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轻一点嘛。”
“烧伤本来就不易好,你忍着点。”
“哎哎哎哎……就这样吧!”
“不行!伤口放着不涂会更严重。”
栖凤阁内传出一高一低的对话,外面伺候的丫环们捂着嘴,生怕笑出声。整整一个下午,屋内的两个人就重复着同样的几句话,难为他们也不嫌闷——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别看楚姑娘大大咧咧,一遇到她们家少爷,那可就真是半点脾气也发不出了。
呵呵呵……
绑内。楚濯衣吹着不小心被烧伤的皮肤,一阵龇牙咧嘴。
墨白盖好药膏盖,温言道:“记住啦,每天都要涂,我会让丫头提醒你。”
楚濯衣咕哝“一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麻烦。”
“这是为你好!不然,日后留下疤痕,吃亏的还是你——”墨白神思一闪,伸手抓住她的细腕,道:“濯衣,告诉我,你那天在娘面前露的伤是怎么一回事儿?”至今想起那骇人的伤口,他就心惊。
楚濯衣一僵,勉强扯扯嘴角,“哦……那个……这个……”
墨白见她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便微笑道:“如果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只不过,你要明白一点。”
“什么?”
“我希望我的妻子能为我保重。”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你爱闯祸,我不期望你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不出来,但至少不能再发生类似今天的危险情况!濯衣,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会担心啊?”
“大家?”楚濯衣扭身面对雪白的墙壁,冷笑道:“我看明明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瞎着急嘛!除了你这个烂好人,谁会关心我这个粗鲁的女人?”
“濯衣——”
“白。”楚濯衣抱着双膝,脑袋耷拉下来,“舞刀弄枪可以来找我切磋,但那些文绉绉的东西真是与我无缘。我很笨,学不会,也不想去学。还有——这些天你娘念叨的女戒啊、七出之条啊,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墨白怜爱地抚模她的发丝,“说实话,有时我也怨娘,怨她太冷淡,怨她对我的内心想法从来不闻不问。可是,仔细想想就会释然。娘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她将所有心血都投在我身上。希望越大,便怕失望越大,所以才会不择手段来避免任何可能。天下父母心,我们该谅解呀。”
“我阿爹就不会!”楚濯衣摇摇头,“他从不勉强我做任何事!”
“因此你才无法无天啊。”墨白宠溺地笑笑,“父母对子女爱的方式或许不同,但心意都是一样。你瞧瞧,桌上的那碗冰镇莲子汤可是娘亲自下厨做给你的。她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多年来的礼念不容许她轻易接受一个惊世骇俗的媳妇罢了!”他十分欣慰娘在听到濯衣是为了做菜给两老吃才会误燃厨房之时,竟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苦笑。他相信,假以时日,娘定会接受濯衣的。
惊世骇俗?
“呵,多谢你口下留情。”她敬谢不敏。
墨白轻吻她的鬓角,悄悄道:“别不开心,今晚,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出去玩?”杏眸一亮。
在拙政园待了半个月之久,一直都是闷在阁内学东学西,甚至连四处溜达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她快要问疯了!
“嘘——”他伸出长指点在她红润的唇上,“别让她们听到,咱们偷偷溜出去。”
“偷偷?”濯衣眨眨眼睛,泄气道:“你出自家大门还要偷偷模模?”
“娘不允许咱们在晚上外出。”他耐心地解释,“可是,今天晚上是苏州难得一见的‘姑苏串月’,届时会有很多人从外地来观此景,也算得上是盛大的庙会了。虽然连年战火,势必会影响到庙会一些,但你初来苏州,如果不趁此见识一下‘姑苏串月’的美景儿,那就枉来一遭了。”
“如此难得,何不叫你女乃女乃和娘一同去?”别说她有私心。
墨自负手起身,站在窗边,远眺白云深处,幽幽道:“那倒不必……自从我爹去世之后,娘再也不愿去看姑苏串月了。”触景伤情,最伤人心。心已死,便纵有干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以前他不明白,但现在,或许能理解
又来了!又来了!
