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那一季荷花灿烂 缘起

上了宁聪的车,卓盈用不显唐突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车,厢内不算干净也不算肮脏,最后一排座位被拆下来了,上面堆放了几个写着“宁家莲藕”字样的不锈钢箱。

阮玫是停不了嘴的性子,一上车就说个不停:“聪哥,这是我的同班同学兼死党卓盈!”然后又扭头朝卓盈眨了眨眼睛,“他叫宁聪,就是刚才我们吃的脆莲藕的老板耶!”话未说完,她又趴向前座的椅背,大声地问,“对了,聪哥干吗要自己开送货车哪,你可是老板!”

“顺路。”他淡应,没有再解释。

顿了一顿,他睨了一眼倒后镜中的两个女孩,随口问道:“放暑假了吧,干吗不叫你哥哥到市区接你?”

“他有说要来接我啊,但卓盈说要看看咱们的村野风光,所以就坐公车回来。”

宁聪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没答话。

从阮玫的话里,他已经知道,卓盈应该是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千金小姐,这种女孩往往骄娇二气皆备,却喜欢故作斯文,就像村长的太子女程琳琳一样,除了精通名牌服饰和法国香水品牌之外,一无是处。常常穿着尖如龙船头般的鞋子,一扭一颠地行走在乡村的田埂上,好让戴着草帽,沾着泥浆的农民见识见识什么叫国际时尚,潮流美女。却不知身上那条紧得吓人的超短裤惹火了一干年轻男人,吓坏了一帮农民伯伯,尖头鞋更把人家种在埂边的木瓜树苗都踢坏了。真是够浅薄的了!

卓盈生性敏感,她看得出这个宁聪不太喜欢自己,心中不禁升起微微的不忿,为什么自己第一眼就觉得他与众不同,而他对自己就面露不屑?莫非,是因为阮玫口中那个对他死缠烂打的千金小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如此介意,更没有仔细思考。因为不忿的情绪已随着他沉默的不屑而膨胀起来!既然他不太喜欢金玉其外的千金小姐,那她暂时不当就是!反正除了阮玫,谁会知道她的背景!

不过,阮玫可是个大嘴巴,得先封了她的嘴才行。

想到这里,她故意用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缓慢动作,拉开膝上背包侧面的链子,掏出一包纸巾,递了一张给阮玫,自己也拿出一张放在旁边,然后趁把纸巾包放回手袋之际,不动声色地掏出内中的笔和小便条,迅速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别泄露我的身份!借口由我来说,还有,别露出惊讶的神色!

然后,她用轻闲的口吻说:“玫玫,雪莱和卿卿昨晚打电话给我,说现在在新加坡玩呢,喏,这个是她们的电话,你有闲儿就打个电话过去。”卓盈把小便条给阮玫看。当然是压得低低地递过去。隔着厚高的前椅背,前座的宁聪没有可能看到便条上写着什么。

“啊?这……”阮玫看着纸条,瞬间张大了嘴巴。一抬头,发觉卓盈正用湿纸巾抹着手背,望也没望她一眼。

这家伙想搞什么啊?不过,两人已经是资历两年的死党了,阮玫知道卓盈不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这样做或许自有她的道理。况且,她阮玫最喜欢戏弄人了,既然卓盈要玩,干脆帮她玩得更尽兴一些!

她咳了一声,眨了眨眼睛,决定让这场自创式身世惨剧就地开场,“对了,盈盈,你不是每逢寒暑二假都要找兼职吗?上回寒假你还一身兼三职呢!这次跟我回村子,究竟有没有后悔!”

一身兼三职?太夸张吧!卓盈心中暗自骂她,却感觉宁聪从倒后镜中瞄了她一眼,嘴角的讥讽果然明显地消失了。

卓盈觉得莫名地开心起来,便附和着说:“你……你知道我这阵子周末都有替中学生……补习啊,攒够下学期的费用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宁聪说他的莲藕工场不够人手,如果真能到他那里见识见识,倒是不错的,而且可以经常见到他。便又说,“如果在村子里有人请暑假工,我倒很乐意赚多一点外快。”

话毕,她感觉宁聪又睨了她一眼,仍然没有说话,嘴角的蔑视,却全然消失了。

“这儿是乡下地方,十岁的娃儿放学后也晓得在家里的菜地帮忙除草施肥,谁会花钱请暑期工哪?”阮玫扁着嘴反驳她,这卓二小姐是不是享福享得太顺心了,才会玩这种“自我摧残”的恐怖游戏。

何况是她邀请卓盈回来度假的,若她疯得跑到人家的田里除草去,自己就不好意思一身光鲜地窝在家里吃零食看电视。

阮玫越想越觉不妥,立即又叫道:“升学试考完了,学校也放暑假了,没有人会再请补习老师!总之你每天跟着我四处逛好了,最多我天天带你到山涧那边远足,采野花摘野果,享受真正的田原之乐!”

