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府。
封舞仰看着气势磅礴的画檐飞角,驾下火红神驹不耐地喷着气,小碎步在原地溜达,提醒着新主人早下决定。
呃,她正月初一跑到人家衙门来找人,会不会太奇怪?
马儿低叫一声,甩去头上雪花,停住了步子,正对着天策府大门,湿润的大眼睛睨视着她,对她临阵退缩的行径很是不满。
封舞伸出与漫天飞雪同色的玉手,轻轻抚着马头,喃喃自语:“‘烈焰’,如果九爷不想见到我,那怎么好?”
近君情怯。
自山城出发,一路策“烈焰”往长安疾驰全凭一股匹夫之勇。那勇气,刚好只够用到现在,已无存货。
封舞擂起退堂鼓。
“咱们回去好不好?”
澳变主意是女孩子的特权,她用一次不过分吧?
“烈焰”转回头去,显然不齿她的孬种,“吁”的一声长嘶,惊醒整条街人的好梦。
开玩笑,要不是它也想见情郎,谁愿意天寒地冻的年节时分还在外奔波呀?
背上的小女人没胆是她的事,它可是要非见到“追日”夫君不可。
“烈焰……”封舞急切地低嚷,未提防新属于她的坐骑会来这一下,纤手伸出,却捂不严那张大嘴。
七爷的马儿,脾气都跟他一样坏呢。
想起临行时咕噜着“女大不中留”而把这匹神驹交给她的男子,封舞玉颊一赤,唇边却不觉微弓,浅笑微赧。
七爷一语双关,不知是说“烈焰”还是说她。
她轻按马背,裹在雪白狐氅内的玲珑娇躯轻盈若飞羽,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旋转一周,飘落地面。所有的动作流畅优美,像是一片随风起舞的雪花。
“‘烈焰’,你别心急,现在时候还早呢,再等一等,有人来开门了我再问九爷在哪可好?”
悦耳的声絮絮呢喃着安抚的话语,因对象是一定会保守秘密的动物,封舞反而不似平日寡言,一路行来,将它当做倾吐心声的垃圾桶,已成习惯,也开始说些无意义的闲篇。
之前在城外守了半夜才等到开城门的马儿的耐性与旧主一样贫乏,甩甩尾巴,中气十足地拉长声“吁——”起来,不把人吵醒誓不罢休。
要不是它不会飞,它才不要浪费时间等城门开呢。虽然女主人很够义气地陪它等了大半夜,不等于它也要投桃报李陪她等下去,马儿没有和人类讲义气的义务。
“呀……”封舞傻眼,清灵净婉的水眸四下张望,生怕有人拿着扫帚追杀出来。
四下悄然。没有动静。
还好还好。娇小的俏影往高大的马身前靠了靠,咕咕抱怨:“‘烈焰’,你想害我们被轰出长安城是不是?你再乱来,我拿布把你的嘴绑起来,听到了没有?”
握起小拳头,严正警告。
“烈焰”歪着脖子,睥一眼冷凛俏脸的少女,识相地合拢大嘴,屈起前腿,朝天策府庄严肃穆的大门瞄准。
“停停停停停!”封舞花容失色,飞身上前抱住正往前蹬的马腿,欲哭无泪,“咱们是来找人,不是上门踢馆的。你要是踹坏了天策府的大门,没见到九爷,先要吃牢饭去了。”
开玩笑,“烈焰”一踢之力,足有千八百斤呢,这扇门不飞了才怪。她是没打听过大唐律法可有规定马儿犯法该如何处置,不过她这个马主人八成是月兑不开干系了。
那你想怎样?马儿自鼻孔中喷出白气,对她的表现非常有意见:又不准它叫门,又不让它敲门,难道她们俩站在门前行注目礼,门就会自己打开不成?
封舞与它大眼瞪小半眼响,投降道:“好吧,我来。”
不然还能怎样?她眼睛又没它大,胳膊也不比它粗,哪里拧得过它?
这么难搞定,难怪七爷舍得把它送给她。
非常敢怒不敢言地瞪一眼架子摆得比她大得多的火红马儿,封舞深吸了口气,举起玉掌,就要扣动门环。
“请问姑娘有何贵干?”
