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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赋 第六章 阴谋(1)

“你就是贺赖部的郡主,匈奴王的大阏氏——贺赖曦央?”九王的声音带着一抹沙哑的闷钝。仿佛一把生了锈的刀缓缓擦过磨铁石,入耳惊心。

我被士兵们按住肩膀,压跪在地,只有努力抬头,才能直视九王的眼睛。

“是。”我说。

“那么,你深夜纵火烧帐,又是何居心?”

“我没有。”

九王的眼睛微微斜瞟向站在一旁的卫兵队长。

队长赶紧上前一步,禀道:“回九王,起火的时候,末将正带着弟兄们在营地巡逻,看到火起,大伙都急着赶往出事地点救火,却发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九王帐前闪了出来,末将喝问了一声,那人不但不停,反而掉头就跑,末将只好带人追了过去,”队长顿了一下,转身看着我,“末将追上之后,才发现那个人就是郡主!”

“不是我!被你们追赶的那个人是……”

“是谁?”队长逼近一步。

我陡然警觉起来。听了队长的讲述,很显然,纵火之人十有八九是库托尔。但库托尔是霍戈的亲信,他为什么要在深夜纵火焚烧九王的营帐?是想就此烧死九王吗?这策略虽然愚蠢,行事更是莽撞,但很有可能,幕后指使之人就是霍戈!

我能将霍戈推至九王的枪尖上吗?

“郡主有何话说?”九王沙哑的声音,听着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我垂眸,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霍戈的野心,从来都是掩饰得极好的。若不是白日里与我曾有过一番交心之谈,我亦不会怀疑他有独揽大权、君临天下的霸气和野心。

聪明如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我两相权衡,犹豫不决。

“郡主!九王问话,不能不答。”队长不满地提醒。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为今之计,为自己洗月兑罪名才是当务之急。

一咬牙,抬起头来,“库托尔!那个人是……库托尔。”接着,我将如何撞见库托尔,如何看他月兑逃,又如何被队长所擒细细说了一遍。

九王沉吟不语。

左右早有亲信出得帐去,点齐人马捉拿库托尔去了。

饼得片刻,亲兵回报说:“在九王营帐的北面山坡上发现库托尔的尸体。”

死、了?

我心底一震,敏感地觉出今天这件事有些不同寻常,似乎……所有的证供都对我不利。

丙然,便看得九王面色一沉,“郡主还有什么话说?”

我强压下心头的震怒和恐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库托尔虽死,但杀人凶手仍在,九王若是将凶徒缉拿归案,自然能审个明白。”

亲兵走到九王身边,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

九王蓦地大笑起来,笑声桀桀,“好!本王就是要审个明白!”语罢,忽然从手上抛出一样东西,轻飘飘地落在我的脚边,“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条雪白的绢帕,上面用五色丝线牵藤绊葛地绣了一朵花,细看其实是一个简体的“卫”字!

那样熟悉的事物被陡然置于眼前,我心底骤然一寒。

不知道这样东西如何会落入九王手中?

“这绢帕可是为你所有?”

“不错。”

九王笑,“原也是,我看这东西也不大像是我们东胡女人所有。”

卫兵们脸上亦露出或鄙夷或讥讽的讪笑。

我默然不语。

九王续道:“这帕子是握在死者手里的东西,贺赖曦央,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赖曦央!连虚伪的一声“郡主”也省了。

我苦笑着,缓缓抬眼,扫过面前威严的九王,盲从的侍卫,一字一句道:“我无话可说,但我不认罪。”

九王神色如常,“不错,此案关联甚大,你一个女子,就是给你天大的胆子,也是独木难支。”他沉吟了一下,站起来,负手走到我的面前,“如果你肯招出幕后主使之人和同党,本王可以对你从轻发落。”

幕后主使之人?

我陡然明白了其中关窍。

在东胡,与我最亲近的人不过就是东胡王霍戈。再加上已被杀人灭口的库托尔亦是霍戈的亲信。只要我认了罪,即便不招出霍戈,明眼人也是一看便知。

看来,九王是要先发制人了。

霍戈将来的处境怕是越发艰难。

我的目光闪了一闪,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九王衣衫前襟上用金丝织就的一只飞鹰,“我没有放火,我不服,我是冤枉的。”

九王的声音蓦地变得森严低沉:“既然是这样,我只好先将嫌犯收监,再慢慢地审。”左右侍立的近卫们又一哄而上,将我拖出大帐。远远的,风吹过残帐上的破絮,发出嘶嘶的漏风声,宛如无数条蛇在被火光涂红的暗夜里吞吐着猩红的长信。

我知道,这漫长的一夜,才刚刚开始。

说是择日再审,可是,自那夜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九王。不只是九王,连霍戈也是杳无声息。

仿佛自那日之后,这一方囚帐又被弃之于时光的罅隙里。

若不是每日在固定的时刻都会由同一个小奴隶为我送来饭食,我一定会以为,老天爷二度戏我,将我再次抛入另一个时空里。

每日晨昏,我只能瞪大了眼,直愣愣地躺在帐内唯一的一张毛皮床垫上,仰望着穹庐的天顶,看似想了很多,其实,什么也没想。

这一次,无从想起。

我甚至连着了什么人的道都不知道。

包不知道,九王囚禁我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何霍戈到如今,半点消息也无?

