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雨回到了大连,咪儿回到了上海,可意回到了北京。可是陈玉却决定飞离北京,用一次新的旅游来悄悄纪念自己的结婚十三周年。临行前夜,四个好朋友在网上聊天。
陈玉问大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还记不记得,我们之中是谁最先认识慧慧的?”
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玉说得再明白些:“记不记得慧慧是怎么加入我们的?”
咪儿先想起来:“是她做了一个关于我的采访。采访我的记者不算少,可是她是最特别的一个,所以后来我们成了朋友,然后我通过她认识了你们。”
可意说:“不对,是我安排她去采访你的。此前她是我们杂志社的一个编外娱记。她采访了你以后,一直对你赞不绝口,说你不像普通的小明星,有个性有内涵,是可以做朋友的那种人。所以说,我认识她在你之前,认识你则在她之前,只不过和你做朋友却是因为她。”
陈玉也说:“这就对了,我就是在你们杂志社见到她的。有一次她去交稿,我也去交稿,你替我们做介绍,然后咱仨一起吃了顿午饭,就这么成朋友了。”
可意全想起来了:“我记得是陆雨介绍我认识慧慧的。”
陆雨不确定:“是吗?我可记不清了。我怎么觉得是我来北京考MBA的时候,你们介绍我认识她的呢?”
“不是这么回事儿。”可意说,“最早是有一次你打电话说,有个女孩挺喜欢写作,写了点东西,希望我给看看,批评指正一下。我说那你让她直接找我吧。就这么着认识了。”
陆雨有点印象了,可是不确定:“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吧。反正很多人知道我和你是老同学,知道你大名,都找我托关系要认识你,请你看稿,曲里拐弯儿的多了,我还真记不得这个慧慧是托了谁的关系找我的了。”
咪儿说:“那你应该收费,每介绍成功一次收取人民币若干,如果有文章发表再收若干,说不定会发一笔小财。”
众人笑起来。陈玉摊开手:“还是一笔乱账。到底这张晓慧是哪儿来的,底细谁清楚?”
可意一一整理思路:“姓名:张晓慧;性别:女;年龄:26岁;职业:自由职业者;家庭住址:漂在北京,原籍不详;家庭成员:无;社会关系:无。”
咪儿说:“整个一无头公案。要不怎么连我们敬爱的公安干警都束手无策呢?要是我们几个能破案,我们可以成立私家侦探了。”
陈玉不愿轻易放弃,她继续分析,提出新的疑点:“慧慧写稿属于玩票性质,跟我差不多,收入高不到哪儿去。那么她住在北京的费用是从哪儿来的?穿名牌吃西餐的钱是谁供给的?她背后一定有个户头,说不定就是孩子的爸爸,那个男人是谁?”
可意说:“一个男人只谈恋爱不结婚、甚至连真实身份也不肯透露的情况无非三种:一,他已婚;二,他身居高位;三,他另有所爱。”
陆雨点头:“其中又以第一种情况最多。未婚少女爱上已婚男人的结局多半如此。”
陈玉不明白:“你们说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孩非要爱上已婚男人呢?按说这男人结了婚,优势自动就减了一半,应该比未婚帅哥自卑才对。可是现在这世道邪门得很,硬是有那么多没脑子的女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咪儿说:“这很好理解,已婚男人有经验有成熟魅力,而且也多半比未婚男子有地位,有财产。这就好比青果子和熟果子之间,人们更喜欢选择熟果子一样。而且未婚男子好比青辣椒,看着新鲜,可是贮存太麻烦,稍不小心就黄了蔫了干了烂了;而已婚男人却是熬好的阿香婆香辣酱,又经吃又经放。”
陆雨不同意:“阿香婆香辣酱之所以够味,是人家阿香婆穷尽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心血一点点熬出来的,你偷吃了一口说够香够辣,可是这香辣本来与你是无关的;你要是真羡慕,应该自己动手熬酱去,熬不出香辣酱,至少也熬得出辣椒油、苹果醋、芥末汁、火锅料……随便什么,总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凭什么不种不收,就想吃白食呀?”
陈玉大力鼓掌:“说得好。你等等,再说一遍,说慢点儿,让我记下来。”一边打字一边自我发挥:“我最不喜欢听那些傻了巴叽的女人说什么‘他老婆不了解他’的傻话,都是中了男人的毒,鬼迷心窍了。他老婆不了解他,也陪他那么多年了,还没你知道得多?他把这个告诉你,他就够不是男人了。你不是说自己爱上他的成熟与宽容吗?那他怎么不宽容自个儿老婆去?反而跑到你这里来找宽容?真是自相矛盾。”
陆雨接着说:“夫妻生活是人与人之间所能达到的最亲密的交流了,不仅仅是灵肉的结合,更是一种彻底的授与受的关系。他不承认这种关系而去建立新的关系,其实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怎么会有好结果?”
可意又拿出主编腔调来做总结性发言:“最重要的,是他再不爱自己的老婆,他的身上也早已打上婚姻的烙印。他是她的课堂,她是他的战场,一番不见硝烟与烽火的厮杀之后,两人互为俘虏,交付了自己清白的过去,而共同走进集中营,在婚姻的围城里相依为命,相濡以沫。忽然有一天,他觉得寂寞了,厌倦了,想走出驻地去攻打别的城池,以被她培训出来的丰富作战经验重新披挂上阵,企图到别人的领地中去跑马圈地,驰骋表演,你认为这是合理的吗?”
