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定坚跟总管何京自从晚上应酬回来后,两个人便一直在书房里讨论近日夜总会生意一落千丈的原因。
“依卢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要让何靖暂时过去帮忙?”何京小心翼翼的问。
“何靖虽然是你的侄子,但你也不需要什么事都替他想。”
何京的脸上掠过一丝难堪:“卢先生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外面传说他打算自立门户。”卢定坚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出来。
何京急道:“这可能是误会。”
卢定坚冷哼了一声,“这孩子你能教就教,不要包庇。”
“我知道。”何京应道。
接着卢定坚又问起杨适的事。
“我查过了,他在北京原是个大学生,本来就快毕业了,却为了一个女同学得罪一个军长,所以三年前逃到上海来。他在学校时是个灵魂人物,当初如果没出事,现在应该有一番作为。”何京报告自己所查到的结果。
卢定坚点起烟斗,“看得出来他是个人才,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他来帮我。”
何京又问:“卢先生,您是不是打算投资山口先生的医院?”
卢定坚扬了扬眉,“这些年来,尽是开赌场、夜总会,想想也真没意思,人家老把我当成只会打打杀杀的大老粗,开医院正好可以提升一下自己的形象。”
“那倒也是。”何京亦深表同感。
正说着,在客厅等了大半天的卢璧人终于沉不住气的过来敲门了。
“进来。”
卢璧人立即推门走了进去,“爹地、何叔,打扰你们五分钟行吗?”
“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卢定坚问。
“那天救了我的那个杨适,他有一个朋友叫丁怀楠……也是我的朋友,我想让爹地帮他安排一个工作。”
“是杨适……还是他朋友想过来爹地的公司做事?”卢定坚想确定杨适是不是也有意思要来投靠他。
“因为我把学校一个老师的名额给占了,杨适的拜把兄弟就失去了这个机会,所以我想补偿他嘛!”
卢璧人尚不知父亲是不是会接受她的请求,于是也向何京游说:“何叔,我听说你那边最近缺人手,我那个朋友挺不错的。”
卢定坚笑说:“你最近好像交了不少朋友?”
“爹地,你帮不帮我嘛?”她大发娇嗔。
卢定坚无奈地点头答应道:“找个时间叫你那位朋友去何叔的办公室谈谈吧!”
“谢谢爹地!”卢璧人欢天喜地的关上门出去。
“要不要也查查小姐那位朋友的底?”何京问。
“那倒不用,连个学校的小教员都应征不上,你想他会有什么能耐?”卢定坚面无表情的说。
丁怀楠听了璧人说要他今天去见卢定坚公司的主管,兴奋得整夜都睡不着觉,一早起来就仔细的从头到脚梳理了一番,新理的头发上了发油,西装衬衫也都烫得十分笔挺。
杨适从房里出来准备到学校上课,丁怀楠立刻抓着他问:“杨适,你看我这衣服配这条墨绿色的领带好看吗?”
“不错啊!”杨适发现他口袋还塞了条白手巾,如此盛装像是要赶赴一场盛大的宴会似的。
“不晓得会不会见到卢定坚,我心里真是紧张。”丁怀楠在屋子里走过来又走过去,紧张之情显而易见。
“就算见到了卢定坚有什么好紧张的,你是去应征工作,又不是去求他把女儿嫁给你。”
“毕竟人家在上海也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人物嘛!”说着他又猜测起自己的职务来了。
“我该到学校去了,祝你今天应征顺利。”杨适拿起了呢帽便赶着到学校去了。
在学校前的一小段路,杨适远远的就见到璧人从停在路边的黑色大轿车上下来。
“早!”卢璧人一见到杨适,立刻掏出一份包装精巧的小礼盒。“我选了一份礼物送你。”
杨适讶异地问:“没事送我礼物干嘛?”
卢璧人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了,她立即解释:“因为你在戏院里救了我,我一直都没有好好的谢你。”她把那天跟筱玉一起去选的钢笔交到他手里。
“我选了好久,你看看喜不喜欢。”
“你都说选了好久,那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也只好说喜欢啰!”杨适笑着拆了包装纸。红色丝绒盒子里装着一支宝蓝色的进口钢笔。
这枝笔他曾经在百货公司看过,价格昂贵,几乎是他一个月的薪水,因此杨适连忙说:“这太贵重了!”