楚濯衣一闭眼,她最怕见到墨白那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就好像天地万物化为灰烬也无法令他动容,了无生趣。她最喜欢他令人沉醉的笑容……
“哎呀!”
一声叫让墨白会过神,他快步回到床榻边,紧张地问:“怎么了?”
“都是刺绣惹的祸啦!”楚濯衣甩甩手,故作声势地嚷着,“人家的手被刺得好痛好痛啊!”
刺绣?
墨白还真无法想象濯衣正襟危坐地在那里刺绣的样子呢。
他难得涌上一股捉弄人的念头,“听画岚说,你的刺绣不让她看……能不能让我看一看?”真的很好奇喔。
野火佳人眯起眼眸,“你想看笑话?”
“冤枉啊。”他摊开双手,“我真的是想看看你努力的成果,其实,无论好坏都不要紧,只要你用心了就好。”
她迟疑地侧目,“真的不笑?”
“不笑。”他一脸正色。
“罢了!”楚濯衣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条锦帕,壮士断腕似的递过去。
墨白展开锦帕,细细观瞧——
“濯衣……这……这很好嘛!如此诗情画意,为何不让画岚看?”
楚濯衣莫名其妙地一把夺过锦帕,“有没有搞错?这样子也叫好?哄人也不能太夸张啊。”
墨白不以为然,“我没有特意去哄你开心。这幅画明明就是古曲《寒鸦戏水》的配图啊……对!对!准没错!”
楚濯衣贝齿紧咬,气得大吼:“什么《寒鸦戏水》?我绣的是《鸳鸯戏水》!”
寒鸦?鸳鸯?
墨白怔了一下,旋即忍俊不禁,最后终于捧月复大笑,哪里还顾得了形象?
“墨子攸!你找打!”
下一刻,栖凤阁内枕头。被褥漫天飞舞。欢快的笑声不断地从小阎传出,外面的丫环莫不为之茫然。
少爷……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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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如此良辰美景,却有两个人在不遗余力地攀墙头。楚濯衣真的很难相信,这素来温雅的书生竟然会……虽然动作不娴熟,甚至有些笨拙,可毕竟江南水乡的围墙都不算很高,何况他们又带了梯子去攀——当然如果只有濯衣,她会认为不必。
自外墙翻下后,墨白拍拍身上的微尘,仰头道:“濯衣,快点下来。”
楚濯衣本想施展轻功,跳下墙头,但或许是白天被烧伤,浑身酸痛,双臂和双脚根本没力气去支撑身子。男人尚可翻墙,而她……一身罗裙却不方便啊。
“白,我没法子跳。”
墨白觑出端倪,柔声道:“你只管跳,我接你。”
“你接我?”万一没接准,她又不能像平日那样着地,岂不是真的五体投地了?
“别担心,嗯?”他的眼眸就像是苍穹中的一弯明月,闪耀着幽幽光芒。
楚濯衣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低应一声,如一只红色的蝴蝶翩然下落。
墨白敞开双臂,将濯衣稳稳抱个满怀。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尖,还有那一丝丝海潮般的清新,恰是海龙女特有的芳醇。
“看什么,没见过吗?”被这样直勾勾地看,她竟然脸红了。
墨白收拢双臂,微笑道:“有一种风情,我想收藏在怀中一辈子。”
她侧过面颊,轻啐一口,“贪心。”心中却是无限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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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姑苏串月”指的就是石湖上的行春桥有九个洞,洞洞相连,每到农历八月十五那天,月光皎洁,春桥洞中的月影如串,映于湖面,蔚为大观。自古以来,姑苏串月都因天时地利难求而不多见之故被列人奇景异观。举凡农历八月十五,苏州的人潮都比往常多几倍,虽不一定有幸观到奇景,至少参加一下当地热闹的庙会也是不错的。
墨白和楚濯衣的运气不错,即使没有完全看到九孔串月的全貌,但至少来说,有一大半月色都映人洞孔,已大致上勾勒出那妩媚的奇景。除此之外,是夜的庙会亦热闹非凡。与墨白的推测差不多,因战乱殃及,参加的人比往年少了又少,幸好,并未影响小商小贩做生意,他们依旧卖力地吆喝,灯火鱼龙,热火朝天。
只有融人人群,人们在笑语盈盈间才能暂时抛开烦恼,忘记近年来的烽烟所带给他们的伤害,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天下还是那个太平天下。
墨白感慨地打量着人们睑上淡淡的笑容,心忖;可不可以奢想有一天百姓不必再为杀戮而忧愁,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呢?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前人流芳百世的诗词大都有着血腥的背景,沉痛的代价。如果是这样,他倒宁可泱泱中华没有博大精深的文化,因为,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白,你看这把短刃。”
突然,眼前出现一把镶着翠琉璃的锋利匕首,夜幕中刺眼的白先令他醒神。
“这是什么?”他接过匕首把玩。
“我猜,这把匕首应是战国时铸剑大师欧冶子所打造的短刃——牙肠。”她得意地一笑,蹲与摆地摊的少年道;“小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匕首?”
