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小红--小红--”
“姊姊……姊姊……姊姊……”
秦雨红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公司大门口,瞪着门两边站着的“至亲至爱”。“拜讬你们,一个喊得那样凄惨,一个叫得那般悲凉,干什么呀?”
“我的小姐!”朱莉恳求道。“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小扬呢?饿得昏过去又醒过来了,现在八点,小姐,宗裕杰把你从门口带走十分钟了,亏他还保证只耽搁三分钟!”
“好啦!真服了你们,饿死鬼投胎!我只不过多跟他谈了一件作品嘛,他就拉着我讲艾伦,说艾伦对我的评价很好,但是他请求我千万别跳槽……”
朱莉听了生起气来。“就冲着他让我饿,我一定挖尽心思鼓吹你跳槽!”
“饿啊……大小姊姊……”戚小扬哀鸣着。
“走了!走了!”雨红见了小扬这番模样不禁想笑。“他才十三岁,正是青春发育期,果真饿不得。”
“你才知道啊?我去控告宗裕杰,不仅雇用童工,还虐待儿童!”
“好了啦!苞真的一样。”雨红摇着头说。“上车吧!皇后、王子!”
“小……小姊姊,”戚小扬望着微暗的街巷喃喃说。“那个人一直看我们。”
两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男人正定在街旁瞧他们。雨红极力想看清他的脸,她非常不愿再见到白奕凡。但那人会是白奕凡吗?说实在的,她也不了解,没了光亮的皮鞋和整齐昂贵的西装,她根本看不出是不是白奕凡,偏偏他的脸又为黑暗笼罩着。实在不了解!
“大姊姊,大姊姊!你怎么了?”
但是朱莉了解。由于小扬的呼叫,雨红见到朱莉泛白的脸色,也清楚看出她正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雨红渐渐明白,虽然没见过他,但算算日子,表现好的话他应该是假释出来了,是的,能让朱莉此刻流下眼泪的,也只有马志晴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因着光,雨红看清他头上戴了顶破旧的帽子,神态衰老落魄,和朱莉恍惚陷入伤心回忆的表情不谋而合。感情真是穿肠药呀,她拥着哭泣的朱莉想。
“小姊姊,他走了!”戚小扬指着男人方向喊。
朱莉抬头一看,泪淌得更厉害了。
“走,我们回家,小扬不饿了。”戚小扬拉着朱莉的手,开门进入车里。
“真的不要吃点东西?这些面包你都没碰。”雨红直向朱莉劝说。
朱莉摇头,她的泪终于停歇了。“这么多年了,他又来找我做什么?我们的情缘已尽,早就没有夫妻名分了,他来干什么?”
“大姊姊,手帕给你擦擦泪。”早已梳洗完毕的戚小扬,拿了条湿毛巾伺机送到朱莉面前。
“谢谢。”朱莉看着他。“你今天很乖。”
“我最近都很乖嘛。”小扬咕哝着说。“大姊姊,我以前有犯错,后来知道悔改了,你们都原谅我……”
朱莉点点头。
“那如果大姊姊的先生这次回来,是希望你原谅他,你会答应吗?”
雨红没料到小扬会这么问,看来他是真有些长大了,懂得关心别人的感受。她正自欣慰之时,朱莉却又滑下了伤心泪。
“大姊姊别哭,小扬帮你‘抓龙’!”
“不必了,小扬乖!大姊姊累了,要先去睡觉,等会儿你也该上床休息了。”
朱莉起身走向卧房,仍不忘撂下一句话:“小扬,不可以缠小姊姊,她也累了。”
雨红跟着,在房门口轻轻唤住她。“朱莉……要不要我陪你?我打个电……”
“真的不必。”朱莉岔断雨红的话,抹抹脸颊说:“我睡一下就好了!你和小扬的关怀,我打从心里领受。”她抿嘴一笑,拍拍雨红。“回去休息吧,嗯?”
雨红颔首,走向客厅时不禁红了眶。
“小姊姊,你也哭?那小扬也要……”
“别胡来!”雨红拍拍他的头,及时收住欲往下掉的泪珠,笑着对他说:“咱们三个都不许哭!”
