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克星”将至的官至宝,隔日仍与他的夫子玩得十分开心,呃,不对,该说是学习得十分开心。
算了算术题、背了首诗后他深觉无趣,索性将他的夫子一把压倒在桌上,然后开始……
在她脸上练毛笔字。
呵呵,反正他现在身挂免死金牌,有“病”在身,再如何荒诞下经的事情,谁都不敢对他过于苛责的。
“别闹了,至宝……”季雅左闪右躲,就是不敌他的蛮力。该死!如果他的力气也只有五岁那就好了。“你这么胡闹,待会儿若是被人见到,我会很麻烦的。”
“门口有四喜在,不会有人敢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进来的。”他手上的毛笔爬上了她的眉,由细转粗,呵呵,有趣!“反正这些都是可以洗掉的。”
“你今儿个怎么又这么不听话了?”野性难驯。
“我哪天听过话了?”别开玩笑了!
毛笔顺势滑上了她的唇瓣,他故意使坏将那近来老害得他失神的菱唇给刻意抹黑,并藉此得意,但怪的是,即便色泽不对,那两瓣形状美好的唇,仍是诡异地掠夺着他的所有注意力。
他画她闪,她不敢咬唇,更不敢张嘴,就怕一不小心吃进了墨水。
为了转开有些不对劲的心思,官至宝将毛笔转向……很好,黑鼻一记,黑耳两串,沿着下巴下去,他甚至坏笑地朝着那美玉般的颈项前进,坏笑转成了大笑,他玩得很开心。
他好开心,她好生气。
“官十二!辟至宝!你这个逆徒兼劣徒,还不快给我住手!”
她大声喊停,真心着怒了,见他不搭不理,她用小拳头擂他的胸膛,这么多日来让这逆徒招惹所累积下来的窝囊气,终于要整个爆发了。
“快点住手,我真的生气了!”
“好哇!好哇!生气好哇!”
辟至宝不怕反笑,笑得好开心。
“反正我还从没见识过夫子也会生气的,来呀,妳来试试吧,弟子『公猴大闸』!”
“是恭候大驾!”即使是在盛怒中,季雅也没忘了身为夫子的责任。
但是可恶!他就这么吃定了她吗?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也!
隐忍了太久的怒气让季雅失去了自制力。
她翻转身推倒他,他刻意放水任由着她,想要瞧瞧这夫子生起气来会是什么德行?
一个起身一个压倒,反成了是官至宝被压在桌上,而季雅撑着身子在他上面了,她怒气冲冲地夺过他手上的毛笔。
“不听话!调皮!不学好!贪玩!辟至宝,你这个样子怎么会有进步?怎么对得起官家一门老少?又怎么对得起我这认认真真教学的好夫子?”
好夫子?!他好想捧月复大笑,她是吗?若说是笨夫子,他还会比较同意。
要不,她又怎会被个假蛮童给整得如此的火冒三丈?
恨恼着孺子不可教也,季雅将毛笔蘸饱了墨水,然后开始……往他脸上快笔落字。
笔尖触及脸庞,冰冰凉凉地很是舒服。
尤其她就撑俯在他上方,由下往上望去,还真是赏心悦目得可以。
但他必须要强忍住窃笑才能不让她发现他正在享受她的怒气,好半晌后,他终于小小声地问了。
“夫子,妳在写什么?”
“长恨歌!”她咬牙切齿的挤出话来。
长恨歌?
就是“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的那一首嘛!很好很好,字数不少,够他睡上一阵了。
不过他也忍不住有些担心,担心他的脸不够大,但没关系,他不着痕迹偷偷解开了领上的暗扣,暗示下面多得是地方可以容她发泄,只要能让他的夫子顺气开心,他不在意提供场地。
解完领后,他慢条斯理地将两手枕在脑后。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偷偷欣赏她,已成了他每日的重要课题。
认真思考、温柔端淑、侃侃而谈,都是他最常见着的她,至于生气,这还是头一遭。
他尽情欣赏,由着一个“黑脸”夫子在他的俊颜上继续“恨”下去,并惊讶地发现,他的夫子在生气时,竟是如此的美丽。
是的,美丽!比平日端雅柔顺时还要美丽。
真是可惜,他暗付,若非怕她气坏了身子,他还真想要这么天天气她的。
真是可惜,如果她当真被气死,那就不好玩了。
他继续满足地想着,任由着“长恨歌”在他脸上继续……继续……只要她愿意,他真的不介意再接个“出师表”或是“祭妹文”的。
叩叩叩!门扉传来三响。
这是四喜和他之间的暗号,官至宝不想理会,但门外的人却无意放弃,三响之后又是三响,左三响、右三响,就差没有直接踹门进来了。
他听见了,那一声急促过一声的敲门他都听见了,只可惜他那还在发泄怒气的夫子,好像没有听见。
没有办法,官至宝只能好心出声提醒了。
“呃,夫子,不是至宝不愿意继续『受教』,只不过……嗯……有人来了!”
