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方筱安不断地抬起手腕,一次又一次地往指针上瞅,既盼望着快点轮到自己,又怕到时无法临场应变。
“我后悔了。”
“嗯?”同样的疑问这次是由颜乐和方筱安携手打造。
“早知道让那个死慕容来,她能说会道,牙尖嘴利,比我坐在你身边陪你强。”刘璃自怨自艾地摆摆手,“你看你,我说了大半天,你还是很紧张,那还要我干什么?”
“你的道行已经很深了,女人。”颜乐在一旁扇小风、点小火,唯恐天下不乱。
刘璃白眼,“咕咚咕咚”地一口气灌进去大半瓶矿泉水,肚子不大舒服,站起来就要去附近的公用卫生间。
“阿璃——”方筱安挽住她的胳膊,“你知道咱们宿舍的情况,我需要你呀。”建筑系的才女欧阳薇整日忙着画草图,不问世事;慕容太厉害,她看了就头大;只有豪爽大方的刘璃和她最亲近,两人经常下课后混在一起,除了阿璃还能有谁对她推心置月复?
“别说得这么暧昧,什么‘我需要你’,好像玻璃同好会。”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忙不迭抖了抖,“我说丫头,你要唱‘杀破狼’我也不管,可我有个条件,你是怎么样进去就得怎么样出来,别让我进去救你。”
“女人,你才是,别把我们家筱安说得那么脆弱。”他无视对方射杀的眼神,兴趣十足地把玩方筱安的发丝,“她远比你想象的坚韧。”低头在她耳边轻哄,“是不是?”
“懒得理你们!”人有三急,刘璃匆匆忙忙地跑走。
方筱安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然后重重点头,“你猜得很准,我确实没有告诉爸妈我来这里,而是说学校有活动,可我不是故意的。”
希望他们重新认可你,是吧?
“傻女孩,我就知道你能想到的‘谎话’也就是这一类。”颜乐黝黑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怜惜,那神情藏在戏谑之后,没有人发觉。他望着湛蓝的天,五指挡住了透过林间撒下的光芒,“这样子,没什么不好。”
“嗯?”方筱安出神地瞅着他的侧脸,被那好看的轮廓迷住了,心里感叹:怪不得那么多女生喜欢颜乐,他的确出色,活跃时有太阳神阿波罗的如火热情,思考时有岑寂千年的深邃,让人为之沉迷。她从第一次看到他笑时就很喜欢他,而且越接触越喜欢,明明知道喜欢也没用,还是控制不住对他的关注,该怎么办呢?
“好啦,不要说这些了,你赶快休息一下。”再过不了多久就会轮到她,不管结果怎么样,拼一拼吧!
方筱安刚要说什么,一双杏眼突然定在不远处的某一格上,顿时脸色苍白,手不由自主拉住了颜乐的袖子,“我……我我……”
“怎么了?”颜乐转过头看她,有点茫然。
方筱安手心里的汗都出来了,下一秒,闭眼冲进颜乐的怀中,小脸埋在他的肩窝,苦苦哀求:“拜托你了,不要松开我。”
一刹那,颜乐有点乐晕,他虽颇讨女孩子的喜欢,实际上还是孔老夫子门下的忠实信徒,从来没有什么搂搂抱抱的过分举止,这一次还是头一回如此亲密地接触女性,发丝飘过敏感的鼻端,那股子淡淡的乳香味更加明显了,为什么不答应?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幸福从哪里找啊?
“不怕,有我在,怎么了?”
方筱安在他肩头低语:“我爸妈的同事……不要动,他们就在对面,马上走过来。”说完不敢再看,闭上眼,低下头,缩成一团。
“他们来了又怎么样?”他还沉浸在美好的触感中,久久不能自拔。
“你忘了我爸妈不知道我在这里啊!”她欲哭无泪,怎么他还不明白?
她在轻颤,是真的很害怕。颜乐不再嬉笑,伸手把方筱安系在头顶的水果夹取下,任那头绸缎发瀑布一样遮住面颊两侧,然后拍拍僵硬的脊背,“放轻松,要装作是一对小情侣也要自然点,是不是?”
“嗯……”慢慢地,方筱安舒展眉心,心跳恢复正常。
“筱安!”一声惊爆的叫喊,让四周的人一震。
颜乐一捂脸,“这下惨了。”
从公用洗手间回来的刘璃一抬眼,恰好看到颜乐搂住方筱安在那里你侬我侬,她气得发火,只不过刚离开一会儿,这两个人也太大胆了吧,光天化日也敢做出这么过分的举动?筱安在想什么啊,把她的警告当做耳旁风吗?