布衣少年淡淡地扫她一眼,“你要买就买,问这么多做什么?”
换做别人,铁定认为这少年有毛病。别人来自己的摊前买东西,理应热情地推荐才对啊,谁会像他说话那么冷淡?
楚濯衣不以为件,难得好脾气,“我觉得奇怪!你是它的主人,就应清楚这把短刃的来历,而不该摆在这里当地摊货嘛。”
少年瞅着她兴奋的表情,“你知道牙肠?”
她傲然地撇撇唇,“当然!庸脂俗粉我看不上,要买,就买这样的宝刃!不然银子花得多冤枉。”一位墨白,“你说是吧?”
墨白弯下腰,微笑道:“这个我是不太懂,但上古物品价值斐然,若它真为牙肠宝刃,那就值得买回家珍藏。”
少年伸手夺回牙肠刃,扬眉瞪眼,“你若是怀疑,大可不必买。宝剑配英雄,方显相得益彰。拿回去珍藏,哼,倒辱没了它——”
墨白眸似秋水横波,似笑非笑。
“小扮莫气,对一介书生来说,买牙肠刃自然是要观赏。诚如你所说,宝剑还需配英雄。拙荆精通武艺,能一眼识出此宝,亦算有缘。这样子吧,你开个价钱,我们要了这柄宝刃。”
楚濯衣是喜欢牙肠刃,可没真想到买,听墨白说罢吓了一跳,“白!”
墨白示意她少安毋躁,“小扮不妨直说。”
少年思考片刻,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不二价。”
“你干脆打劫快些!”楚濯衣叉腰。
少年爱理不理地冷笑,“我可没强迫你们来买!若非家道中落,即使五万两,我也不卖!”
墨白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他,“小扮,这张银票乃是八百两纹银的票据,你看清楚了。”
少年有些惊讶,“拙政园的银票?”当即递回。
墨白反手一推,“这是何意?”
“我没多余的银子找你。”少年耸耸肩。
墨白接过牙肠刃掂量掂量,一握,“物有所值。”不待少年反应,便拉着濯衣的手翩然离去。
等离开小地摊,漫步在阴凉的小道上,楚濯衣终于捺不住满腔疑问:“白,你是怎么了?”他向来节俭,这次为何却铺张起来?
墨白安抚她坐下,才缓缓续遭:“濯衣,我相信你不会看错,这把宝刀的确是上古时期的名贵兵器。”
“那也不一定要买啊。”她不明白。
“此少年谈吐不俗,必有来头,如今沦落至卖器之境,想来遭遇棘手之事。凡事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举手之劳,何借区区几百两银子?”宝刃出鞘,雪亮发光,映射着他们的容颜。
楚濯衣无奈地翻个白眼,“滥好人终是要吃亏的,我问你,万一那少年行不正、坐不端,你给他银子岂不是助纣为虐?”
“少年对宝刃呵护有加,不似见钱眼开之辈——”他释然地一笑,“俗话说,药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若他真是恶人,便是遇到了别的善人也会周济他。咱们既然有缘遇到此刃,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买下它?最重要的是——你喜欢,不是吗?”