喝!封舞飞快转身,美眸掠过戒备之色,警视来人。
能走至她身旁十丈之内不为她察觉者,身手已颇可观,何况来人已在她一丈之外。
对方在她身后停住,举起双手表示绝无恶意,清朗嗓音解释道:“在下天策府江长天。这匹马应是七公子坐骑,姑娘想是司马山城之人。”
封舞回望一眼“烈焰”额上绝不会被人错认的白色五星图形,微微缓下神情,盈盈施礼,“小女子封舞,来寻我家九爷。”
可别以为有这么刚好,“烈焰”额上这撮毛就长成了白色,那是七爷闲极无聊,自己拿特殊颜料染上去的,日子一久,倒成了七爷的独门标志。
江长天乃是天策府著名战将,她曾听九爷提过,这才对他释去戒心。
江长天一怔,细细打量起这少女。
清莲封舞。
这是孙择鹤对她的评价。
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出水白荷。
冰天雪地之中,她一张素脸晶莹无瑕,不施脂粉,秀美如一枝清晨初绽的白莲花,一尘不染,清逸无比。纤长优雅的身躯包裹于雪白罗裳之内,亭亭立于漫天飞雪中,娇弱婀娜之中另有一份坚毅不拔的揉韧,清灵纯雅,美似凌晨时分的梦境。
明澈俊目中升起赞赏之色,他笑道:“九公子并不住在衙内,封姑娘如不嫌弃,在下愿为姑娘带路。”
虽然他原本出来是想教训一下清早扰人清梦的混蛋的,可是……嗯,算了,有风度的男子汉才不会跟美丽的少女计较呢。况且人家姑娘选择在这种时候来找司马,难保跟他没有什么这样那样的复杂关系,他还是做一个温柔好心的君子比较安全。
天下皆知,什么人都可以惹,就是司马山城的人,那是老虎模不得。
就算他不怕事,也没有必要招上比蚂蚁还要多的仇家来让自己此后余生皆无安宁之日。
这位江公子,分明是想跟来看戏的。
封舞将“烈焰”交给司马昂寓所中的小厮时,心中浮起肯定的念头。
可不是她恩将仇报,污蔑为她带路的好心人。九爷的住处与天策府只差了三十丈,就在同一条街上,嶂隔三间房子,他动动嘴皮子就好了,何必非要送她送到大厅之中?
再说,此际他送佛也已送到西天了,还要赖在客厅中喝茶兼闲扯,可见居心大大不良。
封舞扫他一眼,暗暗生起闷气,却又无奈他何。
想到要见九爷,她已经够紧张的了,偏还多了这个无聊闲人,害她心头小鹿以级数递增,跳得她什么也想不了。
可是,这里是九爷的居停,她又不能越权逐客,更加气煞。
一点也不体谅人家姑娘的心思,江长天倚熟卖熟,坐在司马昂清幽的客厅之中,比在自己家里还自在:“来来来,封姑娘,尝尝这极品毛尖,司马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挑茶叶的眼光倒是一流的,这茶轻香纯正,确实不错。”
呵呵,小莲花嫌他碍事了呢。江长天有一口没一口,啜着售价高昂的香茶,眼滴溜溜转在沉静腼腆的少女身上,笑得贼兮兮。
封舞芳名他已久仰,可是向来是与司马那多病的侄儿连在一起的。他们前次山谷月兑险,还刚听说封舞即将嫁予司马弈,不久后又隐约传来取消婚事的消息。如今这朵清莲在大年初一的大清晨千里迢迢的寻了司马昂来,这个中缘由,委实耐人寻味。
司马的嘴比河蚌还紧,笑脸迎人,却从来套不出一点玄机,或许从这青涩的小女娃身上可以挖点东西来。
只看小莲花俏脸上又是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局促神情,就可猜知她对司马八成有点那个那个了。
落花有意,不知流水又如何?
呵呵呵,有好戏看了。
江长天跷起脚,嗑着司马昂厅中年节待客的花生、瓜子,好不惬意。
封舞抿起樱唇,不理睬他。
这人贼眉鼠眼,打量她的眼神好不暧昧,不时还要诡异地偷笑两声,分明心怀鬼胎。她讨厌他。江长天“叭嗒”吐出形状完好的瓜子皮,以三叔六公的姿态凑上前来,“小莲花,好不好先透露一下,你来找司马干什么的?”
求知若渴的眼巴巴望着她,当年他学艺时若也有这样热心,其师定会感动得每天早起去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了。
吧卿什么事?
封舞清冷的眸中明白地挂出问号,低垂着螓首冒充聋子,将无聊人士的无聊问题完全排诸于外。
听听他叫她什么?九爷怎么没告诉过她这人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痞子?
