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进楼底停车场入口时,乔硕习惯性地伸头往上一望,小鲍寓向南的窗户竟然黑沉沉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匆匆泊好车后,他大步至电梯旁,心中不停思索,按钮时手指竟然抖了一下。
每晚九点,宁珑总是弄好一桌子的菜,亮着桔子型的磨砂吊灯,窝在沙发上不停地按着电视摇控。及至听到他开门声,便会懒洋洋地转过身子,眯着眼睛看着他扯松领带,换上拖鞋,走进浴室。沐浴出来之时,等待他的便是满桌热腾腾的饭菜。
她总说自己已经偷吃过了,然后拈起小青菜慢吞吞地咽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人生百态,聊着八点档的剧情,要他答一些莫明其妙的智力问题……每每天花乱坠,胡说不休,姿态悠闲得像个不知忧愁的小女孩……
旋开门把,屋里一片漆黑,空间洋溢着淡淡的孤寂与不安。他按亮灯,站在空空的餐桌旁边,轻轻叫唤:“玲珑?”周围响起细微的回音,却不是他期待的娇慵的回应。乔硕又大声呼叫了几遍,回应他的,仍然是一室的冷清。
心中狐疑加剧,乔硕冲进卧室,拉开衣柜门,内中仍然挂着宁珑不少的衣服,然而,放在下层的旅行袋不见了。他陡然慌张——她现在在哪?是否正摇晃地走在泥路边?是否正有高速的泥头车在她身边飞驶而过?
一双已经沁出汗水的大手飞快地按了她的手机号码,里面传来播音小姐正规的粤语:该号码已被停用。
“怎么回事?”乔硕蓦然睁大眼睛喃喃自问。眼角余光里,他看见梳妆台上一颗水晶球下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硕:
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不要揣测原因,我只是外出散心。
还有,我不会在路边乱晃,我向来喜欢走小路,那儿没有泥头车。
我会想念你,想念曾经的日子。
宁珑
她知道了,她该死的早就全知道了!只是,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他刚刚习惯身边有她的时候又选择离开?短短三个多月,他梦中的绿美,已经没有了一脸的哀愁,已经懂得微笑了。那略略眯起的眼睛,弯起小嘴,已经慢慢变成了宁珑的模样了。
她有着绿美永远也没有的自信,更不会轻易地叹气和忧伤;她温柔,但不懦弱;她喜欢微笑,微弯的眼眸里藏着闪烁灵动的慧黠。那种聪慧,总是让他以为,她只须对他轻轻一觑,便能闯进他心里,而她不那么做,只为尊重他,爱他。
她从不主动问他的事,也不问前天他在公园和兰茜说过些什么。但她懂,她仿佛什么都懂!该死!她为什么不捉着他手臂,红着眼睛把心中疑虑问个明明白白!她的揣测或许会偏颇了原来的意思,比如说,字条中,关于他对绿美的事的隐晦!
他没有想过对宁珑说绿美的事,更不会提及她真正吸引他的是因为她长着一张酷似前妻的面孔,却绝对想过对她坦言那天在郊野公园和兰茜的谈话。然而,心中隐有重重忧虑,欲理还乱,欲言又止。
或许,绿美曾是他心中的最爱,最美好的回忆,他一直想把这份情深埋心中,与之同生,与之同死。即使决意与宁珑在一起,决意对她承诺终生的时候,他也是一再地告诉自己,绿美与宁珑,合二为一,那是对绿美的爱的延续……
他没有内疚,他告诉自己,会一辈子宠爱和珍惜宁珑,非常地……这已经够了,不是吗?
但宁珑,这个独特的女孩,她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安然自若,那完全有别于绿美的性情,让他不得不时刻明白,怀中的女人是宁珑,不是绿美……他觉得矛盾,甚至有些下意识地排斥……
现在,他突然得悉宁珑可能知晓一切的时候,竟然心慌内疚,害怕那小女子会生气,会妒忌,会……莫明其妙地舍他而去,最令他害怕的是,宁珑……会不会自杀?
