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远蓉:杜洛捷出事了你知道吗?Peter说他从雄狮集团弄走好几千万美金(也有说是上亿)。没人知道他把钱弄到哪去了,外界议论纷纷,一说他到澳门豪赌赌掉了;也有说他把钱给了反对党做竟选经费(选蚌总统需要这么多钱吗?);更有人说他根本就中了廖筱懿的美人计……不过不管哪一种说法都只是外界的猜测,雄狮集团硬是把消息压了下来,再加上他们还有个银行可以周转,短期间还看不出有什么危机。
杜洛捷被杜狮软禁了,住在一栋破旧的公寓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Peter有时在健身房遇到他,只能点头打招呼却无法多谈,现在所有的人看到他都像看到瘟神一样,就怕被怀疑是共犯。
我已经回到公司上班了,这里的一切安好,你只要好好照顾该照顾的,其余不要烦心。有什么最新的状况再告诉你。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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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蓉:你的前任公公、杜洛捷的父亲杜文怀前几天到公司来找我,给了我一张五百万元的支票,他说是杜洛捷的心意。我考虑很久,决定告诉你这件事。当然我知道你并不想要任何金钱上的慰藉,但就现实面来说,这些钱的确是必要的,有些事我想洛捷也该尽t些责任吧?我问杜先生关于洛捷被软禁的传闻,他说洛捷的确行动上被看管,但情形没有像外界想得那么糟。因为洛捷虽然弄走一些钱,但他显然是精心策划过,只会伤雄狮t些元气,并不会有大碍。董事长现在只是在气头上,过一阵子应该就不会有事的。
他也问起你,我只说你很好,找了学校重新念书,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也很喜欢你。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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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蓉:你妈今天到蓉衣来闹了一场,逼问我们你的去向。我猜她是知道了洛捷从雄狮弄走钜款的消息,想要问你知不知情。我告诉她杜洛捷那家伙只给了你t张五百万的支票,要是你有分的话,他干么还小气巴啦送这些钱来?更何况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们感情不好,他背著你干坏事又怎么可能告诉你?我请她以后不要再到公司来闹了,讲得她火冒三丈,直说我目中无人,以为朱家落败了就打落水狗……天晓得他以前对我和Peter是什么态度?要不是你的关系,我才懒得理她咧!你走的时候她不闻不问,如今为了钱财又想到你,简直让人生气!洁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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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蓉:今天和我的大女儿馨怡去逛画廊时巧遇杜文怀,原来他是这家画廊的股东,当他知道馨怡对这方面有兴趣时,一老一少谈得高兴的把我都给忘了!他还答应馨怡让她去那里打工,馨怡简直乐翻了。
当然我也没忘记问他关于杜洛捷的事,他说公司现在由他的哥哥在管,真正的状况他也不清楚;唯一可确定的是杜洛捷丢了一颗大炸弹,溅起的水花虽然壮观,杀伤力却不强。他还叹气地说不晓得你们两个在想什么,明明爱得死去活来,却非得这样作茧自缚。唉,除了叹气我选能说什么呢?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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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蓉:杜洛捷的事爆了。听说是雄狮集团内讧,有人存心不让杜洛捷好过,故意向媒体爆料。如今政府想要装聋作哑偏袒也不成了,只得信誓旦旦的说要“追查到底”。媒体沸沸扬扬热闹了好几天,终於者董事长出面把整个事情画了完美的句点,推说问题是出在原先由杜洛捷负责的子公司明达企业,因为转投资错误而造成“小幅”的亏损,完全不影响集团体系的运作。
虽然看他白发苍苍、拖著带病的身躯还要出面善后,颇为同情他;但反过来想,今天弄到这种局面,难道他不是始作俑者吗?当真怪不得小狮子反扑!
我最纳闷的是,杜洛捷到底把钱弄到哪里去了?洁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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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蓉:Peter今天在健身房终於利用淋浴的时间和杜洛捷说上话。问他缺不缺钱,他只是笑一笑摇摇头;当问他有没有什么事要转达给你时,他挣扎很久才说:“请她要好好保重,我会熬过去的!”看来你们之间似乎有某种默契存在。你真的知道什么内情吗?还是杜洛捷正瞒天过海的进行什么计划?Peter说他看来很冷静也很骄傲,并不像被骗了或是输了赌债,葫芦里卖什么药,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洁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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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蓉:我得跟你说对不起!因为馨怡不小心露了口风,把你怀孕的事说了出来。杜文怀特地将我约出去询问这件事,我虽然想否认,但看他震惊交杂悲伤的模样,竟是否认不了!
