“杰瑞,想问就问。”雷邢浩头也不抬,敲打键盘的动作完全没有停止。
“我没问题想问,总经理。”杰瑞收回注视的目光,假装整理资料。
“你最好考虑清楚,错过这一分钟就没发问权。”
“总经理,我真的——”
“剩三十秒。”
“总经理,昨天你在饭店大厅月兑轨的表现,我都看见了。”
“嗯哼。”雷邢浩不在意地轻哼。
“我很好奇你这样做的原因。”
“没有原因。”
“你的意思是纯粹恶作剧?”
“随你怎么想都可以。”不过是一时兴起,虽然那个举动对他而言已经是严重的破例了。
抱住她的那一瞬间,感觉很温暖,不过也只是错觉而已,他只是太久没拥抱别人,尤其是女人。
“虽然我只是你的助理,但是你也必须专心听我讲话。”将雷邢浩的手提电脑合上,杰瑞严肃地正视着他。
双手环胸,雷邢浩仍旧一脸不在意。
“杰瑞,我记得两年前决定并吞二叔的股份时,你的态度似乎没有现在积极。”
“那是公事,公事自有程序可以解决。这件事不一样,是你的私人问题。”
“你打算要我付精神赔偿费?”他还记得昨天那女孩的表情,由错愕到盛怒,外加很用力地推了他一把。“我认为付娱乐费可能比较适合。至少她娱乐了我,是个不错的消遣。”
“总经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不能用金钱衡量。”
“但绝大部份的事可以用金钱解决。”拿下金边眼镜,雷邢浩起身,注视着落地窗外的夕阳。“那个女人也是个千金小姐,并不缺钱。”
他只是无法接受她的目的不如自己当初所料,竞只是为了“衣服”,所以恶意整了她一下而已。
“大少爷生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正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意料之外,所以人才有活下去的价值。’”
“很可惜我跟我父亲不一样。”他讨厌无法掌握、受人摆布,他只扮演猎人的角色。“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从我的户头提一笔钱送过去就是了。”
“总经理,你太坚持你的生活方式。”
“是‘生存’方式。”雷邢浩纠正。“有钱人对于金钱仍会爱不释手,金钱对他们而言才是万能。”
“总经理打从心底认为那女孩会是这样的人?”
“你最好祈祷她是,至少好摆平。”她眼底只看衣服不看人的举动,让他骄傲的自尊心受到短暂地伤害,不过他可以大发慈悲放过她。
“柳小姐下午已经退房离开了。”
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女孩匆忙逃跑的模样,雷邢浩嘴角出现不自觉的笑意。原来她姓柳,整了人家一顿现在才知道。原本他还打算处理完公事,再去找她的,因为她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人既然走了,就没有讨论的必要。杰瑞,你嫌我时间太多吗?”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太多,就不会因为对方身上流露出幸福的模样,而冷嘲热讽了;如果不是因为太骄傲自负,就不会因为对方不认得你,而恶意戏弄人家了。”
“杰瑞,我认为这个话题没有继续的必要。”
“总经理,是你坚持要我发问的。既然你决定结束话题,就照你的意思办。”杰瑞随即将话题转到公事上:“老爷刚才来电,夸赞你昨天与奥赛公司谈成生意。”
雷邢浩不甚在意地望着窗外的日暮景色。
“他还说已经在西雅图为你买了一栋别墅。不过也特别提到,希望你能在这次的假期中,顺便完成一件并购案。”
“回绝他。”忙了好几年,才换来短暂的休息时间,老头子竟敢打他私人假期的主意,算盘未免打过头了。
“老爷似乎有意将经营扩展到东亚地区,而且认为你应该会有兴趣,因为地点就在台湾。”
“我没兴趣。”
回台湾是度假,也是扫父母的墓,他不想连这一点私人时间也被瓜分。
“我已经告诉老爷你不会答应,但是他认为你既然一个月的假期都决定留在台湾,应该不会拒绝这件小案子。”
“既然知道是小案子,还敢派我去?”雷邢浩冷哼了一声。“我看爷爷只是想测试台湾的假期与他的命令对我而言哪一个比较重要吧。”
“总经理,明白他老人家的想法,不一定要讲出来。”而且还是以不屑的口吻。
