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翡翠玦 第六章

冰冷的水落在她干枯的嘴唇上,她以为她已经死了,却偏偏又醒了过来。

泵姑?姑姑?她寻找着,叫唤着。

四周是这样的黑,她又回来了吗?那个既寒冷又温馨的小屋?

哦,原来是做了一场梦,她根本没有离开拜月教,更没有遇见那个令她心痛到麻木的男人。

她悠悠地睁开眼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公子,她醒了。”这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怜悯,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她不需要任何大的同情,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需要的,只是越挫越勇的决心。

她霍地转过头来,然后,她看见了那个用柔情和冷酷鞭笞得她鲜血淋漓的俊颜。

神志渐渐回复清明,她想起来了,现在的她,是他刀俎上的鱼肉。

南宫麒望着她,定定地望着她,仿若是第一次看见她一般,仔仔细细地凝望着,一脸郁卒。

懊死的,她竟然晕过去。

她竟然在他的盛怒之下放弃抵抗,选择晕倒,令他的怒火无从宣泄。

然而,可悲的是,他竟然松了手,他放弃了对她的惩罚,他无法对一个毫无抵抗的弱女子痛下杀手。

此时的她,脸色苍白,神情却更加倨傲,他从来没有见过带有这样强烈感情的女子。她不同于文绣的隐忍,更不同于紫绢的淡泊,那是一种压抑许久的爆发。她的爱强烈,恨,更加强烈。

他被她眼眸中那股深浓的倔强给震慑住了。仿佛她在他的背后看见了某种深入骨髓的切肤之恨。

这令他的心不由得一窒。

然而,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文绣。

他记得,他曾经在文绣的灵前发过誓,他会好好保护她,再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可是现在,他差一点连她的灵位也保护不了。这叫他如何面对黄泉之下的她?

他无法置信,他竟然会对一个企图伤害文绣的人心软?

为什么?

怎么会?

一个书生居然握不住笔,一个屠夫居然拿不动刀?他堂堂武林盟主竟然惩治不了一个人?天!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他后悔。是的,虽然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会为某一件事后悔,但,他现在后悔了。他后悔从她的马蹄之下救了那两个小孩,他后悔一时心软让她跟着自己,他更后悔在十里亭将她带了回来。一直追溯上去,他甚至后悔去武昌,后悔在那个夕阳漫天的黄昏仍然留在长草连天的渡头。

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遇见她,他的心也就不会如此患得患失。

他轻轻摩挲着灵牌上的字迹,双眼染上矛盾的悲愁。

他下不了手,他真的下不了手,他何其忍心去伤害那张酷似文绣的脸?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对她心软,到底是缘于那张脸,还是因为她天真的笑脸以及那些个狡诈的小聪明?

仅仅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他却好似经历了几千几万次劫难,一下子变得疲惫不堪。

他挥一挥手,罢了,让她去吧。即使杀了她,也换不回文绣温柔的笑靥,何苦徒增烦恼?

“你走吧,离开麒麟楼,越远越好。”说完,他头也不回,迈步走出了暗黑的小屋。

彼翩翩怔怔地望着南宫麒那萧索而孤傲的背影,脑中奇异的空茫,惟一知道的是,她可以走了,她可以离开这个可怕又可恶的小屋了。

然而,为何她的心中没有一点儿重获自由的喜悦?

那一股莫名的怅然又从何而来?

讨厌!

她讨厌这种混沌不明的感觉。

就好像,她永远也无法猜透南宫麒的心思。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瞥了一眼暗影里的黄衫少女,嘲弄地扯了扯嘴角,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

屋外,繁星点点,月光从树梢缝隙中筛落下来,洒下一地银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盈地跃上拭篡,从这里看下去,山下的房屋,小径都静默地隐匿在黑暗之中,一如地茫然无知的前途。

一直以来,她都信奉着“天下之大,处处是家”的真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离了这里,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才好,

她不想走,她根本一点儿都不想走,她怎么舍得走呢?刚刚月兑离颠沛流离的生活,刚刚在南宫麒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丝欢乐的笑容,刚刚让她产生的那些快乐的感觉,那些被人照顾着的感动,难道,这些,全部都要一一舍弃吗?

她不甘心呵,她怎么能甘心呢?