虽然他没明说他要怎么做,但事情好像有了转圜的余地,也许你和杜洛捷真的会有奇迹出现是不是?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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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蓉:原先我还纳闷为什么你要如此匆忙离开台湾,知道真相之后才发现你的用心良苦。孩子,这段时间当真是委屈你了!
为了成全洛捷的心愿,你不惜配合他作戏,还挺身为他辩护……洛捷外表看似冷酷,其实心思细腻,只不过他善於伪装隐藏,不肯让人看透他的想法;但是从你离开后他的种种反应,我相信他是爱你的。
你还爱他吗?在他对你做了这么多残酷绝情的事情之后,你是否还会愿意重新接纳他?
知道你怀孕的消息后,我如大梦初醒,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认真的去当一回父亲,否则我的孙子又怎么可能有一个尽责的父亲呢?
我会去请阿公放手,不论阿公答不答应,我t定会想办法让洛捷赴美与你和孩子相会。看在未出生的孩子情分上,看在你曾爱过他的情分上,能不能再给洛捷t个机会?案杜文怀
“你爱我吗?”远蓉在哭,她的眼泪在车灯的照映下格外的明亮剔透,像两行闪烁的水晶,炫目得让他无法张开眼。
“我可以抛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承认我爱你,可是你爱我吗?”她的表情如此哀伤、如此绝望,像是用所有生命的力量说出这些话。“……告诉我你爱我?告诉我我的爱不是只有一厢情愿的付出?告诉我我没有爱错人,告诉我……告诉我……”
她哭倒在地,哭泣的声音像那天夜里刺骨的寒风,让他的心冰冻在无数的噩梦里,醒来的时候,脸颊上总不自觉的挂著泪水。
眨眨眼,远蓉忧伤的面容矗立在昏黄的光线中凝视他,迷蒙的景色让杜洛捷以为他还在梦中。如果不是看到画架旁站立一个身影,他真要以为这是一个醒不了的梦。
杜文怀很专注的打量著杜洛捷宋完成的画像,几笔简单的炭笔素描,却传神的勾勒出远蓉脸上的愁思与眼中的无奈。杜洛捷从沙发上坐起身,狠狠的灌了半瓶的矿泉水,但喝再多的水,也滋润不了他枯乾的心;他没有办法把远蓉的画像完成,正如同他无法对她作出具体的承诺。
“你几时来的,爸?”他沙哑的问:“怎么不叫醒我?”
出事之后,父亲成了他唯一的朋友,他从没想到有一天会和父亲如此接近,这算不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我在看你的画,”父亲没有回头,仍目不转睛的凝视画像。“你画得真好!”
“我这算什么!我看过你帮妈画的画像,那才真叫做好。后来那些画像呢?”
“我收起来了。逝者已矣,在生的时候负了她,死后又何必靠画像来凭悼?”
不知道为什么,杜洛捷觉得父亲今天言谈中带著说不出的心事。“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阿公那里有什么坏消息吗?”
“阿公还会有什么坏消息?”杜文怀笑一笑,这才转头望著他。“你不要把阿公想得太坏,你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孙子,难道他还会对你赶尽杀绝不成?”
杜洛捷默然无语,仰头又喝了一大口水,父亲从西装的内袋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他接过来一看,惊讶的差点被水呛到。
“我的护照?阿公他……”
“阿公决定放手了!楼下的保镳也已经撤走了,这表示你自由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杜洛捷还是不敢相信。“阿公为什么会突然放手呢?”
杜文怀微笑。“因为你爸爸我良心发现,决定不让自己的儿子毁在终身监禁的日子里。我跟阿公说,难道他真要把你关一辈子吗?就算关你一辈子,你也不会告诉他钱在哪里!不如就当那些钱是投资失败亏损了。阿公或许也想到这些年你帮雄狮赚了不少钱,功过相抵,还不是那么罪不可恕,所以心也软了!”
杜洛捷无意识的翻动护照,护照上密密麻麻盖著各国的签证,多年来他在海内外游走,每一次都有理由、有目的。阿公没收他的护照之前,他也没有逃跑的念头,如今重新拿回象徵自由的护照,他竟有些茫然,不知下一步何去何从?
彷佛读出他的心事,杜文怀又递给他另一样东西。这次杜洛捷更加惊讶,那是一张机票,一张飞往纽约的机票。
他不解的抬头,父亲眼中尽是安详与温暖,毋需多言,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远蓉?”
