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领带?
我和左边的碧儿面面相觑,都是一扁嘴。系领带,这个听似容易其实繁杂的活儿可麻烦了。要求速度,要求样式,要求质量,尤其任斐然是普罗旺斯大学毕业的
留学生,对什么人文艺术的要求异常高,想过关难上加难啊。不过,老师都说了要求,学生不能不办。
碧儿自然和佟逸一组,面对面系领带,我磨蹭了半天转过去面对沙瑞星。
一看,他满眼通红泛着血丝,面色铁青,胸膛鼓鼓的,一起一伏,好像上课半天也没缓过他跑来的辛苦。这哪像跆拳道部长啊?他下午不是要去韩国,干吗又赶着来上这堂课?
我不放心地低低问:“你没事吧。”
他瞅我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把那个领带的圈套在我的脖子上,粗鲁地系着;我也来劲儿了,不甘示弱地抬起手给他套圈,但是,他个子高又不肯低头,我跳了好几次才算勉强够着,两个人如同
赛车抢道,一分一秒也不浪费,手腕交缠打结。
几分钟后……教室再度喧哗,哄堂大笑。
不用说,两组当中有一组恨不得把对方勒死,那种解都解不开的死结不但有碍观瞻,还严重影响呼吸。
不用说,两组当中有一组仍是不能下去坐,还有在讲台上站着直到下课。
这是我再次犯衰的一天。
下课后,“林日臻”三个字回响在教学楼的喇叭内,我被叫到政教处。
蔡文卿女士劈头盖脸大批我一顿,然后一张通告砸进我的怀中,我小心翼翼打开一看,天,竟然是我找枪手写文章进广播社的事情被通告批评了!几位同一个办公室的老师给我上了一堂深刻的思想教育,那种很铁不成钢的痛心表情让我为之汗颜。
我不是为了名利什么的进广播社,我的初衷只是接近一个人,他们怎么可以升华到民族大义的上面?好吧,我承认我犯的是不诚信的错,很严重,可我绝对没有趁机破坏学校治安的意图好不好?我……一定会好好检讨……
被骂个狗血淋头,我唉声叹气出了政教处,一抬头,外面站着佟逸和碧儿。他们见我出来,踏出了一步,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我苦笑道:“你们知道了。”
“日臻……”碧儿拉我的手,急切地说:“我相信你,一定有人在背后中伤你,我是宣传部长,这件事纪检部没通过我们,没权利贴公告。”
我望着她苦闷的小脸,了然一笑,“不用说了,碧儿……”
“她当然是找了枪手!”辛小雨幸灾乐祸地笑着倚在政教处门边,“我可没栽赃,不信你问问她,何况,还有人证。”
“什么人证?”佟逸沉声反问,“辛小雨,你不要破坏我们社员的名声。”
“人证的身份学校当然要保密。”辛小雨的眼珠子在我身上打转,“不像某些人,没有诚信不说,心计深沉,谎话可以编那么久!”
佟逸走到我跟前,“你说一句话,我信你。”
“不要这样子看我,好吗?”我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们惊讶,可是,它确实是事实,我早该说了却一直拖到现在——对不起,我骗了大家,文章是我找人写的。”
佟逸的眼睛流露出一抹惊愕。
我……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只是真的来了,反而平静。
碧儿的唇微微颤抖,“日臻,你为什么要骗佟逸?他是真心欣赏你的才华,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别这样。”佟逸安抚着碧儿,略一沉思,朝我说:“我明白了——别给我道歉,我用和你的交往来让碧儿死心,也是欺骗,既然我犯过同性质的错,怎么怪你?谁都有可能遇到想不开要‘骗人’的情况,我有你点破,可你还没有被点破。”
他说得委婉,仿佛我的欺骗和他的欺骗是一场交易。我从他眼里读到一种真心的谅解,那不是面子的敷衍,只是,这种谅解彻底将我划出了他的世界。
最伤你心的是你最爱的人,你不爱的人,痛痒来得快取得也快……我,就是他不爱的人,这一点,我知道,此刻我的惭愧并不掺杂刻骨的伤,所以,我不爱他。
“点破……”我的内心浮现一个模糊的念头。
碧儿固执地望着他,“你昨天为骗了她那么内疚,她为什么可以无动于衷?我一直当她是个坦率的女孩啊……”
“你怎么知道她不内疚?”佟逸的掌心在她的头顶按了一下,“少说两句,我相信你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我……”碧儿扁起嘴。
辛小雨洋洋得意地走到跟前,“怎么样,众叛亲离的滋味好受吗?”