“明白不等于必须接受。”
“总经理,我认为你还是先看完合并案的报告书,再作决定好了。”杰瑞意味深长地放下卷宗。“再过不久,老爷就要退休了,虽然董事长的位子你已经唾手可得,不过小心方为上策。请你耐心看完报告书,我相信内容对你而言一定十分有趣。”
讲些什么?雷邢浩不耐烦地打开卷宗。
全是一些公司营运状况及财务报表的分析单,以及并购的可行性,千篇一律;唯一不同的就是金额与他昔日所接的案子有天壤之别,不过是间中小型企业,虽然并购后仍有利可图,但是这些利润对雷氏集团而言根本是九牛一毛。
他对这件牺牲品完全没兴趣,也不想给老头子面子。
“回绝爷爷,直接说我没兴趣。”
“总经理,你还没看完。”
“没看完又如何?”雷邢浩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现在看完——”
人事资料上,一张女孩子的相片及短短几行字,让他收回正要出口的话。
柳雁沄:二十五岁,十二岁时父母双亡,被方家收养。名下拥有方氏企业百分之二股份,现任服装设计师,是方家内定的儿媳妇。对方氏企业无任何影响力。
是她?!十二岁时父母双亡?!原来她并不是个大小姐,但她为何又会有那样的幸福笑容?
盯着柳雁沄的照片,雷邢浩陷入了思考当中。
“哎,没钓到金龟婿,白白去一趟意大利了。他们是那么地热情,又长得那么地帅说。”范惠琪有气无力地拖着行李,一脸可惜。
“你可以再去买一张机票,再去一次意大利。”反正她们才刚下飞机,要买机票很方便。
“你还敢说,都嘛是你。莫名其妙地退房,拖着我到便宜的饭店,让我错失了当少女乃女乃的机会。”
柳雁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被那个男人抱住时,她简直吓得快晕倒了!用尽所有力气才把他推开,逃回房间的路上,还不断回头,深怕他会追来。在范惠琪回来前,她已经以前所未有的敏捷速度收拾好行李,根本不敢再多留一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怕他,更不懂他为何要这样捉弄人,所以直觉地认为逃离他的势力范围方为上策。
即使在父母过世、没有亲戚愿意收养她时,她饱受人间冷暖,看过许多人的嘴脸,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令她感到……这么地难以接近,像是刻意把自己隔离在众人之外似的。
“总之,已经回到台湾,很安全了。”柳雁沄高兴地对自己这样说。即使搬离了饭店,不过这几天在意大利旅游时,她仍旧提心吊胆,深怕再度遇见那人。
“你是不是在意大利见鬼了?还是惹到了什么人?什么安不安全的?”
“其实我又遇到了——”
柳雁沄话才讲一半,手上的行李就被人提走,她奇怪地回头看向来人。
“你在意大利遇到谁了?”方书恒笑睇着柳雁沄。
“书恒?你怎么来了?”柳雁沄十分讶异。“都说好不需要来接机了,而且又不是假日,你还要上班。”
方书恒搂了搂柳雁沄的肩,然后责备地摇摇头:
“才出去几天而已,为什么脸色这么疲倦?教我怎么放心得下?”
一旁的范惠琪听了猛翻白眼。
“你跷班了?虽然你是总经理,也不可以公私不分,让底下的人知道了怎么办?”
“爸爸和妈妈放心不下,我也一样,所以我是得到爸爸的允许才跷班的,你别担心那么多。”方书恒皱起了眉头。“你这几天都吃什么?感觉上变瘦了。”
“意大利的食物都是女乃油,应该是变胖了才对。”
“听说意大利治安不太好,当初我就不赞成两个女孩单独去了,这几天我一直放心不下,就怕你遇到坏人。下次没有我陪,别再自己出国了。”
天哪!她快吐了!范惠琪已经开始深呼吸,努力克制即将爆发的脾气。
“你刚才说你遇到什么?是不是什么奇怪的人?有没有对你怎样?”
“方大情圣、方书恒先生,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雁沄这几天吃了什么食物?看了哪些地方?照了几张相?还有上了几次厕所?”她就是受不了方书恒的过度保护欲。
当年失去双亲的柳雁沄的确很需要人保护,但是现在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她有独立自主权,为什么方家的人到现在就是搞不懂呢?把她保护得密不通风,对雁沄到底有什么好处?