“小姊姊,小扬……”
“小扬最近真的长大不少,尤其今天更是体贴人,好乖!”雨红由衷赞美他。
“那……小姊姊,如果有一天小扬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只要你诚心悔改,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姊姊是不会跟你这小孩计较的。”
“如果到时我已经不是小孩了,长得好大好大了呢?”他仍不死心地追问着。
“那更好。”雨红认为这个机会教育该把握。“你承认自己长大,也就是接受了别人,那便该懂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一个会为行为负责的人,表示他学会了自己解决事情,有能力去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有能力踏入社会和别人一起生活了。
你如果有那么一天,小姊姊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和你计较呢。你懂我的话吗?小朋友!”她看着抚模脑勺的小扬,不由轻轻一笑,她怎能冀求病入膏肓多年的人短时间就顿悟呢?慢慢来吧。她拿起包包,起身准备回家。
“小姊姊!”戚小扬突然拉住她。“如果我长大了,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雨红对他嫣然一笑。“当然会,就像现在一样喜欢你。”
“真的?”戚小扬一扫脸上的阴霾。
“真的!没骗你!只要你乖,小姊姊会更喜欢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雨红漾着笑催他。
小扬却依依不舍的,似乎欲言又止。“我……”
“有话明天再说,我不会不见了。”雨红切熄电灯,将他推向折叠沙发,非要他躺下不可。“快睡快睡,小孩子话那么多!”
“那你亲一下小扬,说‘晚安’!”戚小扬嘟着嘴说,意味如此他才妥协。
“你真是难缠!”秦雨红俯,想轻吻他的额头。但是……
昏暗的灯光中,戚小扬的两颗眼珠闪灵灵发亮着,那是一双含有知性与智慧的瞳眸,毫无稚气……望着他俊逸有致的五官,她竟无法完成这单纯的一吻!自己太不是了!雨红暗自责怪自己的荒唐与污劣,他只是个孩子呀,姊姊对弟弟,一点都不复杂。
“啧!”就在雨红犹疑的片刻之中,小扬飞快地在她脸颊上一亲。“晚安!”
雨红一时羞红了脸,腼腆地盯看傻兮兮笑着的戚小扬,直到小扬闭上眼,逐渐入睡,她才离开他,走向大门。
秦雨红呀秦雨红,她在心中呐喊。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眼前的人仅仅是纯真无邪的男孩子,绝非含情脉脉的大男人,怎么你总是神经过敏会错意!速速清醒!别污染了他,即使只是个念头!
她摇摇头,急欲去除曾有的遐想。正当她转动门把要离去时,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叹息……雨红惊转回头!
没有人。可是她听见了!那叹息声,很耳熟……
室内只有闭目沉睡的戚小扬。雨红向他走近,凝视他长睫毛覆盖下的眼睛,纯静宛如天使的容颜……不由地,她完成了方才未竟的动作,在他额上一吻。
绝对纯洁无瑕,她告诉自己。
?
?雨红打着呵欠,她实在太累了,但是又无
法放心地回房睡觉,因为父亲一向比她早进家门,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都过午夜了还没回来。虽然雨红一度认定他去约会,但毕竟骨肉连心,还是等一下比较好。
她慵懒地躺在沙发中,微笑想着,待会儿可要好好质问这段罗曼史,平常总是她居下风,成天被迫口供,这下子可轮到她来“主导”了,嘻嘻嘻……雨红闭着眼,犹仍摩拳擦掌,极欲大显身手,好好逼拷一番。
这尽会耍花招、想办法嫁掉她的天才老爹!其实自己是承认很爱他的,否则也不会这么等着他,撑着极度疲劳的身心。赶设计、盯裁衣、沟通宣传、大小会议,加上朱莉前夫找来之后的混乱、为“青少年”解惑……等,体力实已不堪负荷。
她强睁开“一线眼”看向墙壁的钟。一点了,她想,老爸也太夸张了……
有人开了铁门。迷糊中,她听见那不轻的声响,还夹杂了沉重的哀叹声。雨红揉揉惺忪双眼,对着推开木门的父亲说:“怎么?别告诉我你失恋了。”
秦朝阳一见到等门的女儿,便二话不说哭了起来。雨红足足发了会儿愣,半晌才觉得这场面好熟悉……她想起来了!