案亲微笑。“这不是个目的地,只是个中间点。那些女人的口风很紧,怎么都不肯说远蓉在哪,我想她们大概是想修理你,故意不说明地点。所以飞到纽约后,你得向全美航空的柜台拿你的机票,远蓉会在那个机场等你。”
杜洛捷并不想在父亲面前掉泪,但是,他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涌了上来。他仰头眨眨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远蓉……在我做了这么多的事之后,她还会爱我吗?”
“要相信,要相信你自己,更要相信远蓉,她在等你。尽避去吧!不管结局如何,总得试过之后才知道。”
用言语无法表达,杜洛捷站起来,生平第一次,他张开手臂和他的父亲深情的拥抱。
二○○○年秋天
即使在睡梦之中,远蓉还是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初时她总会困惑於这样的噪音,心惊胆战不知所以;如今她已经习惯了,下意识翻过身,熟练的抬手轻轻拍抚著哭泣的婴儿。
小婴儿作了什么让他哭泣的梦呢?没有人知道,但在母亲温柔的安慰下,他停止了哭泣,又沉入梦乡中。
远蓉仍是困倦的,但不知为什么迟迟无法再入睡,迷蒙中,她感觉有人走进房里,并且轻悄悄的在床边坐下。远蓉张开惺忪的眼,看到洛捷正专心的拨开儿子冲天的发丝,不禁吓一跳,睡意顿时消失。“你怎么会在家?”
洛捷不解的笑道:“怎么?我来这么久了,还不习惯我在家吗?”
远蓉也对自己的反应觉得好笑,急忙找话题来掩饰。“我的意思是……天气这么好,我还以为你去运动了呢!”
“本来是要去的……”他扬起另一只手,手上拿了好几张纸。“突然看到有爸传来的消息,又听到宝宝的哭声,心想你大概也醒了,干脆印了出来,过来和你讨论。”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远蓉躺在床上懒洋洋的问。拜网路之赐,这一年来他们虽然远居美国,对台湾的消息却依然灵通——百年大地震、政党轮替、经济萧条……每一个传来的消息都令人心慌不已!
洛捷的回答和他的表情一样怪异。“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也有……不知该称为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
“怎么说?”远蓉奇怪的问。
“阿公又中风了,你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虽然他语气平淡,远蓉还是听出其中压抑的感情,她坐起身来正色的问:
“很严重吗?”
“阿公是个好胜的人,上次中风之后他一直很努力地在做复健,就是希望能重新站起来;但在第二度中风后……唉!”洛捷摇摇头叹口气,深沉的无奈尽在不言中。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虽然老人家的独断独裁曾让远蓉反感,但他对远蓉一向宠爱有加,走到这一步,她的心中也不免带点酸楚。
“是裕捷。”洛捷苦笑,自嘲般的说:“也许是我的事情做了坏榜样,让他以为他也可以在大捞一笔之后轻易的全身而退;没想到时不我予,来了一个政党轮替,所有当初有利於我的条件都不在他身上,新政府一逮到雄狮的小辫子,马上大张旗鼓展开行动。找了一堆媒体浩浩荡荡杀到雄狮大楼搜索,又像犯人一样押走裕捷,誓言要追查到底……阿公一气之下,就又中风了!”
“那雄狮现在的状况呢?裕捷呢?”
“裕捷没事,蹲了几天的看守所,用了天价的保证金交保出来。唯一辛苦的就是爸了,既要打通关节确保裕捷没事,又要稳定投资人的信心!还有阿公的病得担心……你也知道爸那种闲云野鹤的个性,一连串的事情简直要他的命。”
这一年多来,洛捷和他的父亲因为频繁的书信往来所建立起的感情,远远超过前三十几年的总和。宝宝出生的时候,他还千里迢迢飞来美国看孙子。看他们父子亲密的模样,真让远蓉既羨慕又感慨——因为她自己等於是没有亲人了!
政党轮替,朱家最后的希望也相对消失,别说东山再起,就连自身都难保!扮哥远恩已经远走大陆避祸,璋蓉的丈夫甚至在总统大选之后立刻与她离婚,娶了他多年的外遇对象,并且表态加入新政府,成为行情看俏的内阁新贵。
起初远蓉还试著和母亲联络,但得到的不是母亲歇斯底里的指控,就是自怨自艾的哭嚎。朱夫人似乎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远蓉身上,认定远蓉是弄得他们山穷水尽的元凶。
看看洛捷,再看看沉睡的儿子,远蓉至今仍有种“唯恐相逢在梦中”的不安,深怕一个睡醒发现时光停滞在初来美国时的梦魇,无边的孤寂、月复中未出世的孩子,以及完全不确定的明天!
