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觉得自己躺在一片温暖的云朵里,视野里皆是茫茫的白色,受伤的胸口泛开火辣辣的疼痛,每呼吸一次都仿佛抽去全身的力量,唯恐没有下次。她很想大声笑,没有什么可害怕的,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吗?离开这里,离开他,离开,一定要离开!虽然怀着坚定的决心,身体却软绵绵的无法移动半分,挪动的念头甫起,甜腥的液体便汩汩地从喉咙向外冒,耳边嘈杂的人声更是令人烦躁不已。
‘你们说什么?”玄武翼站在雕花铁床边,瞪视着眼前一字排开的御医,“再说一遍!”
穿着同式长袍的御医们低垂着头,敛紧呼吸,没有人回答。
“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结果吗?”浓眉高高挑起,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无能为力是什么意思?回答我!”
又是沉默半晌,一位看上去年纪颇大的御医终于颤巍抛地说:“王,不是我们不尽心,只是巫女的伤……”声音停顿下来,似乎这一停就是永远沉默。
“说下去。”转身背对他们,玄武翼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有多么狰狞可怕。
可以不必面对王者鹰隼般的眼,压力无形中削减不少,年老的御医呼出淤积胸口的闷气,音量也提高了几分,“巫女的五脏六腑损伤严重,可以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一群废物!”听天命?刺耳得让他恨不得杀人泄愤。但想归想,即使杀光所有的人也无济于事,再次将目光投向雪白床铺间安静深眠的少女——脸色苍白如纸,稍不留心就会突然消失不见的少女。“如果她有什么不测,你们统统等着陪葬!”
丢下一句冷酷决绝的话,玄武翼硬撑起最后的理智,板着濒临崩溃的面容迈开大步逃出了卧室。
见状,面色苍白丝毫不输病患的御医一拥而上,竭尽所能地进行治疗。
她要死了吗?她不想就这样死去,想再看他一眼……还想再看看他的脸!
这样反覆低念,猛然睁开眼,眼前的场景令零落一度陷入混乱——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手忙脚乱地围在床边,白色床单中央躺着的赫然就是自己。
看看床上那个了无生气的人儿,再看看自己半透明的手臂,她露出恍恍惚惚的笑。夜之神怜惜,她可以去见他最后一面了。
一边想着,她一边轻飘飘穿过忙碌的众人,离开卧室,来到有着蓝水晶廊柱的长廊。
沿着长廊一直走下去,零落的目光一寸寸抚模过昔日繁华鼎盛,如今已是空城的皇宫。父亲决意离开的当天便遗散了大半侍从宫女,玄武军进驻数日,皇宫内依然一片凄清空旷。悬挂在廊柱上的碧蓝色灯火闪耀不定,将偶尔巡逻路过的侍卫小心翼翼的身影拖得长长的。
不知走过了多少盏灯,零落停下脚步。两名侍卫绷紧表情,直挺挺地站在没有任何装饰的寝室门旁,在他们脚边绑着包包头的小侍女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捡起摔得稀烂的食物盘子。
那个家伙,脾气还真是坏得很呢!
不自觉地漾出一抹宠溺的笑,零落越过他们,穿透门板来到室内。
布置随意而朴素的寝室内,除了原有的高背铁床外,竟然又勉强挤进一张实木长桌。黑发的玄武翼此时正坐在书桌后面,桌子上叠着高度几乎媲美小山的档案书册,将他整个淹没。
他在做什么呢?
