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匣里龙吟4 第一章

西南,益州。

扬鞭驱策着胯下坐骑的骑兵,不顾胯下的马儿已着沫白的口涎,黑亮的马鞭在日光下不断挥甩着,奋力催促着坐骑纵蹄飞奔,一路奔向晋王尔岱所率大乍扎营处,方至营门,未等坐骑四蹄止停,已一骨碌翻身跃下马背,自怀中掏出单件交予候在营门处的前将军。

转手接过方自敌军处送出的军件,拆开一看后,前将军旋即扬袍转身快步走向营中行辕,委人予以通报后,大步踏进行辕内。

行辕中,一直等待敌军在最后攻城限期内做出决定的尔岱,扬手示意帐中正与他讨论攻城之术的下属噤声。

“如何?”

“敌军决意誓死守城!”前将年双手呈上自前线送来的军件。

行辕内,众将军在听了回报后,不约而同地纷把目光调向营中主帅。

“好!”甚为激赏的尔岱震声一喝。

众将军在得了尔岱的答复后,纷转首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我就成全他!”一双黑眸显得格外灿亮的尔岱,—把握紧了拳心。

杨圆大军主帅尔岱,挥兵益州已三月有余,三月来,杨国边境开始遣军进逼西南国境,兵经清化、通川、看渠,打下涪陵后再率军往西北挺进,直至占据新城后,书表向据守蜀城的西南敌军要求限期出降。

但等到的结果,确如尔岱所期……宁死不降。

战事一触即发。

围攻蜀城的杨国大军,在次日倾巢而出,先以伏远弩长射,待敌军策马出城应战后,长射伍继续长射,此时尔岱在阵前架出以扑头枪所做之拒马,待冲锋的敌军来到阵前,敌军战马踩着事先铺设的地涩之后,原本挖沟,上覆以土草,借以埋伏在地底下的步兵立即窜出,以长柄双刃陌力扫砍敌军马脚,此时,居于拒马后的步兵再以凤头斧上前砍杀敌军。

将应战的敌军因在阵前后,尔岱即率五千精兵绕阵攻城,在距城十丈外,先使用施石机与床子弩破坏城墙,再率精兵推进直逼城下,当敌军烧热油脂往下浇灌攻城精兵,并还以烧融的铁汁烧灼尔岱所率人马时,尔岱命人推来木牛车作为掩体,将兵士推至城下。

抵近城墙后,尔岱命中即将领一队兵士在城下掘毁城基、破开城门,并同时掘地道通入城内,另一路,则使用蹑头飞梯攀上城墙进行玫城。

但,站在城墙上的敌军可不愿坐以待毙,纷使用木托以阻云梯,使其不得贴附城墙,并向城下击砸滚木存石,或拉弓短射阻以攀城。在尔岱的兵士掘通地道之后,西南王又命人通过城中竖井,向地道内簸扇烟焰,传以熏灼从地道内攻入的杨军,阻其前进。

就在中郎将奋力攻城的这一刻,远站在前军后头的壮武将军,见城门难以拿下,忍不住向指挥此役的尔岱进言。

“元帅,依末将看,如此强玫,恐将难取,元帅不如——”

尔岱冷瞪他一眼,“强攻难取?”

“未将……”依恃着多年战历,本想借此教训他的壮武将军,霎时止住了嘴。

冷声一哼后,决心打给他看的尔岱,立即朝身后一喝,“忠武将军接令,全员后撤五丈,将所有的抛石机都推来,集中投向城门,伏远弩伍在城破之后,朝城门射出火禽、火兽!”

“是!”衔命而去的忠武将军即刻领一队人马,由后方推来所有的抛石机,直运至攻城部队的后头。

“前将军人呢?”当获得后援的中郎将与忠武将年,以密集的石阵攻向城门时,尔岱朝旁淡问。

“回元帅,已至定点。”

“一命他投下巨石滚水破城,再动手烧了西城门。”尔岱边翻身上马边下令,“告诉他,他若是比本帅慢一步进城,提头来见!”

