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旋律飘浮夜空,时而泻落,时而昂扬,璀璨的音符如无数银铃撞击。盖文离开城墙走向主塔,靠在小房间的门框下,他静静聆听着克莉弹着她的克莱沙琪。
火光照耀下,她挺直身子坐在矮凳上,竖琴摆在两腿之间,圆滑的上端顶在她左肩上。她的手指在铜弦上优雅快速地滑动,流泻出一串串精致柔美的音符。
在她身旁不远的小床上,米雅、威廉、朵咪正熟睡着。约翰则在另一端的角落轻声打鼾。过几个钟头,约翰就会和他换班看守了。
她开始弹奏另一首曲子,飘浮在空中的乐章如梦似幻缠绵至极。盖文头靠在门框上闭上双眼任自己的意识融入祥和的黑夜里。
啊动的音符包围着盖文,他被这温柔的音符迷惑住了。他觉得她好像只为着他而奏。
克莉放下手,四周归于宁静。
扒文睁开双眼,“你有双天使般温柔的手。”
他的话飘浮在空气里,宛若琴弦上最后的音符。
她抬起头,眼眸深邃幽远。“这是首古老的曲子,叫安眠曲。听说是女巫用来惑人心的。”
他轻笑。“她们一定无往不利。”
她把竖琴放直。“米雅要我在她睡前弹给她听。在我父亲的城堡里,琴师负责弹奏曲子让所有人入睡。”
她听着周围轻微的鼾声笑道。“你在这里也这么做。现在该是你自己休息的时候了,现在已经过了晚祷时间,祝你好眠。”他转身,然后回头看她。“克莉……谢谢你的曲子。”
他踏出门外,走入灿烂的夜空里。
大概过了一小时左右,克莉站在主塔的阴影下,看着深黑夜空下城墙上盖文的侧影。在全心弹奏竖琴后仍为音乐激昂的心让她难以入眠,她披上斗篷走出门外,希望凉爽的夜风能平息内心的动荡,可是现在的她反而比先前更清醒。
扒文轻柔的声音在她心里回荡,你有双天使般温柔的手。他还说:谢谢你。站在城垣上的他远眺海湾,身后的斗篷宛若漆黑的羽翼。
如果是说到天使般温柔的双手,那应该是他。她落寞地笑了笑。傅盖文几个星期来对她展现的仁慈、热情和关怀远比亨利在多年婚姻中给她的多了太多。
她完全被迷惑了。她也在他身上看过一个严肃冷峻的武士身影。他来金格堡的身份是征服者,而非救赎者,这是个不争的冰冷事实,她不能让自己忘记。
她叹息。弗巨要她背叛盖文,监听英格兰人的军情后告诉布罗勃。她以前曾对亨利这么做过,而且也不觉得有何不可,她的忠诚绝对是属于布罗勃的而不是那个对她极端冷淡厌恶的丈夫。
可是如果她如此对她的第二任丈夫,傅盖文誓必变成她的敌人。有些时候她渴求他的抚触,他的仁慈,他的热情,多么希望他不是英格兰人,可是那仅是希望,事实是不可改变的。
她对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长叹,伸手抚着挂在脖颈上的金色垂饰。米雅在回到城堡后就把这条垂链还给她。当她戴上时,链子沉重下垂到她双乳间,提醒她金格堡的宝藏未被发现。
曾经宝藏被谣传藏在堡里,可是现在大火一定也将它们熔烧殆尽。她不过是有着一条项链。一个守着海市蜃楼般的宝藏的人而已。
扒文转身看向天井庭院。在一堆瓦砾阴影下,他看到一个瘦弱纤细的身影。那是克莉,她优雅地走进天井抬头仰望天际,然后她的身子转到亮光面,她的脸在星光下甚是苍白。
扒文快步走下城垣,一边怀疑着她站在屋外的原因。他走过庭院来到她身旁。
“你还好吗?”他皱眉问道。“为什么在这里?”
她迅速转过身子,显然被他吓到。“我很好,我只是出来散步。”
“你该睡觉的。”
“我睡不着,以为透透气会有帮助。”她信步走着,盖文放慢脚步跟随在她身侧。“你把这里弄得干净多了。”她看着四周说道。
“约翰和我做了些清洁工作。不过我们只会劳动……我们可以举起木材,打碎大石和锯开木头,却无法修复这里,朵咪比我们还懂得水泥工作。”他转向她,很高兴有机会说出心中的想法。“克莉,我知道一些有关城堡建筑的知识,可是我没有能力执行。稍早我曾要你帮我修复金格堡。如果我了解城堡以前的样子,我就能做出更好的决定。带我去看每个房间,向我解释它们原来的样子。”
她瞪着他。“现在?在黑暗里?”