原来——趁机报复我以前对她的反唇相讥啊?幼稚的手段,我懒得理她,转身走人。
辛小雨面子挂不住,又是跺脚又是咬牙,“我告诉你,这学期的加分,还有毕业时后的校方推荐你都别想碰边!我看你那点到处勾人的本事儿能撑多久!”
“能勾也是有本钱。”站住身,我冷笑着回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纪检部长,你觉得你可以吗?”
“靠一张脸蛋,你以为你可以霸占他多久?”她尖锐地说。
我脸色惨白,挺直了身躯,缓缓说:“那是我和他的事,和你无关。”
心里的恐慌与无名的怒气充斥着我的全身,飞奔下楼,顾不得外面看宣传栏的人窃窃私语,一口气跑到体育馆的
跆拳道场,里面传来“嘿嘿哈哈”的较劲儿,我探头瞅了一眼,这一眼,立即被一个身穿白色跆拳道服,腰系黑带的人锁住了目光。
此人和一另个年轻的面孔对峙,互鞠一躬,裁判队员喊:“Shi-jak!”,彼此利落地展开进攻……沙瑞星?好久没看到他和人对打了,赛场上的他,锐不可挡,拳头、手肘、膝盖、脚踝无一不是力道十足,动作快变化多,呼呼生风,把对方逼得无处可退,最后迈出了场子。裁判举起沙瑞星的手示意他为获胜方。
沙瑞星转身的一瞬,与我四目对个正着!可是,他看到我像没看到似的,很自然地跳了过去,与队友说笑。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被人推了一下,迈到室内,扭头看,是个同样穿白色跆拳道服的男生,瘦瘦高高,眉间一颗红痣,脸上两个酒窝,笑起来非常灿烂,“师姐,难得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看?”
靳鸣?我仓皇地解释:“我不懂跆拳道,只是路过看一眼,还有事,先走了。”
“别急别急,我们下午就去韩国了,你和部长话别了吗?”靳鸣热心地拉着我的袖子挡住门,喊:“部长,部长,林师姐来了!”
沙瑞星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说:“哦。”
靳鸣隐约察觉到异样,悄悄问:“师姐,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对啦,晚上是不是和哝哝约好去KTV?别迟到,不然她又会回去对我们发泄了。”我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靳鸣和哝哝这两个人好有趣,几次说分手最后都没能分开,越闹感情越好。
“啊,她回去跟你们都说了?”靳鸣抓抓后脑勺的发丝,脸一红,“抱歉,连累了几位师姐。”
“没关系,谁让我们是一个屋檐下呢?别看哝哝骂你骂得凶,每次回去又哭得稀里哗啦。你不要因为这个和她吵!男生对许多事可以不计较,但是承诺不要能随便的,连她的心思都不理解,有什么资格爱她?”
“师姐……”靳鸣愕住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激动,声音还不是一般的大,仿佛要让全世界的男生听到这番宣言,又仿佛……只要说给一个人听。
跆拳道部的人定定地瞅着我,惟独沙瑞星眺望着天窗外的浮云,不知在想什么。
“靳鸣。”我低下头盯着脚面,徐徐说:“爱一个比自己大的女孩子,要注意很多,以免不小心伤到她,是不是?你做得很好了,小心翼翼护着哝哝,又不伤其他追你的女孩子,哝哝喜欢上你,又被你喜欢着,实在……是……太幸福了……”说着,我无法再镇定自若地说下去,推开他夺门而出。
我围着澜湖绕圈,风声、哒哒的脚步声和议论声在耳边萦绕,停下脚,我不断擦拭干涩的脸庞,哭……快点哭啊,哭出来会痛快些,悲哀的是此刻我一滴泪都流不出。
“喂,没人告诉你不要乱丢东西吗?”