“够了!旧戏新演,不会换点新鲜的吗?”她忍不住向父亲吼道:“你又看上哪一家的公子了?你又要算计我了!亏我那么担心你,累得半死还撑着等你,结果呢?你是这样对你女儿的!”
“我对不起你妈妈!”不顾女儿气唬唬的神情,秦朝阳兀自哭喊着。“到现在还没把你安顿好,我却已经倾家荡产了!完了……‘巨日’跳了我五千万的票,还有好几家,都跳票了!我拿什么钱付‘白氏’的帐款啊!怎么办啊!完了--”
“又是‘白氏’!”雨红简直要气炸了。“白奕凡叫你这么演的对不对?你竟然和他合谋来讹骗我!你算什么父亲!”
秦朝阳颓然坐在沙发上,流着泪拚命摇头。“我没有骗你!你老爸真的完了!
这笔数目太大了,公司卖掉也不见得赔得起啊……”
“所以你又要把我‘卖’给那姓白的无赖了?你休想!别再演了!我看得想吐!”雨红高声叱道,心中已将白奕凡连篇骂上了。
“女儿!你别这样,公司真的垮了,我救不回来了!”
“好了!我不要听了……”雨红气得往房里走去。“你自己去唱独角戏!中的毒真的太深了!”她撂下这句话,甩上房门。
“小红--小红--是爸没用--”
案亲犹仍嘶吼着,雨红却听也不愿地捂起耳朵,气得往床上一躺,终于因为身心俱疲而睡去。
是夜,她梦见母亲,梦中她向母亲哭诉父亲的不是,泪痕斑斑时,母亲却开始陈述父亲的单纯、善良、可爱,是永远的十五岁小孩……雨红又捂着耳逃开,不敢相信母亲竟一意维护屡次图谋出卖女儿的丈夫!
这是什么世界啊……她狂奔着。远远的前方出现一个高大的背影,雨红顿时愣住,感觉自己正以歆慕的眼光凝视他。为什么呢?是因为那有点儿熟悉的背影吗?
像谁?一身西装,一头白发,是某位长者吗?她并不清楚是否认识这样的人,但,他何以吸引她?
何以……驻足在她忿怒的前方?
问题想了一夜,并没有因为天亮而出现答案。东方既白,她索性起床,拖着未休息足够的身躯走进客厅。
咦?爸还没起来吗?雨红兀自纳闷着。莫非昨晚的诡计没得逞,老爸心有不甘,便以沉默表示抗议?天,这年头是与非愈来愈不清楚了。她垂头丧气地走入厨房,才发现冰箱上贴了一张大纸条。
女儿:早餐爸买回来了,你要吃完才能去上班。爸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保重自己,多学些烹饪技术,将来无论你嫁给谁,都能抓住丈夫的胃,也就能抓住他的心。希望你明白,爸最关心的还是你。最后仍是老话一句,快嫁。
案留“什么!”雨红看了轻啐一声。好不容易有精神和老爸算算帐了,一早却教他给溜走了!不公平,她想,错的是他这做长辈的,可他就是能摆出理所当然的姿态,丝毫不愿悔改。
要一个成人认错是很困难的吗?有时像小扬那样的孩子还好对付些。
?
?“小姊姊,你的寿司真好吃!”戚小扬狼吞虎咽,不忘向雨红赞道。
“好吃就全吃了吧!”雨红说,旋即劝慰一旁的朱莉。“吃一点吧!小扬说你在家也没吃,你是想让我活活为你担心死吗?”
朱莉默不作声地拿起一块花寿司。
“这才对!”雨红颔首微笑说。“要伤心嘛,也要养足体力,才能伤个够本、伤个彻底,不过,可别说我勉强你。”
朱莉瞪了她一眼。三人便在雨红的办公室里吃着早餐。
“还是小姊姊厉害,人家都会听小姊姊的话!”戚小扬神情振奋地说。“咦?