她不是一个能被环境打得倒的女孩,更不是一个被命运摆布的女孩。

她的前途,她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因此,她要留下来,她一定要留下来。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她一定要离开神教一样。

莹白的月光之下,顾翩翩的眼睛熠熠生辉,仿佛夜空中那颗最亮丽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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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请留步!”远远地,那越来越真切的呼唤仿佛在呼应着顾翩翩的誓言。

她的脚步略顿了顿,嘴角牵起一抹慧黠的微笑。听得出来,这是黄衫少女的声音,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样期待着她的声音。

黄衫少女气喘吁吁地停在顾翩翩面前,一边拍着胸脯,一边极不连贯地说道:“姑——娘!老——夫人请你——请你——回去。”

“请我?”顾翩翩好笑地扬起一边眉毛,“我不是才刚刚被你们家大公子赶出来的吗?”

黄衫少女咽了一口口水,急道:“你现在是我们老夫人的客人,与大公子无关。”

彼翩翩压抑着心中想大笑的冲动,不屑地扁扁嘴,“天黑之前,我还是你们家大公子的客人呢,瞧,我现在不是同样被扫地出门?”

黄衫少女尴尬地咳了两声,“咳……咳……我们家老夫人就是想为这件事向姑娘道歉来着。”

道歉?不用那么麻烦吧。要一个老太太给自己道歉,她还真怕自己受不起呢。“道歉就不用了,”顾翩翩笑靥如花,贼兮兮地说道,“让我知道那个爱妻文绣是怎么一回事就可以了。”

到现在,她心里还对“爱妻”那两个字颇为敏感。而且,她是真的很好奇,像南宫麒那样一座千年冰山怎么会刻这么肉麻的字?

黄衫少女见她语气有松动,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彼翩翩得意地眨眨眼睛,“好,你在前面带路。”

就这样,顾翩翩被请进了敬松轩。

而且,她知道了,这位严厉的老夫人便是南宫麒的女乃女乃,而黄衫少女叫莺儿,

老夫人手拿一串佛珠,坐到翩翩对面的太师椅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得翩翩汗毛直竖。

她知道自己是大美人一个啦,但,看老夫人风韵犹存的样子,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美人胚子吧,为何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一样紧盯着人看呢?她心里正自这样想着,嘴上却已问了出来:“我脸上长了花吗?”

老夫人听了不禁觉得好笑,道:“你比花儿还生得好看。”

知道自己漂亮是一回事,但亲耳听到别人称赞又是另一回事,顾翩翩的心里不由得心花绽放,连带地,对老夫人也亲切起来。

“哪里,女乃女乃这么大的年纪了,皮肤还这么白,就连皱纹也少见,可见,年轻时一定有沉鱼之姿、闭月之貌。”拍马屁?她最拿手了,否则,在神教这十几年岂不是白混了?

老夫人一听,更是高兴,呵呵笑道:“女乃女乃?你也叫我女乃女乃?呵呵,小泵娘的嘴儿真甜。”

彼翩翩灵机一动,盈盈拜道:“女乃女乃既然喜欢,翩翩就认女乃女乃做干女乃女乃,天天这么哄女乃女乃开心。”要留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老夫人一怔,眼眸中闪过一丝哀戚的神色。

翩翩狐疑地看着她,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神色间颇为尴尬。

“老夫人。”站在一边的莺儿轻轻碰了老夫人一下,这才将老人神游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一见顾翩翩还拜倒在自己面前,忙亲自将她扶起来,疼惜地拉着她的手道:“能有你这么一个乖巧伶俐的孙女,是我的福气呢。就怕……唉……”老夫人欲言又止。

翩翩见状,忙将话题岔了开去,她轻松地笑了笑,问道:“老夫人,听莺儿说,您不是要告诉我文绣的事情吗?她是谁?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呢?”南宫麒的妻子,说她年纪轻轻应该没错吧?她暗忖。

老夫人不答反问:“你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彼翩翩愣一愣,她是什么人,住在哪里,和文绣的死有关吗?

“你愿意回答我吗?”