陈玉十指如飞,叫着:“哎,慢点慢点,我都记不过来了。”
咪儿笑:“你们干嘛都冲我来呀?我又没爱上已婚男人。我们家李佳可是头婚。”
陈玉不管,自顾自地说:“还有更恶心的一种男人,一边跟小泵娘腻歪,一边儿还装君子,说什么看到你这个样子真让我心疼,我觉得咱俩这样儿对你是不公平的,我不能让你爱我十分而我只爱你七分,要不,你结婚吧,那咱们就扯平了……”
陆雨抢着说:“对对,还有更经典的——我不爱我老婆,可是我不能不要我儿子,为了儿子,我不能离婚。我和你在一起一天就会好好照顾你一天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好男孩,我会恭喜你新婚……”
可意也说:“还有还有——相遇是一种不得已的缘分,我也觉得这样对你不好,可是没办法,从一见面我就很喜欢你了,当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时候,我就陷进去了……”
陆雨抢着接过来:“我不想的,可是你这样对我,就是铁石心肠也动心了,所以我现在,哎,我真对不起你……”
可意也笑着抢话:“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时候降临的,但是它已经来了,我们只有面对,让我们好好想一想,如何可以不伤害每一个人……”
陆雨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儿来,却还要抢话:“我何其幸运遇上了你,又何其不幸相遇迟矣,这世上,我并不是第一个为两个女人所爱的男人,可是为什么我就这样痛苦……”
四个女伴都快笑倒了,连陈玉也笑得没力气记录了。
咪儿说:“这就是男人和男孩的不同了。多会说话呀。那是一帮子久经沙场,有本事把绝交信写得跟求爱信似的主儿,把你卖了你还帮着点钱呢。他们在每件事开始前,早把后路给自己留好了,什么叫步步为营,什么叫恰到好处,什么叫量入为出,全套武艺都精着哪。其实想想也很不容易做到呢。”
陆雨说:“所以他才会假惺惺地说为对方着想,动员女孩结婚,太虚伪了,其实不过是为了逃避责任和良心谴责给自己留后路罢了。”
陈玉叹息:“其实想想这些把戏一点也不新鲜,摆明了骗三岁小孩的,可是就有那么多无知少女喜欢上当。”
咪儿说:“要不怎么说女人在恋爱中的智商等于零呢。”
陆雨说:“她们上当是因为她们渴望上当。”
陈玉说:“你这句话有点绕,能不能解释明白点,让我记下来。”
陆雨认真地想了想,说:“每个女人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悲剧情结,林黛玉式的,朱丽叶式的,或者安娜卡列尼娜式的。这种寻求悲剧美的性格特征导致了少女们的自讨苦吃。说得刻薄点,是一种自虐倾向。遇到一个未婚的男孩子时,因为明知道他是有可能性的,有发展前途,于是便不自觉地矜持起来,考虑挑剔,犹豫踌躇……”
可意接下来说:“可是已婚男人,自打认识他那一天起,便知道他是不属于自己的,没可能的,还没等真正爱上,已经被那种绝望感打败了,被故事的悲剧精神打败了,被自己的可怜与无奈打败了,于是一跟头栽进苦恋中无以自拔,再也没有精力和空闲去想这男人究竟是不是值得自己去爱。因为所有的时间与气力,都用来想方设法,殚精竭虑,从对方的老婆怀里去抢、去夺,那一分分、一秒秒,那一点点、一丝丝,全不顾及自己即使得到,也只是一些剩余物资,无论时间与温存,都是批发之后的零售,二次处理。”
陈玉记得很满意,不住点头说:“经典。你的意思是——她们爱上了爱情本身?”
陆雨说:“是爱上悲剧本身。爱上已婚男人的已婚身份。爱上爱情的不可能性。爱上自己的眼泪与心痛。”
咪儿笑起来:“咱们今儿个怎么都变成恋爱专家了?”
可意又在总结性发言:“婚姻是一场豪赌,嫁给谁都有赢有输,但是爱上已婚男人,却是一场必输之赌,因为在开局之前你已经输出了立场,亮出了底牌,就算赢,也有限了。”
陈玉记下最后一句,停下手来问可意:“我给你们做一个《为何偏偏爱上已婚男人》的策划怎么样?”
可意认真地思考。
夜里十二点,可意忽然被电话铃吵醒了,是陆雨,劈头就说:“我想起来了。”
可意睡意正浓,不耐烦地:“你想起什么了?”
陆雨说:“我想起张晓慧是谁介绍的关系了,是你们的老板古总。”
“什么?”可意一下子全醒了,“你说是谁?”
“是古建波古总。”陆雨肯定地说,“古总的父母在大连,是我茶楼的老主顾。有一次他陪父母来喝茶,聊起来,知道我和你是同学。隔了几天,他父母再来的时候,就跟我提起晓慧来,让我介绍给你。我当时还问呢,古总是杂志社老板,他直接安排不是更方便?他父母说,这正是古总的意思,他给你安排作者,会有以势压人之嫌,会让你反感的。”
“他这么说的?”可意想,这还真是古建波的口吻。
陆雨说:“没错儿,当时我还笑呢,说你这主编当得比老板还牛,老板做事还得看你脸色。可是因为那之前我从没跟慧慧见过面,连电话也没通过一个,过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可意忽然觉得头疼,仿佛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在往外冒,可是哪个也冒不出来,理不清楚。古总认识张晓慧,而且这么细心地帮她引荐安排,可见关系还不一般。张晓慧孤身一人,流落北京,她明明没工作,为什么哪儿都不去偏偏到北京来?她的地下情人会不会正是古总?难道,古总才是孩子的父亲?