“嗄,不要不理人嘛,你先跟我讲一点好了,一点点就好……”身价一路从“天策府高手”、“无聊路人”、“痞子江”、“牛皮糖”滑落低谷的江长天使出牛皮糖“黏、磨、泡”三大绝招,抓着把瓜子绕着小佳人团团转,以她为圆心,洒下一周完美的圆形瓜子壳轨迹。
封舞收敛蛾眉,将佛门心法运转起来,将身外杂音视同鸟飞蝇迹。
“长天,你又在骚扰我的客人了?”
带着浅浅笑意的男中音由远及近传来,虽是责怪的语气,因说话人和悦柔雅的声,让听话的人如春风拂面,清爽怡然,当然也没有起到警戒的效果。
反而是原本道心澄静的封舞心立时漏跳了一拍,刚刚强行排出脑海的各种杂念轰然而至,俏脸飞红,涨成两朵鲜艳夺目的云差点再次走火入魔。
若她重蹈复辙,短短一个月内两次走岔气,传她大悲心法的中原第一高僧南屏梵臻只怕要从洛阳白马寺洒泪到天竺去,当面向佛祖请罪——为他的识人不清,竟将不堪造教的蠢物认做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她收敛心神,强自镇定,才启的美目与江长天的黑眸对上,吓退一步,还没想好要不要豁出去骂他一句,门外已传来熟悉的唤声。
“小舞儿?”
司马昂一脚犹在门外,猛然瞥见梦回千百度的俏影,呆立当场,不知如何反应。
听下人顶着暧昧的笑脸说一个年轻女子骑着“烈焰”上门,他还暗想莫不是七哥在外惹出什么风流债来呢。却没想到来的竟然会是封舞。
竟然……会是封舞。
封舞立刻将江长天的存在忘掉,翩然回眸转顾,一切思虑皆为之停顿,只见眼前清俊容颜。
他,一袭白衣飘洒,面容俊秀宛若天人,尊贵清雅,精华内敛,眉宇中总有一股祥和宁静,化解去尘世间的戾气,令人不知不觉间为之倾倒折服,因之解忧忘愁。
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北风也会因他却步。
这是她,最最温柔,最最和蔼的九爷。
“九爷……”
封舞轻启樱唇,万种柔情哽在喉间,出不了声,讷讷不成言,惶乱不安的芳心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安定下来,一下一下,平稳安适地跳动着。
莫名心安。
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发现,只要在他身边,她便觉得安心。不再是孤零零无依无靠,不再是冷凄凄无亲无故,那种感受,是身有所凭心有所依。天地间,有了令她无比向往,无比依恋的存在。
忘记了准备许久要对他说的言辞不要紧,最终会否被他接受也变得不十分重要。这一刻,她只要看着他,只要他看着她,她便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被他们忽略的很彻底的江长天跳出来,打断有可能绵绵无绝期的凝视,“你们要对看,将来有的是时间,有什么话要说的,先说出来比较好。”
他老人家可已洗干净耳朵等着哪。
惟美浪漫的情景忽然被窜上窜下的狮子破坏,蹲在窗下听消息的一群人满头黑线,捏紧了拳头,狂想海扁某人一顿。
要是九爷跟小舞姑娘的好事被砸了,他们一定把江大少切片来下酒。
他是不是有听到磨牙声?
司马昂啼笑皆非地瞟了眼窗外,拿这票自山城跟他至长安的家仆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些人模透了他的好脾气,吃定他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江长天恨不得拎着他的脖子把他提到封舞面前,“别看了,你不是已经被偷听得很习惯了?值得你注意的事情在这边呢。”
外面有人偷听?
封舞诧异地望一眼似是毫不介意的司马昂,凝神细察,果然发现客厅的一长排窗下汇集了十几号人之众,叽叽咕咕,甚至还有人在讨论抢位问题。
并且,这里头很大一部分人气息绵长,其吐纳呼吸,正是司马家独特的功法。
他们应是跟着九爷来的,不然她之前不会没察觉。
司马昂的注意力始终在她身上,柔柔漾开优雅温柔如明月清辉的笑容,关切地道:“小舞儿,出什么事了吗?”
山城和弈儿若有事,第一时间内本该有飞鸽传书到长安,然而连日大雪,信鸽也受不了这苦冻,急事送信,仍须用人力。
是什么事,竟要让小舞儿在这样大雪天里赶至长安?