这是什么?”他忽然发现豆皮寿司下垫着一张小纸条,便抽出来念:“‘快嫁’,什么快嫁?”
雨红一听,差点被女乃茶呛到。天,她暗自低喊,这个天才老爹!
“怎么回事?雨红?”朱莉问道。“你得罪寿司店老板了?”
“不是啦!豆皮寿司是我老爸买的,花寿司那些才是我怕你们没吃早餐,临时去买的。”
“那‘快嫁’是你老爹留的?”朱莉简直不敢相信。
“是--”雨红拉长音调,觉得头部异常沉重。“他想我嫁想得快发疯了!”
“小姊姊,这里还有一张!”小扬高声喊,接着便像寻宝般夹开每一个寿司。
雨红双手按着太阳穴,似乎快承受不住了。朱莉笑着接过小扬递来的纸条,故意朗朗念道:“去租个房子住,家里再一星期就是别人的了。自己一个女孩子
,从此要多加小心,爸做这事最挂心的就是你的幸福,是爸没用,一切都挽回不了了,我自会向你妈请罪。附注:真的要保重自己,爸已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给你,只有,我对你付出的不悔的心,我的,宝贝女儿。父留。这怎么回事?
你老爹像在写遗书似的!喂,雨红……”朱莉直摇着她。“雨红!”
只见雨红双眼凝诧,仿佛回想着什么。
她是在想。此时脑海中奔腾着千军万马,过滤着前日、昨晚与今天早晨父亲所说的每一句话。公司完了、倾家荡产、对不起妈、担心女儿的婚事……‘爸有事,先走了’、‘保重自己’、‘向你妈请罪’……天哪!雨红尖声一叫,所有的征象……是真的了!
“雨红!怎么了?你冷静点!”朱莉抓着她的手焦急喊道。
“小姊姊,你怎么哭了?”戚小扬看雨红眩然而泣,自己仿佛也要哭了。
雨红平静一下情绪对朱莉说:“帮我请假,我爸可能出事了,我得去他公司看看。”
“我跟你去!小姊姊。”戚小扬随即站起来,紧紧靠在尚坐着的雨红身后。
“不行!”雨红轻叱,起身就要离去。“这是大人的事!”
“我不管!我不管!我是大人了!”
“你这样叫大人吗?戚小扬!”雨红严厉地责问他。“是大人的话就别不分轻重地胡闹了!”丢下这句话,她便向外走去。
朱莉一方面拉住戚小扬,一方面对着雨红的背影喊:“有事打电话回来,大家一起帮帮忙!”接着回头对嘟嘴生闷气的小扬说:“小姊姊有要紧的事得办,我们别烦她了!痹!”
戚小扬兀自坐下,沉默不语。
有菩萨心肠的朱莉,仍旧和颜悦色地安慰他:“别气了!要体谅人的处境,才算真的长大,真的从‘心’去接受人群。”
戚小扬抬起头,看着朱莉的眼睛是闪动光芒的。
有那么一刹时,朱莉感到这个眼神是陌生的,虽然它含有“认同你的话,愿意听你的话”的意味。
?
?这是“朝阳公司”吗?雨红不敢置信。四十坪大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一位老职员正徐缓地收拾东西。
其他人呢?雨红走进,见是曾有数面之缘的王伯伯,便急急问他:“王伯伯,我是雨红!怎么公司员工都不见了?我爸在吗?”
“你爸没来上班你不知道吗?员工不见了是因为公司倒闭,大家都遣散了,这些你都不知道吗?”带着老花眼镜的王北国狐疑说道。
“怎么会这样?爸都没告诉我!”雨红惊讶父亲口中的“公司完了”竟非演戏!她为什么不听他说完便生那么大的气!为什么?她恨自己!
“都怪秦董,他想扩大公司营业,谁知道太老实而被骗了!先是‘巨日’跳了五千万的票,另外还有几家,因为业界不景气也跳了票,而原先说要投资的人也没有兑现承诺,最惨的是,一桶一桶订好的颜色染料要送进来,我们却没钱付货款了……还有机器……唉!反正是惨兮兮。秦董收掉公司,还了部分欠款和员工薪资后,已一无所有,还欠下白氏企业三百万元债务……”
“又是白氏企业!”