“因为我喜欢,所以你才买下来的?”她的心怦怦直跳。
“是啊。看你馋得连口水都快流下了,我若不买下,怕是你的三魂六魄都被那把短刃给勾走了!”他戏谑地眨眨眼,装作一脸正经。
“你胡说,我哪有流口水?”她抗议地举起粉拳,眼中带着笑意。
墨白握住她的柔荑,柔柔地哄:“我开玩笑的,不气不气。”
楚濯衣英眉一敛,挑衅道:“如此——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会帮我得到喽?”
墨白颔首,“只要不违背原则,且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书呆子,哪有哄人的时候还啰里啰嗦加一大堆前提!”她泄气地垂下肩,“没一点诚意!”
“我并非无诚意,濯衣。”他拍拍她气鼓鼓的面颊,“人无信不立,如果不是有把握做到,我不会轻易承诺,这是对自己和身边的人负责呀。”
楚濯衣才懒得听他长篇大论,挥挥手,“大贤人,小女子知错了啦。唉……说的玩笑话怎能当真?”
墨白仰望湛蓝的苍穹,圆月如盘,星子闪烁。
“老人说,皓月当空的夜晚许愿会很灵。”
楚濯衣一噘红唇,“去!表才信呢!你有愿,本姑娘帮你完成还算现实些,白,你倒说说看有何心愿?”
“我——”墨白微闭眼眸,不吭声了。
“唉?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墨白缓缓睁眼,微笑着将修长的手指抵在唇上,神秘地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也。说啦,就不灵了。”呵呵。
“嗯哼!好神气吗?”她一甩红袖,佯装不在意,其实好奇得要命。
墨白怎会不知她的想法?不由得微微一笑,心领神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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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来的总要面对。
渭南失守,孙传庭战败阵亡的噩耗传来。李自成大兵压境,西南地区更是不乏带兵起义者,京城发发可危;同时,前些时被玄冥岛偷袭受到重创的红毛鬼子也蠢蠢欲动,不少战船自台湾出发,侵扰沿海,已和驻守在泉州的郑氏族人郑成功交火数次。
江浙百姓奔走相告,人心惶惶,都不得不正视那一触即发的大战。
墨白当然不会不知道孙传庭的死信,他将自己关在屋中,整整三天不吃不喝,谁也不见。宁氏担心儿子,几次亲自送饭,可都被挡在外面,进退维谷。
“楚……楚姑娘。”不得已,宁氏甚至拉下脸面去求濯衣帮忙,“你……你也不想子攸再这样下去是吧?能不能——”
楚濯衣盯着墨白紧闭的房门,抿唇不语,旋身而去。
“楚——”宁氏不敢置信她就这样走了。
宁似韫忧愁地凝起秀眉,“姑母,楚姑娘不是说她爱表哥吗?”
宁氏深深一呼吸,冷然道:“爱?所谓的爱就是这样?”哗啦一声,托盘内所有的饭菜都被扫落在地。
宁似韫见姑母恼怒,吓得忙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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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黑风高。
墨白所住的风雅居静悄悄,四周万籁俱寂。倏地,窗扇大敞,夜风漫卷,一道纤细的影子窜人屋内。
纤影站在黑暗中,两道幽光自双眸发出。
墨白坐在榻边,下巴枕在交握的两掌上,神思游离,对来人恍若未觉。
纤影与他对立了许久,突然猛踏一步,伸手揪住墨白的衣襟,怒叱道:“这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是在惩罚谁?你,还是你身边的人?”
墨白痛苦地闭了闭眼,“濯衣,让我一个人静静好不好?”
“没出息!”楚濯衣怒火冲天,狠狠地摇晃他的双肩,“墨白!你真的是我在瘦西湖认识的那个墨白?只不过一点点挫折就将你打败了?或者说,你继续消沉下去就可以挽回什么?”
“濯——”
“闭嘴!”她是真的生气了,气他如此虐待自己——索性连他以前训她的话也端出来骂个够!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臭石头!你不吃不喝算什么?自诩孝子,却让娘亲和女乃女乃在外面守了几天,你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痛苦!他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在狠狠地折磨她啊!
