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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卿 第七章 无语凝噎

其其格的方式很直接、很简单,却极为适用。

不要说战御寇,单是他手下的那些将士都不好意思了。一连十几天,其其格几乎不间断地跑到校军场外送她所谓的良药,明明战御寇的伤不要紧,差不多都好了,她却总是大咧咧地在暂驻的营帐里撕他的衣襟抹药。

每每副将送来的午饭都被截下,然后,她双手毕恭毕敬地抬到与眉毛同高的位置,递给战御寇。

美其名曰:举案齐眉。

八成又是某某公主听阿娘说,这个词儿表示夫妻间相敬如宾,被后世汉人所景仰。于是乎,抓来便用。幸亏她不记得那个“珠联壁合”,否则,岂不要浪费一大堆珠玉来穿串了?

望着一次次被撕裂的衣襟,战御寇开始自我检讨。

即使他们之间尚且清白,看看那些惨烈的战绩,恐怕也没人相信。本来是要利用这个机会,再给其其格一条退路,同时断了萧后和苏家的念头,省得日后麻烦,哪知,由此惹火上身!

世上有一种人是万万沾不得的,一旦沾了就会被那团熊熊烈焰烧得体无完肤。

其其格的热情如日中天。

战御寇看得出,她确确实实是在绞尽脑汁去做到汉女要做的一切。他深深不解,自己这样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能有多大魅力值得她如此折腾,不惜放下骄傲的身份来消磨光阴岁月?

其其格无疑于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从兵士们惊艳的目光也能看得出她散发的迷人气息。如果,他再小十几岁,恐怕也会加入以爱慕的眼神追求佳人的长长队伍吧。

遗憾的是,命运弄人。

在她出现之前,曾有绾娘让他牵肠挂肚;在她出现以后,又有发发可危的局势令他乏术。

一个失去自我的人,要用什么去回报人家呢?

他注定要辜负她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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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其格的想法恰好和战御寇相反。她倒宁愿老上二十岁,也要换取和他的一次结缘。

她现在做的不过是热热身,酝酿一下情绪和氛围罢了。若要让战御寇对她臣服,除了能做到他们汉人女子所能做到的事情之外,还要做人所不能做,这样才算是出类拔萃吧。

要用什么法子呢?

她托着芳颊,独自坐在小坡上远眺大兴城内的校军场,百无聊赖之际,叼住一根女敕女敕的草叶沉思。

突然,令其其格厌恶不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突厥的响铃公主,在盲目的爱恋中仅是个傻子。自以为戏弄了别人,殊不知自己也在被人戏弄?”

“宇文札,怎么又是你?”其其格不耐烦地扔掉索然无味的草叶,兴趣缺缺地耸耸肩,“你别以为诋毁就可以挽回形象!让我郑重地告诉你,倘若一个人从心肝烂到脚指,那他活着简直是对人世的最大玷污!”

宇文札阴晴不定,嘿嘿冷笑,“公主,你戏耍我尚可,谁让我是个老好人,舍不得对佳人动怒呢。但是,那战御寇岂是你能玩于股掌的男人?你别再痴心妄想,他就算是娶了你,也不会真的呵疼你。你对于他来说,充其量是突厥送来的一件礼物。你不是问过我有关战御寇的以前吗?好,我一五一十告诉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其格充耳不闻,绕开那张令她心烦的脸孔,匆匆欲走,但被他拦住去路。

“你害怕听?”他挑衅般地一撇嘴。

“谁怕了?”其其格火冒三丈高。

“那就听我说完。”宇文札两臂一环胸,“你真以为战御寇会为你动心?他之前娶的五个正房妻全都死光了,旁人说他杀妻成嗜,虽没证据,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你就宁愿做那第六个枉死的女人?他娶你,因为你是苏绾娘的女儿!朝中上下哪个不知他战御寇和苏绾娘青梅竹马,倘若不是你娘代替舞阳公主和亲塞外,恐怕今日的其其格就是战御寇的女儿。你自己想,战御寇死了五个妻子后迟迟不娶正室,有何理由在短短个把月变卦?你只是苏绾娘的替身,而他爱的仅是你身上来自于苏绾娘那部分的血肉罢了!”为了离间,他干脆把所有事都抖出来,也顾不得是否会妨碍到老爹拉拢战御寇的大计。

“你胡扯!”其其格愤怒地吼,双拳握得死紧,“我娘如果和战御寇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意,她怎么会答应代替舅娘嫁到塞外?何况……何况战御寇的心思你怎么知道的?我看是你在编着法儿陷害他!”男人会那样吻一个视做女儿的人吗?不!她不会受这种诓骗。

“是不是真相,恐怕不是由你我说得吧。”宇文札阴森森地笑开了嘴,“公主只管自欺欺人好了,到时,可别责怪在下没提醒过你。”说着,轻佻地模了一下她的俏颜,“只要你后悔了,我随时敞开怀抱等着你。”

其其格一巴掌甩到他脸上,陡然喝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剁了你那只又贱又脏的爪子?”