他微笑。“不是现在。在太阳射出第一道光芒时,在塔外和我会合,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从那里开始。”
“我会的,”她想了好一阵子终于开口。“我们需要遮蔽的屋顶,这里的冬天常常下雨,到现在还是好天气对我们而言算是很幸运了。”
一道强烈的冷风吹起他们的斗篷,扬起她的短发,他把她拉进一个半毁的塔楼墙边。强烈地感觉到她在他身旁,她的肩磨蹭着他的臂。
“我们必须马上动手,”盖文道。“国王正等着我到罗登堡向海奥利要求协助。”
“爱德华王的第一个念头只会是战争。”她僵硬地说。
他无法否认她的话。“国王希望尽快修复这里,他才能派一至两百个卫兵前来驻守。”他听到她倒抽口气。“爱德华只是要我来修复城堡,至于其他的任何动作都还言之过早。大门需要马上修理,不过在冬天,重建主塔的屋顶和地板就成了次要任务,唯有如此做,我们的居住和安全才有保障。”
“你需要钱来做这些,可是你的国王一向不怎么慷慨,亨利总是得不到他想要的工具和补助。”
“我知道。我会自掏腰包付钱给工人的。有没有一、两天内骑马可到的城镇?”
“艾尔是最近的,不过那里已经被英格兰人占领。”
“我是英格兰人,小姐,你这么喜爱提醒我这项事实。那里有市集吗?”
“每个星期六都有。一年有两次大型集市。”
“我可以从艾尔雇些工人来。”
“你可以。不过你还是等一下。马弗巨会带人来的。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是吗?”他锐利地看向她。
“如果他说能找到好工人,他就一定找得到。即使是对一个萨逊纳人,他也一样信守诺言。而且他在我离开时对米雅很好……”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你从来没告诉我你有个女儿,小姐。”
她抬起下颚。“你想提醒我是吗?我只是保护她罢了。”
他为她的反应感到迷惑。“我不是在批评你藏起自己的孩子小姐,我只是很惊讶她的存在。”
“我以为你会对她不利。”
“为什么?”他震惊地问。
“她是个苏格兰小孩。”她简短回答。
他不确定她的意思,也看不出其中的差别。“小孩就是小孩,何况她很可爱,虽然她的银发和正方下巴都不像你,可是她还满像傅家人的。”
她摇摇头,“米雅不是亨利和我的孩子。”
他扬眉。“亨利的私生子?”
她再次摇头。“亨利和我在结婚的第一年就领养了她。是他姊姊安排的。”
“他姊姊乔安?可是她不是苏格兰边地的一个小修女院院长吗?我母亲在那里好多年了。”
克莉抬起头看他,“你母亲?爱德华下令摧毁修道院时她也在吗?那里被烧成平地了。”
他点点头看向远方。“我知道,当场死亡。”
她惊喘。“我很抱歉,盖文。亨利从来没和我提过这件事。”
“他没有吗?是他寄信到法国给我通知我母亲死亡的消息的。”
“我不知道,不过我一点也不惊讶。你母亲认识他吗?”
“她嫁给他的表兄我父亲,亨利和我父母非常熟。他和我父亲和约翰曾一起去圣地。”
“我母亲在守寡多年决定把自己奉献给上帝。我当时在法国,她进了乔安所在的修院,她们是很亲近的朋友。”
“我见过乔安一次,在修院被毁后。”克莉说。“她崩溃了……她的意志并不那么坚强……她疯狂的想为孤儿们找个家。”
“这就是你领养米雅的原因?”
她点头。“乔安通知亨利说她病了并且需要帮助。他带我去是因为乔安要求他领养一个孤儿。”
“他要孩子。”
“我很惊讶亨利同意了,不过他对孩子和马有颗善良的心,他只是不喜欢他的苏格兰妻。”他的笑声苦涩,笑容却甜美无比。“她是个美丽的孩子,快一岁了,有着灿烂的银发和湛蓝的眼睛,我第一眼看到她就爱上她。”她轻声说道。“我们带着保母和米雅回到这里,可是那个保母来这里不久就和一个士兵跑了。茉拉那时才刚生下派克不久,所以就由她喂她。”
扒文皱着眉听着。“亨利十年中只寄给我一至两封信,我很少听到他的消息,可是他从没提过自己娶妻或领养孩子的事。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是个不多谈自己的人。”
“他的确非常神秘。”克莉出声赞同。
“乔安有说孩子的父母是谁吗?”