翩翩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道:“我姓顾,名字叫翩翩,我有一个姑姑,她是最疼我的人,另外,我还有舅舅,舅妈,和一个表哥。”

“哦!那么你父母呢?”老夫人继续柔声问道。

彼翩翩咬着嘴唇,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说这句话,她是违心的。因为,虽然没有人告诉过她,但她知道,姑姑就是自己的母亲。而且,是因为她,她才会被关进黑屋子里,一辈子不能自由的。

泵姑不让她叫她娘,所以,她也就从不对外说起。

“可怜的孩子。”老夫人伸出手来,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当绵密的温暖细细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时,翩翩恍惚落泪。

“你知道吗?那个文绣同样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老夫人一边温柔地拭去她的泪,一边叹息着说道。

她可怜?顾翩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拥有这么多宠爱的人也会可怜?

“你不知道吧,她跟你一样,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虽然不知道顾翩翩为什么想打烂文绣的灵牌,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希望翩翩对文绣产生敌意。也许,她是希望借由翩翩查探出文绣的身世吧,毕竟,老天爷不会无缘无故生出两张同样的面孔。

“可是,她不是有女乃女乃,有麒哥吗?”

“我并不是她的亲女乃女乃,”老人陷入了回忆之中,“她是我捡回来的孩子。虽然,我们全家从没有当她是外人看待,但她从小就聪明、早熟,将自己的身世看得分外重要。她对每一个人都谦恭有礼,自己更把自己当丫头看。这样本来也没什么,但,她最不该的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不该爱的人?是指麒哥哥吗?”顾翩翩皱紧了眉头。

老夫人黯然点一点头,继续说道:“她爱上了麒儿,却又自卑不敢说,将这一分情在心中一埋就是十几年。”

“笨蛋!”顾翩翩对她的这种做法完全不能理解。爱了就是爱了,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说了,就有人割了你的舌头不成?

“也是该着有事发生,那一年,麒儿的母亲病危,我就想着麒儿的年纪也大了,是时候给他成个家了,也好给他母亲冲冲喜。谁知道,我亲自给麒儿挑选的媳妇竟然逃婚出走了,对方为了害怕麒麟楼责问,于是,将新娘子的妹妹代替姐姐嫁了过来。”

“这样也成啊?”顾翩翩瞪大了眼睛。

“是不成啊。这件事在他们拜堂的当天就被拆穿了,麒儿的母亲因此亡故。我本来想治颜家姐妹的罪,可是……可是……”

彼翩翩催道:“可是什么?”

老夫人长叹一声,“可是,那颜家妹妹居然早和麒儿的弟弟情投意合。”

“什……什么?叔嫂相通?”

“其实,这全是我的错。”当年,如果不是她作主要替麒儿成婚,再多等个几年,说不定,文绣和麒儿最终能走在一起呢?

因为内疚,也因为自感罪孽深重,更怕了这一次又一次白头人送黑头人的痛苦,所以,她才决定僻居一隅,吃斋念佛,度此残生,却没想,老天爷将另一个“文绣”送到了她的面前,让她已然死去的心又恢复了一点点生机。

“那,文绣后来又怎样了呢?”说了这么多,好像都与文绣无关嘛。顾翩翩忍不住提醒道。

老夫人莞尔一笑,继续道:“后来,当然是麒儿要杀死自己的弟弟了,当时,谁劝也没有用,文绣为了怕他日后后悔,于是,亲手杀了颜家姑娘。”

“杀得好!”这才像话嘛,爱一个人就是要将他据为已有,如果是她,她相信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老夫人摇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她杀了麒儿的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麒儿怎么可能原谅她呢?”

听到这里,顾翩翩想起南宫麒盛怒下的眼眸,又想起隔壁房间里的那一道灵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麒儿不知道文绣其实并没有杀了紫鹃,他一时失了理智错伤了文绣,等他弄清楚一切时已经来不及了。麒儿自责不已,尤其是他知道了文绣对他的感情,他更是不能原谅自己。”老夫人感伤地说。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文绣生前,根本没有得到过南宫麒的爱,他甚至不知道她在爱着他。最后,还因为得不到谅解而身亡。甚至在死之后,还因为她没来由的妒忌而不得安宁。

她怔怔地,眼角滑下泪来。

“现在,你知道麒儿刚才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了吗?”老夫人柔柔地拍着她的肩。

“我懂了!”是的,她懂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完全的付出。哪怕什么也得不到,却依然无怨无悔。比起她来,自己的那一点小聪明又值得什么?