未过多久,在杨军前后夹攻之下,蜀城烟硝四起,深厚的城门眼看即将遭破,此时,不愿坐以待毙的西南王乍开城头小门,自杨军中杀出一片血路,并领着后头出城拼死一搏的将兵奇击杨军中伍,力大无穷的西南王,连连斩杀了抵挡其前进的中伍步兵,直朝军的尔岱杀来。

盼能与他亲手交锋多时的尔岱,如他所愿地率麾下骑兵迎战,两造奔腾的马蹄声,愈驰愈急、愈奔愈快,在两军交锋时,纷乱杂踏,巨大的杀嘁声与兵戎交击声掩盖了一切。

乱军之中,西南王骁勇难敌,眼见如此,决意擒贼先擒王的尔岱,改命麾下骑兵手中箭矢集中射向西南王,趁西南王身负数箭之时,以手下骑真为肉盾掩护,朝西南王进逼,在西南王砍下围攻骑兵的人头之际,位在骑兵后头的尔岱则将手中的长矛奋力一掷,刺穿来不及再次举刀的西南王胸月复。

“还我夫君命来!”惊见西南王坐死在马背上后,联袂出城迎战的西南王妃,悲忿交集地策马冲向尔岱,举弓连发数来箭。

拿起配在鞍旁的陌力格挡来箭的尔岱,乍见接续而来作战的是西南王妃,他顿了顿,不过半晌,他迅速策马上前,在西南王妃箭筒中箭矢用尽之时,骑至她身旁一刀砍下她的人头,飞纵的鲜血,一下子溅至他的脸上。

温热似有生命的血液,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滑下。

为此愕然不已的敌我两军,霎时忘了言语动作。

所有人都以为尔岱会因对手是个女流之辈,便对她怀有些许仁慈之心,看她是个女子就心软,但眼中只有敌我、无分男女的尔岱却不如此想,硬是当着敌军的了不留情地将敌军王妃斩杀于马背之上。

四下一片静默中,尔岱拉紧了手中的缰绳,自喉际发出震天价响的大吼,身先士卒地率着身后的军伍剿灭出城的敌军。

此役中,据守大军行辕的石寅并未参战,名义上监军,从头至尾,此役皆未曾出手干预,只是一径地远站在高处观察战况。

当蜀城遭夹击而破,步兵开入城内后,石寅发现,三次出城的尔岱,策驹来到方才城外的战场上,命左右捡拾起西南王夫妻的尸首并予以厚葬。在看完尔岱的处置之后,石寅那写满风霜的面庞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将军?”跟随在他身旁的副官,有些怀疑地瞧着他。

石寅拍了拍他的肩头,“咱们就要回京了。”

等了多午,终于能说出这句话的石寅,抬首着向症处一片蔚蓝的穹苍,开始在心底热烈期待,长安掀起风云那一日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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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结束与洛阳官员们的商议,夜色已深时分方返回总管府的玄玉,褪去官服梳洗完毕,在进入书斋不久后,运处门扉即传来一阵他耳熟的叩门声。

“王爷?”怕打扰到他歇息的袁天印,才探头进屋内,就看见他又跟离府前一样,再次坐踞在书案坐批合公摺。

正忙着的玄玉只是扬手朝他示意进来。

“王爷?晋王——”不待他说完,埋苜书案的玄玉即飞地开口。

“老五班师回朝了。”再次在案上取来另一本摺子的玄玉,直接了当地替他说完他想告知的消息,“目前仍在路上,约再过十日就可抵京。”

袁天印微微耸高一眉,不语地凝视着玄玉头也不抬兀自忙碌的模样,暗自在心中计较了一会后,他若无其事地来到案前坐下,但一开口,即让玄玉手边的动作止住。

“王爷不乐见晋王平疆?″现下长安那边,为了晋王尔岱平定了益州,正一片沸沸扬扬呢,连龙心大悦的圣上,都已下旨要擢升晋王。

玄玉只是略为扬首,睨他一眼,“你说呢?”

与他四目交接的袁天印怔了怔,而后半是欣喜、半是受不了地在唇边漫着笑。

愈来愈狡猾……

“王爷,是时候了。”将身子往后大大一靠后,不想再试探他的袁天印,明确地说出他今夜来此的目的。

批阅摺子的朱砂笔笔尖,因停顿,而在摺子上留下了一小摊艳红的墨迹,映衬在白净的摺纸上,在烛下看来,格外似血。

是时候了?等了三年,杨国终于整合了全国兵力,军权一统,且在民生国运上有了稳定的成果,因此众所盼的进攻南国这一日,终于要来临了?

或者应该说,素节的死期……将至了?

沉默地将他这句话收在心底后,玄玉将笔搁在案山上,昂首看着眼前这名三年多来,不断为他的前程努力、处处为他打点准备着的男人,但面对着这名始终站在他身后推促着他成长的男人,回想起袁天印为他所做的一切,深刻地体悟到自己与袁天印之问纠扯不清的关系后,在感激的背后,对于袁天印这名不请自来的王傅,他不知该爱,抑或是该恨。

他交握着十指,云淡风清地说着,“这阵子,我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喔?”