“噢,不会的!不会的!她与绿美完全不同,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乔硕拧紧浓眉,在厅中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喃喃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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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他对兰茜说了句:“你是明白人。”
兰茜从来不讨厌这个大哥,加之上次在浴室不慎推倒那个刁蛮赵太太的事也是他帮忙摆平的,便淡然回应:“是的。不过,据我了解,这个女子长着和嫂嫂一样的脸孔,女乃女乃不会喜欢她,婆婆也一样。大哥,你应该比谁都明白,乔家不会再接受一个酷似绿美的媳妇!特别是出身不算很好,不会为‘乔氏’带来利益的媳妇。”她朝远处的宁珑呶呶嘴。
乔硕心腔刹时紧缩。他回身望了望宁珑,再扭头望着兰茜,没说任何话。
兰茜耸耸肩,“其实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婆婆总会替我说话,乔健也不敢玩女人玩得太过明目张胆,因为我是陈雷云的女儿,因为我是‘雷云’连锁超市的太子女!”
乔硕垂下眼帘,半晌才吐出一句:“无论什么原因,起码他们没有想过要拆散你们。”
“或许吧,大哥……我一向敬重你,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可以让她受任何伤害。”话毕,兰茜再望了望远处的宁珑一眼,扭身而去……
这几天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心烦意乱,坐卧不宁!莫不是这个小女人误会兰茜了?
“你这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小女人!”乔硕禁不住一腔的忧心和怒火,对着漆黑的卧室连连低吼。随即抄起车匙,朝门外冲去……
在外驾着车子在那些偏僻的小路寻找了一整夜,第二天,乔硕精疲力竭回到“乔氏集团”副总裁室。
这儿总是窗明几净,摆设简洁实用。乔硕半闭着眼睛,倒在黑色的椅子上,目光怆然穿梭在这一间管辖着过千人的员工的办公室内,然后把视线停在桌面上,那个用镀白金相框精镶的绿美的相片……
眼眶迅速氤氲一片,泪,男人的泪,积蓄蕴酿,酸热刺痛,只为他心中突然萌生一份醒悟——这段日子,他已经没有在工作疲倦之时捧着前妻的相片喃喃轻语了,因为他不时地感觉内心萌动着一股激越的快乐,那是因为宁珑而衍生的——心中突然歉疚,他应该把绿美的相片用温柔的动作包好放进抽屉里,桌面上,摆放的应该是宁珑的相片……
晚上八点左右,宁珑提着小小的旅行袋搬进新居。房东交待清楚,拿过租金喜滋滋地离开了。宁珑立即奔向南边的窗户——那个位置,正对着她以前居住的小鲍寓。
两处居所其实都是同一区的住宅楼宇,以前的是A排12座,现在是B排16座。A、B、C、D、E五座三十多栋的住宅楼呈梯形竖立,其中一个缺口就是小区入口处。住宅楼的中央是屋苑的会所,内中设置中西餐厅、超市、酒店及各种康乐设施。
她没想过要离开香港,毕竟现在一人身两人命,以她的性格,总是小心为上。又或者,此处能触目所及昔日温馨的小窝,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自我安慰的举动。
离开乔硕一整天了,很想他。这个带着沉重感情包袱的男人,对家庭,对爱情,总是处于难以取舍、犹豫不决之中。当初,如果他坚定立场选择绿美,就应该抽身离开乔家,这样就不会导致妻子惨死,今天更不会和自己牵扯在一起。
安顿好简单的行李,宁珑轻趴在窗前,打开从小鲍寓带来的随身听。耳畔,响起RichardMarx的《RiShtherewaiting》(此情可待)。
无论你在何处
无论你在做什么
我将会在这里等待你
我会用所有的时间等待这份不知何时完结的思念
直至华灯初上,她仍然反复地听着。泪水在听了一个多小时后才慢慢地淌下脸颊,流进嘴里……
面对家人时,因为不想他们担心,她告别得云淡风轻,悠然自得。然而,也只有这样性情的人,才会在心爱的男人怀里显露软弱。可惜,她心爱的男人,爱着的,却不是她……
试问,她还能和谁说去?
八点三十分,宁珑捧着面条又坐回窗前。吃毕,随手把碗放在身边,懒懒地趴在窗沿上。九点,她看见一辆似乎是蓝色的车子缓缓驶至小鲍寓的楼下,她几乎能够猜出,这是乔硕的车子。
车子一直停着,就停在乔硕以前等她下楼的位置,一盏十珠路灯的旁边。两个小时后,车子终于慢慢驶离,那缓慢启动的姿态,仿佛有着不舍。她眼眶一红——他爱的不是自己,怎么可能在看到她离开的字条后,仍然停留这么久的时间?