很明显,她想到的,陆雨也想到了。陆雨说:“古总已婚,有钱有地位有能力,可就是没诚意没胆没自由,他把慧慧弄到北京去,给她吃给她住但不给她名分,只让她做自己的地下情人。慧慧怀孕了,古建波让她把孩子打掉,可是慧慧不肯,于是他们分手——你说我这分析对不对?”
“古建波的种种的确符合我们今天猜测的所有条件。”可意打了个哆嗦,觉得心里乱极了,“可是慧慧又为什么自杀呢?”
“也许慧慧本来打算自己做单亲妈妈的,所以她很有计划地躲起来,连我们也不肯见,就是怕我们会劝她打掉那孩子。可是孩子出生后,古建波连面也不露,这让慧慧觉得绝望。心理学上说,孕妇在生产后多半会有产后忧郁症,也许慧慧也是这样,而且因为她很孤独,无人安慰,情形就比一般人更加严重。出院后,她的这种绝望情绪达到至高点,钻进死胡同走不出来,至于自杀……”
陆雨的叙述就跟她亲眼看到了一样,随着她的叙述,张晓慧遗孤的身世之谜慢慢浮出海面,可意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条隧道,那是通向秘密的必经之路,可是她却站在入口处害怕起来,不知道这秘密的最终揭蛊,会给自己以及整个杂志社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倘若自己的老板正是害死好友的真凶,她还要在《红颜》服务下去吗?她该如何为好友报仇雪恨?更要命的是,她该如何去寻找那个下落未明的孩子?是否,应该把古建波作为打开秘密的第一个缺口?
2、
不等可意去找古总旁敲侧击,古建波却先对可意鸣锣开鼓了。
这天上午,古总将可意叫进了自己的社长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会计说你这个月的稿费超支,是怎么回事?”
可意解释:“是预付了下期主题秀的策划费。大连服装节就要到了,我们联系了几个项目,需要预付两千块车马交际费,等到稿子发了以后,再从稿费里扣除就是了。”
“这不大好吧?”古建波阴阳怪气地说,“谁都知道你是大连人。大连是你娘家。谁知道谁领走了这笔预付款?你说从稿费里扣,是扣给作者了吗?”
可意火了:“你的意思是我自己贪污了稿费?”
“我可没这么说。”古建波并不想真正惹怒岳可意,他还指着她替他卖命呢,忙息事宁人地说,“不过是财务说,这不符合规矩,惹人闲话。我就是提醒你报销的时候把账单做清楚一点。”
“不用报了。这钱我自己付。”可意不能忍受别人的怀疑,拍案而起,“顺便说一句,我辞职。这个月工资送给杂志社了。”
说完,可意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差点和站在门外的小于撞个满怀。小于尴尬地正想解释,但是可意已无心再听,烦躁地摆了摆手走了。
小于看着可意的背影,笑得很诡秘。
可意回到住处,生了一顿闷气后给钱教授打了个电话诉苦:“我决定辞职了,古建波竟然怀疑我贪污稿费。”
“千万别冲动。”钱教授急了,“你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再说咱凭什么那么便宜他们?真要辞职,也得要他们赔偿损失。”
可意不愿意听这话,愤慨地说:“我不能接受这种侮辱,我自己付了那笔预付款,这个月的工资我也不要了。”
“那不行。那太吃亏了。两千块不是小数目,快赶上我一个月的课时费了。你听我说,你明天还得去,有理有节,跟他讲清楚,该是你的钱,一分也不能少。”钱教授仿佛一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官,决策千里之外。
可意烦了,使性子说:“你真不愧是姓钱。”挂断了电话。
她决定上网向女友们求助,很巧,她们都挂在网上。听说了可意的不幸遭遇后,女友们各抒己见。
陆雨说:“如果我茶楼里哪个服务员冲我这么使性子,闹辞职,我会很开心的,巴不得她走得越远越好。钱教授没说错,你太便宜古建波了。凭什么要让自己吃亏?你得把钱要回来。”
可意不高兴:“我的自尊还抵不上那点钱吗?”
陆雨说:“即使是捍卫自己的尊严,也得讨回自己的价值,不能做赔本的买卖。不然自尊就不单是不值钱,简直是赔钱了。”
咪儿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当老板的,你就算把钱摔到他脸上,他也不会因此而把你的尊严看得比钱更重的。在他们眼中,你是拿他的钱吃他的饭的人。你不要工资,他才不会内疚,因为他认为那些钱本来就是他的,你不要白不要。”
可意反驳:“但是我要是跟他计较那点钱,不就等于我承认自己是个嗜钱如命的人了吗?那等于承认我的确有贪污嫌疑。至少也是有潜在的贪污可能性。”
陈玉揣度着她的意思说:“就是,咱又不缺那点钱花。不干就不干了,东家不打打西家,离了杂志社还当乞丐不成?不过,你要是辞职了,会不会离开北京呀?那我可就落单了。而且,以后我还要不要给《红颜》投稿?”