原本从颜乐与方筱安身边擦肩而过的那对中年男女听到喊声,立即止住脚步,女士面色怪异地转过身,两道眸光恨不得穿透那瘦小的身体,直达少女本人。
“筱安,是方筱安吗?”
方筱安瑟缩一下,不知所措。
颜乐叹了口气,把怀里的小鸵鸟推开,还抬手转过她的脸,“是她。”
“颜乐?”方筱安惊讶地张了张嘴。
“躲不掉的,早晚都要面对。”他一手搭住方筱安的肩头,一手跟对面僵化的长辈打招呼:“叔叔阿姨好,今天天气不错啊。”
这是摆明了没话找话!
那女士不理会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片,气冲冲地走上前握住方筱安的手腕,“真是你,筱安,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然穿成这个样子和男生混在一起!”
“卫阿姨……”方筱安尴尬地点头施礼。
旁边的男士过意不去,拉了一旁的女士,“筱安啊,平时周末不都在家里读书吗?”
“今天有个活动,我没读书。”她嗫嚅着硬着头皮说,手心的汗滴了下来。
“活动?这边是外三环,从你家坐车也要半个多小时,电视台附近有什么活动?”顿了一下,卫女士扬起眉毛,“你该不会要参加‘鲜声夺人’吧?”
方筱安的脸蛋更红了,不过还是郑重承认了:“是……是的。”
“叔叔阿姨,参加‘鲜声夺人’有什么不对的?”刘璃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悔得只想咬断舌头,“我们学校的女生好多都来了,筱安是集体的一分子,所以也得参加。”
卫女士显然不信,“是吗?那么其他人都在什么地方?该不会正好都进去表演,只有你们三个在外面吧?”
“我说……阿姨啊,”颜乐模模后脑勺,“筱安她们报名得晚,所以,排在人家后面很正常嘛!你看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又不是只有我们在等。”
“等就等,你们两个刚才在做什么?”卫女士双眼一瞪,犀利地问:“不要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到,大白天的!筱安,你还是个学生,要是让你爸妈知道你刚才的荒唐举止,他们会多伤心!”
“对不起。”方筱安无地自容地道歉。
“跟阿姨走,不要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卫女士拉着她往经纬广场外走。
“阿姨,你等等,我不能回去!”方筱安挣月兑不开她的蛮力,只有苦苦哀求,“让我留下来吧!我答应过他们要坚持完的。”
“‘鲜声夺人’只会诱惑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卫女士的额头隐约露出青筋,“那些花花哨哨的打扮很吸引你吗,那些舞台上的镁光灯你适应吗?人要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不要妄想一夜成名,中国这么多人,要靠唱歌出名吃一辈子,多难啊!”
如果不是方筱安事先声明,颜乐和刘璃都会以为这位女士是方筱安的母亲讲话,不但熟络而且声情并茂,想必跟方家关系不薄,不然,怎么可能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去批评人家的闺女呢?
“可是。”方筱安咬了咬唇,努力地截断了她的话,“阿姨,不试试看,我怎么能让自己老老实实地回到原来的位置?我已经在这里了。”
卫女士没料到温顺的小绵羊懂得反抗了,惊讶地忘记握紧方筱安的手,指了指她,不敢置信地叹息:“几天不见,你就变这么多,上了大学后果然不同,等你毕业,阿姨大概就不认识你了。”
方筱安说完那番话,自己都不敢相信,又何况是卫女士?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只好淡淡地笑了,“对不起阿姨,我会跟我爸妈解释的。”
弦外之音就是说:您就少管闲事了吧!不管方筱安有没有这个意思,颜乐就是这么理解的,他双手枕在脑后,悠然哼笑,“怪,光线越是亮,越是有人喜欢看太阳。”
“什么?”他在暗示她自找没趣?卫女士疾言厉色地转移目标,“你这小子怎么那么没教养,你父母教你跟大人说话是这个态度的吗!”
“抱歉。”颜乐的表情冷冽下来,“我爸妈从来不理我。”
卫女士高高地扬起下巴,一脸不屑地勾住身旁男士的手肘,“算了,既然是有爹娘生没爹娘管,我就不计较了。筱安,别怪阿姨没有提醒你,跟这样的人结交,早晚会毁了你自己的人生!”