“贵重你才会好好收藏嘛!”她意有所指的说。
杨适道了谢,心里突然想起丁怀楠老说卢璧人对他有好感,其实他在隐约之间也有这样的感觉,但理智总要他抗拒,毕竟她是上海首富的千金,而他只是个离乡背井、甚至是遗失了过去的无名小卒。
“上次那部片子还看不到三分之一,另一家戏院正在上映,我想再去看一次,你去不去?”卢璧人昂起头来等他回答,她已经这么大方的邀约了,他不会拒绝吧?
她的眼里满是期待,嘴上还带着孩子般天真的笑靥,恐怕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这样带着稚气的无邪女子,偏偏她等了许久,杨适却不给答案。
“不知道阿楠今天的面试顺不顺利?”他刻意转移话题,其实心里也对拒绝卢璧人的邀约有些不忍;他向来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只是,他觉得卢璧人选的人应该是和她门当户对的男人。
卢璧人因为碰了一个钉子,所以心情变得格外低沉。她真搞不清楚杨适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他看起来好像并不讨厌她,可是对她老是不冷不热的。
进了校园后,她就更不可能有机会跟杨适多说几句话了,一群穿着蓝布衫的女学生一见到他立刻老师长老师短的围着他。她本来是走在他旁边的,不知怎么的,突然变成一个人远远走在前面了。他也许会觉得她是在赌气所以脚步越来越快,其实她心里真的很失望。
卢璧人习惯早上进了办公室先看早报,不一会儿杨适也进来了,他扬扬手里的馒头问道:“吃过早点没有?”
“学生给你准备的?”她不用猜也知道,因为女学生对年轻英俊的男老师总有一份崇拜与绮想。
“分你一半吧!”杨适将馒头分了一半给她。
就这样,卢璧人一下子又快乐了起来,刚才碰了钉子的挫败感立刻抛诸脑后,她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我们再去别家戏院把那部片子看一遍好不好?”
这次杨适可不忍心再拒绝她了。“好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下课啊!”卢璧人显得极开心。
“今天下课?”杨适没想到她原来是个急性子。“那回去岂不是太晚了?”
“难道你还怕走夜路碰到鬼啊!”她噗哧一声的笑了出来。
这时一位林老师凑过来问:“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杨适趁机邀他,“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吧!”
林老师居然连片名也不问就说:“好啊!反正晚上闲着也是闲着,待会儿问问邱老师、高老师跟徐老师有没有空,大家一起去比较热闹。”
卢璧人闷闷地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暗暗骂他,又不是去参加Party,找那么多人干嘛?
杨适的钥匙才刚插进钥匙孔里,门立刻被拉开来。
“这么晚才回来?”丁怀楠一脸兴奋的笑容。
“跟同事去看电影,你呢?瞧你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杨适取笑着他。
“是春风得意!”丁怀楠兴致勃勃的说:“我明天就开始上班了,卢先生安排我在他的夜总会里面做事。”
杨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我们这种人在夜总会里能做些什么?”
“我们这种人在那里才显得出气宇非凡呢!”丁怀楠自吹自擂的说:“咱们比起那些从小出来混的人多了一个脑袋,要说比身手,我们不也练过几年?”
“可是我们没有人家那股狠劲。”杨适原本以为卢定坚应该会让丁怀楠在他身边运筹帷幄,没想到却只是让他去看个场子。
“你以为我是去当保镖的啊?何叔跟我说得很清楚,他们是让我去把夜总会的生意好好的重整一下。”
“重整?”杨适倒不太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他们最近的生意有下滑的趋势,所以需要我这种有智慧的人替他们再创佳绩。”丁怀楠得意的说。
“这样听起来是可以有点作为,先预祝你成功啦!”杨适打算洗个澡上床睡觉了。
“不过夜总会这么大,我怕我一个人做不好。”
丁怀楠从确定了这份工作可以有好的发展后,就打算拉杨适一起过来,他们是经历九死一生才来到上海的,窝在一个学校里教书怎么能有机会闯出一片天呢?