宇文札舌忝舌忝嘴角的血丝,兴味十足,“公主,你尽避泼辣个够好了。日久见人心,若我所说有半句虚假,就让你那只饿死鬼投胎的老鹰叼个饱也无所谓。”而后哈哈大笑,扬长离去。

其其格一拢双臂,竟在炎炎烈日下打个冷战。

她可以接受战御寇不理她、不要她,但是,她还能接受自己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吗?更可笑的是,那个女人还是她最喜爱的阿娘。

其其格仰望着和草原晴空一样湛蓝的苍穹,奈何却找不到那云卷云疏的景致,更不要说低下头,能否寻觅到成群的牛羊。

她按捺不住满月复的凄绝,发泄似的大喊,响彻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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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御寇刚回到府中,便被老夫人叫到房中问话。

说是“问”,或许跟本不谈不上。如果,在缄默中蹉跎光阴也算得上是的话则例外。彼此僵持着,战御寇请安后,垂手而立,始终不发一言,他已习惯静静听候母亲发话。

扁线昏暗,骨瘦如柴的老人面对高大威猛的男子,撩开的眼皮没有一丝一毫生气,很久很久,才开口说道:“你最近和突厥的小丫头挨得很近?”

“是其其格。”战御寇毕恭毕敬地答。

“你喜欢上她了?”老人没有什么反应,掌中握着一颗围棋的白子,似乎在跟自己下棋。其实,将军府的人都知道,老夫人是个瞎子,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战御寇一抿唇,显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呵。”老人间哼一声,“之前老身就说过许多次,你要娶的人是苏盼兮,虽然,她不是苏绾娘的女儿,好歹是姑侄,也算不上委屈了你。那其其格是个低贱的突厥种!你一旦要了她,以后如何在大隋立足?将来难保哪天和突厥开仗,你是带兵的将军,家妻是突厥公主,这要让手下将士怎么信服?众口铄金,那软舌三寸便能把你淹死!你自己想过没有?”

“娘是说,孩儿娶苏盼兮就可平步青云?”他淡淡地反问。

“至少,她有贵族血统。”老人放下白子后,重新执起了一颗黑子模索着摆在天元的位置,“你答应过萧后辅佐越王,如今,京城五贵貌合神离,你娶苏盼兮等于将苏家一家娶来,无疑于是对宇文化及那贼子来说好比釜底抽薪。”

“娘。”战御寇不急不徐地说,“恕孩儿不能遵命,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苏盼兮。”

“哦?”老人的眉头皱成一团小峰。

“娘有所不知。”战御寇深吸一口气,满含倦意,“皇上已决定在下月初乘龙舟三下江南。”

“你说什么?”老人提高了嗓音。

“眼下局势混乱。”战御寇敛息,“长白山一带贼寇横生,河北窦建德和瓦岗寨的李密招兵买马,大有趁世造乱之势。皇上多忌多疑,苏相明哲保身,下面的官员更是不敢妄言。依照孩儿看来,宇文化及此次力建下江南,多半是项庄舞剑。恐怕,皇上此去凶多吉少。”

“皇帝下江南和你成亲有关吗?”老人冷哼。对于当今万岁爷,她早恨入骨髓。那个混灭人伦的皇帝,不值得任何人再去费心挽救。她所关心的只有战御寇的意向。毕竟,这关系到他父亲未来的名誉和地位可否重见天日……

“宇文化及提出为防患于未然,要把京师附近驻扎的兵马全部带往江都(今扬州)护驾。”战御寇两目寒光一凛,“孩儿官居左诩卫自然相随。但是——娘可曾细想,人马跟着皇上名正言顺被调离,越王却镇守在东都,一旦江都有变,东都区区几万人马如何应敌?”

老人霍得站起佝偻身,颤声道:“你言下之意,宇文化及是想趁机和东都七贵正式宣战?”