微微侧身,想要一探究竟的零落被书堆后猛然飞出的书本吓呆,还来不及反应,装订精美的书籍穿过她的身体,啪地砸在墙壁上,随即又是一本。她呆呆地看着它们一本接一本泄愤般劈头盖脸地打过来,然后档案山轰然倾倒,书本洪水一般袭向自己,最终只是淹没地饭安静地匍匐在脚下。
玄武翼抱着头伏在桌面上,忽然发出痛苦万分的低吼,又一座档案山以相同的姿态场毁了。随着书本的倾泻,他站起身,阴冷的目光让零落忍不住发抖。
“我到底在做什么?这么多年的征战,征服了这么多的国家,我想要的,最终还是得不到吗?无论多远,哪怕翻遍天涯海角,我只是想找到你而已,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是,你却宁愿选择仇恨和死亡也不愿意正视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留在我身边?你告诉我吧,零落,你想我怎么做……”
双手捂住唇,零落海蓝色的双眸中波涛翻滚。
“难道你看不出吗?日益衰落的青龙国需要一位新的王者,该换不换只会让国民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青龙王自知失道,借着理由丢弃了国家。你该知道……没有人可以杀死四方神祗,除了他们自己……你父亲死在迟墨手里,也是他的宿命,你不会不知道……”
自言自语的玄武翼双手撑住桌面,似乎想要为自己开月兑,想要摆月兑一切的罪责,然而每一句每一句都重重砸在零落的心头。
失道,是血淋淋的事实。
随着父亲年事增高,国内百姓的生活每况愈下,那是因为父亲的能力再也无法支撑庞大的国家。她夜以继日的祈祷虽然能够勉强维持不至于战乱丛生,然而他们都很清楚是该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即将被取代的焦躁让父亲的脾气变得古怪而扭曲,每天例行公事的祈祷后,零落多多少少都会挨几个耳光,是对她无法协助青轨完成传承和许多莫须有错误的惩罚。一句句一声声“都是你毁了青龙族”的责难让她快发疯,想反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但是这种屈辱一次次被压抑下来,她是不祥的女子,背负着国家黑暗命运的人。她不恨生养自己的父母,只恨自己,只恨这个生来就给别人带来厄运的自己。
好恨,好恨。
这样满身罪孽的自己,竟然还会有人不惜海角天涯的寻找。
“零落零落,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把心剖给你,够不够……”独白似的倾诉只能沦为低喃,玄武翼低声对着黑夜乞求。
不行啊,不能啊……
零落捏住喉咙,用尽全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海蓝色的眼睛里映着黑色长发的男人顺着墙壁滑坐在地面,双手抱着头深深压在膝盖上面,他脆弱的模样仿佛许多年前那个浑身伤痕的少年。
翼……
想要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她伸出手,缓慢走向他。
“零落。”身后传出一个娇媚的女声,截断她的步伐。绑着麻花辫,红衣似火的女于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是朱雀绋炎。
显然没有人可以看到绋炎,玄武翼依然蜷缩在角落中一动不动。
性格率直的绋炎直截了当地说:“弗洛蓝托我转告你——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盘你天赋异禀不会轻易死去好自为之。”
不间断地说完,她深吸一口气,“传达完毕。”
“谢谢你。”零落颔首致谢。
绋炎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你要真的明白才不枉费我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连夜飞到这里传达这么长一串废话。”
“都不用换气吗?”零落很是惊奇地看着她。
“你啊你啊……”绋炎大声叹气,“偏偏总是在伤害自己,有什么心事拿出来大家谈清楚,一个人闷在心里会生病的。”
“所谓心事,就是藏在心里的事情。”她轻声反驳,云淡风清的笑起。
“真想揍你一顿!要是弗洛蓝敢说这种话我就把他打成猪头!”绋炎咬牙切齿地攥攥拳头。
这样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零落的笑容中掺入几分羡慕。
似乎是能洞悉她的想法,绋炎摆摆手,“我才羡慕你呢,至少有人为了你差点把整块大陆翻过来,我爱上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稍带落寞的尾音逗起零落笑容中的苦涩,“这种事情,不值得羡慕。”
绋炎巴掌拍得非常响亮,“我羡慕!我羡慕!”
被羡慕的,却是她的痛苦所在。零落收敛笑容,恢复平淡的表情,“就这样被羡慕着一直沉睡,也不错吧。”
“胆小表!”红发绋炎激动得跳脚,“你要在那里躺着,眼睁睁看他为你心碎一辈子吗?”