现在,麒哥哥不知道有多伤心,她终于能够理解他为什么对她发那么大的脾气了。但,她想不通的是,他最后为什么又放过自己?

她冲口说道:“我要去找他。”

老夫人一愕,“这么晚了……”

“有什么关系呢?”她一边急急向外走着,一边满不在乎地反问。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想做,就要去做,没什么可以让她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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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曙光初露。

山中极轻极淡的有雾,缓缓顺着山势往下降,降落到不知名的谷底。

彼翩翩在山顶找到他时,他正坐在一块突兀的岩石之上,尖峭的石块向外延伸出去,几乎整个是悬空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而他,静静地坐在岩石之巅,履险如夷。

流动的雾气笼罩着他,黑的发,黑的衣,超然得似是暗夜中的精灵。

她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屏住呼吸,靠在一棵古老的大树下安静地看着他。

她看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过。

她觉得自己开始有点了解他了。他其实是孤独的,跟她一样,却又高傲得不肯承认,所以,他必须用另一种面貌将自己包裹起来,于是,他选择了冷酷,而她选择了天真。

其实,这些都只是一种假象,真实的他与她,骨子里全都是孤独的。

他的残忍和她的恶作剧都只是想引起他人注意的一种手段而已。

想到这里,她的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了然的微笑。

正在这时,他倏地转过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对上了她含笑的眼。

莫名地,顾翩翩的脸红了。

她再一次惊叹于他的英俊。

尤其是他的脸上不带一丝阴郁,唇边不挂嘲弄的笑意时,他的吸引力是致命的。难怪,文绣能默默地爱他十几年。

南宫麒看到她,丝毫不感到诧异,如果顾翩翩能如此轻易就离开麒麟楼,他也不会拿她毫无办法了。

但是,他仍是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彼翩翩潇洒地耸一耸肩,纵身飞上另一块比较安全的岩石,与他并肩坐下来之后,才慢悠悠地说道:“现在,是老夫人请我留下来的。”

“女乃女乃?”他讪笑,原来精明如女乃女乃面对她也有糊涂的时候。

“怎么?你似乎不怎么乐意?”顾翩翩侧头看他。她不怕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怕。即使此刻,他的脸色看起来冰冷而阴郁,但她依然不怕他。不是吗?她清楚地知道,他其实跟神教里的那些人完全不同,他不会伤害她,真的不会。

“你看,那雾在变化。”南宫麒答非所问。

彼翩翩顺着他的眼光望向那白雾腾腾、深不见底的山谷,头皮一阵发麻。

“你害怕?”他问,嘴角一抹嘲弄的笑。

她好不容易将视线从脚下那片白茫茫的雾海收回来,扭头一看他,却又开始担心他一个不稳,就此跌落山崖里去。

“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喜欢到这里来看看山,看看雾,心情就会好很多。”南宫麒好像并没有对着她说,而是自言自语道。

“真的?”顾翩翩的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我住的地方没有这么美的雾,但是,有一片很大的瀑布,看着那一片银白色的水帘冲下来,溅起老大的水花,然后再叮叮咚咚地散进潭里去,就算有再多的苦也全被它冲得无影无踪了。”

南宫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彼翩翩继续兴奋地说道:“你知道吗?那个地方谁也不知道,那是我一个人的瀑布,现在告诉你,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那么,那条瀑布就是我们的瀑布了。”

看着她那对燃烧着希望和渴望的灿亮星眸,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弯起,带着几分揶揄的口气道:“那么,我是第一个发现这片山谷的人,你是第二个,这就是我们的山谷?”

他在笑吗?真的是在笑吗?顾翩翩震慑在他那难得一见的笑容里,如遭雷击。他在笑,他真的是在笑,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比他笑得更好看的男人。她甚至看到他的笑容在不断扩大,就像一个漩涡,旋着旋着,将她旋了进去。

“嗯?”他扬起一边眉毛,露出一个询问的信息。

彼翩翩猛地回过神来,脸儿羞得通红,讷讷地掩饰道:“我在想,要是你从我们的山谷摔了下去会怎么样呢?”