可意的计划还没达到那么长远,忽然涉及到要不要离开北京这么重大的问题,叫她一时答不上来,心中益发烦恼,顿觉陈玉几乎有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之嫌,回道:“我干吗离开北京?北京又不是只有他一家杂志社。你是担心我离开北京还是担心没处投稿呀?工作于我是生计,对你最多只是宵夜,我这儿饭都快吃不上了,你还惦记你那杯咖啡钱呢。”
大家见怎么说都不对,都觉可意有点难侍候,不禁沉默一时。
饼了一会儿,咪儿问陈玉:“你现在不是在桂林吗?怎么不游山玩水去,跑来上什么网啊?”
陈玉说:“我数码相机照满了,是到网吧来把照片先贴博客上,回头好腾空了另照呢。哎,跟你们说,我又有艳遇了。”
陆雨忙问:“什么人?说详细点。”
可意说:“祝你艳遇快乐。”随手关掉QQ.她心里正烦着呢,可没心情和女友们讨论什么艳遇的话题。
她忽然觉得:友谊其实是种锦上添花的奢侈品,只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才可以享用。
下午四点三十分,杂志社的办公室主任打来电话:“岳主编,还生气哪?老板让我跟你说,财务已经打过电话向大连的作者核实了,只要补张稿费单说明情况就行。他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是你太多心了。你明天还是照常来上班吧?”
“不来。”可意余怒未消,“请你转告老板,他光设财务还不够,至少得再设个廉政公署,随时查账。”
那个大连的作者叫卓越,是一家色彩工作室的形象顾问。他从财务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后,立即给可意打电话:“岳小姐,真对不起,怎么能让你背这个黑锅呢?你看要不要我给你们老板打个电话,再跟他解释一下?”
可意懒洋洋地说:“算了,没那个必要,反正我已经辞职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卓越更加过意不去了:“辞职?怎么闹得这么严重?不行,我不能让你蒙受这种不白之冤。”
可意很感动:“谢谢你,卓先生,听你这么说,我已经很高兴了。不过真的不用麻烦了,我也不是单为这件事辞职的,做了这么久的杂志,也挺厌倦的。再说老板也让办公室主任跟我解释过了,说他没那个意思,不管真假,反正戏也做足了,我也犯不着再纠缠。”
其实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是:昨晚她思考了一整夜关于古建波是不是逼死慧慧的真凶这件事,这使她在面对老板时简直坐立不安,巴不得远离是非之地。而预付款的事正如一个导火索,给她找到了逃离火场的藉口,从而也就逃月兑了良心责备的陷阱。
然而卓越不同意:“就是真不干了,也不能留下这么一个阴影。你们老板欺人太甚了。让办公室主任解释两句就算了?他应该当面跟你道歉。”
“那么大年纪……”可意叹息,“算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事发后最令她高兴的一个声音了。
然而卓越执意要替可意打抱不平,他觉得这件事既然和他有关,他就该对可意负起责任。
棒了一天,卓越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红颜》杂志社的社长办公室里,和古建波当面谈了许久,并且提出退还两千块预付款。古建波有些尴尬,连连表示此事纯属误会,一再感谢卓越对杂志社的支持与帮助,又派专车去请可意一起来给卓越接风。
可意本来是不愿意再跟古建波见面的,可是不见卓越却说不过去,只得勉为其难地来了。
两个人远远地一照面,就同时眼睛发亮起来。可意觉得,卓越就仿佛是从她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高大,帅气,古道热肠,潇洒不羁;而卓越则觉得从事色彩工作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像可意这样搭配谐调而又风格独具,她的波西米亚长裙与她的自然型气质般配极了,而秋冬色调的蓝衬衫紫纱巾更使她的脸色柔和而神采飞扬。
原本应该气氛尴尬的一顿饭,由于岳可意与卓越对彼此的好感每分钟不断升级而吃得颇不寂寞,然而可意自始至终没有说过愿意回到杂志社继续工作。
直到席终前,古建波忽然说:“我有个建议,可意你不如亲自往大连飞一趟,一则参加服装节,二则也回娘家探探亲嘛,再说这样大的一个策划,你亲自主持也更有把握。”
可意一愣,卓越立刻邀请:“是啊。贵刊把这个策划交给我来协调,虽然我会尽力,到底害怕力不从心,要是岳主编肯亲自指导那就太好了。”
在回大连省亲和与卓越同行的巨大诱惑下,可意身不由己地点头答应了,这就意味着,她同时也答应了收回辞职的申请。
3、
陈玉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自己已婚。那天晚上,她独自飞抵桂林,入住当地最高层建筑香江饭店。办妥手续后,便离开宾馆来到最近的景点——象鼻山一游。
象鼻山别名情人岛,名副其实,沿路尽是俪影双双,在忘我地相拥相吻。陈玉从他们身边走过,故意踩出很大的动静,可是那一对对接吻鱼儿连呼吸的空儿也没有,自然更不会抬头看她一眼。
陈玉觉得寂寞。异乡的寂寞是更加刻骨的寂寞。
徘徊两个小时后,她有了主意。回到酒店拨通旅行社电话,预定了三天的“一加一”服务(一个导游负责一位游客),指明要年轻男性,并顺便定下了三天后的返程机票。她已经想定该怎样好好享受这次桂林游了。
第二天早晨八点整,艳遇的男主角出现了,不出所料,是一位长相俊朗的年轻人,笑容灿烂如雨后朝阳:“我叫龙冬冬,是你的导游,这三天由我为您服务。我们的行程是‘三山两洞一条江’,希望您会满意。”
陈玉妩媚地笑,随意地将手插入他臂弯,别有深意地说:“我一定会很满意的。”
龙冬冬微微愣了一下,脸色胀红,过了一会儿,悄悄松开手臂。
陈玉有些意外,这是个很保守的大男孩呢,这可和她想像中的导游有些距离。但是她的兴趣也因此更加高涨起来,她铁了心要引诱他。
三山乃是象鼻山、叠彩山、伏波山。陈玉前晚已经去过象鼻山,便将这一景点临时改为冠岩。
路上,她对龙冬冬讲起情人岛之游,笑着问:“你们桂林人谈恋爱,都是这样热情奔放的吗?”