“那是他的事情。”
她险些岔了气,圆圆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瞪着,“你当真是那天在荒芜花园的零落吗?”
“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的。”零落说着,别开了湿润的眼。
绋炎大力敲敲自己额头,自言自语,“真是复杂到让脑筋打结的问题,反正也不是我的事情,只要把弗洛蓝交代的事情完成就可以回去继续睡觉了。”她拉住零落的手,“弗洛蓝还说——无论你选择什么,是睡是醒是离是留,最好亲自去和那个为你疯狂的家伙商量。请不要为难神!”
“为难神?”零落满头雾水,反问。
“为了你,他甚至可以毁灭世界,青龙零落。”绋炎反转手掌,一簇火红的焰火腾空浮现,下一刻,零落被猛然拍入体内,“回去吧,回到他身边去。”
雪白的帷帐中沉睡的少女有着天使一般安详美丽的面孔,柔顺的海蓝色长发铺撒在枕头上,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起伏不定。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迷恋的眼睛无法移动半分,玄武翼站在纱帐外痴痴地凝视着心爱的少女。’
头发花白的御医低垂着头,汇报忙碌了大半天的成果,“臣等已用尽毕生积累的全部医术,幸好有些效用。经臣等仔细诊断,巫女体内的伤已经痊愈了一大半……”
玄武翼纵容他们邀功,但是不允许有人扯谎,“只半天工夫,什么药这么有效?”
一大滴汗从老御医额头滑落,“这……这是臣等……”
“有什么说什么。”
一干御医当即集体跪倒在地,“臣等医术不精,巫女体质非凡,似乎……似乎有自动疗伤的异能。”
玄武翼愕然。恍然回忆起多年前零落为自己疗伤的情景,“难道说青龙巫女与东方神祗一样拥有治疗的能力?“还有其他吗?”
“巫女迟迟不肯醒来与体内的伤没有任何关系,似乎是因为精神上拒绝清醒,所以才会……”
零落的苦,他想要全部承担下来。
摒退御医和左右侍卫,玄武翼抚平薄被坐至床边,抓了她的手指握在掌中。这个熟睡恍若孩童的少女温暖而柔软,是他魂牵梦系仿佛等足一生的。亲吻她圆润的指尖,他像是也随之入梦,眼神逐渐流露迷离之色,“零落,不肯醒过来吗?已经睡得够久了……”
在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愁苦的颜色,然而,一双属于男性的瞳仁再也遮不住伤痛。分离的这些年中,零落到底过着怎样隐忍的生活?她的仇视,她的疾言厉色,一点点泄漏她的悲愤,让他知道那些隐藏在层层厚痂之下的伤口早已化脓溃烂,令她痛不欲生。
“零落……”他无限怜惜地轻吻她细腻的手背,“过去那些痛苦,都忘了吧。我带你回家,做我的皇后。”享受无忧无虑,相亲相爱的生活,“好不好?”
没有任何回答,零落依然沉睡如初。
“御医说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快点醒过来吧,我们骑马去海边看夕阳。”只要你肯醒过来,“零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零落若是想要星星,他都会竭尽全力摘来。玄武翼心想自己是疯了,恼她的不肯屈服,怒她的不敢面对,暴烈狂哮的怒火在她出逃那一刻全面迸发——她宁可信任一个用心险恶的陌生人,也不想留在自己身边。迟墨该死,不但觊觎他的国家,还想利用他唯一珍惜的女人进行报复,真是罪该万死!
玄武翼咬牙切齿在心中咆哮。
若不是及时识破零落想要借刀杀人的伎俩,恐怕自己早在迟墨的手爬上那张粉女敕面颊的一刻冲出去大开杀戒,但是他没有,他强忍怒火,捏碎剑柄只为看她到底能使出怎样的花招,却没料到这个小小的少女不惜用生命来胁迫自己出现。
她被打飞的瞬间,他险些咬碎满口牙齿。原来有一种恐惧可以让人魂飞魄散,那是唯恐会失去所爱的惧意。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再次失去她。
身子暖洋洋,轻飘飘的,仿佛沐浴在午后惬意的阳光中,零落迷迷糊糊地睡着。耳边传来鸟儿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罗利呜呜的嘶叫,很多人来了又走,有些脚步很沉重有些则轻巧如飘,然后,一个带着浓浓悲伤的声音穿透一切声响,突兀地显现出来。
他说什么?