“我可以告诉你到底会怎么样。”南宫麒挑勾起嘴角,目光灿亮得出奇。

在顾翩翩还未来得及消化他这句话的含义时,忽然,他长臂一伸,将她拉到了他坐着的那一块岩石上来。

她尖叫一声,骇异地闭上了眼睛,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指节微微泛白。

“试一试,试一试就知道从这里掉下去会是什么滋味。”南宫麒眯着眼,望向不见谷底的山崖。

其实,很小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尝试。而今,他依然没有这个勇气。从天空飞翔下去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

彼翩翩咬着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的唇,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重心不稳,从这块不知道挂了多少年头的大石头上跌落下去。

南宫麒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发抖,瞳中那讥讽的光焰更加炽热,令人不敢逼视。

抱紧我……不要松开……千万千万……不规则的心跳声在无声地恳求。

阴森森的笑容挑弯了他的嘴角,他凑到顾翩翩耳边,低声警告:“要把麒麟楼当你的避难所,可以,但千万不要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

话音刚落,他不待翩翩回答,双臂一紧,带着她飞身跃下了岩石。

双脚一踩到实地,她虚软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两脚一软,跌坐在地。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不敢再到崖边张望一下,

然而,一想起刚才那样亲密的画画,她那苍白的脸上蓦地染上了几许娇羞的红晕。

南宫麒促狭地看着她的表情,忽然一弯腰,摘了一朵带着露珠的小黄花,随手插入她的鬓边,然后玩味地模了模她低垂的长辫,笑道:“现在才像个大姑娘了。”

彼翩翩有片刻的窒息,难道,他不知道替她插花的这个举动有多亲密吗?难道,他没有看出她的眼中多了几许从未有过的温柔吗?

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也不介意她的感觉?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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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顾翩翩在山崖边被小小的惩戒一番之后,她便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地从南宫麒的视线里消失了。

虽然,这一直是他所衷心期盼的结果,但,为何心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惆怅,在莫名地搅扰着他平静的心湖?

他知道她还没有走,她的人就在麒麟楼内,这从楼里那些突然忙碌起来的丫鬟仆妇们身上可以看出来,从老夫人那张时时刻刻被笑容涨满的脸上可以看出来,甚至从花园里连连遭遇到摧残的花草上都可以看出来。

但,他就是看不到她的人。

他知道她在刻意躲避着他,这种想法令他的心里极不舒服。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个一向闲不住的小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于是,在自我斗争了好几天之后,他的双脚终于踏上了通往踏雪轩的碎石小径。

他不是去看她的,真的,他怎么会主动去看望她呢?他是为这一个多月来,被她糟蹋掉的那些花花草草而来质问她的。是的,这就是他这次来踏雪轩的目的。

一直朝前走,转过这一片攀爬着藤萝的镂花围墙,前面就是踏雪轩了。他的手心忽然紧张得一片濡湿。

正在这时,围墙后面传来一阵嬉闹的笑声,夹杂着顾翩翩抗议地嚷嚷声:“不行啦,莺儿,不行,你不能绑那么死的。”

南宫麒心念一动,移步隐身于一片花树丛中,从洞开的菱形小窗向内窥看。

“已经一个月了,你没见一点效果都没有吗?还想快点让大公子看到成绩呢,我看,你要再不多下点功夫,恐怕一辈子别想去见大公子了。”莺儿板起一张脸,严肃地说道。

“好嘛,好嘛,听你的还不行吗?”顾翩翩嘟着嘴,挺了挺腰,开始迈步前行。一边走,还一边极不情愿地咕哝着,“最多不就是这个样子去见他,还能到一辈子不相见的地步?”

南宫麒好奇地敛紧了眉,她到底瞒着他在学些什么?

可是,马上,他便明白莺儿在教她什么了。

只见翩翩一小步一小步,像木偶人一样艰难地朝前迈着步。那样子惨烈到根本就不能用走路来形容,说是自虐还差不多。

而且,令他更惊讶的是,她竟然穿了一条长裙。

藕荷色的纱裙包覆着她纤柔娇小的身躯,清雅与俏丽在她身上奇妙而和谐的融合。

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斜斜地插着一支耀眼夺目的金步摇,好似一缕阳光升起在她的发上。

这样的颐翩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少了一点点霸道,多了一些些温柔,不过,依然不失她的顽皮和娇俏。

他好笑地挑高了一边眉毛,闲适地斜靠在一棵大树之上,将她一点一滴的努力尽收眼底。

彼翩翩耐着性子走了几步,绝对只有几小步而已,然后便见她夸张地喘了几口气,裙摆一撩,大踏步地转回头来。

可是,她忘了系在两脚之间的那根细绳。

“翩翩当心!”