龙冬冬说:“这是被汉化的结果。其实桂林人谈情讲究是很多的。桂林主要有四大民族,壮、侗、瑶、苗。壮族的求爱方式是对山歌、抛绣球,电影《刘三姐》看过吧?瑶族姑娘都住在绣楼上,小伙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就跑去爬人家的楼梯,姑娘喜欢呢打开窗子接进他来,不喜欢就一盆水把他泼下去。侗族最怪,叫‘坐妹’,男的坐在女孩怀里谈恋爱。”
陈玉笑起来,媚眼如丝地问他:“你是哪一族的呢?”
他有些忸怩:“是苗族。我们的风俗是踩脚,见到了合眼缘的人,就上前踩他一脚。如果对方还踩,就说明接受爱意。”
陈玉越发风情地笑,“是这样吗?”顺便踩他一脚。
小伙子的脸上有些涨红了,顿了一顿,避开话题开始讲解桂林山水。
陈玉心里一动,不禁想:他真年轻啊。会脸红的男孩子简直是稀有动物呢。
壁岩又称“亚洲第一洞”,设施很齐全。单是洞内交通工具已有小火车、船、直达电梯三种。游毕全程需一个多小时。龙冬冬一路上不住提醒陈玉在每一个转弯处小心碰头或是扭脚,安排坐车或是上船,指点如何使用船上的照明灯,又抓紧陈玉的手生怕她跌到水里去。
陈玉的手握在那大男孩的手中,只觉得今生今世,似乎从来没有这般轻松放心过。她想起她的高官丈夫,他也给过她诸多帮助与照顾,但从来是用钱不用心的,凡有困难,诸如父母生病,儿子入托,他都只会拍出一叠钞票说“拿它开路去吧”,或是打个电话命令手下代为周旋,但他绝不会愿意借他的肩让她靠一下,也不想了解她是多么渴望他的感情与一点点浪漫。他总是嘲笑她的那些小情小调,并且以为允许她定期旅游就已经是给予了极大的恩惠。他们在人前总是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可是私底下,他已经很少给予她柔情的了。
陈玉轻轻叹息,将头靠在龙冬冬的肩上。龙冬冬没有动,但是不再说话。
下了船,忽听洞中杂音大起来,似乎头顶有千军万马在奔腾驰骋。龙冬冬介绍:“前面有瀑布,水源就在我们头上。”
“什么?洞中也会有瀑布么?”陈玉匪夷所思,忍不住像孩子一样地奔跑起来。水声越来越大,猛地,转过一个洞口,眼前突然开阔起来,迎面一道白练喷薄而下,在落点处砸出一个巨大峡谷,飞珠溅玉,气势壮观之极!它自一个极大的洞穴喷出,不知源自何方,落地之后,汇而成河,正是刚才划船经过的涵洞河水。
棒着峡谷与瀑布遥遥相望,连呼吸也要为之屏住,陈玉惊呼:“这样清澈,这样与世隔绝的净水!面对它,真是所有的烦恼都可以忘掉了!”
龙冬冬问:“你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么?”
陈玉一愣,不禁苦笑,我这样的人?怎样的人呢?富有而美丽,自由而随意的人?她回过头,深深地望着他,不知从何说起。
龙冬冬被望得不自在了,不知怎地,忽然跨前一步,解下风衣披在陈玉肩上。陈玉一震,轻轻拉拢风衣领子,甜蜜地想: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我表示好感。
第二天是游漓江。游船很新,分上下两层,下层是甲板,供游客观光山水;下层是客座,桌布椅垫都相当整洁。
漓江水碧如凝脂,有一种说不出的真实厚重,仿佛随时掬一捧在手心都可以捏扁搓圆,做一个碧玉坠垂在胸前。龙冬冬站在甲板上指点江山,那些奇峰秀石都有个形象的名头,什么蝙蝠山、望夫石、童子拜观音、张果老倒骑驴……陈玉满头雾水,只觉看来看去都只是些石头,完全弄不清到底哪座是龙头山,哪座是笔架峰,五指山指哪五个山头,月亮山又是哪一个洞口。
冬冬不可置信地瞪眼:“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女子!”
陈玉干脆放弃地发嗔:“本来嘛,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哪有什么九马画山,根本就是些石头。还有那个望夫石,哪有那么胖的美女,肥肥望郑少秋吗?嗯,可能是侗族女人,胖一点比较适合‘坐妹’。”
冬冬更加摇头:“从来没见过这么胡缠的女子!”