他说:“零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零落,那是她的名。
原本暖洋洋的感觉迅速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如浸冰窟的冷,小鸟欢愉的叫声,罗利撒娇的呜叫统统淹没在飞沙走石的咆哮中,一位黑发男子站在虚无的黑暗前,俊美的面孔上挂着宠溺的笑,胸口插着嵌有青色宝石的匕首,然后,淋漓的鲜血扑面而来。
不要,不要,不要。
‘不……”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唯恐一旦放松他会消失无踪。
“零落,零落。”依然是那么温柔的声音,他在呼唤她。
长长的睫毛抖啊抖,零落睁开眼,入目而来的脸孔俊美非凡,一双漆黑的瞳仁中盛满伤痛、焦躁、恐惧……好多好多复杂的情绪。那些复杂的情绪笔直地捅进心窝,令她转头低泣起来。
玄武翼心疼地抱住她,“不要哭,零落,不要哭。”
这副怀抱,她想念了很多年。这句安慰,她渴望了很多年。
但是……零落抬起泪花肆意的脸孔,将自己推离那副渴望许久的温暖怀抱,“放我走。”
他瞬间僵硬了身体,一种惨遭滔天海潮倾覆的悲凉逐渐浮现在眼底,“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放我走,让我离开。”这一次,是依然的斩钉截铁。
“我不会放你走。”玄武翼说着,声音冷硬如石。
零落轻声叹息,“我只是想找个幽静的地方,安宁的过完下半辈子。”
“那就在我身边过吧。”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鹰隼般锁住她海蓝色的眼。
笼罩在男人高大身影之下,娇小的她却没有一丝恐惧,似乎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推一推,推不动,于是凄凉一笑,“翼,你会后悔的。”
翼,那是他的名。柔声轻唤,勾动心底如浪如潮的思慕。单手扯下搭在银勾上的雪白帏帐,玄武翼的眼未离她面孔半分,“对于你,我从未后悔。”
那么坚定,天经地义的一句话,瞬间击毁零落所有的逞强和伪装,沉积数年的哀伤和怨怼如逢春的薄冰龟裂,融化成潺潺流水。
零落觉得自己脆弱得好像鸡蛋壳一捏即碎,禁不住微微颤抖,“不可以,不可以……”
将她颊边凌乱的发捋顺掖至耳后,玄武翼轻吻她明净白皙的额头,“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让人感觉安心,偏又隐隐恐惧丛生,两股复杂的情绪纠缠不清,零落任由自己沉沦在拥抱的温暖中,忽然觉得好累好累,不想再挣扎了。
就这样吧,将自己交付出去,此后若能在他身边安静生活该是多么奢侈的幸福。
思及此,有着海蓝色双眸的少女绽开花一般娇艳的笑颜。
情花初绽,倾倒众生,玄武翼亦无法幸免。
薄唇掠走她唇角最惑人的笑,十指紧紧扣住此生认定的那个人,男人高躯坚实的身子覆下,雪色的轻纱帏帐于夜风中翻滚如浪。
碧色长廊中,小巧的女子拖着曳地的棉布长裙,长长的裙摆逶迤于地,她赤着脚一路缓行。一灯如豆盏于少女掌中,风摇影移间,刺骨的寒风掀起裙的一角袭上她稚女敕的肌肤,脚踝连同脸颊、手臂都因寒冷的空气泛开一晕晕层叠的红,她浑然未觉。一双如琉璃打造的眸晶莹剔透流光蜿蜒,就算是夜,亦无意专美于前,仅跟随灯火之后拖着乳白的裙,亘出横影长长。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高耸的廊柱旁忽然闪出一个人,腰际一条侍卫队专属的红色绶带在明灭的灯光中闪耀刺目的光芒。
“巫女请留步。”
“我只是想去神殿看看罗利。”零落半仰头,表情娇憨。
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声音中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冷,“臣下会好生照顾独角兽,巫女大可放心。请巫女不要再让王担忧操心了!”