“宇文化及长久以来,便有意立萧嫔之子杨杲为帝。有朝一日,他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战御寇到没有太大的意识波动,“太子死后储位空是多年,二皇子齐王又被他挑唆压下,如今他惟一的障碍是太孙越王。宇文化及清楚孩儿是萧后带来的人,生怕日后顾及这层关系,会偏向越王,对他产生威胁。所以——他利用其其格来绊住我。一旦我娶了其其格,就相当于和萧后相抵。舞阳公主是萧后之女,她的孙女被突厥女子挤下去,自是恼怒。而我娶其其格,是宇文化及在皇上面前促成的,摆明是要孩儿和越王划清楚河汉界。”

老人无神的眼珠仍是转了转,语气危险不已,“难道——你有意背叛萧后和越王殿下?”

“娘,孩儿所作所为至今,您还不了解?”战御寇苍凉地笑了笑,“未免宇文化及又生异心,我会暂时妥协。这样——皇上下江南会因突厥公主和大隋将军的婚事而缓下。只有新婚那天——大兴城四面戒备松散,所有人才都会沉浸在欢庆中。孩儿打算在当夜暗调部分人马潜伏于突厥派来的送嫁的队伍内混出城,这样不会突兀得引人注意。”

“出城后呢?”老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你准备把人马带到东都去?”

“娘不同意?”战御寇怪异地扬眉,“孩儿不会背叛萧后,答应过娘亲事,就一定会做到。”

“以后呢?”老人犀利地反问,“你娶其其格是利用她,她知道实情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试问,在新婚当夜,一个新郎官不进洞房,甚至音空信沓,这一状告到皇帝那里,宇文化及连夜追去,你不但帮不了越王,还会引来杀身灭门之祸。”

“就是因此,孩儿才要请娘暗中知会萧后,莫在此时让苏盼兮的事成为绊脚石。”他面色凝重,带着一抹痛楚,“我自是有法子瞒天过海。”他最卑鄙,算来算去对不起的只有那个毫不知情的小家伙,她才是最令他愧疚的对象呵。

“此计甚佳。”老人一颔首,喃喃道:“有反败为胜之势。只要,你能哄得其其格那丫头服服帖帖,不愁大事不成。”朝浑身散发阴霾气息的他转来,“只是——你可有把握?”

战御寇待欲回答,突然警惕地察觉窗外那一闪的人影,他利落地破窗而出,电光石火般跃至那人背后,探臂一擒!

来人回眸的刹那,同时亦是战御寇松手的那刻。

是——竟会是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几乎屏息以对。

一双雪亮的眸子划过凄绝之色,其其格盯着他苍白的脸,兀地笑了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

“对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她该“相信”他,而不是半夜三更放着觉不睡,跑来“刺探”实情。真相大白了,就一定是好的吗?

“其其格——”

“我不在这里,就永远不知自己值几个铜板,就永远触模不到你内心的那块天地。”她的口吻遂渐尖锐,自我嘲弄,“我是个傻子,不晓得天高地厚、自以为是。傻乎乎地认为是我所做的一切一切让你有了改观,不再当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真正将我看成女人。没想到……我始终是月兑离不了稚气。我输了,我输了还不行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可围绕在眼眶周围始终没有落下。

这个时候不能哭,她哭了的话更会被人看扁。

“其其格。‘’战御寇幽幽唤她的名字,“我问过,日后你会抱恨也在所不惜?我可值得?你是怎么说的?”

其其格瞪大眼,不敢置信这个话说如此残忍的男子竟然就是自己第一次倾心欲随的良人。

阿娘告诉她:良人,仰望而终身者。

悲哀的是,她所仰望而终身的良人却在处心积虑引诱她一步步坠入无底的深渊!什么“草原独秀”?说得好听,她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二愣子。

原来,她之前所作的选择和决定都是在作茧自缚啊!

“那天,你就已打算好了,才对我做那样的事,说那样的话对不对?”其其格吸吸鼻子,慢慢使自身镇静下来。

“不是!”他回答得很干脆,毫不迟疑,黝黑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回视着她红红的水漾秋波,“我对你做的事、说的话,意义完全不同。我给了你机会退出,现在一样。我不会强迫你,既然你知道了一切,那由你来选择是否继续。”

“寇儿——”屋内传出森寒的警告声。

战御寇恍若未闻,轻抚她冰冷的粉颊,径自道:“其其格,你看清楚也听清楚了。我不是你所谓的‘巴特尔’,我只是个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男人。娶你的同时也等于利用你,像我这样的卑鄙小人,你还要吗?”

其其格退一步,真想调转身形就跑,然而——脚仿佛生了根一样不能再动分寸。

她依稀看到他眼底深处的悲哀。明明是在放她离去,但他映出的神色却在说——

别走——别走——

为什么会感到揪心?他,究竟是在折磨谁呢?