“关于那夜师傅所说的绝情这二字。”这二字,还是袁天印头一回逼他非狠下心学会的。

“有答案了吗?”仍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作何想的袁天印,表面上虽是笑着,但心里,却为了他的答覆而忐忑不已,怕就怕,玄玉仍似三年前一般顾忌着私情。

脸上无丝毫波澜的玄玉,看来格外陌生,“有。”

“狠得下心吗?”把话挑明了说的袁天印,深深看进他的眼中,甚想自那双黑黝的眸中看出他话里的真伪。

“他们若能,我自然也能。”状似平静的玄玉淡淡说着,但未了却顿了顿,“只是……”

袁天印一手抚着额,最怕的就是这个,“只是除了太子外?”

“堂旭跟你说的?”不需多想,玄玉也知事情是那颗袁天印特意安在他身旁保护他,同时也顺道监视着他的棋子——堂旭透露出去的。

无意辩解的袁天印,只是含笑带过。

跋在袁天印又想对他晓以大义,或是想要求他撤除这等念头前,他不得不先把话说在前头。

“我对皇姐有过承诺。”素节为何会对他这般要求,他懂,但他更懂的是,太子灵恩在人前人后的心酸。

袁天印听了,脸上的笑意再也挡持不住,替换上的,是一副莫可奈何。

“即使太子可能会要王爷的命?”众多皇子中,能成为他强敌的,非太子莫属,可他何人不放水,偏就挑上了太子?他可知他的这个承诺,往后会为他带来些什么?

似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玄玉,笑耸着肩,起身至一旁的小桌上斟了两杯酒,在将酒杯交至袁天印的掌心里时轻问。

“在师傅眼中,可有半点牵挂?”

“无。”默然了半晌后,袁天印毫不考虑地开口。

他又再问:“在师傅眼中,可有神魔?”

“遇神杀神,避魔除魔。”

“在师傅眼中,有的,是什么?”毫不意外他会有此答复的玄玉,走回书案内坐下后,边品着冷酒边问。

袁天印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王爷。”

得了他这个回答后,玄玉流转着眼眸,不置一词,不点头也不摇首。

“在某些人眼中,有的,也只是王爷。”面色冷峻的袁天印,音调听来格外低寒,“为了王爷,他们豁出去的,可不只是性命而已。”

因窗扇未紧闭,泄露了夜色的风儿自窗缝间钻入室内,微冷的夜风如一双夜魅的大掌,悄悄轻拂过他们的面颊,在跳跃不定的光影间,玄玉仿佛看见了一具具熟识的身影……

收下他的白虎佩印,不为家国,只为他出生入死,高站在城头上扬掌下令开弓的余丹波。放弃了不受拘束、或是优渥的生活,在轩辕营坐苦习兵法、日日操军演练的符青峰与顾长空。打心底信任他,愿为他当了顶冠,也要为他借来银两的冉西亭。在春冷的雨夜里,沉默地背着保护他的大刀,执意站在他身旁为他撑伞的堂旭,遭父皇下旨仳离,明明就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却从不愿正眼看着他的乐浪……

以及,眼前这个誓要助他达成所愿,处处为他着想,但又不得不逼迫他成长的袁天印。

这些因他而聚集到他身边来的眼前人,同时也皆是靠站在他背后的身后人,为了他们,他足下所踏之地,必须站得稳正,而他,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自毁前程。

“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在室内静至一个被点后,玄玉的保证,融入了夜风中。

收下他这句保证的袁天印,将他的话搁在心底反复掂量,虽说,这只是短短几字,但它却重比千金,这让始终都为他深拧着用心担忧的袁天印,霎时放下了心中一块沉甸甸的大石。

脸上又恢复笑意的袁天印,慢条斯理地品着酒之余,总算是有心思与他谈谈正事。

“待晋王抵京后,王爷可要返京为晋王庆贺凯旋?”

玄玉一手指着搁在案上的太乎令谕,“太子已下令各地皇子皆返京,明日我会携康定宴一同返京。”

“回京后,还望王爷听袁某一句。”转眼间,袁天印又在他面前换回了一身王博叮咛的模样。

“何事?”

“在众皇子面前,别多话。朝中众臣对晋王要吹要捧,那也皆由着他们去,王爷只需点头,不需多置一词。”此番玄玉回京后,想必充斥在耳旁的,定是些对晋王锦上添花的话,再不就是些对皇子们比较、衡量功过的耳语。

他不赞成也不反对,“怎么说?”

