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斯宅。
从浴室踱回房间,身上只套了条蓝色条纹宽松睡裤,用大毛巾擦拭着湿发的斯家老么斯庭耶,不敢置信地看着还坐在他的电脑前,挂在网上的三哥──斯庭浩。
这可真是奇迹了!斯庭耶暗忖。
他这个向来电脑只看股汇市,电视只看财经新闻,报纸只看期货金融评量,连到商店买东西都没抬头看清楚店员长相,只知道比价及商品到期日的三哥,今儿个怎么会如此空闲?
闲到了挂在他从没上去过的搜寻网站,且好半天都不离线?
嗯,既然是奇迹,那就得好好研究一番啰。
斯庭耶兴致勃勃地拉来一张椅子,长腿跨过椅面坐定,俊脸撑抵在椅背上,定眼瞧去,惊讶地开口。
“阿富汗猎犬?!”他将惊愕困惑的眼神投向一旁的斯庭浩,“三哥,你疯了呀?”
是呀!若非疯了,他这以精打细算出了名的钱鬼三哥,年纪轻轻的赫洛斯集团亚太地区总裁,又怎么会挂在这种网站上?
斯庭浩懒得瞥向小弟,面色也没改,“干嘛说我疯了?”
“因为你不是向来最厌恶这些『不事生产』的猫猫狗狗的吗?”
“我只是看,并不代表我喜欢了。”
斯庭耶抛开大毛巾,长指爬梳过头发,笑了笑,“光是看就已经够吓人了好咩?”
斯庭浩移动滑鼠点入“简介”,“斯庭耶先生,你不觉得你的用词太过夸张了吗?”
斯庭耶鄙夷地斜挑眉,哼了哼气,以此表明不认同他三哥的话。
想他斯家五兄弟,正气浩然耶,斯庭正、斯庭气、斯庭浩、斯庭然,以及斯廷耶,拜斯家老爸之赐,取了这些个刚正不阿的名字,以至于连这一生的命运,似乎都被迫得端正耿直了起来。
大哥是法官,二哥是警察局小队长,四哥是律师,就连他都为了老爸的期望而考进了国安局,就只有这钱鬼老三,一身铜臭,去当上了啥阿里不达阿兜仔,开的阿里不达跨国集团的亚太地区总裁,名头很长,所以老爸和老妈懒得记清楚,是以一律以“阿里不达”来称呼。
记得那时三哥刚当上总裁,拿了名片回家,却让老妈拿去当杯垫。
至于老爸,更是三不五时便要摇头叹气。
他说老三不长进,没能传承他的一身傲骨、高风亮节,爱钱爱得不象话,就连他拿回家说是要给两位老人家买房子的钱,他们都不肯拿,推回给三哥,要他自己拿去存在银行里,说是钱来得太容易,日后去得一定也快。
在斯家老爸的观念里,所谓的正当钱,是得要靠自己的劳力去换取来的,像是帮人审理案件、像是帮政府捉强盗小偷,甚至是用自己的手帮人洗衣裳,那才是真正的劳力付出。
用钱滚钱?盖度假别墅专赚有钱人的钱?
他们就是无法苟同,且还要嫌这种钱脏。
但不论老爸、老妈或旁人的观念如何,他这三哥永远老神在在,不以为忤。
精打细算,凡事算得清清楚楚,对于时间和金钱控管得同样严谨的斯庭浩,竟会莫名其妙去上一个叫做“阿富汗猎犬”的网站?对于任何认识他的人来说,真的,是和贞子会爬出电视一样受到惊吓的事情。
摇摇头,满怀困惑的斯庭耶,将注意力转回到电脑上。
“西元前四千年至三千年起,于古埃及的西奈半岛就曾留有这种犬种的纪录了,据说此犬种曾搭乘过诺亚方舟,而被称为全世界最古老的犬种……”
一边喃念,斯庭耶一边兴奋地拍下了他三哥的肩头,“嘿!看到没,诺亚方舟耶,真屌的狗!”
斯庭浩白了说脏话的弟弟一眼,再将视线调回萤幕上,却又听到了斯庭耶的喃念。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牠们被英国将领带出来,首次出现在世人面前,那尊贵傲气的面容立刻博得了世人的喜爱,而引起了饲养的风潮。”
“尊贵傲气……”斯庭耶伸手搔了搔下巴,瞇眼仔细瞧着萤幕上,一脸傲慢的狗儿图像。“是吗?我只觉得牠的脸好长好长,长得像匹马,丑死了!”
一句“丑死了”让斯庭浩转过俊脸,瞪人了。
“干嘛瞪我?”还瞪得人毛毛的!斯庭耶搓搓手臂上被吓得冒了起来的鸡皮疙瘩,低声抱怨,“神经病!我是在说狗又不是在说你。”
斯庭浩继续瞪着他,好半晌才幽冷启口。
“今天有个女孩子,说我长得像阿富汗猎犬。”
静止。
仍是静止。
依旧只是静止。
整整十秒后才有全然失控的大笑爆出,只见套了条睡裤的斯庭耶抱着着肚子,笑得滚倒在大床上。
“哈哈哈……所以……所以……”他边笑边喘,好半天才能拼凑出个句子。“这就是你今天失常地挂在网站上一个晚上,寻找阿富汗猎犬的原因?