小舞儿,可是大病初愈呢。
他细细端详,确定她安然无恙,方才宽怀。
封舞犹豫了一下,痴痴缠绕他的眼飞快瞥一眼死盯着他们的江长天,又回到他身上,舍不得少看一秒。“山城一切平安,九爷请放心。”
司马昂修眉微蹙,望着她的眼眸添上一抹轻愁,“那,是你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大年初一,小舞儿本该在家中进行祭祖大典,且对他的称呼也该改为九叔才对。
痛痹了心,他的思绪仍然切切挂怀着她的权益。
是三哥三嫂不肯认女儿?还是小舞儿不肯认爹娘?
亦或是,小舞儿对弈儿情丝难却,所以,接受不了他成为自己的兄长,这才逃到长安来?
不明白他的眼神中包含的深义,封舞的心却莫名地揪了一下,被他眼底的沉痛牵动,娇躯在理智觉察之前已向前移。“我……”
门里一个,门外一排,除了当事人之外,所有人屏住呼吸,耳朵违背人体正常机能,以匪夷所思的程度向外扩张。
“啊、啊啾!”
紧要关头,窗户下,某某某打出一个惊天大喷嚏。
封舞的脚步陡然急刹车,娇窘的眼睨向旁观者。
众目睽睽之下,她吃十个豹子胆,也不敢对他吐露心声。
江长天在心中将那个“喷嚏公”大切七十二段,表面上丝毫不敢怠慢,无比坦荡地挥手示意,“哎,你们想说什么尽避说,只管当我是隐形的,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她就算可以不跟他“一个”客气,也不能不跟窗外正在行施酷刑的那“一群”客气。
“咚,咚咚。”
这是拳头打到肉的声音。
“啪啪。”
这是打完人后拍手的习惯动作。
窗外,再一次恢复静悄悄的至高境界,连所有人的鼻息,都调到一致的频率。
封舞回避的眸再次迎向温润如水的星眸,看着深邃而又清澈的眸底那个忐忑不安的少女,她展颜失笑。
她想,她能够了解九爷为何能够容忍他们的偷听行径。
这群人,十分可爱呢。
司马昂沉静的眸温柔地望着至爱的女子,耐心地等待着她调适过心情,也体贴地不去打扰她的思绪,直到她对着他展开了笑。
这一次的笑,不再是浅浅淡淡没有温度,不再是凝眉蹙颜勉强挤出,不再是眼底含愁唇牵苦涩,也不再是,只为了不让他担心,而临时挂起的面具。
她释去了愁,淡化了苦,美丽的眼微眯,与秀气的眉一样弯成下弦月,菱形樱粉的唇浅浅抿出一勾上弦月,连着唇边浅浅的梨涡,就只是为了一件有趣的事单纯地笑着,像是他这辈子喝过的,最最甘甜的山泉水。
没有心碎的悲恸,没有压抑的淡漠,她眉眼盈盈,笑意清浅,宛如一个纯真的,从未受过伤害的孩子一般展颜开怀。
他,心魂俱震。
“小舞儿……”低柔的声是他一贯的悦耳怡人,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完美地控制住自己,以致所有的人都听得出那声音轻轻地颤抖着:“你笑了……”
他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美得如梦如幻的笑容,连声都放轻,怕惊坏那剔透如水晶的梨祸,心底又甜又苦,积压了许久的心事一齐涌上心头。
是什么人……是什么人能让你这样笑着?
明明希望她不再忧愁的啊,为什么想到是自己之外的人令她得到幸福,心会撕裂般痛?
这样自私的自己,他不喜欢。
黯沉下去的星眸中,仍然装着白衣娉婷的少女。
封舞紧紧凝视着他的眼,美眸柔化开所有顾虑,笑微微收敛,晶瞳灿亮夺目。
这双眼,由始至终都有她。
正正地,清晰地,不曾模糊,不曾动摇。
是的,她笑了。
“九爷,”封舞扬眸,眼含羞怯,却有不再退却的勇气,“我来,送您一样东西。”
客厅四周的纸窗,突然之间变成千疮百孔的落魄样,凄凉得像是百年无人居住的鬼屋。
少女背后长条形的物体,在万众瞩目之下解了下来,放在男子珍重托出的手上。
里面有什么?