“范惠琪,我没责怪你,你倒先责备起我来了。当初我就不赞成雁沄和你出国了,现在果然印证了我当初的判断,你根本没尽到保护雁沄的责任。”
又来了,这两个人见面永远是针锋相对,尤其是书恒,总是刻意指责惠琪,让她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好朋友。
“方书恒先生,你别说笑了,你的变态保护欲我根本不敢领教,更别说是学习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该受保护、谁该保护谁的道理,只有互相的平等对待,你懂不懂?啊,问也是白问,因为你根本听不懂嘛。”
“范惠琪——”
“书恒,别再说了。”柳雁沄对范惠琪感到十分抱歉。“惠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们交恶。”
他当然知道范惠琪是雁沄最好的朋友,但是打从高中开始,范惠琪就处处看他不顺眼。他们的价值观相差太多了,他不希望单纯的雁沄受到范惠琪的不良影响,曾经不止一次的提醒雁沄,但不知为何雁沄还是喜欢亲近她。
喜欢的人的好朋友却讨厌他,对他而言是一种挫折。
“方书恒,等你学会什么叫作‘互相’时,也许我就会看你比较顺眼了。”范惠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吐了吐舌头。
望着墓碑上父母亲的名字,雷邢浩习惯紧绷的表情,难得出现放松的神色。
“这里景色很美,不是吗?”
依山傍海,山色青葱翠绿,海水湛蓝辽阔,带着咸味的海风不时拂来,传送着属于大自然的气息。
十五岁应该是个多采多姿的年龄,但是对他而言,却是人生的大转变。从那一年开始,他不仅失去了双亲,还失去了许多青春时应该享有的欢笑与快乐。
在雷氏家族中为了生存、为了往上爬,他根本无暇体会何谓青春,何谓欢笑,何谓幸福。属于他的幸福,在父母入葬后,早已随之烟消云散,为了那个目的……他可以牺牲一切。
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没有任何可以珍惜的,所以也无所谓牺不牺牲了,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助他完成那个目的的工具而已。
“能葬在一起是不是很幸福?在台东相遇就算了,现在还能在一起……”却留下他,孤伶伶的一个人。“不过算了,我不会跟你们计较,反正再怎么计较你们也没办法回我话,这样太无趣了。”
回答雷邢浩的只有拂过耳畔的风声,像是在嘲讽他的自言自语。
“去年没来看你们,因为比较忙。二叔不甘愿股份被我吃掉,到处捅我楼子,但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有些烦就是了。”
海真蓝,蓝得让人想徜徉在上面。望眼看去,一切的事物竟都那么美好,美好到令他生厌。
“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们。”雷邢浩收回远眺的视线,对墓碑摆了摆手。
在台东待了一星期,每天除了看山看海,到父母的墓前自言自语,似乎就没任何事可做了。度假对他而言,改变的只是工作量,并不包括心情。不论待在哪一个城市,不论四季是否改变,也不论身边出现的人是否不同了,对他而言,心情都不会有变化。
戴上墨镜,忽然不想走昔日往来的路线,他拐了个弯,往反方向走去。
“爸、妈,很漂亮吧?这一张是梵谛冈的教堂,这张是广场前的特拉维许愿池,这张是竞技场……”
谁会如同他一般,对着冰冷的墓碑说话?寻着声音,雷邢浩看到了右前方正拿着相簿一一细数的女孩。
“对不起喔,本来想多照几张风景照拿来给你们看的,可是一到米兰看到那么多漂亮的衣服,就忘了照风景照。”柳雁沄歉然一笑,仿佛她的父母亲正坐在她眼前一般。“看看衣服好吗?相片里的衣服都很棒哦。”
竟然是她?!