第三天晚上九点,车子又准时到达,仍然是固定的位置。两小时后,又再缓慢地离去。宁珑呆立窗前,红着眼圈,轻轻放下今天特意买回的望远镜——果然是乔硕!那种笃定,仿佛只是等着接载楼上的她外出购物和吃饭,甚至没有惊动时常倚坐在不远处树阴下的那对年迈的夫妻。
宁珑心中温暖惊喜,却又隐隐担忧——他会坚持多久?三天?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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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氏集团”的大老板乔杰,对于养子这几个月来每天晚上不在家中歇息,闲暇时和某名女子秘密来往的事略有风闻。他沉吟良久,决定不作干预,毕竟,这个养子一向对他十分孝顺,就算经历过绿美那件事,虽然心中百般痛苦,行为上却没有十分明显的抗拒,然而,这并不代表,养子心中没有怨愤,因为他深爱的妻子,是被他们间接害死的!
当然,这不代表他们会因此对绿美所做过的事而内疚!每一个身怀乔家血脉的人,对日本人的深恶痛绝是永远也不可能消除的,等于他父亲永远也不可能再站于母亲面前一样,这是一份至死的怨恨!永远不能打开的死结!
乔硕不听他的劝告娶了绿美,注定就要悲剧收场!也注定了他不可能有强劲的反抗,因为,如果他与“乔氏”硬撑,会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名誉,地位,金钱……
然而,乔硕的沉默令乔杰有些心惊,他不知道养子的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亲情真能抵消一切怨恨?抑或伺机而动?他不知道,却开始暗生疑惑……
绿美死后半年,夫妇二人开始不断为乔硕物色妻子,以希望安抚他的失妻之痛,也安排他相亲好几次,都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儿,样子中上,年纪也轻。
每有养父母勒令的相亲活动,乔硕都会准时到会,却绝对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正眼也不望那些见了他便羞答答的女孩儿。事后,无论女方如何有心有意,他也总是默然摇头,真可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了……
几天前,兰茜一个无心之失,竟然就把大哥乔硕的新女友长得和绿美一个样儿的事告诉了丈夫,乔健大为震惊,立即告知父母,这一下,整个乔家直如平地惊雷,风云变色!
乔女乃女乃脸色铁青地跌坐在睡椅上,用拐杖狠狠敲着地板,颤声说:“我们疼了他二十多年啊,供书教学的,又让他当上个副总裁!自从那个臭日本娘们死后,我们不也四处为他的婚事奔波劳碌?可是他看也不看那些女孩们,硬是孤家寡人地过了几年,与我们没有关系哪……现下却找了个和那臭日本长成一个样儿的女人?这不就是搞无声抗议?他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女乃女乃放我在眼里?”
乔杰和妻子一个劲应着,拼命安抚老人家,最后拍着胸口保证,说这个和绿美长成一个样儿的女人,永远是没可能进入乔家大门的,那乔老太太才算顺了些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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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珑已经离开他十多天了。乔硕旋过椅子,眯起略显青黑的眼睛望向窗外浅蓝的天空。那小女人究竟在哪?如果侦探社再无消息的话,恐怕要求宁玲说出妹妹的下落,以肯定她是否安全了。
这段时间,乔硕每到晚上,先驱车回家看望女儿,与她一同进餐后,陪她看儿童节目。八点三十分,他再度离家,驱车前往小鲍寓楼下,然后倚在车头抽烟,看三三两两相偕偎依的行人,等至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的车子和他自己,才慢慢离去。
宁珑离开后的第二天,他已经从张明口中试出,宁珑到外国读书。他立即动用人事关系,调查出境记录,结果如他所料,她没有离开香港。
这个慧黠的小女人生气了,她要躲起来和他玩捉迷藏?又或者,她正闪躲在他身后的某一处树阴下,准备出奇不意地冲上前,捂住他的眼睛咭咭地笑出声来?