“她没和我说什么。亨利私下和她谈过,然后他宣称米雅是个孤儿,在修道院里出生的,她母亲死了,父亲不知道是谁,他没有提过她母亲的名字,我甚至怀疑他知不知道。修女们是以她的出生日来为她命名的。”
“喔。米迦勒节。”他眉头紧锁,试着想解开迷团;在他印象中傅亨利一直不是个热心的人,应该也不会因为心软而领养小孩。而米雅一直让他想起某人,虽然他想不起是谁;会是亨利吗?“你确定她不是亨利的私生女?他姊姊可能为他抚养孩子,所以他觉得有责任在乔安生病后把她带回来。”
“我也怀疑过。我对他的过去知道甚少,他根本很少对我说任何事。”她看着夜空。
扒文靠着墙边门上,仰望头上的拱形造型。“我注意到在这塔门顶上刻花纹,不过现在已经被火毁了。那是什么?”他问道。
“那是我父母的结婚纪念石。上面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很美的纪念,就像他们的婚姻,他们真心相爱。”
“你的结婚纪念石呢?”
“亨利和我没有,他不要。”她叛逆地扬起下颚。“我也是。”
“多年的婚姻,如此的忠诚?”
克莉涩声大笑。“是的。在我们之间只有一个领养的小孩。”她叹息,然后仰头看他。“你可能怀疑我能否生育,因为女儿不是我生的,可是我也无法告诉你。”
他很讶异她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她的话领他燃起她承认他是她丈夫的希望。“为什么你不确定自己能否生育?”他轻声问她。
“我从来没有机会印证。亨利不要苏格兰妻子或小孩,他表现得很清楚。”
她把斗篷抓紧,转过身去。“这里很冷,我该回去了。走开。”
扒文跟在她身后。“克莉!”
他从她身后抓住她,把她拉住。“等等,小姐,我想你应该有更多话要对我说。”
她叹息转身。她其实有点高兴他不让她走。她对亨利的怒气,让她想逃离盖文,想逃开第一次婚姻带给她的痛苦的回忆。
“我们离风口远点。”盖文拉着她往后退回塔门阴暗处,高大结实的身躯挡住冷风和星光。“你就这样提提亨利然后走,将我丢进一团迷雾里,告诉我所有的事。”
她抬头看他。“就在亨利和我结婚不久,爱德华王下令说所有拥有苏格兰领地的英格兰武士都该娶英格兰女人,以免和苏格兰人有任何瓜葛。因此亨利为刚娶了我的事实大怒。”
“可是你已经嫁给他,和他有夫妻之实,你是他妻子。”
“是结了婚,而且只有前几个星期同床而已。如果他早知道王命如此,他就不会娶我了,他想和我离婚。”
“可是他没有。”
“是没有。虽然他为此花了大笔钱,可是他还是至死才摆月兑了我。”她突兀说出,试着想走离他身旁。
他抓住她的手把她紧紧锁住。“我不是亨利!”他的话简洁而坚定,看着她他眼底有着近乎愤怒的情感。“不要在我身上找亨利的影子,找亨利的罪过。”
“英格兰武士不喜欢苏格兰妻子,”她厉声宣称,往后退一步。“如果你找到宝藏,你就可以把苏格兰妻子甩了。”
他把她拉向自己。“你毋需如此想。”
她耸耸肩,“这就是我对英格兰丈夫的期待。”
“喔。就因为亨利那样,所以你觉得我也会那样?”他瞪着她。“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什么时候给你我会像亨利一样对你的感觉?”