“没办法赖的!”王北国沉重地说:“白纸黑字的合约都签了,你爸没有钻法律漏洞的本事。唉,要是那时和白氏结亲能成功就好了,今天也不必怕他们来催款,而且各家公司惮于白氏,绝对没胆陷害我们……唉,命哦!”
雨红已无心再听有关白氏的势力,此刻心中只有要事一件:“我爸会去哪儿呢?”她试探性地询问王北国。
“不知道。”王北国绝对性地回答。“他昨儿交代我东西收一收就可以走了。
唉,也不得不走,明天这里就是别人的了!真是舍不得,我跟你老爸十五年了。”
“谢谢王伯伯。”雨红向王北国深深鞠了个躬。“那您保重,我去找我爸了,再见。”
王北国颔首表示告别,雨红沉步走出朝阳公司,为不知在何方的父亲显得忧心不已。该到哪儿去找呢?她不断自问,更不停祈求上天让她挽回父亲,其他的一切,她不奢求。
只要父亲得救!
雨红翘首望望烈日,父亲的生命一如朝阳,灿烂奔放,她微笑,知道母亲不会急着带走他。
可是,找了几位与父亲时有来往的朋友,给的都是不知情的答案,雨红再也不知该往何处寻找了。
只有回家,翻查父亲平常摆在电话边的的亲友通讯本,看看能否得到任何蛛丝马迹。
远远地,她便见到朱莉和戚小扬站在她家楼下,手里提着一大包食物。
“怎么了?”雨红摇下车窗问道。
“小扬没吃午饭,说你不在他就不吃。”朱莉带着谴责性的眼光说。“我只好把他带来等你,而且我想你一定也没吃,连电话都不打一下,真是没天良,都下午四点了!”
雨红将车门带上,领着两人往家里走。“对不起,我急得没时间打电话。还有,戚小扬!”她说着立刻瞪着他。“你再这么爱给人带来麻烦,小心我揍你!鲍司里那么忙,你就不能自爱点?一定要困扰别人吗?”
戚小扬低头不语,默默走进门。
“别说那么多了,先吃吧!反正公司现在又没在排练!”朱莉为两人缓颊道。
“你不是为我而活!”雨红不顾朱莉的劝解,翻着通讯本仍然不停数落戚小扬。“说你要成长,其实都是对我说的好听话,你自己根本就拒绝长大嘛!扁对我这样是不够的,你自己要从心里愿意啊,然后得走出来接受每个人,才有办法在社会上正常生活啊!”
“雨红,好了啦……”朱莉又说。
雨红听而未闻,按下电话答录机,让它讲着话之后,语重心长地表示:“你好好地听,小扬。人单纯一些当然最好,但那‘单纯’必须在‘社会生存’的限度上,现在你连最低的指数都不够,叫我怎么放心?大姊姊又能照顾你多久?为了你好,所以我严厉地要求你,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纵容你。朱莉,你也得听清楚!”雨红义正辞严地教训两人,末了竟还下了指令:“吃东西!”
“你不吃吗?”朱莉颤颤地问。
“你们先吃,我得听听我爸有没有打电话回来。”雨红忧心忡忡地等候着,期望从空中传来父亲的声音。拜讬,拜讬,她在心中默祷,拜讬……
--喂?我是白奕凡……
“哦!”她的眉头倏地皱紧。“我做了什么事让老天这样惩罚我?”
--我是白奕凡……
“你说过了!”雨红不由对着答录机大喊。
--秦小姐……
“说啊!有话快说,别占线占时间呀!”她快急疯了,无奈碰上个慢郎中。“说话啊!”
