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琬萝伸手抚模著狄云栖纠结不展的眉举,“皇上宣你进宫何事?你为何攒著眉头?”
“太后病重,群医会诊,却束手无策,皇上忧心如焚,特宣我进宫研拟对策。”狄云栖的声音含著一份深沉的无助和忧愁。
“太后是甚么病?”
“先是黄疸,连眼睛都混浊了,现在又加上了臌胀,更难措手。”
“臌胀?”曲婉萝沉思了好一会,“臌胀有好几种症别,有水臌、气臌、血臌、食臌、虫臌之分,不知太后是哪种臌?”
“听说是气臌,由肝气郁结而起,再加上脾虚不运,月复中有水,是而医治起来格外麻烦棘手。”狄云栖一脸阴郁地说到这,忽然心头猛跳了一下,“琬儿,莫非……你有医治的良方?”
曲琬萝不置可否的抿嘴一笑,“这要我亲自望闻问切才能说得准,不过……”她优容的微顿了一下,“自我行医济世以来,我倒是医好不少臌胀病患,也许,太后的病情并没有你们想像得严重,只要对症下药,应该不难根治!”
“真的?”狄云栖双眼亮晶晶的瞅著她。
“我还煮的咧!”曲婉萝朝他娇俏地眨眨眼,“走吧,我现在就陪你进宫去看看太后的病势。”
“不行!”狄云栖一把拦住她,“你不能穿这样进宫,不太安全!”
“不太安全?”
“当然,你可是冰清玉润、举世无双的天仙化人,这后宫的所有嫔妃没一个比得上你,你若这样冒冒失失地进宫,我敢保证,皇上一定会觊觎你的美色,”狄云栖愈想愈觉不妥,“不行,你得易钗而弁,而且贴上胡须,这样我才能安心带你进宫!”
“你昨个才下过命令不准我穿男装,怎么现在又……”
“这是权变,你懂不懂?”狄云栖轻点了她的鼻尖一下,“我最美丽的小娘子?”
☆
进了慈宁宫,曲琬萝化名为罗文曲,以江湖医隐、宁阳侯义兄的身分为张太后把脉看病。
而承庆公主朱馥柔则坐在一旁,用一种非常诡异而古怪的眼光,频频审视著她。
为张太后细细诊视之后,曲琬萝转首对皇上及承庆公主轻声说道:
“皇上、公主请勿挂忧,太后的病情并无大碍,只是当初操之过急,取快于一时,用错了通利药放尿,故而弄巧成拙,胀满更甚!”她缓缓一顿,徐徐一笑,“草民今用疏肝理解之方,只要太后按时服药,定可痊愈。”说著,她匆匆书写了一张药方,交予慈宁宫的总管太监赵彬。
承庆公主却一把抢过那张药方,将信将疑地念道:
“大黄、连翘、荆芥、栀子、黄连、鹿角草、茵陈、冰糖,以上各四钱,用第二次洗米水煎服,第一次药头放冰糖四钱,第二次药渣放冰糖二钱;吃五、六帖后,可加粉肠炖服。”她扬扬那张药单,“你当真有把握可治好我母后的病?”
“只要依药服之,草民敢以性命担保,太后定能康复。”曲琬萝沉著回答。
“好,”承庆公主把药单交予赵彬,一把揪住了曲琬萝的衣袖,“本宫身体一直有个隐疾,难以痊愈,你就随我回玉阳宫替我看看。”说著,便不容分说地将曲琬萝拉出慈宁宫,害狄云栖一脸惶急地追了出来。
“公主,你……”
承庆公主娇俏地转动著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杳眼,“我找你医术高明的义兄治病,你有何意见啊?狄哥哥?”
“微臣不敢,微臣……”狄云栖反倒不知如何应对了。
“没意见就好,你去陪我皇兄聊聊国家大事吧!”承庆公主巧笑嫣然的下达玉旨,“我呀!找你义兄研理病症去!”话甫落,便强拉著面有难色的曲琬萝进入她的寝宫。
一进入华贵精致的玉阳宫,承庆公主迳自牵著曲婉萝的衣袖,直奔自己的寝室,并挥挥手遣退了所有环侍在侧的宫女。
“全部出去,没有我的传令,不准进来。”
等所有宫女退下后,承庆公主便娇媚地倒卧在那张无比华丽的锦榻上,揪著曲琬萝微颤的手往她胸口探去,“罗大夫,我这阵子胸口老是闷痛,呼吸不顺,你替我瞧瞧,我倒底是生了什么怪病?”
曲琬萝没想到这位娇贵无俦的公主恁地大胆,竟——抓著他这个“男人”的手探向胸前,他满脸辣热地慌忙挣扎,不料,公主却飞快地伸出另一只玉手,闪电扯下他的假胡须。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个假男人,果然没错!”承庆公主一脸得意的娇笑著,“你是我狄哥哥的夫人曲姊姊吧!”