“你想说什么?”杨适也听出他话中有话。
“干脆你把学校的工作辞掉算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咱们兄弟俩一起拼一拼吧!”丁怀楠终于说出心里的话。
“你先好好的做一阵子,如果时机到了,我自然会离开学校。”
杨适心里自有盘算。
丁怀楠抓抓脑袋,“你在说什么啊!现在的时机还不够好吗?我们以前想见卢定坚一面都是天方夜谭的事,现在有机会在他底下做事,你不赶紧把握这个机会,还等什么呢?”
“你别劝我了,我想等一个比较好的时机。”
丁怀楠一个劲儿的劝他,“有什么时机会比现在还好?”
杨适笑说:“我看你还是好好表现吧!万一让卢定坚发现你办事不力,你就算认识两个卢璧人也没用。”
丁怀楠蓦地恍然明白,“难不成你是因为璧人的关系?”
杨适没说话,也不回答是或不是。
“你跟璧人也同事一段时间了,你对她的感觉究竟怎么样?”丁怀楠既好奇又关心地问。
杨适苦笑:“我说过,我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跟你也是两个世界的人啊!我们还不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丁怀楠真是想不通,如果是别的男人被卢定坚的女儿看上,说什么也会紧抓着这个大好机会不放,而杨适到底有什么好顾忌的?该不会是根本对璧人就没感觉吧?
卢定坚今天心血来潮到赌场走了一圈,看过这个月的帐目后,他支开何京,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对何京的远房侄子何靖发了一顿脾气。
“让你待在夜总会,你尽欺负里面的姑娘;让你看赌场,你就亏空公款。”卢定坚气急败坏的把帐本扔在他的脸上。气愤地说:“十五万!把你一家老小卖了你都补不齐这个数。”
何靖目光闪烁的说:“卢先生,事情是因为有个客人说我们出老千,所以我才……”
卢定坚大声骂道:“你跟了何叔五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做错事尽是推卸责任,你到底是个人还是条猪?”
其实不仅卢定坚忍了这不长进的家伙许久,何靖对这个精明干练的老板也早就恨之入骨了。
卢定坚总是当着他的手下骂他是猪或是狗,有时还是猪狗不如。
这死老头走了以后,他拿什么脸来面对这帮兄弟?他说的话还有谁肯服?
而且,他曾经发过誓,如果卢定坚再当着一群人的面前骂他,他一定要让这个刻薄的老头尝尝受人凌辱的滋味。
“我已经不指望你能成什么气候,欠场子里的钱,看在何叔的面子上,我给你半年的时间,你想办法还了。从今天起,你要是再出一次纰漏,我就把你扔到马路上喂狗!”卢定坚甩着袖子走出自己的场子时,心里直替何京感到惋惜。“何京是倒了什么楣,居然让你这种蠢货缠住。”
何靖的眼睛里冒着火,够了、够了!他真是受够了,这个狗眼看人低的死老头,他非让他跪在地上舌忝他的脚不可。
卢定坚被绑架了!
这个消息上了报纸的头条新闻。
有人猜测是何靖干的,因为几天前他才被卢定坚骂得狗血淋头,如今人又不见了,巡捕房的人找遍了所有他常去的地方都没发现他的踪迹。
绑匪也打了电话进卢公馆。
卢璧人当然是在警察的监视之下接听了电话,“喂?你是何靖吗?你有什么条件只管开出来,千万不要伤害我爹地。”
“我要三十万。”绑匪并没有表明身分,只是这么说。
“好,我给钱,你让我爹地跟我说话……”卢璧人难过得猛掉眼泪,然后她隐约听到卢定坚喊叫的声音。
“他还没死,只是一天没吃东西而已,快去筹钱吧!”对方说完便挂了电话。
何京急得四处筹现金,警察则出动大批人马上山下海的想营救被何靖挟持的卢定坚。
然而,在傍晚时分,一间妓院的老鸨却带着一名姑娘前来报案。说是有一个叫何靖的男人忽然暴毙在她们姑娘的床上。
何京垂头丧气的从巡捕房认尸回来。
卢璧人着急的问:“是何靖吗?”
“是。”何京一个脸揪成一团。“他昨天一整天都待在那个姑娘的房里,所以不是他绑架卢先生的。”这下可麻烦了,人若不是何靖绑架的,那会是谁呢?
“不管怎么样,只要我爹地安全回来就行了。”卢璧人的脑袋一片混乱,从出事到现在,她连一点东西都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一颗心高高的悬着;为什么出动了巡捕房这么多警察都找不到她爹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