“因为你不但求爱被拒,还被自己喜欢的女人说成像一条狗?一条阿富汗猎犬?哈哈哈!笑死我了……什么阿富汗猎犬嘛!狈就狗啰,这位小姐不但有创意,且还够婉转的了,不错不错,我欣赏。可我劝你死了心吧,亲爱的三哥,说你像阿富汗猎犬不是在赞美,也不是想要接受你,那不过是推拖之词罢了,你还不懂吗?也难怪啦,谁让你活了三十二年都还是个处男的……”
一颗枕头砸了过去。
“我没有喜欢她!是她喜欢我!是她喜欢我!”斯庭浩失控大吼。
他又不是疯了,怎么会去喜欢上一个只有高中生年纪的小花痴?
还有……
他难得绯红了俊脸,谁说他还是处男的?
是的,他是怕碰上女人的事情就得乱花钱,是以谨慎了点、小心了点,也约束了点,和他这从十岁起就会骗小女生的“会走动的性器官”小弟一点也不像,但这并不代表他在男女关系上就非得是一张白纸好吗?他只是稍微挑嘴了点,不爱吃那种吃到饱、撑到死的自助餐罢了。
“好好好……你没有喜欢她……是她喜欢你……是她喜欢你……因为她喜欢狗,喜欢长得像狗的你,而你觉得被人说长得像阿富汗猎犬是种荣耀……因为你的祖先曾经搭过诺亚方舟,所以你是天下第一屌狗的后代……哎哟!妈呀……我真的快要掰不下去了,我的肚子好痛喔!老妈!快……快拿胃肠药来!要不然妳的小儿子就快要死了……快要因为笑到肠子打结而死了……”
一道黑影蓦然扑过去,斯庭浩瞇眸不爽地觑着那谑笑不止的么弟,冷冷拉高袖口,决定要帮他“死”得更快一点。
夜里,“宠物の天堂”阁楼。
在“宠物の天堂”里,一楼、二楼是餐厅及储藏室,只有三楼的小绑楼,是祁小艾与宁雪的私密空间,两人共有的闺房。
祁小艾摇动铁杆,将阁楼顶上的玻璃窗给摇开,让满天的星光,可以肆无忌惮地洒在两人共有的大床上。
拉好了窗后,穿着一身大头狗睡衣、戴上狗狗睡帽的祁小艾跳上床,小手拍了拍枕头,然后呈大字型仰后躺平在床上,闭眼满足地叹息。
“该睡了,小雪。”
宁雪坐在床的另一端,轻应一声,注意力却集中在怀里的帐册上,好半天都没见她准备熄灯上床。
“小雪!”
祁小艾半旋过身,无奈的又唤了一声。
“十二点了耶,明天早上我们六点钟就得起床去市场了……”
“我知道。”宁雪轻声回道,头仍是抬也未抬。
“既然知道……”祁小艾噘了噘小嘴,“妳还不睡?”
安静了片刻之后,宁雪抬起脸,合上帐册放到一旁的小几上,拿下了眼镜,再揉了揉因眼镜戴久而压得微疼的鼻梁,最后再将无奈的视线投给了祁小艾。
“怎么睡?在知道我们可能会因为付不出银行贷款,而让『宠物の天堂』经营不下去的时候?”
祁小艾继续嘟着嘴,翻身坐起来,抓起枕头往上抛接着。
“这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问题,光是整天埋在帐册里,缩这头减那头,烦东边恼西边的,问题就能够解决了吗?”
“也许是不能解决,但至少……”宁雪微拔高了嗓音,“我有费神在想。”
“妳的意思是……”祁小艾一张嘴嘟得几乎可以挂上三斤猪肉,“我都没有?我都只是在玩?”
“难道不是?妳大小姐整天只知道和那些狗狗大人玩得开心,连一个服务生的分内工作都没能做好。”
“谁说我没做好的?那些客人,像是朱爷爷、朱女乃女乃,以及范教授一家人,甚至是那个吉女圭女圭男人,哪个不是夸我服务周到、笑容甜美的?”
“服务周到?那是他们运气好……”宁雪摇摇头,“那么今天那个新客人呢?那个被妳说长得像阿富汗猎犬后,铁青着一张脸,扔下了一张千元大钞就走人的男人呢?”
提起这档事,祁小艾暗暗吐舌,自知有愧,但在乖乖反省了三秒钟后,她再度恢复了理直气壮。
“走人就走人嘛,一杯咖啡一百五,他给了一千块,小费八百五,不就是代表他很满意我的服务吗?”
“小费八百五?!”见祁小艾还要嘴硬,宁雪恼火了,“大小姐,是妳想得太多,那不叫满意,而叫做到此为止的意思,就是说他再也不敢上门,也不会为我们打打广告,介绍朋友上门来消费的意思,妳懂了吗?”