打开来看看,打开来看看。
好奇心蠢蠢欲动,差点月兑口而出,叫主子将“私相授受”的疑是“定情信物”的宝盒内涵公诸于世,还好及时想起自己正在进行见不得光的活动,一把捂住大嘴,期待的目光统统射向江大少。
江太少立刻忘记自己的“隐身宣言”,再次凑到最前线,“里面有什么?打开来看看。”
司马昂询问的眼光落在原物主身上,封舞迟开一步,玉白素颊浮起淡淡嫣红,婉言声明:“请你……独处时再打开。”
看她的神情,就知道里面的东西……很有什么。
江长天“哇”的一声,差点蹦穿屋顶,“小莲花,你这就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和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又那么亲切、体贴地为你带路,你怎么忍心对我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在节骨眼上吊我胃口……”
呜哇呜哇,抗议,他一百二十万个抗议。
不过无人理睬。
司马昂根本连眼角余光都不施舍给他一滴滴,托着用绸布包裹妥善的,依手感而言似是木盒的物件,温柔地道:“小舞儿赶了这么久的路,倦了吧?我先叫人带你到客房歇息,好吗?”
封舞神采奕奕,不见倦色,却仍是柔顺地点了头,顺从他的安排。
他是为她好,她知道。
他在担心她,她知道。
即使这关心非关情爱,她一样珍惜。
司马昂向她绽出浅浅的,却是以令她屏息的笑容,像是高兴着她的听话,怀中无比珍重地抱着木盒,眼眸紧紧相随,不离她左右,“万紫,万紫?”
窗台下,突然响起一阵忙乱,轻盈急促的脚步声嗒嗒嗒,绕过房舍。
他看着她,眼底浮起一抹促狭,在脚步声转到正面之前,微微不耐地道:“咦,这丫头到哪去了,算了,千红,千红?”
“来了来了。”
清脆的嗓音当机立断,自漏了风的窗户中响起,“啪”的一声,窗棂挑起,娇小玲珑的身躯灵巧地翻过窗,在伯面前半跪抱拳,“爷请吩咐。”
这丫头平日可没这么多礼呢。
司马昂忍笑,在看到封舞惊奇地瞪圆了杏眸,像在惊讶着他竟也会捉弄人时扬眉莞尔,道:“带小舞姑娘到客房休息。”
“是!”
“爷!”
两人一般嘹亮的嗓音同时响起,尾音微微跳动的自然是千红,而又急又恼的呼声则来自急匆匆跑得有些喘的万紫,扼腕着与可以获得一手信息的美差失之交臂,微扁着嘴,红通通的脸颊上好不愤慨,“爷是先叫了奴婢的,怎么可以把事情交代给千红?”
司马昂挑眉,笑得亲切和蔼,看人封舞眼中,却多了一点点的奸诈,“你是负责什么的?”
“待客嘛。”万紫跺脚轻嗔。所以招待小舞姑娘,本来是她的权力范围嘛。
爷偏心。偏心!偏心!
“待客的话,是要求在正门侍候,随叫随到的,对不对?”
应付的头点到一半,浮起恍然大悟的表情,好生懊恼。
她只是……只是觉得呼朋引伴的听墙角比较有乐趣嘛。
“知道错了,就罚你待会儿把客厅打扫干净。”
呜呜,知道啦。
垂眸看见一地瓜子皮,她不善的目光立刻杀向还在不断制造垃圾的江大少身上。
眼看着戏将落幕,却什么内幕也没挖到的江长天“叭嗒”、“叭嗒”,嗑得好不心酸。
呜呜,司马重色轻友,伙同小莲花欺负他。
渔翁得利的千红笑开了花,愈发得毕恭毕敬,“小舞姑娘,请随奴婢来。”
“千红——”清柔的声再响起。
“呃,主子?”暗觉大事不妙的小丫头迅速堆上一脸笑,乞怜地望向主人。
“谁让你爬窗户来着?罚你把府里的窗户换上新纸。午饭之后,我不要看到旧的窗纸,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呜呜,那她哪有还有时间跟小舞姑娘嚼舌根?爷最奸了,每次都绕个大圈子剥夺她们的乐趣。
封舞转眸,淡淡了然。
他一直为她想得周全啊。
被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她却无比恐惧,生怕有一日会失去他。
当他已经成为她生命之中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暖源之后,失去他,她会怎样?
崩溃?疯狂?死亡?
苞在俏婢身后的莲足,突然顿住。
她回头,低声道:“还有一件事。”
埋头苦嗑的江长天立即自动消音,两只耳朵全部拔长了,生怕漏听一个字。
急死人了。这对男女明明态度无比暖昧,怎么可以说半天都听不到一句像样的话?
房里房外的空气,再次紧张到最高点。
司马昂带着浅浅困惑的眸,温柔地承接住若有所求的美目,听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我,不曾恋过弈少爷。”
和煦如暖阳的星眸微眨,在瞬间绽放出璀璨晶莹的光芒,像是终于解开,心底深锁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