“我从十四岁起就开始和英格兰人搞对抗。”她的声音里有着一丝颤抖。“当我五岁时,我被迫向爱德华王效忠以保有我的领地。可是当我舅舅强迫我嫁给亨利后,我就失去了它。我不会因为一个萨逊纳人对我仁慈就立刻改变我的态度。”……盖文抚上她脸颊的手令她呼吸一阵错乱……“或是温柔的手。”几乎是结巴地回答。“噢,老天。”他的手是那么温柔,诱惑又充满抚慰,当他触碰她时,他是英格兰人的事实仿佛从未存在,她强迫自己回到现实:她不能相信萨逊纳武士。
可是她狂跳的心和渴望的身体要她偿试去相信他。当盖文碰她时,信任变得可能。她可以感觉到一簇火在心中缓缓烧起,然后火光会把占据她心灵多时的阴影驱离。
“我希望能相信你。”她未经思考就月兑口说。
“那就照着你的心去做。”他的手滑进她的斗篷,燥热的手掌覆上她脚颈,在冷夜里燃起一团火。她深深吸气,缓缓闭上眼无力抗拒。实则渴求他沉默关怀的抚触,他给与的慰藉。
他的脸靠近她的,温暖的气息拂过脸颊,他的手指温柔地轻抚着她滑润的下巴和深化改革泷,然后插入她的发间轻抚,一阵战栗窜下她的背脊。轻叹,昂着脸随他如指针朝磁石而去。她把手放上他胸膛,感受着他坚实肌腱下心跳的气息。
“克莉。”他低喃,“你宣称你憎恶我的慰藉,可是你似乎不讨厌我的触碰。”
“我不懂为什么!”她摇摇头。“你的手有种魔力,让我忘了你是谁,虽然我刻意想牢记。”
“那就忘了吧。”他说。“现在。”他热如炙阳的手指滑下她的颈窝,顺着她的肩朝她胸前而去。“亨利曾这么碰过你吗?”他的声音暗哑,磨蹭着她的意识。
“从来没有。”她低语。她的心跳得如此猛急,甚至能震开他的手。
“亨利不爱你。”他低喃。她缓缓摇头。
他吻上她的唇,占有而坚定,直到她的头往后仰,她的唇在他唇下软化。她的手在他胸前揪紧,把他拉得更近。
“你可以确定你会和我共枕,克莉,”他在她唇边低语。“你将和我,一遍又一遍,直到你的身体变成我的……”他印下另一吻,这次火热、深切而饥渴。他的唇覆着她的,他的舌舌忝舐她的唇瓣,直到她融化成水……“你的心和魂也是我的。”她虚软得站不住脚。他锁紧她的腰,坚实的大腿紧抵着她的。
她的呼吸颤抖,双膝发软,融入他怀里的渴望是如此强烈炽猛,他再次吻她,她喜悦又挣扎的申吟。一部分的她想离开他,可是她的头却往后仰为他开启唇瓣。当他的舌深入她,他的手罩上她下方,她叹息地双手环上他的颈项。
他把她紧搂胸前,坚硬的身体和柔软的她切切密合,他的舌品尝着她的,手指在她胸前缓慢搓揉。她倒抽口气,欢愉的娇吟逸出喉咙。他有着最温柔最惑人的,她就像个有沙漠中行走的旅人渴求天堂给她的水,似乎永远要不够。
然而他身为英格兰人的事实在两人间造成难以跨越的横沟。即使她的情感投降,她的理智依然痛楚,她要他吻她,她;她渴望他的唇、手她全身,她渴望感觉他深入她体内的火热。
可是在此同时,她要他远离她,她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争战……她尖叫一声把头转向一旁,身子僵直。
一阵子的他抬起头放开手看着她。他的眼神在星光下深邃阴暗,难以捉模,冷风代替他的抚触侵袭她的肌肤,她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才抬起头迎向他。
扒文叹息。“你的心挣扎得如此猛烈,愤怒和恐惧,热情和欢愉;有一天将挣月兑所有束缚,到时候我会在那里等你,我会在那里等你。”他往后退一步放开她。“在太阳射出第一道光时和我在塔外碰面。”他转身大步离去。
克莉颤抖的手指抚上因他的吻而极端敏感的唇,看着他迅速远离的身影在转角消失不见。
她独自在门前站好久,等着她颤抖的双膝和震撼的心魂平静。在群鸽展翼的振翅声中,她终究转身朝塔里走去。
扒文躺在毛毯积叠的简陋被褥上辗转难眠。从约翰和他交班后他根本睡不着,和克莉先前的谈话在他心中缠绕不去。
他环视着黑暗的四周,克莉就睡在不远处。他吻她时她热切的回应让他知道她也一样渴望着他。她的身体对他透露了仁慈的事实:她不恨他。
在修道院里时,在她尚不知他是谁时,她是接纳他的。而在现在她知道他既非天使,亦非苏格兰人之际,她欢迎他的吻,也接受了他的友谊。
不管金格堡是如此荒凉,他仍选择待在这里因为他要的不只是城堡和土地:他要一个妻子和他的家。就因为他从没拥有过,这些对他更是珍贵。乔娜在他们婚后几个月就染上肺炎,而她留下的领地在法国法律下从不真正属于他。
他等这个封赐这么久,虽说是苏格兰土地,他誓死也要护住他现有的一切。虽然他对在金格堡整军没有兴趣,可是他知道这件事上他并没有选择。
至于这个奉命而娶的妻子,他亦决定要保护她。他不在乎她是否忠于英格兰,他真的关心她。可是她并不轻易接受他,英格兰人伤她太深,亨利对她的折磨更令她难以再接受任何英格兰人。
他要克莉对他回以关怀和信赖,可是他不能强迫她,他必须耐心谨慎的对她。某些方面她的伤口和他的一样深。
他叹着气把身体转向另一边,骤然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跨出门外。
在不愿惊动克莉的心思下,他轻声站起,披上斗篷尾随着不知为何漫游出门的米雅而去。
他在冷雾中走向庭院,偶有几双野鸽划过天际。米雅站在原地,斗篷飞扬,长发闪动着灿烂的银光,他震惊地停下脚步。
她伸出手臂,一双野鸽飞下楼息在她肩上,当另一双鸽子轻啄她的头时,她清脆悦耳的笑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回响。
扒文眨眨眼瞪着。她转身看到他,小鸟因她的移动而飞离。
“我睡的不多,”她说。“你呢?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他看着消失天际的鸟问道。“那些鸟是你训练的吗?”