“我不懂你……不懂你们……”她困难地摇一摇头,心若油烹,百爪挠肠,“你们的心思都那么沉、那么复杂。我不懂,永远也不会懂……我喜欢你,才想尽办法接近你。我从没有如此喜欢一个男子,更不懂该怎样表达,惟独怕的是你看不到。你为什么不能只是喜欢我才接近我?不因我是突厥公主,不因我对你有任何利用价值,不行吗?至少我不是看中你的名军之位,大隋高官多得很,愿意的话,我甚至能嫁给皇子皇孙,何必委屈自己迎合你?哪怕你心里还有别人……你身边还有别人……”

“其其格。”战御寇听得一阵心惊。

他不知面前的小丫头竟已情深至此!他活在阴影中,曾几何时被人放在那么深的心扉里?这前半生,他都在为那冷漠的人们而蹉跎,早已丧失真我。没想到第一个肯用心爱她的女子出现了,却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他的罪孽之重,活该凌迟!

“战御寇——”其其格吸吸俏鼻,作出了重大的决定,“我告诉你一件事。布日固德的鹰族,一公一雌相交配,假如不幸丧偶,它们再也不会寻找另一个伴侣。我不管草原上的女子在丈夫死后是否能改嫁叔伯子侄,总之,我是一个和鹰观念相同的女子,一旦认准,就再也不会动摇。你听清楚,不是你娶我而是我嫁你,我自愿嫁给你!”贝齿一咬唇,坚定地说:“我不反悔,当初的决定还是我现在的决定。你——你要利用我,请便,反正我知道了真相,也不算你刻意隐瞒,是不是?”

她敛下傲慢,低声下气得令他心痛,产生了把将要展翅飞翔的雏鸟的双翼折断的错觉。

战御寇伸臂将那在晚风中瑟缩的娇躯搂到怀中,坚毅的下巴抵在她的螓首上,很久很久,缓缓呢喃:“给我时日……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如果是在往日,他能主动拥抱她,会是多么高兴的事啊!如今,他的怀抱冰冷得如这沁凉的夜色,令她触模不到一丝温度。

她看不清他的心啊。

他若有意伤害她,又何必这么坦言?他难道不明白,往往真相才是令人更痛苦的?

“我来迟了……”她伏在他胸前,小手紧紧抓住前襟,泛白的手指关节分明,“我迟了近乎二十年才和你相遇……我羡慕阿娘,她比我早和你相识相知……”

战御寇手臂的青筋一绷,“其其格!你说什么?”她还知道了什么?

其其格长长的睫毛若小扇子般轻合,藕臂环绕着他的腰,“我有你值得娶我的理由。汉人……都是由男人去女人家提亲的对不对?但是,我是堂堂的其其格,怎能和她们一样等男人提亲?我要上金銮殿,让大隋的皇帝把你赐给我!你是我定下的男人,我要自己来将军府提亲;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嫁’给你,而非你来‘娶’我!”言毕,一抬首,“我是不会善罢甘休,我不死心。战御寇——我会使你接纳我的。”

“真不后悔?”他嘶哑的嗓音透露了太多无奈。

“恼你,但——”其其格闭了闭眼,“更怕错过……”

战御寇不禁仰天长啸——

乱乱乱。

迸井无波的心池被搅乱了。

他有预感,生命中的另一扇门已被悄悄打开——

为了怀中的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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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绝对是一个言必行、行必果的女子。

隋炀帝为之震惊,群臣上下亦为之震惊。

他们从没见过有哪家的女子大胆到这个地步——竟然主动跑去金銮殿向皇帝讨相伴的男人,一点儿也不羞涩,反而大方地商讨起婚嫁事宜。

爵国公极力敲边鼓,隋炀帝乐见其成,大笔一挥,下诏采纳宇文化及的建议,把突厥公主和隋左翊卫大将军的婚事定在游江南前夕,大兴城欢庆三日。

照道理,婚嫁前男女双方不可相见。

那是照道理……对于其其格来说,算得了什么呢?她把所有必须要做的琐碎礼仪全撂给突利设亲王及敖登,而她自己带着布日固德,整日腻在将军府。

再度美其名日:熟悉熟悉日后的环境。

战御寇则对周遭的怪异眼神和窃窃非议充耳不闻,白日照样在校军场操练人马,晚上回到家,看到忽左忽右的其其格,并未有太大异议,一切由她来去……

两人的相处模式有几分怪异。

比如说,他在书房看兵书、览战略图之时,她总喜欢悄无声息地坐在旁边托着面颊,近乎贪婪地瞅着他,似乎眨眨眼的功夫,他便会消失。

“你到底都在看些什么?”他问她。

但是,其其格的回答极耐人寻味。

“要弥补回来啊。”

弥补什么?有什么要去弥补的?莫非,她曾错过了什么重要事物?