--令尊在枫丹医院五○四号房,他已获救且无大碍,只需数日即可出院。
像反应她的怒斥似地,“白奕凡”简洁有力地讲完重点,倒让雨红像木头般杵在原地不能动弹。
--我找不到你,而你朋友和那小孩也不在公司,我只好留言,你若听到了,快点赶来,但不必慌,我会先在医院守着。再见。
电话切掉了,雨红这才意识必须赶去医院,便慌地起身,扫落了小扬递过来的炸鸡翅。
“小姊姊,你……”戚小扬咕哝道。
“对不起,小扬!我不是故意的!”雨红看他那模样,直是不忍。“小姊姊急,所以……你别生气!”
“雨红,白奕凡不是叫你别慌吗?你就冷静一点,否则我怎么放心你‘赶’去医院?太恐怖了!”朱莉镇定人心的本能又出现了。
“对啊!小姊姊,不能急哦!小扬也不跟你去,不烦你,你慢慢开车……”戚小扬懂事的潜能被激发了。
雨红看了,感动地点点头,拥拥两人。“我会小心。你们东西吃吃,也快回公司,展示会只剩两天了,大家多努力了!朱莉,跟软虾讲我找时间加班,反正设计我早就赶出来了,看他需要我帮什么!”
“好。你小心哦!”
“再见。”雨红背了一袋子便欲往外走,未料小扬拉拉她的衣角,塞了包物品给她。
她打开一看,是只香喷喷的炸鸡翅。雨红不由抬头微笑,对着那位同样笑着的大男孩。
心中满满。
?
?枫丹医院已近在眼前,雨红想起那次寻找
被她撞伤的白奕凡。他怎么会知道父亲的下落呢?为什么他总能神出鬼没地插手她周遭的事情?虽然这次雨红着实感谢他。要是没有他的通报,她可能还在大街小巷乱撞乱找。
说人人到。“白奕凡”正站在医院门口,神态焦急。雨红看了不禁讶异,因为他一向整齐的服饰,现在竟变得绉乱无序了,连领带都歪歪斜斜。他看来等了有一阵子了,不断地来回走动,显得极为忧心。
住在病房里的是秦雨红的爸爸,与他并不相干,他为什么如此着急,如此热心?雨红不觉得他是装出来的,那……他是真和自己一样,心急如焚吗?为什么?是内心有所愧疚吗?因为秦朝阳付不出欠款,他这个做少总的觉得逼人走上绝路,良心不安?
林立中是急了没错!
在他接到白奕凡的命令时,他立刻吩咐下属全力寻找,而自己也找得汗流浃背,只盼能在白奕凡规定的一天之内办成。
最后终于找到了,虽然并不是他找到的,但总算可以交差!而且也算为雨红尽点心意,分担一点痛楚。
雨红下了车走向他。
“跟我来。”林立中迎上她,立刻说道。“我带你去。”然后在她前头疾行。
雨红快步跟着,深深感觉此时的白奕凡又和前两次见到的不一样了。热心、干脆、有个性,什么话都不必说似的,即刻领她去见父亲。怎么这人的性格转变不定呢?雨红百思不解。太难了。
“请问我父亲是怎么了?他为何‘获救’?”雨红小跑到他身边问,发觉他的正字标记--那双光可鉴人的皮鞋,也沾满了灰尘。
“令尊投水自杀。”
“什么?”雨红听得心惊胆跳,不敢相信父亲跳河自尽的举动。“阿,还好获救了。”她直拍胸腑,深谢苍天有眼。“也谢谢你。谢谢你的通知。”
“到了。”林立中并没有领受她的谢意,因为他直觉,他为她做是应该的。
雨红直直望着五○四,虽说父亲已无大碍,她还是不敢想像他会有什么“惨状”,肺部浸水?脑袋撞伤?四肢残缺?失忆症或老年痴呆症?啊,老天保佑,将父亲的伤害减至最低吧,他老人家的命运够乖舛了!壮年丧偶,女儿又不成材,为了公司劳烦拚命,就别再把任何痛苦加诸他身上了……
做女儿的,愿意代替承受……雨红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推开白奕凡为她转启的门……
天哪……雨红瞠目结舌。
病床上放置了张病患用的小餐桌,餐桌上摆满削好皮、切成片的苹果、西瓜、水蜜桃、加州李、奇异果,还有堆在椅上的龙眼、荔枝、红毛丹!最令人惊讶的,还是坐拥其中,悠哉游哉享受的秦朝阳。
“小红!”秦朝阳一见女儿,立刻咧嘴大喊。“来,吃片苹果!”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雨红犹仍呆呆站着,看她这迷糊老爹还能搞出什么把戏。
他一点都不像“死里逃生”的样子,丝毫也无“投河自尽”的哀戚……她担心了一整天哪,差点把台北市的地皮都翻过来找了……现在眼前的一切,究竟,该做何解释?