他一直强迫自己这样想,只为不肯相信在他不知不觉地依恋上她的同时,这小女人竟是忍受不了他总是处理失误的情感烂账,失心而逃。
一阵敲门声再度响起,秘书小姐交来一份计划书,说是乔总裁要他亲自处理,因为内中牵扯的生意金额高达一千万。
乔硕木然点头,伸手接过计划书,缓缓揭开,是一种命名为美容食品的水果速食系列,就是把水果干制成不含糖分的低卡路里饮品或调制成速食或零食。乔硕快速浏览一下内容,心中立时想到一系列的莲藕食品——莲藕,是他认识宁珑的媒介啊。
内线电话赫然响起,乔硕拿起话筒,是养父叫他到总裁室问及这份计划书的事。
乔硕拿着计划书,步出办公室,坐电梯直上十九楼,步入这间豪华瑰丽得如同宫殿般的总裁室,商议看计划书后的意见,然后垂颔聆听养父的指示。
“准备怎么弄?”乔杰亲自递了一杯咖啡给养子,转身坐回大班椅里,眯着眼睛望向面前越显深沉内敛的乔硕——自日本媳妇死后,他就是这样子了。让人模不透这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要些什么,想得多了,自会疑神疑鬼。
“首要条件是选用一些在日常生活中颇显健康的水果,比如苹果、雪梨、莲藕等等,至于香蕉和菠萝这类,热量高且性热毒,若用太多科技过滤,会埋没健康的意念,所以要淘汰……”
“对!”
“还有,尽量别添加色素和香料,只选用低聚糖或代糖,总之凡事以健康出发,并且要在这点上大做文章,但做了文章之后,果真是要落实到底的,不要东边筑墙西边倒。”
“这点我最为放心,你这人做事最讲原则啦。”乔杰笑了。
乔硕牵了牵嘴角,没说话。
乔杰一顿,盯着养子轻声问:“硕儿,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乔硕微微一愣,却不意外,以养父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可谓七成相信三成疑虑,对于自己的传闻自会特别留意。
“是的!”他淡然回应。
乔杰看着养子,“哦……那什么时候带她回家给女乃女乃看看?”
乔硕眼光一闪,心中明白他们知道了些什么,“迟些吧……”
“嗯——那女孩是哪里人?”
“爸爸,你放心吧,也叫女乃女乃和妈妈放心吧,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这些事我会谨慎处理的……”乔硕站起身子,望着养父,特意把“谨慎”二个加重了语气,“难得我看上一个女孩,爸妈让我自由发展好不?”
话毕,他向养父淡然一笑,然后以不想再研讨这个问题的姿势举了举手中的计划书,“爸爸,我回去做个详细的分析,再交给你看看?”
乔杰一下子愣住了,只得顺势轻点了点头。乔硕便很礼貌地向父亲道别一声,大步向大门而去。
乔杰愣愣望着渐渐掩上的大门,心中再度惊觉,这孩子果真大了,不再是那个他指向东边走就不敢朝西边望的孩子了!刚才他那一脸不容他人入侵的笃定已经明确告诉他,他很喜欢这个酷似前妻的女孩!这种行为,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那么,如果他们再强行干涉,是否真会惹怒了他?