袁天印眼中绽出精光,“袁某想引一人出来搅局。”

“德龄?”玄玉哼声轻笑,愈来愈觉得他们这对师徒的心思,在某方面实在是相似得离谱。

“王爷是怎么猜到的?”没想到他思绪变得如此敏捷的袁天印,颇为高兴地瞧着已经开始懂得玩花样的他。

玄玉摆摆手,“这些年来,太子睁只眼闭只眼的火候已是炉火纯青,就算尔岱出尽风头,或在朝中光芒盖过太子,太子也不会露出半分异样。而凤翔最拿手的就是置身事外煽风点火,因此他也不会做得太明显。删减了人数后,看来看去,就只剩较为沉不住气的德龄了。”“不错,袁某用意即在此。”若要让玄玉一口气对上四位皇子,那实在是太过吃力不讨好,因此何不就以敌制敌,先任由其它皇子相互削弱彼此的实力?如此一来,玄玉也好先少了两个对手。

深思的玄玉一手抚着下颔,不疾不徐地推敲,“老四与老五虽年纪相同,但不为同母所生,因此自小即在心态上有相较之心,谁也不愿在谁之下,如今老五凯旋而归,先下一城,老四自是不会不采任何行动。”

袁天印马上接过他的话,“现阶段,信王尚不会做太明显,但袁某担保,在大军伐南之前,信王与晋王,绝对会对上。”“很值得期待不是吗?”想了想回京后将会遇上景况,决意袖手旁观的玄玉,愉快地朝他挑挑眉。

袁天印的反应,先是为他那期待的模样顿愕了一番,随后,深感欣慰地笑了。

“的确是。”

夜色静静在低声交谈的人语中流淌,偶尔,室中响起酒杯轻碰交撞之声,也会偶尔传来翻阅摺子的响,在虫鸣已息,天色将明的时分,与玄玉彻夜长谈了夜的袁天印,叮咛玄玉快点歇息后,揉着酸疼的颈项走向房门。

“师傅。”在他一掌将推抵门扉时,玄玉蓦地叫他。

袁天印不明所以地回过身来,看着一整晚始终都埋藏着心事而不告诉他的玄玉。

“我很庆幸,在众多皇子中,你所收之徒是我而不是他人。”

他怔了怔,随后笑开来,“王爷,你太低估你自个儿了。”

玄玉仅只是挑高一眉。

“是我该庆幸,我挑对了人。”袁天印慢吞吞扫视了在他眼中,宛如一头深具危险性的白虎的玄玉一眼,而后,开心地更正,“我更庆幸的是,我不是你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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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一片沸腾。

益州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长安城街头巷尾的每一处,这日,执金吾奉旨大开三面城门,恭迎返京军伍阵列入城,率师凯归的晋王尔岱与大将军石寅,胯下所策之战马方踏入长安外郭城,所到之处家家户户推门开窗、贺迎欢叫声不断,莫不欢庆晋王荣返,在他二人身后整齐陈列的大军,光明铠甲在日光下闪烁生辉,束束白光挥城中映亮,有若新雪。

自建羽皇帝登基御极后,长安城,已很久未曾这般热闹了。

在向圣上呈上益州叛贼所书之降书,禀奏完益州之役详情,与此役军员的功过后,出了宫的尔岱,先行返回已有好阵子未归的晋王府。

拒绝了登府祝贺的朝中王公大臣,稍事梳洗后的尔岱,此刻站在厅中,环视着大厅里堆积如山的贺礼。众多贺礼中,有些,是众朝目派私家奴仆、或亲自送至府上,有些,是那些不太与他有交集的皇亲们,在风闻了消息后赶送而来的。

信步绕过充塞了各式以红纸包裹,或是以大喜之色漆染了的礼匣,来到了厅堂上的礼架前,尔岱的双眼,—一划过摆放在上头的三项由其他皇子所赠的贺礼。

“这些礼,谁最先送到?”他弹弹指,冷漠地问向身后。

“回王爷,太子最先。”府里的管家躬身敬禀,“齐王玄玉与宣王凤翔之礼,则是在王爷抵京时同时送达。”

尔岱听了后,只是冷眼瞧着架上三种式样皆差不差的礼盒。

太子身为皇子之长、一国储君,所赠之礼自是不寒酸;素来以俭约出名的凤翔,虽说在贺礼上并未像在其他方面一样寒伧,但看来也不过于隆重;至于玄玉所赠之礼,则是采中庸之道,规规矩矩,既给足了面子却也不招摇。太子身在长安,占尽风流,礼最先到,自是理所兰然,而玄玉与凤翔之礼,则是达得不早也不晚,在他两脚再度踏上长安时即刻奉上,时辰捡得极为恰当。

这群太懂得做人,也太会作戏给朝中众臣看的皇兄们可………

他再将目光缓缓流转至礼架上,双眼静定在那空了一处的空格上,而后颇为反感地微拧起眉心。

“信王的礼呢?”