“在想什么?”见远蓉突然陷入沉思,杜洛捷好奇的问。
“在想我们的幸福。”远蓉笑得有点恍惚。“想著如今外面这么多风风雨雨,我们却可以躲在这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稳稳过当年想不到的日子,陪伴儿子成长,这样的幸福会不会太过奢侈?是否会遭天嫉妒?”
杜洛捷能体会远蓉现在的感觉。记得当他坐在来到美国的飞机上,可以说是有生以来最漫长的旅程。那种煎熬忐忑,回想起来仍是余悸犹存。就算他在纽约拿到转乘机票,他也不敢确定手上握住的就是通往幸福的钥匙——他没有地址、没有电话、也完全不知道远蓉是否真的会出现。
直到他在斜风细雨早秋的寒风中,看到远蓉翩然而来;直到他看见大月复便便却依然光彩的远蓉,朝他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里。杜洛捷再也掩饰不住激动,紧搂著远蓉,在众目睽睽的好奇中掉下眼泪。因为他知道自己终於有一处归属,只要有远蓉在的地方,那里就是他的终点。
他执起远蓉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低声倾诉。“我的想法正好与你相反,我以为上苍必然是看我们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因此心存慈悲,这才让我们远离尘嚣,不必再在染缸中跟著浮沉。我们今天的幸福,是用我们的勇气与坚持换来的,别人看不惯,不认同,是他们的问题,不代表我们得为他们的衰败负责。”
远蓉听完他的话,心中的担忧仍无法全然释怀,她微叹一口气说:“我也知道自己有点杞人忧天,只不过当年我们都身在其中,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心里总有无限感慨!你呢?难道你不著急吗?毕竟雄狮集团你也出过力,看它如此一败涂地,你不会想试著再拉它一把吗?”
杜洛捷摇摇头。“我只为爸担心,雄狮的事倒还好,我曾经是雄狮的叛徒,现在还有什么说话的分?更何况,雄狮现在已经有『三大女乃女乃』在主事,无论怎样的困境,相信她们都熬得过去?”
“三大女乃女乃?”远蓉一头雾水。“什么三大女乃女乃?”
“就是大姨、大姑跟大嫂罗!爸只是个跑腿出力的角色,真正运筹帷幄都是由这三大女乃女乃负责的。”
远蓉倍感惊奇。“大姑不是离职去大陆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杜洛捷笑得诡异。“我了解阿公,他其实并不想让阿姑离开,所以在他第一次中风后便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当然我也有我的计划,所以我让阿姑留职停薪,同时告诉她,不出一年,雄狮一定请她回来。”
“所以你早就计划好了,怪不得你一点都不担心!”
“阿公一直都清楚阿姑比爸有经营上的脑袋,但他不肯去面对,所以造成了阿姑的埋怨,还有爸这一生的痛苦。现在好了,各司其位,所以你说阿公这一次的中风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那对你而言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远蓉反问:“你可以不在乎雄狮,难道你也不在乎阿公吗?你就不想回去看看他?”
“我的心思都让你看穿了。”洛捷的脸上有淡淡的哀愁。“但我不以为阿公现在会想看到我。”
“为什么不?我以为你应该是最了解阿公的人。他没有真的对你做出些惩罚,为的不就是他爱你吗?你是晚辈,低个头、认个错又有什么关系?”现在换成远蓉紧握洛捷的手,真挚而诚恳的说:“在这里的生活虽然很快乐,但我们也不能躲著一辈子不见人。我已经等於没有亲人了,可你的状况和我不一样,你还有机会修补……我知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样,要不然Brian都快满一岁了,为什么你始终不替他取中文名字?你想让他的阿祖亲自替他命名不是吗?”
远蓉的体己贴心让杜洛捷无法不动容。上苍待他何其不薄,在他人生最低潮最苦闷的时候仍把他心爱的女人送回他身边。
他并不恋栈杜家的荣华富贵,并不贪求雄狮的大权在握;却常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刻想起阿公,同时惊觉到一件从前他绝不会对自己承认的事实——那就是自己对阿公的感情,比他以为的深得太多!
“爸在信上也这样问我,除了回去探阿公的病,还有一个绝好的理由需要我们回去。”
“是什么?”
