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噩梦一般,日子变得浑浑噩噩,极不真实。
因为无法接受现实,傅元棠转而封闭自己,将所有的感觉与情绪全封住。
虽然表面上能吃、能睡、能动,看似正常,但就像个偶人一样,清俊的小脸上满足木然与冷漠。
即使是在葬礼举行的那一天,也不见他落下一滴泪,只因为他失去了感觉,他拒绝接受一切。
他觉得自己在作噩梦,这一定是个噩梦……
“小扮哥吃饭,你要吃饭饭。”
“果汁,小扮哥喝果汁。”
隐隐约约,软软甜甜的嗓音一直伴着他,呱啦呱啦的叮嘱诸多不必要的废话。
而确实,张勤雅很认真的照顾着她的小扮哥,因为这是她爷爷跟傅爷爷交代给她的任务。
爷爷跟傅爷爷都说,小扮哥伤心,因为他的爸爸、妈妈死翘翘……就跟她的爸爸一样,去天上当小天使了……小扮哥不想他们当天使,他伤心,很伤心,所以忘了怎么笑笑。
好可怜,小扮哥都不会笑笑了,照顾,她要照顾小扮哥……
因为莫名的责任感,张勤雅很认真的在“照顾”着失去所有情绪的他。
只要不是她上学的时间,待在家里的时候,她就像个小鸭子一样的跟前跟后,以他为中心,绕着他团团转。
即使是到了晚上睡觉时间,她也会偷偷、偷偷的跑到他的房中,执行她的保护……
“小扮哥,不怕、不怕,丫丫来保护你了喔!”细细软软的童音轻喃着,就着房里的睡前小灯,柔软的小身子爬上了床,沐浴乳的甜甜香气随着她的动作而入侵向他的嗅觉。
他看着她,清秀俊逸的小脸上维持着一号表情,木然的看着她。
她露出大大的笑容,毫不迟疑的钻进他的被窝,紧紧、紧紧的抱着他。
他缩了缩,因为她的热情拥抱。
“爷爷说你生病了,所以都不理人。”她蹭着他,并不在乎他对她的视而不见,稚气的嗓音嘀嘀咕咕的嘟囔着,“丫丫照顾,照顾小扮哥,可是……”
顿了顿,很是迟疑,圆圆的眼睛满是纳闷的看着他,直问:“小扮哥生病很久很久了耶!还要生病多久啊?”
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也没想过会有人应声,静静的抱着他,像无尾熊攀着尤加利树一样的攀附着,任由思绪胡乱纷飞……
“小扮哥。”她唤,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很想你的把拔跟马麻?”
他闭上眼睛,一如这些日子以来,任由着她夜袭模上他的床,再放任着她一个人嘟嘟囔囔,他自己则是睡他的。
但事与愿违!
她突然爬上他的身子,把他整个人当垫被一样的趴在他身上,用她的重量换来他的注意力。
“小扮哥,我也很想我的把拔跟马麻耶!”她说,浑然不觉她的重量压迫到他,让他感到不适。
他皱眉,但没开口,也没推开她。
“其实我不记得把拔了……”小小的眉头紧皱着,有一点点的困扰。
“可是我很想马麻。”她补充,而且强调,白净净的脸上流露着忧伤,“很想、很想,我想马麻,可是……马麻她不要我了,对不对?”
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泛着泪水,那小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小扮哥,为什么马麻她不要我了呢?”乖顺的接受命运,但是她小小的心灵并不能理解,细细的声音诉说着她没问出口的疑问,“丫丫很乖,爷爷说丫丫乖,傅爷爷也夸我听话,为什么马麻她不要我了呢?”
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这当中的道理。
轻轻、轻轻的,他伸手抱住了她。
因为她的眼泪,因为她软软甜甜的声音,也因为她所经历的事……他的心里泛着一阵的酸楚,那是他极力抗拒跟拒绝接受的感觉。
“我想马麻,好想、好想……”她细声诉说着挫折,小脸儿满是委屈,“小扮哥,你伤心,是因为你也很想很想你的把拔跟马麻,对不对?”