她摇头。“它们总会来亲近我。我不会吃烤鸽子的。我觉得它们知道。”她厌恶地皱皱鼻子。
“喔。它们察觉出你的友善。”他仍是很为迷惘。
“我作了一个梦,关于你。”
“我?”他惊讶地扬起眉,“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我妈妈快死了,你出现并救了她。一个女人站在你身旁告诉你该怎么做。我妈妈坐起来,恢复了健康。”
他瞪着她。是因为一大清早,或是这个女孩是个小仙女,看着他的双眸宛若璨璨蓝天?
“那个女人是谁?”
她耸肩。“我不认识她。她看起来很像你,不过比较老,也有点像我。她有着像你一样的金发,看起来好温柔。”
他蹙紧浓眉,“我怎么医好你母亲的?”
“你给她一把新竖琴,她向你说谢谢。”她笑了,他也是。“傅盖文。”她说。
“嗯?”
“谢谢你救了妈妈。”她说道。他向她弯身致意,她优雅地伸出她的手。
他执起她的小手印上一吻。“乐意之至,米雅小姐。”他微笑,她笑笑跑回主塔。
扒文看着她的背景许久。他刚刚实在不可置信的惊愕中了解了一件事,这孩子和他母亲是那么神似,米雅出生之时他母亲就在那女修院里。
他摇摇头不愿再多想,不只是为着这惊人的认识,更因为他不敢去想这件事实的后果。
他心情沉重地走过庭院寻找他的舅舅。
克莉小心翼翼地跨过脚下乱石残木,登上主塔外的城墙准备和盖文碰面。稍早听到他在庭院和他舅舅说话。
她走向主塔毁损的大门,抚模着石子砌成的门槛,看向塔内深深叹息。
曾是明亮又优雅的大房间现在变成空旷的废墟。大部分的地板都被毁了,崩落在面包室及储藏室后拱型巨石天花板上。
克莉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破坏。去年夏天她硬着铁石心肠放了火,金格堡的守护者亲手把城堡推进万劫不复的毁灭深渊。
现在命运之神把她带回这里,她需要更大的勇气来重建它,她举起颤抖的手触上脸庞。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指尖。
扒文呼出一口折气抬头看着铁闸门。在他头顶上的铁栏危险地向一边倾斜。他伸手抓住最低那条铁柱,它一动也不动。他跳起来用两只手抓着,铁门在他的重量下丝毫不为所动。
“焊接得真牢,”他低喃。他用力摇晃身体,铁门仍动也不动,该找个铁匠来把门先熔化才好修理。
“麦约翰会骂你的。”米雅突然出现说道。
她点头。“你不该挂在门上荡的。约翰说威廉和我不可以这么做,否则会摔断脖子。”
“这个门不会因为任何人摇晃就掉下来。不过约翰是对的,你们在玩耍前要先想想是否安全。”
“那些小伙子不会在乎的,他们非常勇敢。”米雅睁着和他母亲同样的蓝眸扑克着他,他瞬间有些失神。
“小伙子?”
“派克和洛比,马弗巨的儿子。在你们来金格堡前,洛比像只松鼠在门上爬上爬下。”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忍着笑。“不过我还是希望你的朋友们能小心点。”
她点点头。“我可以吊上去晃晃吗?”
“只有一下子,在我的监视下。”
“请帮我吊上去,傅盖文。”
他帮她握住铁柱。“威廉的妈妈不准他吊着玩。虽然他是萨逊纳人的儿子,可是我们都很喜欢他。他懂很多邪恶的字眼。”
“你母亲会让你爬上这里吗?”
“只要我爬得像男孩子一样好就不反对。不过爸爸说这不是女孩子做的事。不过你不在乎,因为你帮我吊上来。”
他微笑。“时候到了你就会变成一个高贵的小姐,现在这样玩没什么关系。”
“傅盖文,你现在是我爸爸吗?”