避家频擦着一头大汗,“回王爷,未到……”所有该到的礼皆到了,就属信王德龄的礼迟迟未到,为此,他还特地差人在府外候着,就怕没收到礼弄出什么误会来。

“信王自扬州返京了吗?”暗自在心底记下一笔的尔岱,大抵也可以估算出德龄在得知他班师回朝后有何反应,现下,他就只等着看德龄返京后,脸上的表情是何等模样。

“尚未返京。但信王已派人传话,预计今晚可返抵长安。”

尔岱轻扯嘴角,“哼。”

眼见主子心情不佳,带家忙不迭再问。

“王爷,今晚太子摆宴东宫,王爷去是不去?”今晚若是一去,少不了得与信王德龄碰头,届时……希望场面别弄得太僵才好。

然而尔岱却扬眉而笑,“当然去。”就因德龄不得不予太子一个面子,因此他更是要去,若是错过了此等挫挫德龄锐气的机会,岂不可惜?

“是……”深知他们兄弟间不睦的管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在心中祈祷,今晚他们这些兄弟都会看在太子的份上别闹出事来。

天色不久即暗,一盏盏明亮宫灯,将太子东宫映照得亮如白昼。

席间所传来的阵阵丝竹之音、歌伶的软哝纤音,久吾沙场的尔岱,怎么也听不惯,而褪去了穿惯的战袍换上了官服后,坐在席间的他也有些不自在。

举杯再饮下一口太子特意命人寻来为他庆功的美酒,任甘馥浓冽的滋味在舌尖徘徊再三后,他抬起炯目,——扫视过席间众皇兄们脸上的神情。

稳居席间首位的太子,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模样,一摆出长兄的架子,对他招呼甚是周到,言语间,也顺看着席间大臣们的话锋,一并对他吹捧赞扬。坐在席间一隅,皇三兄凤翔,虽是嘴边带笑,但眼神中却一如以往藏着冷冽,脸笑心不笑,在席间不置一词,只是时常举杯与他对饮。

而治理河南府出尽锋头的皇二兄玄玉,则是面色和悦,神情间带了点欣喜,侧耳聆听着席间众臣讨论着他兵伐益州的功绩,并不时频频颔首,微笑表示赞同。

至于最晚入席的德龄则是……

面无表情。

深感特来与宴真是值回票价的尔岱,不露声色地举杯掩饰着嘴边隐隐泛着的嘲笑。德龄是可以礼不到,但人却不能在今晚席中不到,长久以来与德龄相互争锋却始终谁也占不着谁的好处,然而今日他总算是能站在高处俯首低看德龄,这等滋味,他可是等了好多个年头。

听石寅说,这些年来被父皇抬派至扬州任总管的德龄,除了讨好地方大臣与那些前朝国戚外,总管住内所诂,不过就是发达地方商道,他最为人诟病的笙歌夜舞的陋习仍是未改,而他到了扬州所干的最有志气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脸面地去抢皇二兄玄玉所开凿出来的运河河权。

兄弟一场,德龄在月复里编排的,他或许无法全盘知晓,但他知道,甚会扮猪吃老虎、总是刻意让人误会的德龄,暗地里,定是瞒着众人在扬州干了某些事,只是时候未到,故而德龄不愿将它彰显出来,以免他将会成了众皇兄将要对付的靶子。

只是,德龄究竟是背着众人在扬州留了哪一手?他到底是在扬州做了些什么,才让他在席间能显现出不卑不亢的神态?他自恃的是什么?

不着痕迹端看着尔岱与德龄之间无形的战火,置身事外的凤翔,若有所悟地挑挑眉,更进一杯酒后,再暗暗把眼神转至将一切都看在眼下的太子身上。

笑意满面的太子灵恩,将四位皇弟的心思估量过一阵后,放任德龄与尔岱之间的你来我往,不动声色地警戒着盯住他的凤翔,但他却惟独模不透,一整晚都静坐在一旁的玄玉,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

在席间热络至一个程度时,太子扬掌朝身后拍了拍,不旋踵,四个身着红纱的女子在厅前鱼贯而出,手执宝剑,在乐师奏越鼓声与吹起笛音时,旋即舞起剑来,在交错的杯光剑影间,位在席间始终都没有出声的玄玉,放眼看向席座间,却忽然觉得,在场的四位皇兄弟们的验孔,变得很模糊。

受了烛火的照射,自舞伶手中反射的剑光,灿白灿白的,有些刺目,玄玉微眯着眼瞧着,在一厅流泻的音律间,他的耳边所回响着的,却不是厅前所奏的丝竹之声,而是袁天印那夜两目直盯着他,冷冷自口中所问出之话。

“狠得下心吗?”

对于这些皇兄弟们,狠得下心吗?