战御寇理不清头绪,脸色木然。

有时熬得太晚,她会看着看着烛光下的身影,背靠冰冷的墙壁,蜷缩在长条椅上,小脑袋歪倚着旁边的木柜,昏昏沉沉睡去。

他不愿惊醒她,继续折磨那双泛着血丝的水眸,所以只好轻点她的昏睡穴,然后,再抱她到客房休息。

今夜是他们大婚前的一宿。

他不能任她再待下去,否则,天亮后,驿馆的司仪官发现准娘子不见了,后来又在男方家里出现,定然引起轩然大波。

“其其格,你醒醒。”他俯,低声呼唤。

其其格的睫毛轻轻一颤,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人影,颊上不由自主漾开出一抹浅浅的笑纹。“你不看了……”

“看什么?”他闷闷地“啊哼”一声。

“看书啊。”她偏着螓首,喃喃道:“你看了好多兵书,还有那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图,要是我早就睡着了。”

“你已经睡着了。”战御寇忍俊不禁。

“你是个武将,白天在校军场操练人马已经很累了,晚上为何还要看那么多的书?”她怜惜地伸出小手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寸寸,像是要抚平那轮廓下隐藏的沧桑和疲倦。

战御寇心底一荡,大掌不自觉地覆住柔荑,一股股暖流透过彼此的手掌传递而至。“为将者需识天时、地利、人和,匹夫之勇终究要吃大亏。更何况……”抬头看一眼其其格,话中含话,“这是我母亲的要求。”

“你娘很凶?”其其格对他母亲的印象尚且停留在几天前来将军府刺探情况时,屋内的老夫人的那声冷言警告。后来,她再到将军府送所谓的“六聘之礼”,以及在这儿打混度日也都不曾见其本人一次。

战御寇没有回答,而是面色凝重地晒然道:“其其格,既然你仍选择嫁给我,那就要答应我几件事。”

“你说吧。”其其格无所谓地一耸肩。她已不在乎自己是否被利用,只想待在他身边,那多几个附带条件又算什么?

“明夜我离开后,你要一个人按照下面的步骤来做,从今往后,没有人能帮你,你要独自面对随之而来的麻烦。”他仍不放心,殷殷叮咛:“无论到任何时候都不要冲动,你记着,以大局为重。我娘那边的情况,自然有阿羽会帮你说清楚。你——不要有太多的疑问,听话一点儿。”

听话点?

她不以为意,纳闷道:“什么叫‘听话点’、‘不要有太多疑问’?你家里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战御寇一点她的樱唇,“我刚说过的——不许你有那么多疑问!知道的越多就将自己陷入越危险的境地。还是那句话,想留着小命儿回去再见见你的爹娘,便得识时务。”

“见爹娘?”其其格的神色迷茫,“我去见爹娘,你呢?你会跟我一同见他们吗?你敢见他们吗?”

“其其格,你究竟想说什么?”他皱了皱眉头。

其其格笑得凄凉,说得绝决:“别人的闲言碎语我不追究。只是,我既然嫁给你,就是你的妻,从今后你不可以再想我以外的人!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都不可以!阿羽是你的妾,她比我提前嫁到你们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会叫她一声‘姐姐’,但你要时刻记着,将和你相伴一生的女子是我,所以,你得慢慢接受事实。”

她炙热的眼光令战御寇全身发烫,他沙哑地低叹:“何必呢?我背负的东西太多,数都数不清,今生注定辜负了你。你还年轻,实在不该在我身上空付年华。这样真的太傻——不值得——”

其其格从椅上滑下,双臂主动环住他的脖颈,红唇轻呵热气,“你不是我,那就没资格说我的情傻不傻、值不值。我要喜欢谁,才算是值得做的聪明之举?别人年轻、俊美关我甚事!战御寇,难道你认为喜欢一个人必须有天大的理由才行?”

或许是离得太近,他们鼻尖的气息彼此缠绕,难分难解。

战御寇,难道你认为喜欢一个人必须有天大的理由才行?

无语凝噎。

此刻面对热情的她,他无言以对。

不摊开,不代表就能逃避。

天网恢恢,弥天盖地的大问谁能逃得了?即便说不清、道不明,可心扉深处的撼动却无可掩藏。

纠纠缠缠,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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