他的话终于惊醒了季雅。
她在做什么?玉眉轻颦,因为困惑,她在做什么……
倏地,笔被抛开,小手掩唇,美瞳放大,因为惊觉了自己的全面失控,她终于看见了那还被她压在桌上的可怜劣徒,以及那些密密麻麻地爬在他脸上的字。
“啊!”尖叫一声,她跳开他身上,双手遮着脸,趁着四喜开门的空档,没脸见人地冲出了书斋,朝着水井方向狂奔。
般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的四喜,一边搔头瞪着季雅的背影,一边领着来人进了屋里,却在进屋后看见自个儿主子脸上那半首“长恨歌”后,一个失控,捧月复大笑了起来。
“很好!你的牙齿又白又亮……”
是他主子冷冷的声音。
“现在,在我动手将它们打断之前,我给你由一数到三的机会,先关门,然后滚出去,一……”
“二”字还没出口,机灵的四喜已然吞笑、关门,并且在门外消失了踪影。
“你倒本事,将个小厮搞得这么训练有素。”
来人呵呵笑着,自个儿在屋里寻了张椅子坐定,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审视着官至宝的脸,没有笑,反倒是摇头赞叹不已。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真是一手好字!好一首『长恨歌』呀!原来这就是你日渐康复的原因?原来你那夫子手上还有着比我这『鬼手神医』更加有效的灵丹妙药。”
来人正是那挂了名“鬼手神医”的乔东风。
年方二十六的他身材瘦高,面容斯文,其实他只是略通些医术,和神医两字尚有段距离,且与医术相较起来,他的武功反倒还强了些。
为了取信于官家人,为了让“鬼手神医”这四字多点说服力,他刻意贴上了八字胡,再多画深了几条皱纹,让他看来像个年纪不小、阅历丰富的神医。
见好友到来,官至宝卸下平日装疯卖傻的神情,轻哼口气在椅子上坐定。
“没事你上我家做什么?”
当初官家将乔东风由关外请来为官至宝诊病时,原是大力邀他住在官宅,却遭到了乔东风的拒绝。
他推说自己浪荡惯了,宁可在外头住客栈,图个自在,反正在官至宝康复前他都会留在宝应,由着官家人随传随到,事实上却是为了不想天天黏胡须、画皱纹,搞得未老先衰,再加上他在江南还有不少故交好友,这一趟下江南,可不全是为了帮官至宝,而是想着可以顺道访友兼散心的。
“你当我喜欢来呀?”乔东风用手摄风,没好气的开口。“演这戏我比你还要累,得想病名理由,得故弄玄虚,还得安抚人心!版诉你,是你七姊让我来的。”
“七姊让你来?”
“是啊,她说你最近好多了,让我来瞧瞧你是否可以再承受多一点点的压力。”
“多一点点的压力?”
“嗯。”乔东风瞇了瞇眼睛,“根据娘子军的会议决定,她们要让郭虹珠过来帮忙。”
“郭虹珠?!”帮什么?帮他病入膏盲吗?
“完了!完了!你真的完了!”乔东风瞪大眼睛,“都叫你别走装疯卖傻泼蛮的邪路了,瞧,果真变傻了,我说一句你学一句!喂喂喂,官十二,麻烦你清醒清醒,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辟至宝回过神来,冷哼一声,“就随她们吧,让那丫头来了也好,我演得激烈一些,让她一次死绝了念头,吓回她的相府去。”
“你这么做,难道不怕会连带拖累你那夫子?这回我来,耳里尽是娘子军们对于她的赞美言词。”
那倒是,官至宝转过念头,几乎可以看见那双温柔的眼睛满载着失望了。
“管她的呢!”他耸耸肩,即使心中不舒坦,却还是强装着无所谓。“一次逼跑两个,这样才叫做一箭双鵰。”
一箭双鵰?!