他想,在今晚过后,面对这个问题,他不会再有犹豫。

重新将在座四位皇兄弟看过一眼后,玄玉敛去了笑意,大口饮尽杯中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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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夜宴后,自东宫返回信王府的德龄,车舆方抵府门,就见一座官轿也静停在府前,下舆一瞧,大半夜忙府造访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他一同与宴的嵇千秋。被圣上指为信王顾臣的嵇千秋,在宴席间将诸皇子间的情况瞧过一回,也对德龄与尔岱之问的情势有了知解后,即使知道这不是与德龄商谈的时辰,但他仍是要前来探一探德龄。

摒退了服侍的下人,携嵇千秋入了书斋的德龄,边月兑去官服的外衫图个舒适,边又再为自己斟了杯酒。

“嵇先生有话就说吧。”

“晋王尔岱益州大捷一事,王爷有何看法?”

德龄凉声轻哼,“匹夫之勇。”

“纵使是匹夫之勇,但总也是个功劳。”谁理会尔岱骨子里是何等人物?眼下朝中众臣所看见的,是摆放在台面上的功劳,而圣上对尔岱的着眼处,恐怕也是尔岱能够为圣上平定久为隐忧的西南。

听了觉得有些刺耳的德龄,好整以暇地挑他一眼,“嵇先生此话,是在暗讽本王在扬州待了三年,无半点功亏也无丝毫树业?”

“下官并无此意。”嵇千秋慢条斯理地拱手朝他一揖,“下官只想知道,王爷还想潜藏多久?”

“潜藏?”对这一词,德龄虽是觉得顺耳极了,可也不正面去承认。

“王爷不会是想就这么一直任晋王风光吧?”跟在他身旁三年,自认了解他的嵇千秋,深怀期待地看着他,“不知王爷有何对付晋王的良策?”

一手把玩着腰间所系玉佩的德龄,信步踱至案旁的柜前,仰首看着这些年来他在扬州所搜集而来的种种古玩与名器,他静瞧着一面由黄金所制、周镶宝石的金钥。

“在我眼中,尔岱不过是一介勇夫,而勇者,在沙场上虽是无惧,可在官场上却非无敌。”他两眼直视着镜中的自己,“此时他要风要雨,都由着他去,因为他能风光,也只有这么一时了。”

嵇千秋不解地皱着眉,“此话怎说?”

不语的德龉只是抬起一掌打开柜上的暗门,暗门一开,只见里头陈放了几具巨大的木箱。

“这是……”

德龄笑了笑,走至放置在最外头的木箱前,将沉重的箱盖使劲一揭,映入眼帘的,尽是黄瞪亮眼的……金沙。

被一整箱金沙震慑得深深倒吸口凉气的嵇千秋,忙不迭地看向其他几口未开箱的箱子,再抬首望着这些年来,一直在扬州暗自积蓄财富的德龄。

他是知道,德龄避过圣上、太子及长安众官的眼目在扬州利用异姓王的私家财富利中生利,放任异姓王开设私人银铺、高利借贷,或利用漕运走私私盐图利,从中抽取庞大佣金,但他不知,在地方治事上,在沙场征战上皆无功勋的德龄,这些年来隐藏在暗处里的财富,已今非昔比。

在嵇千秋呆目直望的这个片刻,德龄弯低了身子,伸出一手,任十指在一箱亮眼的金沙上头轻抚拨弄,粒粒清脆有音。

“西北在前朝之时就已停止岁贡,这些年来,两国互不交好。”他边说边拾起一粒较大的金沙扔向嵇千秋,“依父皇的性子来看,父皇不可能会对这支既不愿归、又不岁贡的化外小族坐视不理。”

摊掌看着掌中金沙的嵇千秋,在思索了他突然提及之事后,若有所悟地握紧了拳。

“但下官认为,圣上目前将重心全都搁在南国上,短期内并无征战西北之意。”与南国相较之下,西北不过是个外族小柄,要将它纳入版图一事,日后随时皆可。

早就在暗地里动了手脚的德龄笑得很得意,“西北宰相霍延已,早有归顺我杨国之心,但始终就是缺了那么点时机与动力。”

“王爷想揽霍延已为己用?”若是如此,那德龄是想替圣上拿下西北,好让自己能够也像尔岱一般占上一份功劳?

德龄想的可不是那么简单,“我只是要他放把火。”

“火?”

“烧毁两国之间和平的战火。”两国若是继续无侵无扰,怎么惹起一番波澜?既是知此,那么就由他来搅乱这一池过于安静的春水。

甚感不妥的嵇千秋抬起一掌,“但依目前情势来看,圣上派兵南攻已是必然之势,若在此时西北又掀战端,我杨国岂不是得分派出军力以消弭西北之祸?”