陈玉大笑,顺势倒在他怀中。龙冬冬本能地后退,陈玉越发笑不可仰,狂放地说:“管他是山是水,冬冬,看我给你跳舞。”不等阻止,已经踢掉鞋子在行驶的船顶旋转起来,虽然不成章法,却大开大合,浴在漓江的风中,裙摆渐渐被风鼓满,状若彩旗。
龙冬冬不禁感慨:“好美,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
弃舟登陆,是购物胜地阳朔一条街,以出售各种土仪特色而闻名。
讨价还价地淘宝正是陈玉的人生至大乐趣,没十分钟已经找到一大堆宝贝,怀旧风情的缠丝银镯子,刺绣的香囊,手绘的油纸伞,钉满珠片的荷包,叮叮当当收获了一大堆,最后又将一件大红真丝蟠龙睡袍披挂上身,就这样一路招摇饼市,蔚为奇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龙冬冬不住地笑:“我从没见过这样疯狂的女子!”一边不停地按动快门,也就是后来出现在陈玉博客上的那些照片。照片里的陈玉个个东倒西歪,那是因为她笑得太厉害了。
陈玉觉得自己一生人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快乐。异乡的时光,宛如醒着梦游,未饮先醉,连风里都流动着微醺的馨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那灿烂,那鲜艳,那澄明,太美好的事物是属于梦境的。眼前的一切,是偷来的,不是事情的真相。她说:“我太快乐了,快乐得可耻,快乐得不像真的。我简直想飞起来!”
龙冬冬忽然走过来,大声说:“那就飞吧。”猛地抱起她旋转起来。四周的景物蓦地模糊起来,天旋地转,一切都不存在了。哦,这样的快乐!
陈玉对冬冬说:“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呢?”
龙冬冬不语。陈玉俯下头,靠向他胸前,不禁笑:“你的心也跳得很急哦。”
他忽然涨红了脸,轻轻推开,后退一步。半晌,轻轻说:“你,可真是一个尤物!”
这天夜里,陈玉失眠了。半梦半醒间,耳边反复只是那一个声音:“你,可真是一个尤物!”
尤物!从没有人这样赞美过她,从没有人令她这样疯狂,这样自由,这样放浪形骸。酒店的床很软很稳,然而她始终觉得自己仍在漓江之上,在跳舞,在飞旋。又似乎整个人浮在空中,如此轻盈,如此丰富。她有些恐惧,却不禁欢喜。她想起老公,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认真地将目光停留于她身上,有多久不曾衷心地赞她一句?
第三天,是在桂林的最后一天了,陈玉抓紧最后时机,邀请冬冬到宾馆里来坐坐。
龙冬冬已经走到楼下了,却又吞吞吐吐地问:“你,结婚了吗?”
陈玉愣住了,从没感到以一个少妇的身份出来调情是这么难堪的一回事。她知道如果承认已婚就会失去龙冬冬,可是她又不愿意对他撒谎。她只有沉默。
龙冬冬明白了,说:“那我就不上去了。要不,我们去附近走走吧。你不是说上次去象鼻山没玩好吗?要不我陪你再去一次吧。”
陈玉也不舍得这么快就分手,当然没有异议。
她再次来到了情人岛,岛上情侣如云,旖旎如画。有小贩上前兜售鲜花,龙冬冬选了一对玉兰,替陈玉簪在襟上,玉兰的幽香在静夜中浮泛,若有若无,是不可告人的快乐与悲伤,隐秘而且依稀。
陈玉幽幽地想,在别人眼中,他们也是一对深深相爱的金童玉女吧?她有些不甘心地问:“如果我年轻十年,你会追求我吗?”
“当然!”冬冬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十年,五年足矣。”停一下又说,“再退一步,只要你未婚便行。”他笑着,可是眼睛渐渐严肃,“或者,离婚。”
陈玉又一次愣了。她知道自己是不会离婚的,更不会让一个大男孩给自己的双胞胎做父亲。她要的只是一场艳遇,而不是另一场婚姻。
在桃花溪畔,龙冬冬站住了,终于说:“那么,就在这里分手吧。”
陈玉不语。
龙冬冬嗫嚅地问:“我,可以同你吻别吗?”
陈玉一惊抬头,心中无限感动,深知他问这句话的艰难。她知道这孩子是认真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长叹一口气,终于忍心地一字一句:“在我离开桂林之后,不要再以任何方式同我联络。”
龙冬冬先是一愣,接着也就了然,相视许久,终于点头,忽然走前一步,提起脚,轻轻踩在陈玉的脚上。
陈玉心中大痛,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
那一晚,他们终究不曾相吻。
4、
回北京的飞机上,陈玉泪水涟涟,悲伤地想:如果她未婚的话,会嫁给龙冬冬吗?