“我是。不过我从来没当过别人的爸爸,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
“喔,这不难反正只有我一个。马弗巨就累了,他有八个儿子,和一大堆的干儿子。”
“那真是个挑战。你爸爸是怎样的人?”
“他一直忙着他的马和士兵,常常离开家去做国王派给他的任务。他的吼声像打雷,我不喜欢。”
“他会吼你吗?”
“不,是对妈妈吼。我一点也不喜欢。抱我下来,傅盖文,麦约翰来了,他也会大吼。”
“某些时候而已。”他转头看向约翰。
“这些小孩总有一天会受伤。”约翰咕哝着。米雅对他无辜一笑后跑开。
“她很机灵。她让我想起了我母亲。”
约翰皱起眉头。“我也有这种感觉。银发,蓝眼,嗯,她像你妈小时候。”
“克莉说米雅是从我母亲待的那家修道院被领养的。”盖文说。
约翰瞪着他。“什么时候?”
“在海奥利毁了那个地方后,米雅那时大概一岁左右。”
“她真的会是吗?”约翰思索着。“乔安那时是院长。她有提过米雅的父母是谁吗?”
“没有。”盖文推测。“我想亨利可能是她父亲吧。这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长得像我们,不过克莉也不确定。”
约翰深吸口气看向盖文。“我不是想暗示什么,不过你知道亨利曾和你母亲相当亲密,他曾想娶她,在她嫁给你父亲前。”
“我听说过。你的看法如何,约翰?”
他舅舅摇头叹息。“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个奇迹,有那种银金发色是很不寻常,不过我们需要其他的证据。”
“嗯,的确是有可能。”他回想起小女孩梦境中那个温柔的女人,或许是因为他母亲那时在修道院里曾帮忙照顾米雅,所以小女孩对她有着婴儿时期的记忆吧。对,一定是这样的,他告诉自己。
“我想有关她生母的纪录也该被火烧了吧。算了,别再胡思乱想了。”约翰道。
扒文点点头。“嗯,你今天早上说的那些烟囱该怎么办?”
“在主塔外我只看到通风口和厨房的烟囱,我想我们可以在烟囱下造个新的火炉。”
“我会去看一下,”盖文回应,“克莉现在一定在等我了。她答应今天带我看看大厅和卧房。”
“小心她把你从破损的地板缝里抓住扔下去。”约翰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后离去。
克莉听到盖文登楼的脚步声,迅速地抹去脸上的泪。“多好的早晨,小姐。”他说着。她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走进房间里。
“可是你好象不太好。”他观察着。
“看着这里令我难过。”
他深深叹息,看着房里拱形的天花板,焦黑的墙和拱形的窗户。“这曾是个很美的房间。”
“是的。”她颤抖地说,“大得可以放下好几张桌子,可以直接从厨房取得食物和水。玻璃窗,天花板上的雕花琉璃,还有一面画满苏格兰的紫红蓟花的墙。”(译注:苏格兰国花。)
“这里有火炉吗?我怎么没看到墙上的壁炉?”
她指着。“在那边的铁盆,房间中间那个。我们通常在那里烧煤炭,虽然亨利总是抱怨并派人送木材来烧,铁盆在那堆木材中间。”
“我懂了。不过我想建个有罩的壁炉较好,这样房间会比较暖和,烟也比较少。”
“金格堡是个旧堡,大部分是几代前就建好的。事实上我们只有两个真的壁炉,面包室一个,厨房一个,其他地方我们都用铁盆。”
晨光里的他闪闪发亮。他的外形俊美坚实。她想抚模他坚毅的下颚,再次感受他靠近她时的温暖。
她想起他昨晚的吻,还有他的话,一阵渴望流过她全身。仍在新感受的欢愉和旧有的强大恐惧间挣扎。
“亨利有多少士兵在这?”