他抗拒,不想面对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悲伤,他不想接受失去双亲的事实……
“马麻都不来看我,如果很久、很久都不来,跟爸爸一样,我忘记她了怎么办?”她其实很害怕,一个人觉得很不安,新环境中只有他较贴近自己的年龄,因而特别黏着他不放。
如今,他也失去了双亲,同病相怜的心情更让她直把他画成是一国的,让她嘴里说的要照顾、保护他,但小小的心灵却是变相的依赖着他,只因为他们是一国的。
“小扮哥,我不想要忘记马麻,可是……”她哭得抽抽噎噎,可怜兮兮的小样子怎么看都只有伤心,“要是过好久、好久,我忘记她了,怎么办?”
他的脑门一阵的晕眩,因为她的话语。
遗忘是吗?
不要!他不要!
他并不想遗失双亲的记忆,他不想要忘记他们……
抗拒不了的强大悲伤伴随着往日美好的回忆直冲击向他,气势万钧兼之波涛汹涌,环在她小小身子上的双臂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喉咙深处梗着硬块,干枯多时的泪水一涌而上,无法抑制的渲泄滑落。
看着他哭,她更是隐忍不住,哇一声的放声大哭。
两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汲取彼此的体温,抱头痛哭。
昏昏、沉沉……
醒不来,浑身酸痛,怎么也醒不来……
“啊!”整个的惊醒并且惨叫,只因为面颊突然传来的疼痛。
当然是大吃一惊,但这突来的奇袭,还远远比不上站在面前的那个人还让她惊讶。
“傅……傅小元?”她愣愣的,怀疑是哪里出了错,要不,应该远在美国攻读博上学位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她面前?
因为她不敬的叫唤,成功的为她的脸皮换来另一记的奇袭。
“我说过,不要那样叫我!”傅元棠毫不留情的掐着她的脸。
“啊!啊!轻点,你轻点,很痛耶!”她求饶,痛得哇哇大叫。
暗元棠不理会她,将她白女敕女敕的面颊当肉包子一样,狠拽着揉虐过一阵,直到甘心了才肯放手。
“你怎这样啦?”她抗议,捂着又痛又红的面颊申诉,“你不是在美国读你的博士吗?怎么闷声不吭的跑回来,吓人也就算了,还这样欺负人,很痛耶你知不知道?”
“闷声不吭?我闷声不吭?”她一开口,就惹得他生气,魔鬼般英俊的面容泛着黑气,慎重警告,“张、勤,雅!有本事妳再说一遍!”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勤雅自动噤声。
以面对山大王的心情,她看着他,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瓜子也总算开始运行。
“啊!”大叫一声,只因为她想起来了,“接机,我应该要去接机的,你今天要回来,晚上八点抵达的飞机,对吧?”
“是啊!八点……请问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傅元棠阴恻恻的看她,又开始觉得手痒了起来。
看他表情,她反应迅速的先捂住脸,护住她受虐过后的面颊后,才有心力去找时间……
“啊!”又是一声大叫,瞪着墙上挂钟的表情是全然的不可置信,“十点了?怎么会这样?我只是瞇一下下,怎么就十点了?”
“瞇一下?妳小姐简直就是睡死了,这叫什么瞇一下?”他嗤她,一点情面也不留。
“哪有睡死,我也只是作了一点梦……”偏头想了想。
隐约中好像是回到儿时的梦境,但真切的内容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总之,我本来只是想瞇一下下的,真的。”想不起来,她索性放弃,而且忍不住想解释,“下午我打球……”
“打球?妳?”他嗤了一声,像听到什么创世奇闻。
“你别这样看不起人嘛!我听说打篮球可以长高,我最近很认真在练习耶!”她让他转开了注意力。
他挑了挑食指,她心领神会的从被窝中爬了起来,立即到他跟前排排站。
饼去,她以伴读的身分,从他大学开始就跟着他一起待在美国求学,是到一年多前,博清辉高血压的毛病突然发作,着实吓坏两个人,直奔回台探望的两人经由商量,决定让她留下来好好照顾老人家。
如今一年三个月过去,两个人面对面的排排站……
二十六岁的傅元棠看着二十二岁的她,看她在不踮起脚尖的情况下,很努力的想再拉长身子,但她努力呈现的高度跟一年三个月前完全没两样,她的脑门依旧堪堪只能顶到他下巴处,正好让他顶着,撑住他的头。
他什么也没说,刺耳的冷哼已经说明一切。
“哎呀!”她抬头,同时之间,他很有经验的跟着微抬下巴,正好闪过她的脑门攻击。
她正对着他,抗议道:“我最近才开始打的,效果没那么快出来啦!”