雷邢浩开始怀疑起老天爷似乎别有用意了。
“这件灰色的衣服很好看吧?是纯手工的,要价高得吓人。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亚度尼斯设计的这件衣服,穿在这个怪人身上很好看吧?很少男人穿白色会好看,不过他例外。”
敝人?是指他吧。雷邢浩又走近了点。
“你们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没照头吧?看起来的确有些奇怪,不过我记得你们教过我,和人约定了,就一定要遵守,虽然他看不到洗出来的照片,不过我还是遵守了自己说过的话。”
他什么时候说过不准把他的头照进去的话了?他只不过出言讽刺她很“体贴”而已。
“啊?!这张相片——”像是在谴责自己的大意,柳雁沄急急地抽出相本最末那张相片。“爸、妈,这个怪人真的是很恶劣!如果这件事被书恒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
书恒?方书恒是吧,方氏企业的总经理,她的青梅竹马。雷邢浩挑了挑眉,对于柳雁沄一再以“怪人”指称他大感不满。
“伯伯的公司最近很不顺利,我已经辞掉设计室的工作到公司帮忙了,可是除了设计衣服,我好像什么也不会。虽说是书恒的助理,但我老觉得自己碍手碍脚,除了打打杂、接接电话、招待来宾,他们谈的事情,我一样也不懂。”柳雁沄无奈一叹。“我很想帮方家做一些事,因为公司现在的情况似乎真的很危险,书恒和伯伯都撑得很辛苦。”
在为她的男人感到心疼吗?雷邢浩不自觉地露出不屑的神情,脑海中浮现出方氏企业的财务分析表。
财务的确一团乱,不过倒不是无法补救,正在洽谈的那笔生意利润可期,但眼下缺乏一大笔资金。总而言之,金钱虽非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加油的。”合上相本,柳雁沄迟疑地看着被她抽出来的那张相片。
相片中,他的下巴靠着她的额头,嘴角扬起恶意的笑容;而她,虽然微侧着脸,不过脸部表情明显受到惊吓,两个人的表情呈现对比。
“没礼貌……他到底知不知道随便抱住人家是很无礼的行为?”柳雁沄对着照片皱了皱眉头。
如果他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敢说这样的话吗?雷邢浩竟想像起他现身时柳雁沄的表情。
“烧掉好了,好像也没有理由带在身边哦?”柳雁沄自言自语完,果真拿出了打火机。
这女人竟敢烧他的相片!
“没得到相片主角的允许,不好吧?”
柳雁沄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雷邢浩,更是吓白了一张脸。
“你、你……”
“烧别人的相片很像在下诅咒。”他顺手抽走柳雁沄手中的相片。
她……应该是眼花了吧?还是现在是在作梦?脚下踩的可是台湾的土地?柳雁沄完全愣住了,只能傻傻地僵立在原地。
“又不认得了?你的脑容量有那么小吗?”雷邢浩戏谑地指指相片中的男子。
虽然是大白天,但这里毕竟是墓园,难道她真的见鬼了?想到这里,根本无暇顾及还摆在地上的相簿,柳雁沄转身就跑。
逃走了?拾起相簿,雷邢浩追了上去。
追过来了?!不会吧!回头看见雷邢浩嘴角擒着她不解的笑意,柳雁沄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小心踩空了一阶石梯,连滚带翻地趺落到阶梯下。
“笨手笨脚。”雷邢浩缓缓踱步到柳雁沄身后,居高临下望着跌倒的柳雁沄,并未伸手帮忙。
他果然是个鬼,而且还是个专会冷嘲热讽的魔鬼!
柳雁沄生气地回瞪了雷邢浩一眼,然后迅速地别开头,不想让自己记住这张恶劣的面容。
手肘及膝盖都擦伤了,好痛!
“起来。”他伸手欲拉起她。
“不用你帮忙。”挥开雷邢浩伸来的手,柳雁沄勉强起身,一拐一拐地前行。
招来停在路边的计程车,她逃命般地急急关上车门,车急驰而去。
她当他是妖魔鬼怪吗?表情跟见鬼差不多了。翻开相片本子,雷邢浩有一种严重的挫败感。
“竟然真的只照颈部以下的衣服……”拜她所赐,相片中的他全成了无头鬼。
这个女人真是……雷邢浩嘴角忽然泛起玩味的一笑。
既然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不陪老天爷玩一场,岂不辜负他的精心安排?
“杰瑞,把方氏企业相关资料准备好。”他拿出手机。
“总经理,你决定要并购方氏企业了?”
“以赞助人的身份出现,别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
“要趁其不备进行并购?”
“不,只是决定玩一场游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