在莺儿还来不及将心中的担忧叫出来之前,顾翩翩已经右脚绊住了左脚,左脚踩在右脚之上。

在她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身子便直直地向前扑跌出去。

好糗哦!

想她一世聪明,今天竟然就要葬送在这一根绳子上了。

彼翩翩不忍地闭上了眼睛,怕看到自己跌得鼻青脸肿之后的丑态。

可是,不对耶,地上怎么软软的?嗯,还很温暖,好像她最脆弱无助时内心曾深切渴望过的最安全无忧的依靠,简直让她有点舍不得起来啦。

“大公子!你来啦?”莺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有看错吧?及时伸手扶住翩翩的竟然是最讨厌她的大公子?看来,翩翩的淑女攻势还未成功就已奏效了哦。

听见莺儿那杀风景的大呼小叫,翩翩极不情愿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呀!她没有看错吧?果真是他?另外一只闭着的眼睛也倏地睁了开来,炯炯双瞳对上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可是,可是,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她最狼狈的时候吗?她一个多月的努力,不是尽岸东流了吗?他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嘛!

她俏脸一沉,将贪恋他怀中温暖的身子抽离出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南宫麒一愕,却依然将一早准备好的说词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我让你留在麒麟楼,不是要你来糟蹋我的花草的。”

“哦?”顾翩翩柳眉一掀,“原来你还是个惜花之人?”

“我惜不惜花是一回事,但,允不允许别人来糟蹋又是另一回事。”

明知道从南宫麒的嘴里不会吐出她喜欢听的话,但,听到这么冰冷的话语,她的心仍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他难道不知道?为了他的一句话,她正努力地在学习成为一个真正的姑娘家。

他喜欢她插着花,她便为他换上彩衣。

他不喜欢她惹是生非,她便乖乖呆在家里。

而他,居然仅仅只为了庭院里那些被她的汗水和笨拙压坏的花来质问她、责备她。难道,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竟然比不上那些毫无生气的花草?

她恨恨地瞪他一眼,恼恨地眨掉屈辱的泪意,没头没脑地嚷道:“是老夫人留我住在这里的,你休想赶我走!休想!”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走?”南宫麒疑惑地皱眉。

“你有,你明明有,你故意来挑我的刺,就是想赶我走,对不对?我就不走,偏不走。”她跺着脚,有些无理取闹。

南宫麒伸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息事宁人地道:“好好,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保证没人能赶你走。”

彼翩翩破涕为笑,“一言为定!我们拉勾。”

什么?还要拉勾?南宫麒觉得自己的头比刚才更痛了。

“来嘛。”她软软地要求。

南宫麒拗不过,只好伸出小手指,象征性地跟她的手指碰了一下。

饶是这样,顾翩翩已经喜不自胜了。起码,她已经不再怕他,甚至慢慢地有些了解他,能从容地应付他了,再不行,她还有杀手锏,那就是——再晕一次给他看。

她得意地想着。

“这个东西,拿掉了吧,它不适合你。”拉了勾的手指往上一伸,拔掉了她头上的金步摇。

“干吗,这是我弄了一个上午的头耶!”顾翩翩本能地护住头发哀号。

“这个嘛,也给我月兑掉了。”南宫麒说着,便真的试图用手去解她腰间的裙扣。

“这个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顾翩翩的脸刷地惨白,一边紧紧抱住自己的衣衫,一边急急向后退去。

“小心!”南宫麒和莺儿同声大叫。

翩翩瞥见南宫麒向她伸过来的手,吓得魂飞魄散,两眼一翻,真的晕了过去。与此同时,“咚”的一声,刚刚逃过一劫的她又因为吓死人的表情使南宫麒迟疑了片刻,而终于跌倒在地。

笑容,从南宫麒的眼底眉梢慢慢向外扩散,原来,快乐,真的可以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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