“妳那种笑死人的运动神经,要能起作用才真是有鬼。”他对她毒舌惯了,难听话想都不用想就能直接冒出来。
“厚!你怎这样啦!”她嘟囔,忍不住抱怨,“我很认真耶!就是很认真,才会那么累啊!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才五点半,我心想睡到七点再去接你刚刚好,所以才瞇了一下下,哪知道一下子就十点了?”
见他脸色比刚刚好看许多,她卖乖,赶紧说道:“那……那反正你也是回来啦!抱喜你毕业,就不要跟我计较接机这种小事了啦!”
闻言,他伸手,一边一个揪住了她的耳朵。
“小姐……”在她惨叫连连的时候,他提醒她,“我两个月前就拿到证书了。”
“啊啊,放手,你放手啦!”她再次的求饶,“我想起来了,你多待两个月是为了签订那件合作案,就什么技术转移的,对吧?对吧?”
松手,傅元棠只能叹气,“妳的脑袋这么不灵光,手脚又笨,让妳照顾爷爷,真是辛苦他了。”
“喂喂,你怎这么说啊?爷爷的血压我有很认真在帮他控制耶!最近一直都很稳定。”她一定要严正抗议。
他们所讨论的爷爷,是他的爷爷,也是升辉集团的当家大老傅清辉。
自从三年前,她的爷爷去世后,情绪一度Down到谷底的她被山大王的他硬逼着改口,要她省掉“傅爷爷”当中的那个傅字,直接跟着他一起叫爷爷就好……她知道那是他的好意,希望她能保有家人的感觉,也希望她能安心的留下。
虽然从小到大,他对她,嘴巴一向没好过,老是恶声恶气的说话,但是她知道,他跟她是一国的,一直以来就是。
他就是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没说破,细细的收拾起他的好意,跟着改口,也听话的继续留在傅家。
因为他,也因为疼爱她的傅清辉,她是真心的把傅家当作是她的家,更何况,她不太灵光的记忆能力往前回溯,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住在傅家,她要不把这儿当家,实在也不知道何处是她的家了。
软软、软软的抱住了他,因为突然上涌的情绪。
“欢迎回来。”她说着,真心的感到高兴。
“嗯哼。”他少爷哼了一声,表示勉强接受她的欢迎。
“啊!你一定是饿了,对吧?”猛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就在他正打算回抱住她的时候。
他看她,表情又开始难看。
“喏,我就知道,你啊肚子饿的时候脾气特别坏。”她误会了他的坏脸色,兴匆匆的要为他洗手做羹汤。
“不吃了。”少爷心情坏,唱反调。
“别这样,你那么挑嘴,一趟飞回来那么久,一定饿坏了。”她拖着他往厨房而去。
“我去睡觉了。”他一点也不配合。
“别这样,吃完再睡吧!”她想了想,只当他怕麻烦到她,笑道:“反正我要帮爷爷准备消夜……我有跟你说了吗?他今天有应酬,虽然我叮咛了特助不能让他喝太多,但是爷爷一定会喝个两杯,你是知道的,他只要有喝酒,回来时都习惯要喝一碗小米粥才要入睡,我现在帮他熬粥,正好可以顺便弄你的,一点也不麻烦。”
好一个不麻烦!
好一个顺便!
他少爷俊颜煞黑,真要让她给气死。
“我睡觉!”
见他丢下一句,真的转身就走,留下她一头雾水。
怎么了?
是怎样了?
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那么男大呢?
怎么都没人说说男人的善变呢?
不是她的错觉啊,最近傅小元很阴阳怪气,从他回国后就神经兮兮,常常在生气,而且都是对她在生气,他到底是在不高兴什么啊?
捉模不定一个二十六岁男人的心思,张勤雅觉得苦恼,很苦恼。
不同于他,好不容易盼到爱孙归国,正式接手他的工作,近几日将业务一一转移,开始准备过悠闲养老生活的傅清辉心情极好……
“丫丫,妳蹲在那里做什么?”才想到庭院晃晃,却看见小丫头蹲在那里发呆,让他有些好奇。
“噢。”回过神来,乖乖回答,“爷爷昨天不是说想吃茄汁义大利面吗?我出来摘点香草,等下好调味跟配色。”
“是吗?”傅清辉自认眼力还行,没错认她脸上的苦恼,“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啊?”