“我不会再逃走了。”
冷酷噬血的笑浮现在风中,当啷出鞘的白亮刀刃划开夜的暗黑,“巫女早该有此觉悟,”
零落震惊,怔怔地看着他,“你要杀我?”说罢清淡的笑了笑,“大可不必烦将军劳神……”
始料未及,一股鲜血由她口中喷射出去,淋湿雪亮的长剑,“神会惩戒我的。”
零落痛苦扭曲的表情并没能成功阻止对方的杀戮,血迹斑驳的剑高高举起,‘要怪就怪上天不公吧。”
“我酿的果,我自己吞。”零落眼神清澈,无半丝杂质。
剑迎头劈下。
“沧煌,住手!”一切真实得让人害怕,玄武翼蓦然大喝出声。
仿佛就在等待这一刻的来临,侍卫队队长,海蓝色长发的少女,以及刺向少女胸口的无情长剑状态支离破碎,千千万万颜色各异的碎片漫天飞旋。夜神弗洛蓝由凌乱盘旋的碎片中走出来,沉稳的笑容透露出身为神祗的睿智与冷漠。
“弗洛蓝。”玄武翼眨眨眼,半悬的心终于放下。
夜之神弗洛蓝只能出现在人们梦中,原来这只是一场梦。
“玄武翼,对于自己犯下的罪,你可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不屑于神祗高高在上的姿态,玄武翼收起失控的情绪,恢复往日的冷漠,“玄武翼自诩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对于爱,也一样吗?”
触及到内心的问题,他拒绝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若是她因你而伤,濒临死亡,你会怎样?”
“亡灵之界将再无统治者。”
“若是她因为想要保护你而不得不远离,你会怎样?”
“天涯海角追随。”
“若是上天要收回她,你会怎样?”
“灭天。”
铿锵有力的回答响彻整个暗之界,黑暗由淡转浓,直至伸手不见五指。弗洛蓝略带苦涩的声音逐渐飘远,“玄武,其余的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了。无情与多情,不知哪一个更伤人……”
“等……等等!”猛然坐起身,玄武翼瞪视着眼前雪白的帏帐,哪里还有夜之神的踪影。在空气中的胸膛要他忆起昨夜的激情,扭头看去,身边却已空空如也,胸口不由得泛起抽痛,手指狠狠捏入掌心。
零落,再一次从他身边逃走了。可恶的女人!
侍卫两短一长的敲门声,适时压制住他澎湃燃烧的怒火。
“王,殿外有人求见。他说他叫青轨。”
青轨?青龙国的皇子,他并没有被迟墨杀害?
原来迟墨并没有杀死青轨,原来他还没有完全识破迟墨临死前布下的阴谋诡计。忽然,玄武翼心底涌出一股风云变色,大楼将倾的战栗感。
迟墨,到底想用什么手段来报复自己呢?
他合上眼,“请他在书房等候。”
青轨负手临窗等了很久,等来的却是凰鸟。
换下繁缛的曳地长裙,样式简约的宫装让凰鸟恢复了英姿飒爽的骑士美人形象,顺势合拢门扉的同时,她展颜一笑,“介意我进来吗?青轨皇子。”
他露出一贯的温和表情,“你已经进来了,西方第一舞姬。”
“没想到青龙皇子看似温和,骨子里这么犀利,连恶作剧的机会都不给我。”
凰鸟顽皮地眨眼,在玄武面前的拘谨和小心翼翼荡然无存。
青轨很认真地点头,“都怪第一舞姬貌美如花、舞技超群,要想不知道真是难如登天!”