墨白握住她的双肩,失控道:“你可真的体谅我的心情?我不说不代表我消沉,我是在想法子——想一个不让那些将士枉死的法子!我不能感情用事,这才选择静下来斟酌。你——你真的体谅我吗?”
“白——”她被他严肃的神情威慑住,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
“大明内忧外患,国难当前,匹夫有责。”他吁一口气,镇定道:“濯衣,我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希望玄冥岛——接受招安!”
“为什么?!”她颤声吼,紧捂胸口,生怕自己支撑不住。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玄冥岛拥兵自重,称霸南海,无异于给朝廷造成巨大的威胁。兵士往往为一己之私而发泄愤恨,这恰好令荷兰人坐收渔翁之利!倘若,玄冥岛归顺朝廷——”他定定地望着她,“两厢合一,就大大增强大明的海战实力,也避免了那些无谓之争。”
“招安?这种昏君——朝廷——你要我们接受招安?”楚濯衣哈哈大笑,笑中蕴着歇斯底里的决绝,“朝廷上下奸臣贪官横行,忠臣良将没一个好下场!被冤的被冤,被杀的被杀,你看不出大明的气数已尽吗?自古官兵捉盗贼,招安有几个可全身而退?你有没有为我们兄弟想过?一直以来,我都当你是个憨直的书呆子,竟忘记了你毕竟还是一个愚蠢的官儿!是我——太傻——”
“濯衣丫头,莫要激动。”
烛光一闪,风雅居灯火通明。太夫人和宁氏带着四个丫环就站在大门口,她威严的声音令楚濯衣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去将大门打开。
宁氏扶着太夫人,两人迈步进屋,反手带上屋门。
“女乃女乃……娘……”墨白低唤。
“看你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太夫人的拐杖朝者墨白的膝关节一击。
墨白俊容赧然,深知自己三天未整仪容,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大夫人不睬他,对濯衣道:“丫头,你的身份我早听子攸说过。本来,官兵捉盗贼是天经地义,但那是在太平盛世。乱世出英雄,丫头手握重兵,当明白两权相害取其轻之理。一旦亡国,那任何天经地义的事都会随之烟消云散。国难当头,大义为先,私怨本该放下。”见她有异,接着说道:“墨家世世代代忠于庙朝,即使屡经迫害却未改其志,丫头认为是为什么?”
“愚忠!”楚濯衣冷笑,月兑口而出。
“不。”太夫人微微一笑,“忠君和忠国截然不同!墨家所忠的是江山社稷,而非皇帝本人!濯衣丫头巾帼不让须眉,定不会被过往恩怨所累吧!”说着,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下拜。
“太夫人——”
宁氏见状,也缓缓下拜,“楚姑娘……我之前对你很是不好,但希望你能谅解天下父母心。如果,姑娘能以大义为重,我必不再阻拦你和子攸的婚事——”
“女乃女乃!娘!”墨白喉头颤动,欲相扶,却被叱回,僵化在原地。
楚濯衣说不清是酸甜苦辣,凄然道:“我自幼丧母,不懂世俗礼教,虽是个莽撞的丫头,却也听过‘义之所在,当仁不让’这句话。你们大仁大义,我只是草莽出身的丫头,怎受得起这般大礼?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用我和白的婚事——做注!”大喝一声,“我有自己的尊严啊!”转眸凝望墨白一眼,“你先到扬州与郑氏的人马会和吧,我自会回玄冥岛安排——”
“濯衣——”她过于平静的表情令他不安,下意识拉住她冰凉的手。
楚濯衣挣开他的手,轻轻月兑离。
这一次,她没有再看他,而是淡淡地环视四周一圈,仿佛今生今世的诀别,接着就毅然掉头,跃窗而出。
惊鸿掠影,消失在夜幕中。
“痴丫头啊。”太夫人喃喃地道。
墨白仰天闭目——
担心的事还是降临了,而且,这还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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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冥岛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礁石腾起的层层巨浪,伴狂风怒吼,振聋发聩,委实骇人。楚濯衣迎着沧海远眺,衣袂曼舞,发丝摇曳。海天相接处,冉冉红日徐徐上升,直到如日中天。
她在硕大的岩石上乱划,自言自语道:“二哥哥,我这样做,等于背叛了阿爹的遗志,违背了玄冥岛多年的宗旨。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子,所以终究无法割舍下那段儿女之情?我太自私,总是去想不属于我的东西!可是——”一张小脸埋藏在双掌中,“可是我——真的放不下那书呆子……我该怎么办?”