一个略带喘息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很熟悉的声音,好像那头牛,但我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他不是不理我,怎么会追来和我搭腔?
“喂,再摆架子,我把你的手机扔到澜湖里面!”
手机?我下意识一模兜,空空如也。抬头再看,那个拿着我手机晃荡的人,不是沙瑞星是谁?他还穿着一身
跆拳道的队服,脚下穿着双木屐,胸口微微起伏,头发乱糟糟,显然,被风吹得乱了型。
我怔了怔,难道,刚才一直如影随形的哒哒声,还有人们指指点点的声音,都是他的缘故?他穿成这个样子在校园里面跟着一个女生跑圈?
有没有搞措,他不清楚会让多少人看笑话吗?笑话,哪有正常人穿跆拳道服还拿手机?可是,我笑不出,他站在我眼前,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夸张的事。
这个被我极度唾弃过的人,现在让我好心痛——痛,好痛,他为什么一定要做出让我爱恨交织的事?
沙瑞星大步上前,“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很多时候,神经是迟钝的,反应却是最直接的,在我没有理清思路之前,双手已搂住了他的脊背,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如同一个霸道的孩子在宣誓所有权。
然而,搂住他的一瞬,狠狠地咬上他的脖子,直到血腥味在嘴里泛开,霍地一推,边后退边破口大骂:“你要是恼我,为什么不直接挑明?让辛小雨拿着我的把柄嘲弄我会令你有报复的快感吗?如果是,那恭喜你了,不到明天,全校的人都会知道我林日臻有多么虚伪、多么无聊,拿着一篇篇假文章去勾搭男生,怎么样,我必须要退出广播社了,而且是被人家勒令退出,这个结果有没有让你好受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的面色一怔。
“你还在装?”我抓起地上一把小石头砸了过去,叫道,“除了你,谁会知道我进广播社的前因后果?除了你,谁会恨不得我被广播社开除?除了你,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那么希望佟逸知道我的真面目!”
沙瑞星不躲不闪盯着我,眉角被砸破,血很快沁了出来,半晌说:“这是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你大概也懒得来跆拳道部看一眼吧?”
“你不要混淆视线……”我有些心虚地吼了回去。
的确,这是我上大学四年以来,第二次到沙瑞星的跆拳道部,上次还在大一上学期结束的时候,老妈要我买些吃的玩的给亲戚家的小孩,一个人拿不了,只好来找他当长工拎着,除此以外,整日关注着广播社,哪里注意过沙瑞星的社团情况?不过,年年都在表彰大会上听到校长激情澎湃地夸跆拳道部如何如何进取,又拿下了什么佳绩,她没有了新奇感,已习以为常。
“那好,不说这个,让佟逸知道你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好?你就是你,你觉得他怎么看你非常重要吗?我是希望你离开广播社,你离开了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他的话让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愤怒地抖着手指他的鼻尖,“每个人的情况,只有自己最清楚,我最痛恨把我逼到绝境上的人!沙瑞星,真的是你!你还有脸说什么爱我,你给我最起码的尊重了吗?你小心眼,人家佟逸爱的不是我,就算我再差,他又能做什么反应?说穿了,你只是见不得我好过!”
沙瑞星稍稍错愕,最后,冷冷地笑了起来,“说那么多,来之前你已判了我的死刑,那又何必来质问一个死者?你想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
他嘴角的弧度十分轻佻,眼角十分冷冽,还带着一丝灰飞烟灭的颓废,我看了心寒,揪着前襟连连倒退。
我怕,怕再闹下去,真的会恨他——
那会让我崩溃,谁让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把他看得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