“杜恩捷特殊儿童启智学校,”一扫刚刚的阴霾,洛捷的笑里蕴藏一种满足。“万事具备,只等一个黄道吉日开工。”
“真的?”远蓉的眉眼顿时亮了起来,一脸惊叹。“爸的效率也太好了吧!这么一个多事之秋,他还有余力筹备学校的事!”
杜恩捷特殊儿童启智学校,这就是洛捷所有阴谋的真相。对阿公的阳奉阴违、和远蓉的政商联姻、瞒天过海弄走巨额的资金……没有花在女人身上,也并非在赌场中一掷千金,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替那个被视为见不得光的孪生妹妹正名;同时,也为自杀身亡的母亲出一口气。
来到美国之后,洛捷把所有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了远蓉。自从母亲和妹妹死后,他一直觉得自己某部分的感情也跟著死去。小小年纪的他压抑住所有的情绪努力在现实和鬼魅中寻求一个立足的空间,却始终弄不清自己为什么活著?直到有一天,他终於明白,若逃不出杜家、逃不出阿公的掌控,自己就会像爸爸一样,永远只能存在一半,永远不完整。
所有的事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算差了一个远蓉。为了顾及远蓉,他不得不修正一部分计划,却也让自己被精织密缝的网给困住了。但不论如何都是值得的!是远蓉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仍然全力配合他,也是远蓉不畏挫折,以柔情修补他心中失落已久的缺口。
“爸这么积极,我想也有部分的弥补作用吧!毕竟……他的确是亏欠了妈妈和恩捷。”
“筹建学校的事,阿公知道了吗?”
“爸还没告诉他,但大姨和大姑她们都知道了。本来我和爸的意思都是不想声张,但她们都反对,她们认为雄狮现在正处於最低迷的时刻,有这么一件助於形象的公益活动,应该要好好的宣传利用;除了可以显示财力,更重要的是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拉拢一下新政府的成员,也许可以请总统亲自来主持动上也说不定……”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难道你不想躬逢其盛?”远蓉看到洛捷的表情有些为难,马上猜到原因。“大姨她们还不知道我们在美国复合了吧?她们搞不好还以为你从前和新总统的关系还不错,你的出现也许有加分的作用。还是……你和廖筱懿过去的那一段,现在要是可以旧情复燃,雄狮就可以咸鱼翻身,重振雄风……”远蓉越说越高兴,最后忍不住笑倒在床上。“要是她们看见我们两个不但结婚了,还带一个孩子回去……天啊!我真不敢想像那是什么情景?”
看到远蓉乐不可支的模样,洛捷也不禁感染到她的好心情,放下纸,伸手搔她的腰。“消遣我?那时我好不容易布了一个局,差点就让你给毁了!现在你居然还敢嘲笑我!”
远蓉大笑扭捏著闪躲,或许是夫妻俩玩得太厉害了,原本沉睡一旁的儿子终於被吵醒了,揉著眼翻身坐起来,呆望著开怀玩闹的两个大人。
“你高兴吗,Brian?你也知道爹地跟妈咪现在很高兴是不是?”洛捷抱起儿子的腋窝站立,让他在床上上下跳动,儿子高兴的尖叫起来。“我们要回家了,回去看你的阿公跟阿祖,阿祖一定会爱死你。来,叫阿……祖,阿……祖!”
天真的儿子不知是会错意,还是真有慧根,一面跳动,一面笑著。“祖……祖……”
洛捷高兴的抱起儿子在房内绕圈圈,自得其乐的对儿子说话。“你也想念阿祖是不是?阿祖会替你取一个好听的中文名字;等你长大,他还会替你娶一个漂亮又有智慧的女人给你……”
二○○一年新春
入夜之后,老人习惯把轮椅推到落地窗边,动也不动的凝视如墨的夜色,静静的听著呼啸的风声?如今他发现只有山风是最忠实守信的朋友,春夏秋冬日复一日从不缺席。
他拒绝让人关起窗户。虽然时序已入了初春,但夜凉仍不单如水,甚至寒冷如霜,老人的窗户敞开一整个冬天,任凭狂卷的寒风吹袭他单薄的身子。
没人知道老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是昔日的辉煌岁月?还是今日的老病寂寞?如今他完全不肯开口说话了;并不是他不能,因为中风虽然影响到他的颜面神经,让他无法清晰的表达语意,但他还是可以说一些简单的字汇、甚至骂人。杜文怀心里暗想,父亲这种举动,无非是对岁月甚至是对生命一种消极的妥协。
一阵特别凶猛的寒风突然的扬长狂啸,让老人不由得缩起身子,他的身旁传来一阵脚步声,熟悉得让老人费力的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他看到了,原本呆滞的表情现出惊讶,口水不受控制的顺著嘴角流下。
洛捷的脚步坚定,走到窗边直接关起窗户,他靠著落地窗,和阿公一样凝视无边的夜色。也许是关上窗户的原因,风势似乎是变小了,风声听起来也不那么尖锐刺耳。
“小时候我最怕听到这样的风声,因为常常听著听著,就听到妹妹的哭声……”洛捷没有回头,语气平淡的就像闲话家常。“那时我常躲在棉被里跟著哭,就怕真的是妹妹在窗外呼唤我。有好些年我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活著?妹妹死了、妈妈死了、阿妈又走得无消无息……我总觉得我只是还来不及被鬼差接走的幽魂罢了!”