“不错。”他耸耸肩。

“王爷难不成是……”愈想意是惊愕的嵇千秋,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想借西北一事,将晋王尔岱自南攻之战中踢出局,拉他下马转战西北?”

德龄眉开眼笑地朝他弹弹指,“你开窍了。”他说过,尔岱只不过是名勇夫,因此匹夫之勇这等事,就让尔岱去就成了,他可不兴去拿个搬不上台面的小柄。

嵇千秋抚着额,“但……”为除内敌而刻意引来外患?这也未免太过于……

冷眼瞧着他的反应后,德龄猛地一手重重盖上箱盖,轰然一声,震破了一夜的寂静,也让站在他面前的嵇千秋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冷声低问:“拿下益州之后,不只父皇,就连全朝大臣都对老五刮目相看,若是父皇派兵南攻之时,老五也在南攻之列,那本王何时才能出头?”

“王爷此计虽是不错,但若要攻南,如此分散我军军力,实属冒险。”嵇千秋虽是深知他的用心,但免不了在私情之外,还是要为大局担心。

将暗门关上后,德龄回过身来淡道:“攻南大军所缺之兵力,本王将会补上。”

掩不住眼眉间存疑的嵇千秋,有些不太确定地睨看向一身富家公子气息,成日只沉浸在烂漫奢华的环境里,从没有过任何战历,也不曾涉及过朝政的他。

他莞尔一笑,“连你也不看好本王?”可以想见,朝干大臣们若是知道了这事后,反应定也是和他差不多。

“下官不敢……”霎时惊觉自个儿失态的嵇千秋,忙揖身致歉。

不以为意的德龄出声哼了哼,走至案边自书案上取了本摺子后,转身扔给他。而不明所以的嵇千秋,接稳了摺子后,在他的默许下徐缓地打开摺页,在见着上头所书之人名后,一夜之间连番遭到刺激的嵇千秋,仍是忍不住屏住了气息。

“温伏枷与……赵奔?”为何……当年投靠于圣上麾下,替圣上击退异姓王定下新江山的朝中旧员大将,会落到他的手中?

德龄饶有深意地朝他一笑,“有空,记得到扬州伏羲营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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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营。

在收到王傅袁天印的指示,开始为攻南做准备的余丹波,将军务全权交给乐浪打理后,便一径地窝在自己的帐里连着好几日,数日过去,忍不住好奇心的乐浪,才两脚踏进他的帐内想探视他镇日都窝在帐裘做何事,便二话不说地被他给拉进帐内,一块进行战术研讨。

站在帐中听余丹波说了半夭,两眼直视着案上沙盘推演的乐浪,很是佩服余丹波的机敏,同时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他忍不住低叹,“真不知你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别太抬举我。”余丹波只是耸着肩,“你可差不到哪去。”

当它是句恭维的乐浪,不予置评地挑挑眉,随手拈来几张地图观看,而站在他身旁的余丹波,则是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乐浪的侧脸。

前阵子,来到轩辕营采过他一回的袁天印,曾随口提及乐浪,希望他代为问问,乐浪是否已自素节南嫁一事中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以及乐浪是否能够谅解玄玉。

面对这等委托,与乐浪同在一营三年,也建立起友情的余丹波问不出口,横想竖想,再怎么拐着弯开口问,也难免会踩着乐浪心上那片总是不肯任人探索的心事,可不问的话,听袁天印说,杨国再过不久就将攻南,到时乐浪的心结若仍是未解,只怕对上头的玄玉不利。

“乐浪。”踌躇了许久,他还是试着开口,“你知道……咱们在准备些什么吧?”

“攻南。”

余丹波更是仔细小心地盯审着他的神情,“攻南的原因……也知道吗?”

乐浪自图中抬起头来,嘲弄地问:“所有人都在等着素节的死期不是吗?”

被他这等语中带刺的话一问,由玄玉一手提拔出仕、深为忠诚护主的余丹波,当下即动了心火。

他咬着牙,“王爷很想保住素节公主的……”这家伙,三年前三年后一样没变,长了一双眼,却始终没睁开看清他人不下于他的心伤。

“我知道。”乐浪不看可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即转身欲走。

余丹波却使劲地一把揪住他,“王爷不能代你、代素节公主以及他自个儿开口求情,这苦衷,你又可知?”

“别说了……”不想提及这件事的乐浪,将臂一收,转过身子的同时,也再次将这块心伤给抛在脑后不愿去面对。

按捺了三年的余丹波,终于再也对他忍不住,厉声在他身后大喝:“你不能永远逃避王爷,你更不能永远责怪王爷!”