“唔……”她想着,该不该跟爷爷商量。
“没关系,有什么烦心的事,说出来,爷爷帮妳想想办法。”小丫头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傅清辉对她的疼爱从来没少过。
“爷爷……”她开口,但停顿了好一下,最后下定决心才问:“你有没有觉得,小扮哥他最近对我很坏?”
“哦?”傅清辉流露出兴味。
两个小家伙从小就黏腻在一起,他一路看在眼里,看着爱孙独宠她的行径,有时都要让他这老家伙吃味了,倒没想到她这娃儿会冒出这么一句疑问。
“怎么这么说呢?”心痒痒,赶紧问个清楚。
“就最近啊!他都不太理我。”她抱怨,情绪有些的低落。
“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吧?”傅清辉合理的解释,“毕竟他刚接手公司……不是爷爷要自夸,我可是打下了一片的江山哪!”
见老人家一脸得意,可爱的模样让张勤雅直想笑,“我知道啊!爷爷很了不起,白手起家到创立升辉这么大的集团,人人都说爷爷是一代悍将呢!”
“元棠那孩子虽然能干,之前在国外读书时,利用网路的功能,就开始学着参与公司的决策,表现得有声有色,但是啊,要真正接下升辉这个担子,那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事。”傅清辉虽然以爱孙为荣,但现实面还是得客观分析。
“嗯,我看小扮哥很忙的样子,从他回来的隔天就去公司报到开始,其实很难看见他的人了……”小脸儿皱了起来。
看着老人家,她一脸的不解,“他那么那么忙,我偶尔才能看见他,结果他都不太搭理我,好像在生我气的样子。”
“哦?”傅清辉觉得有趣了,“元棠对妳爱理不理?”
“是啊!而且都摆出这种……”她挤出一个死人脸,原形重现后才接着道:“这种表情,我最近有做错什么事吗?”
她真的感到苦恼,而且很认真的想过了,“小扮哥不是小气的人啊!虽然他回来那天我睡过头、忘了接机,可是我已经跟他道歉了,而且我为了表示诚意,准备爷爷的小米粥时,还很顺便的说要帮他做消夜……”
“等等、等等。”傅清辉喊停,确认道:“顺便?”
“是啊!因为刚好要去厨房准备爷爷的小米粥嘛!”她觉得理所当然,“爷爷是知道的,小扮哥一向挑嘴,飞机上的食物他从来都不吃的,从美国飞一趟回来,他一定是饿了,所以我顺便帮他弄份消夜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暗清辉明白孙子是在闹什么别扭了。
“我想,可能是小扮哥太忙了,所以心情不好吧!”她没有头绪,这是唯一能想到的合理推论。
“呃……”傅清辉投否定票,“我想,应该不是那个问题。”
“是吗?”见他似乎有眉目,她求教,“那是什么问题?”
暗清辉是知道自己孙子的,照那好强的个性,决计不肯让他这老头子插手,所以……
“应该是刚交接新工作,太忙了。”
她愣愣的看着老人家,心想:这跟她刚刚的说法有什么不一样?
“妳不知道。”看出她的疑惑,傅清辉赶紧说道:“工作一多,忙起来的时候,吃饭的时间很不正常,元棠那孩子又挑嘴,一定是没吃好,心情坏。”
她一脸恍然大悟。
“我看妳弄点东西,专程送去给他,他吃饱了就心情好,工作起来也会觉得特别有精神……当然,妳要让他知道,是专程帮他做又专程帮他送去,他会更感动。”傅清辉出主意。
她一脸崇拜的看着老人家。
“爷爷,你真是一个天才!”她诚心赞道。
“好说、好说。”不好意思说她迟钝,傅清辉当仁不让的接下这个赞美。
“那我去煮面,小扮哥也很喜欢吃义大利面的。”她笑咪咪的,很高兴自己能做点什么。
“记得……”傅清辉忍不住叮嘱,“送去时要说是『专程』,妳专程为他做的,知道吗?”
“嗯,知道。”
“还有,妳别说是爷爷教妳说的。”再补充一句,“也别让他知道是我出的主意,知道吗?”
她乖顺的点头,但心里却是有点的不明白……
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