他的话提醒她他重建城堡只为了让军队驻进。“两百人左右,他们住在东南和东北的塔里。你也想带这么多的人来?”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派到这里来。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他们也不能住在原先的地方。那些塔都毁了。”
“这两个塔的墙原本就很薄,而且有破损,我父亲曾想要重建这里可是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西边的高地上。”
“我会雇石匠来检查整个建筑并重建的。”
“那要花上好几年。”
“嗯。我想至少两年,才能看到城堡完全建好。”
她瞪大双眼,他说话的态度好象她是他的妻子,他的搭档,仿佛建城堡是为了享受,不是战争;仿佛国王不曾存在,仿佛他珍惜她的意见。
她已经习惯被吼,被指责,还有那一个个冷清孤独的夜晚;她已经习惯了有个厌恶她的丈夫,发现不知如何接受这个不责难她的英格兰武士。
“不过还有比那两个塔更重要的事,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有足够的卧房。现在我们住的小房间已经很明显的不舒适了;没壁炉,而且离马房太近,而且愈来愈挤了。”
她昂起头。“我会把米雅送回给弗巨和茉拉。”
“小姐,我并没有要你这么做。”他疑惑地看她。“你女儿理当住在这里,不过我很快就会为她清出另一个房间来,小威廉的鼾声比约翰还大呢。”
克莉放心地笑开。盖文也回以微笑,然后作势朝楼梯走去。“楼上有多少卧房?”
“共四个。其中两上较小的顺着厚墙而建,堡主的主卧房也在那里。”
四个拱门分散坐落于楼上长廊,拱门的木板仍然结实,优雅的弧形造型上有着烟熏的痕迹。
克莉在前面把门打开。
“这就是主卧房。那边角落还有另一个门直接通往楼下大厅。”
“这是你的房间吗?”
“我和女儿睡在这里,亨利睡楼下,他喜欢有私人空间。”
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是监督仆人把里面家具搬下去,现在这个房间空旷如楼下大厅,地板坏了,窗户破了,冷风飕飕吹进。
扒文边看边叹息。“你真懂得如何破坏城堡。”他轻声说道。“爱德华王该把你带在身边。”
她倏然转身。“而我将烧了他的城堡,当然他也在里面!”
他举起手。“停住。我举错例了,我道歉,保持和平,好吗?”他碰碰她的手。
一阵亲密的轻颤窜下背脊。她固执地扬起颚,提醒自己他是英格兰人的事实,在昨夜令人窒息的吻后,她开始相信他是个温柔坚毅的男人。一个她怕会爱上的男人。
可是她又怕在他面前表现软弱,怕自己相信他后再次受到伤害。
扒文继续看着房间。“那扇窗的美丽雕纹一定出自名匠之手。”
“这些窗槛都是在我小时候从爱丁堡带来的。”她喜悦地说。“我母亲的礼物。原本上面还镶了块彩绘玻璃和橡木窗叶。”
“我们只用一个小火炉,有时两个。”
“有个壁炉会更好,再用一个罩子罩住不让烟跑出来。”他转身看她。“你喜欢那样吗?小姐?”
她迟疑,然后点点头。
扒文沿着墙边小心翼翼地移动。木材的碎裂声不时响起。
“别走到那里!”她警觉地喊着。“那边地板可能会塌下去。”
他看看她,然后继续小心走着。当他走到窗边,他向她招手。“过来这里。”
“那很危险。”她握紧门把。
他摇摇头。“这个房间的地板比我在城堡里看过的任何地板都要坚固。这些破裂的木材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抬头看看……有没有看到那边,还有那边的破洞。”
她点头。“天花板上一定被烧了个大洞。”
“嗯,弗巨说大火发生当天,下了一场暴风雨。”他伸手搓搓墙壁。“这些是水渍。大雨想必是从天花板落下,在地板被烧坏前浇熄了大火。城堡其他所在也有类似的水渍,所以整座堡才没有全被毁掉,真是令人庆幸啊,小姐。”他扬眉催促着。“来这里,这地板很坚固的,我要你看样东西。”
她谨慎地走着,才发现橡木地板是很坚固,只是被许多煤泥和瓦砾盖住。
扒文走上前牵起她的手,把她向窗边。“那里!”他轻轻说着。
群山围绕的海湾在初阳的照耀下发出闪闪银光,轻雾弥漫的清晨是混合的金、银和粉红,一群冲向天际的白鸽有如流动的云。
“好美!”她轻呼。
“嗯。”他的手紧紧扣住她的肩。
“我们将使金格堡重复旧观,你和我。”
“为你的国王。”她的语气里有一丝苦涩。
“为我们自己。”他说。
他坚决的语气吸引了她的注意。远方的晨光在他眼底闪动,他阳见俊挺的男性魅力一如她初见他时令人痴迷。
“可是你的国王重建这里只为了进驻他的军队。而且他要你去找布罗勃……”
“我知道国王要我做什么,可是我不想成为权力或战争的奴隶,我要将城堡依我的心愿建起。我有钱整修,我也有这块土地的所有权。”他低头看她。“而且我将有你的帮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她低语。
“你是我的妻子。”他扬起浓眉,仿佛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也是英格兰武士的悲哀。”她低喃。
扒文低咒一声,放在她肩上的双手倏然紧缩,把她转身面向他。“你的挖苦和怒气让我们两个难以和平共处。”
她靠在窗沿瞪着他。“如果你是为了把士兵带来这里,我就不会帮你重建城堡,你别想要求我的合作。”
“克莉小姐,我已经厌倦对你低声下气了。我只知道这曾是你的家。”
“我也没要求你娶我,带我来这里。”
“那你以为是我要求爱德华王把苏格兰领地赐给我的?还是他给的!”