他们走了,留下站在原地发呆的三个“孩子”。
刘璃泄气地一坐在长条椅上,两手摊在后背上,脑袋后仰,喃喃地道:“完了,这下彻底曝光。”
方筱安心里不是滋味,乱糟糟也没有头绪。
只有颜乐一个人笑起来,他笑得那么夸张,“真是位举手投足非同凡响的长辈阿姨,小鸵鸟啊,要是听大人的话,你也可以像她现在这样穿着亚曼尼,戴着香奈尔,周游于高雅殿堂。”
“卫阿姨家里是很有钱,光是私家车就有三辆。”方筱安苦笑,“她是我妈妈的手帕交,从小看着我长大,一向很严厉很严格,不过我没想过当有钱人,还有……对不起。”
“不是有钱人,而是上流人物。”颜乐挑起一边眉,“你跟我道什么歉?”
“阿姨刚才说你……说你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她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以颜乐一个男孩子的自尊,又怎么忍受得了!
“哈,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本来我想说刚才是在帮你整理头上的发卡,谁知道哩,人家根本不听这一套,你家卫阿姨也没说错,我的确有父母生没父母养,叛逆成性,那算什么,我早就不在乎了。”骗人,不在乎的话,怎么会把那句话记得这么清楚,一字不差?
刘璃翻了个白眼,没有捅破,免得不懂变通的方筱安过意不去,一抬手看表,下意识惊叫出来:“啊!一点二十分了,你赶快去看看,是不是轮到你了?”
“天,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方筱安排在刘璃前面十几位,她赶紧往比赛现场跑。颜乐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喂,丫头,还记得你的歌词吧?”
说也怪,这丫头背歌谱很快,但是歌词却记得很慢,那首《杀破狼》的词本来也长,她足足背了三天,还是嗑嗑巴巴,要人提醒,现在经历了这个意外的变故,她能记得百分之四十的歌词已是万幸。
“……”
方筱安僵化在原地,糟糕,她的脑海空白一片,还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
刘璃一垂头,“你干吗刺激她!”
颜乐不以为然地眨眼,“我不刺激她,上场时还是会被人刺激,你自己看——”修长的指尖在半空划了道弧线。
顺着那个手指的方向望去,几个泪飞如雨的女孩子双眼红肿地跑了出来,看上去很凄惨,只差没有播放《风萧萧兮》的背景歌曲,然后卷起几片萧瑟的落叶。刘璃同情地深深呼吸,拍拍好友的肩膀,奉送两个字:“珍重。”
“看你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颜乐冷哼,“貌似你也是选手之一。”
刘璃双手交握,“貌似我也是陪同之一。”对看了片刻,共同的心声在心中蔓延,仔细想想彼此目的都只有一个——
拉出缩在壳子里的小鸵鸟嘛。
黑漆漆的。
从外面白云碧空万里的晴天环境猛然进入冷色调的房间,只有对面一排评委席亮着镁光灯,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人坐在那里,有的似笑非笑,有的严峻肃穆,甚至还有的面无表情,不过相同的是都在盯着刚进来的方筱安。
她在走过门槛的那一刻,拉了拉身上由欧阳薇设计的“表演装”,那是一件藕荷色蕾丝边上衣,束腰的灰布窄裙,进来之前,刘璃借了别人的摩丝喷雾给她,在披散的发丝上点缀些露珠,湿漉漉的有一丝丝雨季的韵味。
“我是387号选手方——”
“啊,对不起,打断一下,你练习过月复语术吗?”那声音有些沙哑。
“嗯?”方筱安一愣,不知对面漂亮的……大叔有什么意图。呃,长得那么妖娆,她还以为是位小姐呢!应该是个主持人或艺人,看起来有几分熟悉,一时间也想不起。
“只是张嘴不发声那应该是月复语术吧!”那位漂亮大叔单手支颐,笑呵呵地说:“不过我们也没有人听到从另一个地方发出的任何声音哦。”
方筱安敏感地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射来的怪异眼神——那让她万分困窘,于是握紧话筒,尽量提高嗓音说:“我是387号选手,来自本市的选手方筱安,今天我带来的曲子是《杀破狼》。”
“又是《杀破狼》?小泵娘,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几个人选唱这首歌?”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微笑着问。
方筱安摇头,“不知道,应该很多,最近在放电视剧《仙剑》,这首歌很红。”
“越红的歌越不容易唱好。”女人打开矿泉水,往前推推,“你似乎有点紧张,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喉咙?”