我就这样躺着,从深夜到早晨,再从早晨到深夜,一动也不动。那送饭的小奴隶亦不惊动我,每次总是沉默地坐在帐篷的角落里,等着我自己醒来,自己拿饭吃,看着我再度躺下去,他才收拾碗筷离开。

第二日,再重复昨天的故事。

倘若那时有人从帐外经过,看到帐内的情景,恐怕会以为这里多了一具死尸吧。

但是,我除了直愣愣地躺着之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这样到了第十日,帐帘猛地被人揭了开来,与小奴隶不同的是,那人“咚咚咚”地直冲到我面前,然后“嘭”的一声跪了下来。

“郡主。”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床垫上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影,好半晌,终于欣慰地吐了一口气,“你来了。”

茉叶抬头,愕然震惊地看着我,从她晶亮悲痛的眼眸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憔悴苍白的自己。不似人形。

想到这几日,身子虽然躺着一动未动,可意志与思想,到底还是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不由得苦笑着模了模自己的脸,“还好,这颗头颅仍在。”

茉叶扯了扯嘴角,大约是想赔笑一下,可终究还是笑不出来。

我轻叹着将她拉起来,“这几日你可有见过主君?”

茉叶慌忙点了点头,用袖子按去眼角的泪痕,“主君让我来告诉您,要您好好休息,养好自己的身子,千万不要担心,也不要思虑太多,外面的事情自有他来处理。”

“外面……有什么事情?”

茉叶轻声说:“听主君的意思,纵火的主谋已然查清,是……”她低眉,从眼睫底偷偷看我一眼。

我心里打了个突,“是谁?”手指在袖中不由得握紧了。

“是……单于。”

我脑子里顿时轰然一响,无数纷乱的念头纷至沓来。冒顿?他们的目的居然是冒顿?!

“这么说,我纵火行凶的罪名已然坐实了?”

茉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么做?”手心里沁出冷汗。我猛然朝前跨了一步,可是,连日来心力交瘁,忧心忡忡,让我的体力耗到极限,只是如此一个轻疾的动作,已让我头脑发涨,阵阵昏眩。

茉叶担忧地扶住我。

我颓然坐倒在床垫上,一丝凉风从裤脚钻进来,凉飕飕的,如冰冷的小蛇爬上胸口,忽然噬了那么小小的一口,心,便尖锐地痛了起来。

“既然认定单于是幕后主谋,九王打算怎么做?”我的声音艰难冷涩。

“听说,这次九王很是恼怒,派了东胡最精锐的铁风骑去匈奴,像是要开战的样子。”

我眉峰一颤,半晌,却摇了摇头。

“不会,九王不会轻易与匈奴开战。这一次,多半是给个下马威,让匈奴割地赔偿。”

茉叶惊惑地望着我,“郡主如何得知?”

我一怔,亦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如何得知九王的目的是割地而不是开战?如何得知?

莫非,我曾在史书上见过?却只是隐隐约约一点模糊的影子,自己以为忘记了,却在一点细微的触动之下,下意识地月兑口而出?

那么,学长霍戈,会不会比我记得更清楚一些呢?

“主君对这件事怎么看?他说过些什么?”

“主君没有对我说什么,不过,我听伺候九王的女奴们说,主君执意请九王备战,九王很是生气,当着主君的面发了很大的脾气,让当庭议事的将领官员们面上都很难堪。”

“这么说,九王是不会接受主君的提议了?”

“是……不过……”茉叶欲言又止。

我叹了一口气,“我如今身陷囹圄,不是这个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就是那个人案板上的一块肉,还有什么消息是我听不得的?”

再坏,也不过是如此了。

现如今,我对九王来说,还有那么一丁点利用的价值,等到冒顿果真如他所愿将地让了出来,那时,才真正是我任人宰割的时候了。

又或是,冒顿不堪一次又一次受辱,挥兵北上。

那么,我这个匈奴奸细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战,是死;和,亦是死。

从这场阴谋开始酝酿的那一刻起,我这枚棋子已注定了消亡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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