“公主……你怎么看出来的?”曲琬萝红著脸嗫嗫嚅嚅的问道。
承庆公主秀眉一扬,“这还不简单,光瞧你的那双纤纤玉手,我就心生怀疑了,再看狄哥哥那一双情意缠绵的眼睛,从没移开过你身上片刻,本宫又不是呆子,当然一想就通了。”
曲琬萝除了暗暗佩服承庆公主的机敏过人外,满脸绯红的她亦不知该如何措辞了。
“曲姊姊,你长得真美,难怪,我狄哥哥会教你易装进宫,免得被我那风流哥哥相中了,打你的歪主意。”
“公主,你怎么知道这是宣之的主意?”曲琬萝一时惊诧不已。
承庆公主笑容可掬的眨眨眼,模样清丽动人。“想也知道,除了我那一肚子诡计的狄哥哥,谁会有这种胆子敢和我皇兄玩这种花样?这可是要杀头的欺君之罪呢!”
曲琬萝脸色一变,“那……公主你……”她心惊肉跳的望著承庆公主,一时焦急得口齿不灵。
“安啦!”承庆公主妩媚一笑,“有本宫在,谁敢动你们,而且,有了你做我的榜样,我以后也可以依样画葫芦,乔装改扮溜出宫,去江南游玩,顺便会会我心目中的情郎逍遥公子。”
“什么?”曲琬萝瞠目咋舌。“公主,你说……你心目中的情郎是……”
“是逍遥公子啊!”承庆公主言不讳的说,“怎么吓到你了?”
“他可是……朝廷重金悬赏的钦命要犯啊!”
“那又如何?”承庆公主不以为忤地耸耸肩,“我就是喜欢他这种胆大包天的侠盗,想想看,公主配侠盗,多有意思,”她一脸憧憬的光彩,“铁定可以成为千古流传的佳话!”
曲琬萝听了真是为之绝倒,万万没想到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竟然是个古灵精怪,满脑子奇思幻想的刁钻姑娘。
“你被我吓坏了吗?”承庆公主慧黠的瞥了她一眼,嘴角那颗迷人美人痣,也跟著她的微笑而俏生生地一展风情,“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甭瞧我出身皇家,从小锦衣玉食,尊贵无比,其实,我跟住在金笼子的金丝雀有啥不同?连出去外头透透气,见见世面的自由都没有,这个公主的头衔压得我一肚子闷气,简直都快发霉生锈了。”她一副如鲠在候,不吐下快的模样。
“要是我有重新投胎的机会,我宁可出生在民间,像梁红玉做个驰骋沙场的巾帼英雄,要不然就如红拂女张出尘一样,做个不让须眉的女侠也行,就是不要当个穷极无聊,被锁在皇家内院的倒楣公主!”
曲琬萝失笑了,“公主,民间有民间的苦楚,并不是你所能想像的。”
“那才好玩刺激啊!”承庆公主扬眉笑道。
曲琬萝眼波一转,正想说些什么,忽觉一阵晕眩,紧跟著恶心的感觉席卷而至,让她不由弯下腰连连干呕了好几声。
“唉呀!你这是在害喜吗?”承庆公主跟著提高了嗓音,“婵儿,你赶快进来。”
一个相貌清秀的宫女立即应声出现。“公主有何吩咐?”
“去拿一些蜜枣进来,还有端一碗冰镇梅子汤。”
“是。”待那位名唤婵儿的宫女离开,承庆公主连忙扶著曲琬萝坐在床沿边。
“你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会?”
曲琬萝羸弱地摇摇头,尚不及婉言致谢,另一名宫女已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公主,宁阳侯执意要进来,奴婢们快招架不住了……”
承庆公主没好气的娇慎道:
“那就让他进来吧!瞧你这副穷紧张的模样,害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名宫女尚未退下,宁阳侯狄云栖已迈著大步走了进来,一见曲琬萝形容苍白地斜靠在公主的罗帐旁,不由焦虑地迎上前去,浑然忘了公主的存在。“琬儿,你哪不舒服?要不要紧?为什么婵儿要去拿蜜枣给你吃?”
“笨!,这害喜的人不吃蜜枣止恶,吃什么?”承庆公主乘机挖苦爱妻心切、目中无人的狄云栖。
“害喜?”狄云栖愣了一下,眼中布满不敢置信的惊喜光彩,“琬儿,你有身孕了?”