“谢谢……不用了。”方筱安摇头,腼腆地弯唇一笑,鞠躬施礼,再仰起头的时候她闭上的眼缓缓睁开,“沉睡了千年的身体,从腐枝枯叶里苏醒,是夜莺凄凉的叹息。解开咒语——遗忘的剑被谁封印,追随着箫声和马蹄,找到你——最光荣的牺牲,是英雄的宿命,挥剑的瞬间心却在哭泣——生——生——”那一个“生”字是抬音的转折,方筱安足足唱了两遍都没找到恰当的位置,一着急,急促的呼吸声也随着麦克风的晃动响彻整屋,她赶忙用手去捂。谁知不捂还好,这一捂让那“扑扑”的手盖声更加明显,逗得评委席上的评委们一个个掩唇而笑。
方筱安面红耳赤,弯腰致歉:“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位漂亮叔叔理理发丝,递给她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你要知道,外面还有好几百个人在等这一次机会。”
“真的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她深深地鞠躬,屏息以对。
评委席上微微响起一阵骚动,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由那位爱笑的和蔼女人出面,点头首肯,“OK,再给你一次机会,请好好珍惜哦。”
“谢谢!”方筱安感激地一个劲儿道谢,重新镇定一下,再次展开歌喉:“沉睡了千年的身体,从腐枝枯叶里苏醒,是夜莺凄凉的叹息……”
进来表演的选手都没有伴奏带,一律清唱,因此对歌词里每个字的发音都要求相当严格,方筱安的普通话很好,不像其他有些女孩子受到方言的影响,也没有含糊不清的局面出现,整体听起来,歌声清晰,气息绵长,如清澈的泉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尽避再次唱到“生是为了证明爱存在的痕迹”那一句还是险险地过关。总体而言,比较顺畅地结束了这首曲子的上半部。
“OK,我们差不多对你有点了解。”漂亮叔叔做了一个Stop的动作,“你应该有学过音乐是不是?我看你的发音很准,喘息之间很有规律。”
“嗯,我念的专业是音乐教育。”她老实地交代,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翘首以待,不敢随意动作。
“原来是个小小业内人士啊!”漂亮叔叔支手撑住下巴,“这就难怪,虽然你唱歌不是很放得开,还记错了歌词,并且其间有过一次中断——”
听到这些评价,方筱安的脸都绿了。
完了完了,听那些在她之前被淘汰的女孩子说,在场评委都很刻薄,一点情面不讲,什么“你没有睡醒啊”、“用嗓子唱歌不是身体唱歌”之类的点评都算家常便饭,现在轮到她,这位叔叔还热心地一条一条罗列出她的罪状,看来在劫难逃!
方筱安失望地低下了头。
在外面等待的人更是焦急。
刘璃走来走去,两只手不停地相互搓捶,看得长椅上的颜乐眼花缭乱,他禁不住咳嗽两声提醒她:“喂,你能不能安静地坐下来等?再转下去,外面还没有比赛的人不看晕也会被你的状态吓跑。”
“谁要你管?!”刘璃恶狠狠朝四周环视一圈,“谁对我不满了?”总结一下:第一,她很帅;第二,她很凶。So,是个男孩子不会跟女孩子吵,而其他女孩子又沉浸在她的魅力当中无法自拔,最后的结果导致没有人和刘璃进行面对面冲突。
“我懒得管!谁让你总是不遗余力地扰乱我的视觉?”颜乐积极地为自己的合法权益抗争到底,“放心,大姐头,等你进去表演时,我一定会带着小鸵鸟远走高飞,免得你玷污了人家纯洁的心灵。”
“你敢!”刘璃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半眯着性感的眸子,冷冷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音乐学院舞蹈系的安妮罗洁一直在狂追你,想要摆月兑那个百折不挠精力旺盛女,最好就是找个替死鬼充当你的傀儡女友,是不是?”