答案是不会。但是,她一定会跟龙冬冬展开惊心动魄的一次热恋。
她忍不住又想,如果是她的三位女友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样呢?岳可意大概不会有什么非份之想,她太在乎身份与分寸,生怕传出绯闻,永远是只敢想不敢说,说出来也不敢做;阮咪儿是绝对要痛爱一场的,她以恋爱为毕生追求,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遭遇激情的机会;至于陆雨,那很难说,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已婚的人,婚姻于她非但不是枷锁,反而成了放荡不羁后顾无忧的通行证。
这样想着,陈玉便不甘心起来,甚至有点愤愤不平,人的一生中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更不可能遇到两次同样珍贵的恋爱机会,她今后大概是不会再去桂林的了,就是去也未必会再见龙冬冬,就是见了也再找不回同样的感觉,因为龙冬冬可能已经不是龙冬冬了,他不会永远那么单纯、热情、深沉地等着她的。
陈玉为自己没有开花的爱情哀悼,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已经留在了桂林,再也找不回来……
与此同时,岳可意正与卓越坐在北京开往大连的火车上,热烈地讨论着关于服装节花絮的采集与拍摄。他们两人的观点惊人地一致,几乎每当有人提出某种建议,另一个人就立刻可以领略并把它细化,从而又引发出更新的灵感。他们对彼此的比喻心领神会,并将隐藏的幽默感尽情发挥,在为对方的口才便给感到赞叹的同时,也对自己的妙语如珠深觉惊讶。
对话的乐趣有时候可以超越任何一种具体的感官享受,因为它是不断深化并迅速升华的,会使人有如喝酒一样感到醺然欲醉,而头脑又比任何时候更加清醒。那种纯精神上的愉悦难以言喻,而在事情发生着的同时,他们自己也明白这快乐的不可重复性,因此对瞬间的珍惜更使他们将这快乐夸大了十倍。
当两个人唱和的韵律严丝合缝到了密不透风之际,便自动转入了高潮之后的潜流暗涌——谈话的内容不可避免地从纯观点的议论转换为各自经历的叙述,而这分明孕育着另一种更加刺激更加危险的可能性,即情感的攀升。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并激动万分地期待着,期待着另一个谈话高潮的来临。
可是他们的潮水在未及交汇时便提早分流了——婚姻便是他们各自不可逾越的分水岭。他们谁都不愿意率先提起自己的家庭,可又都知道他们分明不是自由而独立的,他们各自背后都拖着拉拉杂杂的一大家子人。
这是一个崇尚证件的时代,当他们讨论时尚时,各自手持的是自己的大学文凭和艺术作品;而当他们叙述经历时,拿的却是户籍本儿与结婚证。
火车转了一个弯,隆隆地向前开去;话题转了一个弯儿,却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陆雨的新茶会主题是品味“大红袍”。
茶水免费,因为无价。但是来宾需要预办明年的金卡,成为茶楼的金卡会员,即八千八百元办卡,可以在一年内消费一万两千元。
真正的茶人都知道,“大红袍”为茶中极品,生长于武夷山天心岩,统共四棵半茶树,年产量只有一斤左右,每两茶叶的拍卖价高达十万元以上。平常茶馆里所喝的“大红袍”,不过是从那四株本树上嫁接出来的第二代或是第三代,正宗的“大红袍”,普通人别说喝,就是见也没见过。因此茶会的条件虽然苛刻,却仍然趋之者众,不但要有钱,还得有名望有地位,并且是真正的茶道中人,才可以有幸参与今天的盛会——而陆雨茶会之所以久负盛名,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并不是有钱就可以成为座上宾。
茶叶是一位茶楼的熟客送的,真正的京中名流,因为欣赏陆雨茶楼的品位而特别属意于她。他曾经将陆雨的茶会比作古时名妓鱼玄机的诗会,虽然寓意里不无轻薄之意,却也不掩倾慕之情。
而陆雨向来是对所有的恭维不求甚解而照单全收的,她的理论是:每件事都有正负两面,每句话都有正反两听,每个心思都有明暗两种,所谓意识与潜意识。既然如此,何必计较?正是大智若愚,难得糊涂。
可意和卓越也参加了这次茶会。可意早已习惯了陆雨的做派,只是顾自品茶;卓越却是初次参加这种沙龙茶会,对陆雨的交际手腕十分赞叹,悄悄对可意说:“她竟然可以同时照应十几个人而不冷落任何一个,应酬得水泄不通又不显得过分热闹,简直好像设计图里常说的那句:疏可跑马,密不透风。”
可意笑:“有人喝了酒会写诗,有人喝了酒会做画,颠张狂素也都靠酒,可是陆雨,只要手中有茶,就可以把自身魅力发挥到淋漓尽致。古人形容美女‘人淡如菊’,我说陆雨却是‘人淡如茶’,有山有水有乾坤。”
卓越正想答话,恰好陆雨应酬了一圈客人转回头对可意说:“你呀,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我经营了这么多年茶楼,这也是第一次见到正宗的大红袍,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大连,简直是打劫。”
可意笑:“你有这么风光的一个PARTY,如果不能让朋友见证,也应该很无趣吧?而且高朋满座,经商的从政的都有,铜臭冲淡了茶香,说什么也得有我这么一个卖字为生的清贫文人增添几分书倦气是不是?不然也太缺典了。我这么卖力助兴,当然应该分一杯茶慰问自己。”
陆雨失笑:“你好算清贫文人?我们私下里都把你的电脑叫做印钞机呢,每次看你打印新稿,就仿佛看见钞票哗啦啦流出来。”
卓越有些过意不去:“无功不受禄,不如我照规矩买一张金卡吧。”
“不要。”陆雨一口回绝,“我是把你当成可意的朋友来邀请的,如果逼你买卡,就成敲竹杠了,倒好像我和可意窜通了来坑你。敲你竹杠不要紧,可是陷朋友于不义就过分了。”
卓越肃然起敬:“女孩子能这样讲义气又有原则的,真是不容易。我今天算是见识了,这比喝到大红袍还难能可贵。”
陆雨笑:“能拍马屁这样肉麻而又不着痕迹的也算难能可贵了。”
可意越发大笑:“两位的应酬功夫都够瞧的了,堪称以茶会友,半斤八两,英雄惜英雄。”
晚上,陈玉急不可待地上网与女友们交流旅游心得。
咪儿直奔主题地问:“你们上了吗?上了没有?”
“没有。”陈玉斩钉截铁,“连接吻都没有。”
咪儿泄气:“那算什么艳遇?”