曲琬萝的脸又蓦然多了一层红云,她羞答答地微微点头,而喜出望外的狄云栖却情难自已地一把拥住了她,“老天!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说著,又热烈而忘情地香了曲琬萝一下,“谢谢你,琬儿……”
曲婉萝浑身火辣辣的,她又羞又喜地推推狄云栖,想提醒他稍微控制一下亢奋的情绪,满心感动又顽皮成性的承庆公主已不甘寂寞地出言调侃他们:
“羞也不羞,两个大男人抱在一块,还准备生孩子呢!”说完,连她自己及在场所有人皆忍俊不住笑成一团,一时,玉阳宫内充满了热腾腾而无限欢乐的气氛。
☆
正德五年,六月中旬
刘瑾的心月复大理少卿周东至宁夏勘察屯田。
他以五十亩为一顷,每顷收取银子,献给刘瑾;并规定每年都依例办理,不得少献一纹银。
蚕食鲸吞的作风,惹毛了安化王朱真鐇的文臣武官,个个义愤填膺,群情激动,于是,顺风扇火,本有心自立为帝的安化王遂见机起事,造反夺权。
明武宗朱厚照紧急宣召宁阳侯狄云栖进宫商议,并下令由宁阳侯领军,石原都御史杨一清及张水相佐讨伐。
狄云栖不愿轻易离开大月复便便、即将临盆的爱妻,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只有毅然穿上战袍,率军直逼安化,勋讨反贼。
激战一十九天,安化王朱真鐇兵败如山倒,当晚在军营中,趁著庆功宴结束,狄云栖和杨一清交换了会心的一眼,双双留住微醺的张永,准备劝他趁此良机铲除刘瑾这个祸国殃民的奸宦。
“要除刘瑾并非易事,”张永面带踌躇的微微攒眉,“从早到晚,皇上身边尽是刘瑾的心月复,你向皇上说什么,他立即知道,皇上还在思索犹豫时,他却早已刀起刀落,暗暗狙杀反抗他的人。”
“这事说难亦非难,”杨一清心中早有月复案,“公公回京献俘,皇上必与公公谈论战事,刘瑾不会听,皇上护卫、太监也不会注意,届时,公公可将朱真鐇声讨刘瑾的檄文呈予皇上过目,并揭发海内外所有人对刘瑾的痛恶,皇上英明,必肯听公公忠言而诛杀刘瑾。”
“何况,本爵会陪你进宫一块面圣,”狄云栖在一旁敲著边鼓,“事关重大,不可延迟,本爵手中也握有一些不利于刘瑾的证据,绝对可以说服皇上认清这奸佞狡诈的真面目。”
张永一听,不由增加了几分信心。
“刘瑾一诛,皇上必升公公为司礼监。”杨一清打铁趁热的跟著说。
“有此可能吗?”
“大大可能,届时,公公握有权柄,把以前的弊端完全改除,公公功在朝廷,必将受官民爱载欢呼。”杨一清斩钉截铁的说。
张永听后,奋然而起,慷慨陈词:
“嗟乎,老奴何惜余年不以报主哉!”
狄云栖见时机成熟,不由加快马鞭提醒张永,“公公,此事非同小可,应立即著手,切勿延迟,否则,怕会有变,一变,则不可收拾!”
张永点头,便悄声和狄云栖、杨一清研拟完善的策略,以便一举“成功”的拔除刘瑾这颗为祸已久的毒瘤。
☆
月淡星寒,曲婉萝挑灭了烛火,半靠在床榻,望著半敞的碧纱窗凝神发呆,了无睡意。
低头望著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她不觉失笑,想下床给自己倒杯热水润润干涩的喉咙,又发现自己笨重的身子已成了最大的障碍,用尽吃女乃的气力,好不容易才站稳脚步的她,又被“嗖”的一声细微的声响给吓了一跳,她凝神细看,一支雪白的羽毛赫然插在月儿白的罗帐上,她双眼还未及盈满喜悦的光芒,狄云栖已悄然出现,紧紧地拥住了她那臃肿的身子。
“我……我快被你吓死了……”她一面大发娇嗔,一面贪婪地把脸藏在他的怀里,嗅闻著那股熟悉温暖的气息。
“对不起,我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嘛!”狄云栖轻吻了她的小嘴一下,又微微推开她,扫量著她那超级庞大的肚子,“老天,你还真是“肥”得蔚为壮观!”
“还不是你害的……”曲琬萝轻敲了他一下,“你还好意思嫌我丑!”
“我哪敢嫌你丑!”狄云栖亲亲蜜蜜的又将她抱个满怀,“你虽然身材“壮观”得有些离谱,不过,还是我心目中最最美丽的小娘子,小母亲!”
“哼!就会巧言令色的哄我,”,曲婉萝心里甜丝丝的,脸上却带着几分倔强的嗔意,“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战事平定了吗?”
“战事不仅已经平定,而且……”狄云栖神采飞扬地望着她,“我还要告诉你一则天大的好消息,我和张永趁着皇上摆宴庆功,刘瑾退席告辞时,极力参劾刘瑾十七项罪状,再拿出朱真鐇声讨刘瑾的檄文,以及我们从那名俞姓江湖术士口中所套得的情报,皇上大为震怒,已经下令张永即刻逮捕刘瑾,并准备亲自带人去抄他的家……”
“真的?”曲琬萝听得惊喜莫名,没想到却因此震动了胎气,引来一阵一阵撕扯般的痛楚。
狄云栖见她佝偻著身躯,一副疼痛难挨的模样,不由慌了手脚,急忙扯著嗓门向门外咆哮般地吼道:
“筝儿、狄扬,你们快来,不,快去找产婆来……”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副六神无主的神态,曲琬萝若非得集中注意力应付一阵一阵的抽痛之苦,她当真会笑出声来。
喔!她最钟爱的逍遥侯,望著他那不假掩饰的焦虑和紧张,她漾满母爱光辉的脸上不由浮现著一抹幸福而甜美的光彩,有夫若此,人生至此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