乔东风不敢苟同,光那首还没被擦掉的“长恨歌”就足以证明这小子与他夫子间的不太寻常了。
在心里嘿嘿一笑,乔东风决定顺着官家七姑娘的盛意邀请住下了,因为他还想等着看场好戏。
好戏开锣,相府娇娇女郭虹珠来到。
那天郭家千金大驾光临,官宅门口绵延了半里的挑夫及十几担的物品。
掀开上头的布巾,里头全都装满了礼,官家人多,这娇娇女为了讨众人欢心,好让未来夫家满意,每个人都备了礼,人人有奖,个个开心,就连官至宝的贴身小厮四喜,也得到了几条丝绢汗巾。
冰虹珠一进官家,就让娘子军给请进了内院,出来时娇娇女眼睛红肿,想是已被告知了未婚夫的病情。
知道了实情的郭虹珠二话不多说,立刻上书斋,想去探望正在上课的未婚夫官至宝。
不看还好,一看之后更加红了眼睛,不认不理也就算了,他竟还紧贴着他的夫子不放,躲在季雅背后对她扮鬼脸,十足十是个小蛮童。
“至宝哥哥!”郭虹珠刻意放柔了嗓音,“我是小珠呀,你忘了我吗?”
“我怎么会忘了妳呢?”他又朝她扮了个鬼脸,嘴角扬起一抹坏笑,“小猪,可妳不应该是留在猪圈里的吗?没事跑出来做什么?我这里可没有猪食的。”
“至宝!”
季雅看不下去了,她半旋身将逆徒揪出身后,“是小珠不是小猪,珠圆玉润的珠,这位郭姑娘是你的……”
“未婚妻”三个字还没说出,却见眼前大男人蛮性发作,双臂向前一抱,紧紧搂住了季雅腰际,他的动作同时瞪大了两个女人的大眼睛。
“我不要!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小猪小羊小猫小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夫子!至宝只要夫子!其他的都不要!小猪小羊统统赶回去!”
情况很是尴尬,两个瞪大了眼睛的女人又同时红了脸颊。
季雅是被羞红兼挣红了的,至于郭虹珠,则是被气红了的。
亏她千里迢迢,不眠不休地赶来,亏她日日惦记,却看到了如此令人难堪兼伤心的场景。
“珠珠!”
跋紧跳出来打圆场的是官家七姑娘,只见她一手拉着郭虹珠出房,一手遮住她的眼睛。
“别看别看,别气别气,妳明知道十二弟是病着的,和他生这种气,不是白白气坏了自己?”
“可是七姊……”
虽明知看了要生气,但郭虹珠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每回头一次就更惹红了眼眶。
“妳们这样放纵他是不对的,可别让至宝哥哥治好了『蛮童症』后又转成『恋夫症』了。”
恋夫症?!
迷恋夫子症?
辟盼弟几乎要用力点头了。
别说虹珠,她们个个都有眼睛,早就看出来宝贝弟弟对于这女夫子有着几近痴迷的依赖。
但她们总想着那是因为他生了病,乍然之间变成了个孩子,失去安全感才会变成这样,再加上目前只有季夫子可以治得了他,众人还得仰仗着她,所以也就视而不见了。
“珠珠,妳想太多了。”
“不是想太多,而是至宝哥哥他……”郭虹珠轻咬唇,滴下了两滴眼泪,“就连以前还没生病时,也没对我像对他夫子那么好的……”
是呀!人前搂紧着不算,还口口声声说谁也不要,只要他的夫子,看了就让人伤心。
“珠珠,妳也知道十二弟还是病着的嘛,这也是当初咱们要瞒妳的原因,现在妳来了,亲眼所见,就知道咱们当初会瞒妳,实是情非得已了吧?”
“我现在知道了,七姊!”
冰虹珠伸手抹掉眼泪,小脸换上了坚定的表情。
“幸好此事尚还有救,也幸好妳们告诉了我实情,我会帮妳们瞒住我爹的,至于我自己,则决定了若没见着至宝哥哥没事,我是不会走的。”
“妳真要留下?”官盼弟问道。
“不但要留下,而且七姊……”郭虹珠伸手握住她。“季夫子会的想来我也会,请妳先将季夫子暂时调离至宝哥哥身边,由我来教他,也好让我能有多点时间和他相处。”
“妳……熬得住吗?”官盼弟语带迟疑,“这可不是一件简单任务。”
“我懂!”郭虹珠点点头,手握得更紧了。“七姊,您就帮帮我吧。”
辟盼弟思忖片刻,也点了头。
“好,我帮妳。但妳要先有心理准备,现在的十二已经不是那个斯文有礼的官至宝了,他很孩子气,也很无理取闹,动不动就会生气,妳确信能捱得住吗?”
冰虹珠昂高下巴,大声回答。
“没有问题,如果季夫子可以,那么我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