“一个英格兰国王没有权力赐封苏格兰土地!”她大叫。
他眨眨眼,怒气不断升高,他紧箍的肩。“喔,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觉。你觉得我不拥有这里。”
“完全正确!”她高喊。其实,她想对他大吼发泄,她想对他尖叫,甚至打他。或许如此可以让她压下扑进他怀里的渴望。看进他幽蓝的双眸,准备迎接将临的风暴。
“我不拥有这里?我是你丈夫!”他厉声说着。克莉僵直身子等着他的狂怒,可是他克制住自己。
她握紧拳,再无法控制自己。“你是个入侵者!”
“我是你丈夫。”他坚定地说。“就像我拥有这座城堡一样,不管是因为你的国王的命令或是我的。”
“我不同意。”
“同意?我们在卡里堡教堂里都听过你说愿意了。我们在上帝的见证下结为夫妇,金格堡也成了我们共有的。”
她看向一边,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更气她的心为他的话背叛自己。他接受她是他妻子的事实,一点也不恨她。深吸几口气,试着找回自己的怒气。“那你是想留在这里了。”
“如果我现在回法国,就等于是背叛王命。”
“别以为我会因此同情你。”她斥道。
“小姐……”他重叹口气。“我回英格兰取得该是我的土地,我不想再待在法国。我并没争取要金格堡,也没想到我会娶另一个妻子,可是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不管结果如何我绝对会忠于婚约誓言。我不是亨利,就像我昨晚说的一样。”
他靠她如此的近,她可以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拂上她的眉间。她不情愿地看向他,看着他的唇,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他炽热的吻。
“我不需要偿还亨利欠你的,也不必为爱德华王什么。”他低语。“我也不是你所谓的残暴的英格兰人,你亦无需对我发脾气。”
她的心在她胸腔猛烈撞击。她想要他吻她;她想再次对他大吼。这种两极化的挣扎几乎让她发狂。
然后他的话在她的脑里成型。“另一个妻子?”她疑惑地问道。
“她两年前死了。”他抿紧唇瓣,颊上肌肉抽动。
“她是法国人?”
“方特洛斯的女伯爵。死时才十九岁。”他的手从她肩上滑下,看向远方。他退缩的脚步和僵硬的身形反映出他深切的悲痛。
“你有子嗣吗?”她轻问。他摇头。
克莉突然很后悔斥他为入侵者,她既自私又冷酷;有可爱的孩子在身旁,她的家在她脚下,不管现在如何,将来终会回复旧貌。受伤的不只她一人。
扒文随着深切的痛楚;她看得出他眼底的阴影,悼念爱他的法国妻子。她勾起一丝妒意,更有对他深深的怜惜。
她轻触他的手,然后马上缩回。“我……我很抱歉。”她低语。
他眺看海湾。“你真是喜怒无常,一分钟前恶如悍妇,下一分钟温柔如天使;我们都有自己的哀愁和痛苦,小姐,也许现在你该想想怎么控制自己的尖牙利嘴和脾气。”他骤然转身大步走向房门,然后他转过头。
“如果你怕走过地板,就靠着墙边走,即使你不认为,可是这里其实安全得很。”
他迅速地走下阶梯。
克莉小心翼翼地走着,站在楼梯底端,看着盖文大步迈向天井,深蓝的斗篷在阳光下迎风飞扬。
深沉的在她心里翻腾,几乎让她站不住脚。她希望盖文在地底的储藏室对她的承诺永远不变:只要他们俩在一起,他将只是个男人,而不是英格兰武士。而她只是个女人,不是苏格兰人。
她走进庭院想追过去向他道歉,可是她终究停下脚步。他的肩僵硬挺直,他的步伐急迫,直直朝约翰走去。
她看着城墙轻叹,即使被毁了,金格堡仍有着浑厚壮美的吸引力。这座城堡是可修复的。
她担心她的怒气和尖刻会毁了这个婚姻。或许她也会毁了金格堡,更会毁掉比古老宝藏更重要的珍宝。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像金格堡一样,盖文心中也有同样的宝藏。他拥有的远比展现在她面前的来得多,而她想去探索。
她叹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克服内心深切的怨恨,即使是为她所渴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