把庞大的乔氏交给一个如此深沉精明,对乔家隐含怨恨的人打理,看来很有问题!乔杰轻旋着大班椅,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年对绿美的疾“恶”如仇,而是如何保护乔氏的基业不受外人的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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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硕疲惫地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才刚坐下,又一阵敲门声响起,原来是秘书小姐送来替他在餐厅订的晚餐和晚报。
打开饭盒,是蜜汁猪扒和西兰花。他略一愣,抬头看看了桌上的小钟,七点了……
往常,那个小女人定是在熬汤了,她好像挺热爱熬汤的,什么红萝卜玉米煲鸡,咸肉香茜鲩鱼汤,鲜虾蛋花冬瓜汤……天天变着不同的花样,也不知她从哪里学的。但他知道,无论她煮些什么,都只是想他满意。
思绪还在沉陷,乔硕用筷子轻轻往口里拨着饭,另一只手翻开晚报,随意看着。下一刻,他目光悠然瞪大,视线定在晚报新闻版上的血红色的大标题——
“年纪女郎酒后飘忽,惨遭车轮碾压,危在旦夕!”旁边一副朦胧的小图片,隐约见着那倒卧地上的女孩有一头长发,身穿白衣……
乔硕只觉全身血液在瞬间全然凝固——脑际完全空白,咽部无法呼吸,有立即死去的感觉……
他凄然狂吼,扯过外套朝门外飞跑而去。秘书小姐刚巧自副总裁室前走过,几乎被他撞得向后倒仰,手中的文件被直直撞飞向旁边一名同事的头上。那同事惊觉一团黑影朝自己脸面飞来,条件反射般向旁边狠狠一拨。文件夹“哗啦”一声,数十张白纸飘飘扬扬,飞散一地,秘书小姐立即扑在地上疯狂追逐捡拾——天啊,这可是机密文件哪,万一泄露,会被炒鱿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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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硕赶至那女伤者留住的医院时,却被守在深切治疗部的警察挡在门外,说伤者家属全部在场,叮嘱拒见任何记者。乔硕低吼一声,疯了似的推开他直冲进去,那个警察吓了一大跳,连忙挥着手一边喝叫着一边追赶。
乔硕朝前面的走廊撒腿狂奔,就在拐弯儿时,竟然把一个捧着针药的护士撞得晕头转向!他脸色铁青地揪住这个倒霉的护士问了半天,终于如愿地站在那个女伤者的病房里……然而,数秒之时,他的心跳率迅速下降,再回复正常……
向警察、护士及伤者亲属诚恳道歉后,乔硕慢慢踱出医院跨上车子,朝小鲍寓的方向驶去……
站在楼下之时,乔硕抬头,十六楼的窗户依然漆黑一片,惶恐突然如排山倒海般直迫心头,乔硕只觉身心虚软,几近崩溃,也不管自己正站在那里,也不管自己正以什么样的姿态显露人前,仰头怆然大叫:“玲珑……玲珑,你在哪里……我爱你——我爱你——”
此时的宁珑,正一如既往窝在窗边,用望远镜张望黑暗中的乔硕,猛然见他仰天大叫,那姿态悲怆忧伤、伤心欲绝!宁珑的心突然痛得揪成一团,仿佛,她就能听到乔硕正痛然大叫:“玲珑,玲珑……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哭了,心中突然后悔——她究竟在生什么气?这个男人为了绿美,早已爱得心力交瘁……
既然爱他,为什么不可以容忍他?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感动他,改变他,何以妒忌因为柔弱无助而凄惨死去的绿美?笨啊,她笨啊!
宁珑泪如雨下,她有些后悔了……
因为家人不断追问宁玲三妹的下落,偏宁珑又不让她说,气得向来直话直说的宁玲在电话里朝宁珑大吼大叫,要她自动现身,收拾烂摊子,否则她就告诉妈妈和哥哥真相!
宁珑没办法,只好亲自打电话回家,胡乱编了个外国的小镇的地址,然后说她在学习烧陶和绘画,有什么事找宁玲与她联系就是。宁玲又朝她吼叫,说如果她不和自己见上一面,看看她是否完完整整,没损没伤的,她还是要把她的事说出去!宁珑没办法,只好答应和二姐见面。
棒天下午,宁玲腆着六个月的大肚子下了车,赵柏林隔着车窗对她再三叮嘱:“别坐近走道的桌子,吃完后不要四处逛,等我来接你……”宁玲嘟起小嘴哼了丈夫一下,故意大动作地转身迈入餐厅。
宁珑隔着玻璃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轻叹——这世界就是如此绝对,有人幸福无比,有人落难当场。
“哎,想不到我们两姐妹的孩子年龄只相差三个月,世事真难料。我知道你这个人哪,从来就是敢做敢为的,偏又生成乖乖女的样儿,骗得人真惨——”宁玲吃着乳酪蛋糕,口没遮拦地说。
宁珑略一垂眼,脸色不变地喝着果汁,心中泛起阵阵酸痛,自知自家姐姐不太会了解自己的心思,便淡然说:“你知道我一向渴望当妈妈,这可是好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饥不择食?你可是从来没有过‘饥’的样子啊!”宁玲怪叫。
宁珑被她惹笑了,“你自十三岁便开始整天对着镜打扮,哪有留意过我的喜好。”
“这种喜好?哼,我是没有,从小别大,只要我对你的行为摆出略显好奇的神色,你便故弄玄虚。”
宁珑耸耸肩,满脸不置可否。
宁玲白了妹妹一眼,“喂,有没有敲那男人一笔?哎,问也是白问,没有吧?”