他转过身走向阿公,在轮椅旁蹲下,拿起椅背上的小手巾,温柔的擦掉老人嘴边的口水。洛捷的举止如此自然熟练,就像一件常做的事。
“爸说他已经把学校的事告诉你了,但并不代表我那样从雄狮弄钱就是对的。我回来并不是求原谅,也没有任何想再介入集团运作的念头。”
洛捷抬头,直视老人的眼睛。“我想你,阿公。”阿公的神情一震,身子微微发抖,似乎被这句话给震撼住了。“我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对抗你,挑战你的权威,逃开你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但真正达到目的之后,才知道我有多爱你!”
阿公张大了嘴,脸上神经抽动著,眼中已经充满泪水。洛捷依旧轻轻的替他擦拭口水,脸上绽开一个笑。“我带了一份礼物回来给你,要不是有这份礼物,我还真不敢回来见你。”
他把轮椅向后转,门口站满了人,三姨妈、父亲、大姨还有大姑一家人,远蓉站在最前面,含著泪微笑的叫道:“阿公。”
阿公惊愕不已,洛捷微笑解释。“我和远蓉再婚了。绕了一圈才发现,原来阿公是对的,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美好的女人。”
远蓉的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头来,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对一堆大人挤在门口感到好奇。远蓉牵著儿子小小的手,摇摇晃晃的走向轮椅,小男孩似乎不太耐烦,甩开母亲的手迈开脚步向父亲奔去。
阿公看著小小的孩子,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感情,洛捷抱住儿子,送向阿公面前。“这是你的曾孙,刚满一岁两个月,我们暂时叫他Brian,因为在等他的阿祖替他取名。Brian记不记得阿祖?爸爸告诉过你的?”
Brian歪著头看了一下,格格笑了起来,用他童稚尖女敕的嗓音叫道:“祖……祖……”
老人显然受到很大的震撼,眼睛死命的盯著轮椅前的孩子。洛捷看到他的手指微动,知道他想要触模曾孙,於是抬起他的手放到儿子柔女敕的脸庞上。小Brian不但没有抗拒,反而歪著头,眼睛微眯,继而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也不怕生的就把身子趴在阿祖的腿上。
老人的心融化了,眼泪跟著流了下来,他轻抚著曾孙的头发,蠕动嘴唇,中风之后第一次尝试开口说话。“宁……宁……恕……”
在场的人都被阿公的开口吓一大跳,急忙围拢过来,洛捷低头再问一次。“阿公要说什么?”
“宁……恕,”阿公这一次的声音清楚许多。“杜宁恕。”
“爸的意思是要给Brian取名叫宁恕吗?”杜文怀开口。“宁恕,宁恕,实在没错,这个家的确有太多的人与事都需要宽恕。不论如何总是一家人不是吗?”
阿公仍旧望著宁恕,脸上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又吃力的说道:“裕……捷。”
“阿公的意思是叫哥哥回来吗?”洛捷问。
阿公点点头,又接著说:“还有……女孩们。”
“阿爸终於想通了,”说话的是杜文念。“终於肯承认女孩子也是曾孙子。”
杜文怀拉拉妹妹的手,低声埋怨。“你少说两句。”
杜文念不情愿的闭嘴,阿公却在此时转过头来,脸上带著笑,骂道:“你惦惦!”
“好了好了,”杜文怀高兴的说:“阿爸会跟文念吵架了,这表示阿爸已经恢复正常了。”
众人都笑了,老人也咧嘴微笑。
远蓉和洛捷的手悄悄的握在一起,两人相视而笑。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是已经没有人注意了,对屋内的人而言,就算外头冰天雪地,只要心是温暖的,就没有哪个季节是错误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