“我对金发女郎没兴趣。”颜乐敬谢不敏地摆手,“你别乱说,敝人的民族情结很重。”
“把她娶过来让你展示一下东方男子的魅力也不错。”刘璃坏心眼地奸笑,“别再盯着我们筱安,她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她,早点保持距离,大家都心安。”
“什么叫‘大家都心安’?”颜乐高深莫测地一扬轩眉,“分明是有人居心叵测,何况这是我跟方筱安之间的事,妨碍到什么人了?!”他俩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就被大伙臆测得那么不堪入耳,要是真有什么,大概真的要棒打鸳鸯了吧。
“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他轻轻松松地四两拨千斤,“还好吧,小鸵鸟挺好玩的。”
刘璃一眼看到站在颜乐身后的方筱安,故意“哦”了一声,诱敌深入,“原来你是觉得筱安比较好玩才缠着她?”
“对啊,这丫头有趣得紧,刚一入学我就发现了,无论老教授在讲台上如何刁难,班里的同学怎么戏弄,她总是恭恭敬敬地点头应承。然后,你在学校后面那个游戏厅可以看到她拿着锤子砸着冒头的小玩具,我为什么说她是小鸵鸟?这是有道理的,一个只有在别人看不到时发火的人,和鸵鸟性格很像吧?但是她也值得人佩服,常人都无法忍受那么多。”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回忆,一边发表自己的看法。
“哦,这么说,你还很懂她?”刘璃笑得更奸诈了。哦,小鸵鸟的脸色很难看,大概快要“忍”不住了吧!
“当然,我看人很准的,学校这么无聊,学业这么枯燥,天天都在重复那些Do、Re、Mi、Fa、So、La、Si、Do,我会闷死!”他饶有兴致地滔滔不绝,“逗逗小鸵鸟,再怎么烦闷,心情都会变得很好,哦,她是一个奇迹——”
“原来方筱安只是个开心果,给你逗笑取乐!”
“也不算啦,反正是比那些张牙舞爪、忸怩做作的女生要好玩——”说到最后,颜乐突然止住,僵硬地一点一点把头转到后面,双眼兀地睁大。老天,小鸵鸟,她什么时候出来站在后面的?死刘璃,故意陷害他,想离间他和方筱安嘛!
“怎么不接着说啊?”方筱安往前走了一步,声音还是那么温润,只是表情很冷,她生了一张柔和的瓜子脸,生气时棱角也不会多么恐怖,只是那双水汪汪的眼十分哀怨,仿佛在无言地控诉他,令颜乐寒毛倒竖,脊梁骨冒冷气。
“小鸵鸟你怎么出来了?”颜乐赶忙转换话题,“考核得怎么样?”
方筱安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走向刘璃,握住她的手,“阿璃,该你去了,加油。”
“筱安,你到底……”刘璃也呆住了。
“我没事,等你出来我再告诉你结果。”方筱安淡淡地笑了笑,看不出有什么的惊喜,也看不出有什么的打击。
“哦啊,你……别太在意。”刘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听到里面的工作人员在叫下一组的十个选手进去排队,她只好和其他选手往会场走去。
方筱安见她走入会场,自己也松口气,转身去小卖部买水,听到身后的颜乐叫她,稍稍扭头看了一下,很快又转回去。
“小鸵鸟,你唱得怎么样?到底有没有经过考核?”颜乐最大的优点是脸皮厚,可以完全不把别人的冷淡放在心上,然后,重新营造一个乐融融的氛围。
“还好。”方筱安目不斜视地点了一下透明冰柜里的一种易拉罐,“我要香草可乐。”
“我来付钱好了。”颜乐嬉皮笑脸地把钱递给那个小老板。
“哦,五十块钱我找不开啊。”小老板为难地皱皱眉,“要不,您也买一瓶?”
“怎么会找不开?”颜乐“咚”的一声捶在冰柜的侧面,“想促销也用一个好点的理由,这点零钱都没有,怎么做小本生意?”
“我有零钱。”方筱安不理会他们的争执,掏出两块钱放在柜台上。
“啊,方筱安,你不请我喝吗?”颜乐挡住了她,不为所动地继续耍赖,“好啦,请我喝一杯,好好的一个周末,我一大早来这里陪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
可是,那完全是你自己非要跟来的啊。
方筱安讶然地瞅着他,不知该怎么反驳才好,只好把钱递到他的手心,“拿去。”
她真当他是在祈求一瓶可乐啊?颜乐无趣地模模鼻子,“你在生气吗?我那番话没有恶意。”
“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方筱安低低地说。难道他不明白真心话最伤人?是不是一定要别人笑嘻嘻地接受才行?她还是不要再喜欢他了,免得受伤,趁现在来得及,一定要趁早抽身!