陈玉不理她,兴致勃勃地隆重推荐:“你们都应该去享受一次‘一加一’服务,且不管有没有艳遇,单是那种不用自己操心的感觉就已经值回票价。试想想,如果可以将自己的一生视做一次长途旅游,这样放心地交付给一个陌生的导游,然后由他安排指引,再不必费心思量,斤斤计较,那有多么轻松。”
咪儿却仍然在纠缠情与欲的问题:“你说他已经爱上了你,那为什么不跟你上床呢?如果我爱上一个人,就一定要跟他上床。更何况,很多时候我是跟一个人上床后,才真正爱上他的。”
可意这天晚上住在陆雨家,用陆雨的电脑上网,两个人看得一起笑起来。
陈玉说:“这才更能体现出他是真正爱上了我。因为爱得认真,才不愿意轻易用性来将爱情物质化。”
咪儿笑:“你是说,爱得认真是性冷淡的理由?”
陈玉有些生气了,她很在乎这次纯美的恋爱体验:“这和是不是性冷淡无关。这是情与欲的问题。他对我的是情,不是欲。”
“你是说他对你只有情爱却没有?”咪儿故作天真不解状,“你没有吸引力吗?”
“当然不是。”陈玉有点气急败坏,“你弱智还是怎么着?”
可意和陆雨又笑。
可意劝和:“好了,别逗她了,咱老陈难得装一回女敕。”
陈玉不领情:“什么叫装女敕啊?我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统共也没谈过几次恋爱,本来就女敕着嘛。”
咪儿继续逗她:“对,你是圣女贞德行不行?两个孩子他妈的圣女贞德。”
陈玉恫吓:“你再这么说,我砸电脑了。”
“砸吧,反正是你们家电脑。”咪儿虽然这么说,却也不再逗她了,改了话题问,“陆雨,可意在大连没什么风流韵事吧?”
陆雨笑:“她刚到,还没来得及发展。”
咪儿说:“那这水平太次了。跟咱老陈简直不是一个级别。卓越是多好的一个现成人选呀。陆雨是PARTY高手,什么八分钟约会、黑暗约会,光替别人忙活了,就不能帮可意演一出茶为媒?”
可意说:“我结婚了,他也结婚了。我们两个要是有什么绯闻,那可不是一段艳遇,而关乎两个家庭的幸福。我可不想玩火自焚。”
咪儿笑:“别看可意表面上没行动,心里面已经把整个过程都进行完了,连后果都想到了。”
陆雨也说:“这就是可意的最大问题所在,她老是口头上喊着好想谈恋爱,可是总在事情开始之前已经像写小说拟大纲似地一直想到结尾了,那又怎么可能开始一场恋爱呢?整个晚上,光看见她和卓越斗口才了,要知道:当一个男人欣赏女人头脑的时候,就会失去了对她身体的渴望。有时候欣赏反而是爱慕最大的敌人。”
咪儿做恍然大悟状:“难怪你在派对上总是卖弄口才和幽默感,又说自己是‘卖艺不卖身’,原来是想搜罗男人的欣赏而拒绝他们的爱慕啊。”
可意总结说:“情人关系最重要的就是适可而止。最美的分手,也就是陈玉和小导游这种了。”
陈玉很抒情地说:“我也觉得这次和以往不同。那种感觉,好想化成一条蛇,在漓江里游了去。我真不想回到北京来。不光是想和他在一起,而是他让漓江变成了我梦里的桃花源,我想留在那儿,永不回头。”
“那就不是桃花源,成槐花国了。”可意说,“小心南柯一梦,双胞胎老矣。”
陆雨问:“如果没有双胞胎,你肯为他离婚吗?”
“不会。”陈玉很痛快地回答,“他经济基础太差了。而所谓上层建筑的精神享受,是建筑在经济基础之上的。”
陆雨说:“你太现实了。如果我爱上一个人,不管他是穷还是富,是已婚还是未婚,只要他肯为我放弃一切,我就会选择爱他。”
咪儿说:“那个魏剑名不是挺爱你的吗?为什么你只肯与他有性无爱呢?”
陆雨说:“他的爱并不纯粹。他一直在相亲。”
这是女友们都没想到的,一起惊叫:“什么?”
陆雨平静地说:“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敝的。他未婚,而我已婚。我又没打算为他离婚。他当然有结婚的自由。他一直都有结婚的打算,所以要做结婚的准备,这天经地义,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玉故意拱火:“可是他一边口口声声说爱你,一边马不停蹄地相亲,这爱就太廉价了。”
陆雨说:“反正他的爱是我不要的,管他廉价不廉价,我弃人取,各取所需。什么时候他真结婚了,我们的关系就结束。没准儿不等他结婚,我已经厌倦他了呢。”
陈玉立刻便改了观点,很没立场地说:“那倒也是,反正享用过了,就不算吃亏。”
可意不能接受这种观点:“没有爱,也可以肌肤相亲吗?”
咪儿反驳:“没亲情还能相濡以沫呢。别少见多怪了。你的思想比老陈还保守。”她转过来问陈玉,“如果那个导游跟你联系,你会同他做情人吗?”
“那……大概也不会吧。”这也是陈玉一直在想的问题,她不大确定地说,“他是未婚男孩,而我是已婚少妇,保持情人关系好像很不公平,甚至不道德。婚姻好比我脸上的红字,已经是不可能洗掉的了。”
女友们都沉默了,因为她们也都有那样一个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