回到玄冥岛后,楚天阔果然大发雷霆,狠狠怒斥她一顿,甚至差点按照老当家在世时制定的家法来办她——楚天阔素来执法森严,不讲情面,若非靳二爷和其他当家人的竭力劝说,她难免皮肉受苦。而当楚濯衣提出接受朝廷招安的时候,楚天阔更是气得拔剑相向!靳二爷手捻胡须,让她说完所有的缘由,沉默了。其他的人间不吭气,似乎没料到当家大小姐会出此言,都震住了。
整整五天,玄冥岛沉寂在压抑的萧索中。楚濯衣烦闷,才带着酒葫芦独自一人在冰窟附近的岩石上吹海风。
“二哥哥,你要是活着多好,你的主意最多……”她又灌一口酒,眼圈泛红。
“楚天长是白死了!”阴鸷晦涩的嗓音传来,高大的身影出现。
楚濯衣猛一回头,惊讶地叫:“师哥,你说什么?”
楚天阔独眼系带,嘴唇削薄,浑身散发着冷凝的气息,着魑魅魍魉般恐怖,“我说的话还需重复吗?楚天长舍命救的是玄冥岛的大小姐、未来的当家人!可现在那位大小姐已成了朝廷的鹰犬,他不是白死是什么?”
“师哥,你明知我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要用二哥哥来伤我?”楚濯衣紧握的拳头渗出血丝,“我从来不稀罕功名利禄,又怎会去当大明的鹰犬?”
“哼!”楚天阔大声嗤笑,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你在乎的非功名利禄,而是那姓墨的臭小子!说来真是可笑,人家用一招美男计都能令堂堂楚大小姐神魂颠倒,俯首帖耳,传扬出去要玄冥岛颜面何存?”一掌挥出,岩石被击得粉碎。
“师哥!”她牵住他的铁臂,痛彻心扉,“你恨我,是要跟我动手吗?我……我也只是一个平凡女子,为什么不可以有喜欢的人?难道,这也是罪大恶极?”
“墨白是什么人,你会不知道?”他怒目地吼,拂袖甩开她的牵制。
“他是皇帝老儿也好,乡村野夫也罢,我就是喜欢他!”楚濯衣倔强地昂起头,水漾的眼眸透着坚定,“他说得对,我听,他说得不对,我自然不听!我有脑子,不是一味地盲从!师哥,濯衣不傻,岛上千万人都是我的兄弟、亲人,我岂会去害他们?濯衣并未让玄冥岛归降,只是说,国难当头,先放下私人恩怨而助师剿贼!这并不违背我们替天行道呀!”
“这是姓墨的说的吧!”楚天阔面沉似水地讥诮,“小姐,你真是大了——而且越大越糊涂!何为借师助剿?说穿了,咱们是官家的一颗棋子儿,用完了便毫无价值!无论其中死伤多少,功归官,过属盗,倘若跟红毛鬼玉石俱焚,就更称他们的意!”
“不!”她拼命地摇摇头,“白不会害我!”
“不会?”楚天阔撇撇唇,扬眉道,“你怎知他不会害你?小白脸没好心眼!你也不想想,墨白前途似锦,为何要娶一个女盗为妻,落得身败名裂?别跟我说什么‘情深似海’,骗鬼的话!”
“师哥——”楚濯衣面色惨白,身子微颤。
楚天阔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下一揪,想伸手去扶,倏地,半途中又撤回,咬牙转身,飞身离去。
楚濯衣跌坐在岩石上,遥望茫茫大海,放声吟啸,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