她咯咯笑出声。“酸得倒牙的奉承。”
“可还受用?”他有模有样的学她眨眨眼。
凰鸟笑到肠子打结,“真是不枉此行,青轨皇子如此可爱,让人好想抱回去珍藏!”
“那要问问玄武王是否同意,被砍头就不划算了。”青轨遗憾地摇头。
“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日死。”她云淡风清地说,眼神轻飘。
青轨不再搞怪,恢复正经的斯文表情,柔声说:“这种事情不要轻易说出来。”
凰鸟凝视着他身后的窗纱,眼神中压抑着莫大的痛苦,“没想到青轨皇子也这样情深似海,真是意外。”
“遇到相属的人,自然不再漂泊。”
她苦涩地别开眼,“相属的人……”属于她的那个人,在哪里?
“谈心时间可以结束了吗?”玄武翼双手环胸靠在门框边,挑高眉梢好笑地看着怔在原地的两个人,随后绕过他们走向案桌,“下次谈心记得找块僻静的地方,免得某个多嘴的侍卫把事情泄漏给白虎,那就不太好办了。”
揶揄的口气令凰鸟当下红透脸颊,提起裙摆行礼告退。
门开了又关,女子轻巧的足音逐渐远去,直至消失,青轨才收起温吞的笑容,正色道:“不要意外,迟墨没有能力杀死我。父亲有话要我带给你。”
“哦?”不是弗洛蓝而是老龙王,玄武翼难免有些诧异。
“宿命早已注定父亲会死在迟墨手里,希望零落不要耿耿于怀。过去种种的错都是父亲一时胡涂,看不破所致,所以……”
“临死前才想悔过,未免太卑鄙了。”他勾唇淡笑。
青轨苦笑回应,“父亲要我在青龙诞生之后将这些转告你,由你传达给零落。”
需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吗?“为什么是我?”
“不过是想警告你——禁忌不可为。”
禁忌,不可为——五个字宛如青天霹雳在玄武翼脑中炸响,他慌然瞠大双眼盯住青轨,后者周身并没有展开四方神祗专属的护体结界。
他,不是青龙!?
“你是说……”玄武翼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虚弱的低声确定。
青轨的神情依然淡至静寂,“无论伤害还是背叛,无论使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改变零落成为新一代青龙这个事实。”
血液在一瞬间被抽干,身体空荡荡的失去重量,玄武翼甚至可以看见指尖缓慢凝结成冰柱,原来绝望如此寒冷彻骨,“原来是零落……”
“虽然昨夜的传承感应光柱有点奇怪,但是同为四神的你也该有所感觉吧?”
回忆的片段在玄武翼脑海中迅速重播——
迟墨狰狞而扭曲的笑说:“青龙……玄武一切还没有结束……我等着你们……”
零落泪如雨下,“翼,你会后悔的。”
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
“对于你,我从未后悔。”
是的,他从未后悔。
但是,触犯禁忌的后果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原来这就是迟墨的阴谋,所有人都在警告他,所有人!
然而……
死一般的静默后,空气中爆响酷似鬼哭狼嚎的笑声,“哈哈哈哈!”
所有人,包括迟墨在内的所有人啊!
面对濒临疯癫边缘的玄武翼,青轨处变不惊的神情显得那么超然,“传达完毕,我该走了。”
“太晚了,青轨。”大楼倾倒,铺天盖地的绝望和痛苦将他淹没。
“只要肯去做,没有所谓太晚的说法。”
一句惊醒梦中人,歇斯底里的笑声逐渐停歇,玄武翼安静下来,“是啊,我也该去找零落了。”说罢,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
青轨疾步跟出,然而玄武翼的步伐快如闪电,转眼间便消失在临近午时的明媚阳光中,再也寻不到了。
青轨有预感,这是他们第一次交谈,也是最后一次。
圆滚滚的漆柱旁,凰鸟形单影只,戚然询问:“伤心,何时才能消失?”
青轨仰起头,落一眼绚烂明媚的阳光,回答,“当你不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