“那你为什么这么激动?”他纳闷地搔搔发丝。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算了,真是有理说不清。方筱安找了个台阶垫上报纸坐下,一看身侧又坐了那个厚脸皮的家伙,只好往另外一个方向挪。
“你有没有想过今天回家怎么办?”他突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那位威严的卫阿姨肯定把今天的事情都向你爸妈汇报了吧!”
“不知道,我还没想过。”方筱安喝了一口可乐,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易拉罐发呆。反正早晚都要面对,今天告诉他们也好,恰巧她正在为怎么和爸妈开口伤脑筋,有卫阿姨在一旁推了一把,反倒帮了她。
“你会怎么做?”他支着下巴寻思,“我很好奇。”
方筱安看了看他,“我怎么觉得你在看好戏?”
“天地良心,我要是有那种想法天打雷劈、不得好——”说到最后,声音逐渐消逝,他怪异地眨眨眼,“你怎么不拦着我?”照例说,只要男生一发狠毒的誓言,女孩子不都会很心疼地捂住他的嘴,温柔地说:不要紧,我相信你吗?
方筱安平静地望着他,“怎么不说完?怪了,你今天说话都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的。”
“OK,我败给你了。”颜乐举双手投降,“这是你家里的事,我也不好过多干预,希望星期天可以看到你来学校上课。”他有预感,送羊入虎口,准没有什么好结果!
“我会去上课,一定会。”她的双眼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看这样子你应该是……”
不等颜乐把他的推测说出来,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推门而出,老远就能听到她的低咒,方筱安站起来迎了过去,“阿璃,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有没有搞错,我还没唱就被打断赶出来了!”刘璃一叉腰,愤愤不平地喘息,“那个长得很妖娆的男人说我是来走秀,不是来唱歌,他都没有听我唱,怎么知道我不会唱?!”
“你唱什么?”方筱安细声细语问。
“屠洪刚的‘精忠报国’啊!”刘璃潇洒地一甩头发,“那首歌,我在学校的‘K歌之王’大赛上拿过奖,很不错呢!”
“那是评委给你的安慰奖吧!”颜乐毫不客气地点破事实的真相。
刘璃噎了一下,狼狈地瞪着他,“那有什么关系?那也是奖项,总之评委很过分,我只不过刚一开口那些人就说:‘下一个、下一个’,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嘛!”
如此说来,评委们对她还是客气的了?方筱安讷讷地想。
“死丫头,你明明过关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刘璃把方筱安的小脸捧在掌中,“难道非要等我发现了恭喜你,你才肯承认?”
“不是的,我是不想影响你比赛。”她着急地说,小心翼翼地辩解。
“怕给我压力?怕我吃酸葡萄?”刘璃要笑不笑地一弹她的前额,“笨丫头,你太小看我刘璃了,不行便作罢,重在参与嘛!”
话虽如此,刘璃的好胜心一向强得惊人,刚才她不是气得不轻吗?要是提前说,会不会让她觉得她是在炫耀呢?
“你觉得你不会?”颜乐嗤笑刘璃,同时伸手揉了揉方筱安的发,“干得不赖啊。”
他又露出那种让人心跳加快的阳光笑容,方筱安偏过脸,“阿璃,我们走吧,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给爸妈说一声。”
对,虽然第一关闯过去了,不代表这丫头就可以万事OK,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在等待她解决。刘璃担心地搂搂她,“那我们先送你回家,然后再回学校宿舍,有什么事情及时跟我们联系啊。”
方筱安“噗嗤”一笑,“我是回家耶,又不是去冒险。”
颜乐在一旁不甘寂寞地吆喝:“有家回真好!”
“你……”
方筱安想起他说那句“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话,心里微微一抽。但是,自己不过是他甩开安妮罗洁的挡箭牌,没必要为他难过吧?那种交朋友都是抱着玩玩心态的人,不值得同情!于是,她的话没有说完,又咽了回去。
天色如墨,星月明朗,挥别送她回家的颜乐和刘璃,方筱安开门进屋。
他们家位于房子的一楼,是外祖父生前留下的老红军住房,面积相当宽敞,四室两厅,长长的走廊贯穿了每一个卧室。外祖母这一年多身体也不好,常常住院修养,家猫没人照顾,只好送给亲戚。慢慢地,偌大的房子也就变得冷冰冰,没什么温度,只有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家时才会显出一丝生机。
“我回来了。”方筱安的房间在最里面,她站在玄关朝屋内喊了一声。静悄悄的没反应,换好鞋往里走,客厅的窗帘全部被放下,眼前黯然无光。她去拉海蓝色的窗帘,脚下“嘭”地踢到一块貌似塑料外壳的条块。她弯腰捡起,仔细看了看,竟然是电视机的遥控器!猛地拉开窗帘,再瞅了瞅四周,发现客厅一片狼藉,犹如被鬼子扫荡过的村落。怎么回事?该不会家里被盗了?