“全中——”宁珑低头喝了一口果汁。
“那男人是穷鬼?”
“不是……”
“猪啊你,那究竟是什么男人啊,能令阿妹你倒贴财色?唉,算了算了,知道你不会说,反正有二姐我养着你。就算你将来生产后,找工作也不用担心,一切包在我身上!对了,我得找两个保姆,咱们的孩子一块带。那些婴儿用品小衣服什么的我会全部买两套,对了,一会我们两个孕妇立即采购去!”
宁珑淡然一笑——宁玲就是这个好,即使再刁蛮得一塌糊涂,终究天性善良,让赵柏林曰之为独特而可爱的小女人品格。
“别摩拳擦掌了,你老公刚才来电交待,三点正来餐厅接人,否则便惟我是问。”
“我看见他就烦,比管家婆还要啰嗦,再这样我就回妈处住!”宁玲嘟起嘴巴,猛啜着果汁。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后这种无聊的抱怨不要再说了,对你不好,对姐夫不好,对孩子也不好。”宁珑及时警告这个刁蛮任性的姐姐。
“知道了——”宁玲噘了噘嘴,点头应允。
宁珑啜了一口果汁,瞄着二姐淡然问:“有没有……再碰到那个乔家二少女乃女乃?”
“没啦,那臭女人嗅到我和老公的味儿就得赶紧开溜,不然我老公朝她利眸一瞪,立时吓得她屁滚尿流,哈哈……”宁玲很得意地笑够了,又说:“我们还碰过她大伯爷乔硕两三次呢……”
“乔硕?”宁珑“嚯”地抬头。
“对啊,前天我和老公在尖沙咀的料理店就碰到他和客人在吃饭哪,他拉着柏林聊了几句,说过几天会到我们家和哥哥签合作合同。噢,爸爸这回可乐了,能和‘乔氏’合作十年耶……”
宁玲喋喋不休地说着,却不知她略略提及的一声“乔硕”,已听呆了坐在对面的宁珑——她瞄着二姐,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回来:“乔硕信得过吗?”
“柏林说他是个谨慎的人,做生意很守承诺,不过这阵子,他……”
“什么事?”宁珑立即追问。
“也不知是真是假耶,外头有人传他被女人抛弃喔!因为事前掩藏得好,那女人是圆是扁竟然没人知道……这男人莫不是上辈子和女人结仇哪,老婆死后几年恢复不过来,好不容易谈个上心的,又惨遭抛弃……弄得自己又干又瘦,脸黑黑的像老了十年!”
又干又瘦?宁珑一呆。
宁玲兀自感叹:“那个擅自离开的女人大抵是一头猪吧,这么好的男人也不要……”她越说越小女孩口吻,大抵也有些替乔硕不值,更不知道她就是这只猪的姐姐,便骂道:“这女人也真是岂有此理,严重影响我们这些聪明女人的形象,说她是一头猪,也是猪之中最笨的猪……”
宁珑心里郁闷,懒得理她,又小心说:“他、他托我把吊坠交给你的时候,精神很好的。”
“那就不知道哕,上次见他的是你又不是我,总之柏林说他现在眼圈青黑,精神萎靡,和他说话时感觉他的眼神总是飘忽着,像个失魂的人,却又死硬撑着没事人的样子,让人看着越发凄凉……”
宁珑听着,心中猛然扯痛.泪水无法抑止地滑出眼眶……她俯身,装做绑结帆布鞋的鞋带……一眨眼睛,地毯上,赫然洒上数朵湿黑的如樱花般的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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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正,赵柏林果然准时来餐厅接老婆——他已自老婆口中知道小姨的事情,却在可爱老婆的威胁利诱之下,承诺要保守秘密。宁玲要丈夫先载妹妹回家,宁珑当然不肯泄露住处,坚持要自己坐出租车回家。宁玲拗不过妹妹,只好由她了。
出租车驶进观塘,马路两旁都是巍然屹立的高楼大厦,借着前方一幢楼层的外玻璃幕墙的倒影,清楚地看见几个大型的金漆行书——“乔氏食品集团有限公司”。已经恍惚良久的心,再度一痛!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