“不来就不来嘛,拉倒!亏他人高马大,心眼却狭小得跟个针孔一样,谁希罕他呀?”
说归说,但在回想起斯庭浩的倨傲俊容时,祁小艾忍不住垂下肩膀。
“妳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才是那个有资格生气的人好吗?亏我这猎犬迷,在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个符合理想的『白马王子』时,却发现他竟是个缺乏幽默感、脾气又坏的男人,妳知道这给我的打击……”祁小艾边叹气边小手紧捂着心口,伤心地摇头,“有多么的大吗?而现在……”她嗓音凄楚,伸手向天,“我最要好的朋友还要怀疑我,说我没有尽力──”
“够了!小艾!”宁雪伤脑筋地拉下好友伸向天的手,摇头不屑道:“妳不去当演员真是埋没了人才。”
眼见好友熄了怒火,最会打蛇随棍上的祁小艾赶紧凑过去,搂住宁雪前后晃着,笑嘻嘻地开口,“算了,妳没去当会计师,那才真叫可惜。”
“更可惜的是……”宁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以我们两个人加在一块的天分,仍是救不了我们的『宠物の天堂』。”
“其实……我还知道一个办法的,一个与妳有关的办法,但我知道妳是不会肯的就是了。”
“好了,小艾。”
宁雪沉下一张脸,拉开祁小艾,推回属于她的床位,转身熄灯躺下。
黑暗里,宁雪好半天才幽幽启口,“别去想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真的没有意义吗?
祁小艾想要反驳,但在想了想后还是作罢。
因为说老实话,让宁雪来愁这些,都是没啥道理的。
“宠物の天堂”的主人是她,物业登记证上也是她的名字,这里是她死去的双亲留给她的遗产,除此之外还有后山的那一大片山坡地,只是以前小屋只有一层楼,且还是以卖炒青菜及土鸡山产为主罢了。
是由到这里放松心情的宁雪和她,用两人当时身边的积蓄,再加上银行贷款,才能够让这里改头换面,并营业到今日这地步的。
“宠物の天堂”里不但有她们投入的资金,更有她们的心血及梦想。
如果“宠物の天堂”真的不在了,不只是她们两个都将无家可归,还有……祁小艾想起了住在后院狗屋里的九条心爱狗儿,鼻头微酸,真是有些担心了,那些狗狗大都是她从街头捡回来,再给牠们一个新家的。
她的梦想不但是为牠们九个小家伙找到一个永远的家,更想着要等能力足够的时候,在那片山坡地上盖一间流浪动物之家,成为其他无家可归的动物们的天堂,但这会儿,如果连她自己都无家可归了,那这个梦……这个梦……
“小艾。”宁雪的嗓音在夜里再度响起。“妳曾经想过吗?有关于赫洛斯集团的提议……”
“我不要!不要!绝对不要!打死了也不要!”
祁小艾大声回答,甚至用枕头紧紧捂住脸,用激烈的行动来表明对这建议想都不许想的决心。
宁雪见状也只能无声了。
星空下的夜,璀璨而……死寂。
好半晌,就在宁雪以为祁小艾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却赫然听见了她的声音。
“小雪……嗯,怎么办?我的心一直怦怦、怦怦、怦怦的乱七八糟跳耶!”
心脏怦怦乱跳?!
宁雪皱眉转过身,先拿走祁小艾还闷在脸上的枕头,再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没有发烧,除了心跳外,妳还有哪里感觉到不舒服的?”
“还有我的脑子……”祁小艾一边申吟,一边用小手捂住了双眼,“跑马灯似地转个不停……我告诉自己明天还要早起去市场,但它就是不肯放过我,不肯让我安静下来好好地睡觉。”
宁雪闻言有些内疚,“对不起,小艾。”
“对不起?”祁小艾带着困惑的声音从捂着脸的指掌间传出,“妳在跟我对不起什么?”
“是我的错,不该在睡前用银行贷款的事情来困扰妳,害妳担心得睡不着。”
祁小艾放下手,霍然起身瞪大杏眸,然后开始……压住肚子笑了。
“笨小雪,妳这个笨蛋,妳……呵呵呵……妳以为我是为了这个在睡不着?在担心?”
宁雪暗暗咬唇,瞇紧美眸,“那不然呢?”
“当然不是了!”
祁小艾坐起身,将枕头改揣在怀里,抬头仰望着窗外的星空,一头虽是凌乱却又妩媚有致的长发披在身后,一脸梦幻。
“我会心跳加速,是因为想到那个阿富汗猎犬男人罢了,天知道他的气质有多么尊贵霸气、表情有多么傲慢兼目中无人、性格又有多么地桀骜不驯……而妳知道这些加在一起,又是多么多么多么地像阿富汗猎犬吗?”
宁雪粉脚用力一踹,将像在梦呓似的祁小艾踹到地板上,疼得她边揉臀边低声骂人,但她却没理会,径自躺平用棉被盖住没好气的脸。
是她的错!
忘了动物的发情期到了,白白内疚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