方筱安正胡思乱想时,她的卧室门开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出,“筱安,是你吗?”
“妈妈?”方筱安惊讶地喊,“你在屋里为什么不开灯?到处都乱七八糟的。”
“不要开灯了!”方妈妈赶忙阻止她,声音还带着一丝严峻,“开灯了只会告诉你爸,你回来了。”
“我……”方筱安心里发毛,她回来了为什么不能让爸爸知道?
方妈妈疲累地走到她跟前,两只手搭在方筱安的肩头,幽幽叹息:“你小学升初中没有赶上九年义务教育,差一分没考上市重点八中,你爸掏五千块钱让你读;初中升高中,你考试前大病一场,晕得糊涂考糊了,结果白送给一中两万块的建校费;升大学让你考艺术类,你的基础学科又拉分,害得你爸拉下面子到教委拜托这个拜托那个才给你提档,好不容易等你上到大三,眼看快要毕业,为什么你不老老实实念完啊?为什么非要学人家走噱头?你觉得爸妈挣钱容易,对你太宽容了是不是?”说着,方妈妈剧烈地摇晃起她,“让别人看到你和男生在外面搂抱,人家会怎么想我们当父母的?人家不说你,会说我和你爸教无方、说我们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知道不知道啊!”
“妈妈,我……我可以解释的……”她的脑子嗡嗡响,心里七上八下。
“解释有用吗?卫阿姨那个人有多快嘴你不是不知道!”方妈妈面色惨白,“不等明天我和你爸单位的同事领导都会听说这件事,你要我们拿什么脸去见你姥姥?”
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她身上,方筱安愧疚地说:“都是我的错,妈妈,我不该私自做主张跑去参加‘鲜声夺人’,我不该骗你们,说我在学校有活动,可是……我是不想你们担心,我想要证明给你和爸爸看,我可以很好地去做一件事。”
“这就是你的理由?”方妈妈痛心疾首地甩开她,用力一拍圆桌,“你根本不明白什么叫现实!傻瓜,你能像那些伶牙俐齿的女生一样,面对各种娱乐媒体都游刃有余吗?从小到大连个演讲都发挥不好的人,凭什么和人家比?别说前三名,即使是得了前十名又算什么?那些娱乐公司没有办法给你丝毫生活上的保障,比赛几个月下来,学业也跟着误了,拿不到毕业证找不到工作,将来谁养你一辈子?”
妈妈的话都是正确的,方筱安没法辩解。然而,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她走上前扶住母亲,柔柔地劝说:“妈妈,我只是想去试试,没有妄想当明星,纯粹只是试一次。”
“不好!”方妈妈重重地摇头,“简直是胡闹!你太年轻,根本料不到你要走的路会遇到多少困难、会失去多少东西,爸妈都是过来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你走弯路?只有爱做梦的小女孩才会着迷,比赛下来要好几万,花那么多钱冤不冤!”拉了拉女儿的衣裳,“你觉得咱们家不愁吃不愁穿,可以随便把钱当纸烧吗?”
“妈妈,‘鲜声夺人’报名是不要钱的。”她努力地辩道。
“不要钱?”她戳了戳女儿的额头,“说你傻,你真是傻得不透气,天下哪有不要钱的午餐?海选不要钱,等你晋级到总决赛,什么服装费、伙食费、住宿费、交通费都要自己掏腰包,别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美好,社会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商人都奸诈得很,哪儿轮得到你打小算盘?”
“我到不了那种程度。”方筱安见母亲意志坚定,也着急了,手心一个劲儿冒汗,“妈妈你让我试试,求求你了,而且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我通过初试了!”
去参加比赛的人那么多,排队也要等很久,然而,一天之内选出的人又是凤毛麟角,强烈的反差使得方筱安涌起一股自豪感,她真的希望能与家人分享——
“啪!”
火辣辣的巴掌扇到了方筱安脸上,也打断了她最初燃起的小小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