责怪?他怪的是玄玉吗?乐浪脚下的步子怔了怔。

“乐浪……”替玄玉极为不平的余丹波,忙来到他的面前要他睁开他那双一直都紧闭着的心眼,“你明知道王爷比谁都关心你!”

看着仰着面脸替玄玉说话的同僚,乐浪当然知道,玄玉自然是关心他的,他也知道,这个余丹波,又是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就是因为我知道,因此我才不愿见他。”

“为何?”明明他就是很不忍见玄玉次次来到轩辕营,都失望而返,其实他也不想这么对待玄玉的,既是这详,他又为何不见玄玉、不正眼瞧玄玉一眼?

“我……不想看到他那双比我更痛苦的眼。”三年来一直都不愿提及此事的乐浪,终于松了口,“我不想,看见他那双写满愧疚的双眼。”

在他眼中的玄玉,合该是在素节南嫁之前的玄玉,那时的玄玉,意气风发,在朝中前程无量,看在他与素节的眼中,有着说不出口的欣慰,他们夫妻俩总认为,这个聪颖又有大志的皇弟,不会似朝中之臣般玩弄权术,更不会反目无情,但……玄玉终究是变了,就在他去了洛阳之后。

他明白,亲情的栅栏是关不住、也不能束缚住一只猛虎的,玄玉若狠,就该摒弃旧往的一切,可滂沱大雨那夜,他在阶下却清楚地见着了,玄玉眼中后悔莫名的伤痛,那说不出口的不能为、无法救。

如今覆水已难收,素节改嫁一事也不会改变,因此他不想再见玄玉,更不愿再次在玄玉眼中找到那关于歉意的字眼。

“我曾对王爷说过,素节公主南嫁一事,不是王爷的错,但王爷却只反问了我一句话。”力玄玉说活的余丹波又再冷述。

"什么话?”

余丹波指控地看向他,“王爷说,他袖手旁观不是吗?”

原来除了他外,就连玄玉也在私底下怪罪于自己?

不想置评,更不想一脚又再次踏入那牵扯不睛的混沼中的乐浪,赶在思绪又再次缠绕在玄玉身上前,举步绕过眼前的余丹波。

“站住。”语中带怒的余丹波冷声叫住他,决心在今日把话都摊开来说明白,“你可曾想过,王爷为何非得袖手旁观不可?你可知,王爷的一举一动,所牵连的,并不只是王爷个人的仕途前程?王爷不是个你表面上眼见的投机皇子,他不过是个与命运奕棋之人。”

一而再被叫住的乐浪,没好气地瞪向帐门不肯回首。

“王爷若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他输了他自个儿的未来不打紧,但他知道,他万不能让那些支撑在他背后的人,也都因地而得赔上所有。”余丹波咬牙切齿地将一字字敲进他耳里,“纵使不愿,依旧不得不拼命为运也为他人而低头,不得不割舍心中的眷恋而袖手旁观,这等心情,谁又来替王爷想过?你会疼,他也会痛啊!”

因他的话而沉默了许久的乐浪,莫可奈何地苦笑,“你这是在说我太过自私?”

“难道你不是吗?”径顾自己全然不考虑到他人,若玄玉有私心,那他的私心更甚玄玉!

他回过身来,老实地招认,“我是。”

余丹波反倒是因这话而顿愣了半晌,一时间,倒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我自私,是为素节,也为玄玉。”他清清楚楚地剖白,“他们俩是我心头的两块肉,谁也不能割,谁也不能舍。”

余丹波迟疑地拖着声调,“那……”

“我只是想让玄玉知道,我不是他的亏欠、不是他以为的内疚。”乐浪一鼓作气把心中话都掏出来给他听,“今日我会留在轩辕营,正是因为我要助他,无论他所想要的是什么,拼了命不要,我都会为他达成。之所以冷落他、不见他,是要他抛弃我这亲人视我为下属,如此,他才能够不被我绊着,全心朝他的理想走。”

余丹波停顿在他脸庞上的目光,在他语毕后,久滞不动,半晌,他受不了地抚着额。

“怪不得咱们会不对盘……”又是闷葫芦一个,他最讨厌这种心口不一的人了,有话说不出口,事事往心头搁……这样玄玉会明白才有鬼。

乐浪回敬了他一记,“彼此彼此。”眼里心里、口口声声都是王爷,忠得跟条家犬没两样,玄玉会受得了他才怪。

偷蹲在帐外窃听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在帐里的两位顶头上司又开始重新讨论起公事时,不约而同地相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不知道……”顾长空一手指向帐内,“他们简直像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吗?”

符青峰朝天翻了个白眼,“八成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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