“小红,爸告诉你,”秦朝阳拉拉愣住的女儿说。“我看见你妈了!她复活了!真的!我在水中看见她,是她救我上岸的。”
雨红张着口说不出话,心中满满只占了一个问题:是“老年痴呆”还是“精神妄想”?见父亲兴奋说着,她开始担忧起来。
“爸本来是打算自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我一死,所有的债务都烟消云散,不会拖累到你。”秦朝阳继续说着。“我在岸边徘徊了好久,不确定是否要跳进那么脏的水里。于是我在河堤上坐下来,从日出东方,看到日落西山,想了好多好多的事。就在我决定和你携手解决难关的时候,一不小心,失足跌进河里……”
“‘失足跌进’?那就不是自杀啰?”雨红不敢置信地问。
“是决定不自杀的时候,不小心有了自杀的行为。”秦朝阳认真说着,紧接拿起一片西瓜塞进嘴里。“嗯,好吃。”
雨红真是败给这天才老爹了。“怎么会扯上妈呢?”她等不及又问。
“你知道爸根本不会游泳,在连吃了几口河水之后,我渐渐往下沉……就在那时,我看见你妈了。她说我不能死,我必须陪女儿,我答应她的事还没圆满完成怎么可以死!于是我拚了命挣扎,告诉自己不能死!这时,有一只手圈住我的肩膀,拖我往上游,那是女人的手,虽然在水里,我仍可以感觉到她长发飘飘……她救了我。”
“是妈妈?”雨红觉得荒唐可笑,但又不可思议。“妈救了你?”
“是……”秦朝阳眼里闪着如炬的光芒。“你妈妈的化身,妈妈派她来拯救我的,在水中时我这样想,有意识时看了看她,我也这样想,她是妈妈遣派来的仙子……”
“她在哪儿?我得好好谢谢她!”雨红的目光在室内四处搜寻。
“她去买苹果了。”秦朝阳咽下最后一片苹果。“我好喜欢吃她削的苹果,她和你妈妈一样,也很会说故事,她以为我真的是要自杀,所以一直陪在我身旁说故事,还说她的命运比我悲惨都没想过自杀,我怎么能轻生呢!她真是不幸呀,无亲无故,还带了个孩子……”
“爸!先歇会儿吧,讲这么多话!”看来父亲是真的没事了,似乎还找到知音,雨红便嘀咕了一句:“也不跟人家商量一下,就跑去做傻事……”
“我有想商量呀,可是你直说我出卖你,怎么也不信公司垮了,门一甩就丢下我一个人在客厅了……”秦朝阳说得挺无辜。
“谁叫你以前用同样的台词骗过我!”雨红辩得理直气壮。“放羊的老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撒谎!反正以后我们有心事都要说,千万不能背着对方做傻事。”
“好啦,我们父女是相互依存的生命共同体。只是那时就算我说了也于事无补,公司早卖了,我们一无所有,欠白氏的三百万仍然还不出来……”
说到白氏,雨红这才想起白奕凡。“爸,你先歇着,我出去找一个人。”
“你也累了一天,现在知道爸没事了,就回去休息吧!等会儿她会来照顾我。”秦朝阳体恤地说。“明天再来看我。”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人家啊?”
“不会,你明天记得谢谢她就好。回去吧!”秦朝阳说。
雨红挂着白奕凡,不得不接受这个提议。“那小心啰!我明早再来!”
她一出五○四房即瞥瞥左右,却不见白奕凡的踪影,只好一路寻找。来到医院门口,只见对街的他刚坐进宾士里,雨红匆忙去开她的车,全力追向远方这位性格不定的白奕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