“但,但……”卓盈故意垂下眼帘,轻声说,“虽然今年的生活费勉强够开支,但那也是我没病没痛时的预算,一旦生个小病,钱就不够了。”

“啊!”阮玫无话可说,干脆跌在座椅上翻白眼,卓盈的爸爸身为“仁德”医院院长,她妈妈是保养极佳的名媛淑女,漂亮高雅得让无数的家庭主妇无颜以对。现在,这两个上等人士的女儿,居然气定神闲地要当穷光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叫什么呢?”卓盈轻嗔了她一声,故意一脸委屈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孤儿,举目无亲……”

阮玫重重吐了一口气,缓缓把眼球转向窗外——如果此时天空突然乌云翻滚,日月无光,她也不会觉得惊奇。

“没什么哪,我只是觉得,我这个白沙村的村女与你这个孤儿比起来,简直幸福得无可比拟,无与伦比,无……总之,不是我对你的……身、身世无动于衷,而我的确无能为力,只能无限期地给予你精神上的支持……”

阮玫疯说一通,惹得卓盈又好气又好笑,眼尾瞄了宁聪一眼,发觉他的脸色越发软了下来,心下更是欢喜,便伸手轻打了阮玫一下,笑嗔道:“你胡说什么?”

“唉,我还知你是身如柳絮随风摆哪,吃早饭就忧晚餐,居无定所哪。”阮玫一边缩着肩膀避向窗边一边强忍着笑。

卓盈故意沉下小脸,把身子挨压着阮玫,凑在她耳边说:“警告你别笑过火!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我当然知道。”阮玫也凑向她耳边说,“不过,我对你寄予强烈的希望——你始终有一天会成熟起来的。到时便会知道,金钱虽然不是万能,但没钱的人,一定要记着不要和有钱人争执一些什么,尤其是女人。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话毕,她一笑,一把撕走卓盈刚才写过字的便条,反过另一面写道:我多么希望你能以身无长物的身份和咱村天天招摇饼市的千金小姐程琳琳交一交手!

写毕,她又凑向卓盈耳边,悄声说:“她最是擅长和人家比发型比衣服比鞋子比男人,嘻嘻……对了,你没有男人可以和她比……”

卓盈微微一愣,心中倏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知道是来源于车座前不时睨一眼她们的宁聪,还是阮玫口中的程琳琳,反正就是有一缕奇异的思绪,让她对这个满目藕色的村子,萌生起混合着期待与不安的心理……

看来,这个“反朴归真”的暑假之旅,确实是值得期待的。卓盈望向窗外,那边飘过一排排翠绿的相思树,树外,便是连片的莲塘和无数娇粉盈盈的莲花。

堤坝上,不时间有一些小小的角顶树皮屋,檐边处,垂着参差的黄色茅叶,尖细的叶尾随风摇曳,有一种古朴简单的韵味。戴着泥色草帽的藕农蹲在屋前抽着烟斗,眼睛在烟雾中轻眯着望向自家的藕塘,不知在思考什么。一些大白鹅在堤上“呱呱”叫着,望着对面而来的几只鸭子,不屑地摆着大,不知要逛去哪儿。

卓盈微微一笑,乡村生活,自有许多不为都市人感受的惬意。

就在她独自淡笑之时,一直沉默的宁聪再度睨了卓盈一眼——这一眼,他是僵直着脖子,只是扭动眼珠完成的动作。因为他戴着墨镜,车后的卓盈自然不知道,自己那微弯眼眸,淡然微笑的悠闲和天性里的典雅气质全进入了宁聪的脑里,从而让他心中滋生出一股无法用言语去描绘的,却绝对是因她而生的奇特感觉。

她是孤儿,她要为生活奔波,要为学习辛劳,为何皮肤会这么白皙?笑容会这么温婉?气度会这么高雅?

想到这里,他再用刚才的姿态睨向车厢里的卓盈。这回的视线停留得更久了,以至没有看见路边堆着几只装满椰子菜的竹筐子,几乎就直撞了过去!

筐子的主人幸好早就注意这车子有点偏离方向了,及时大喝一声:“小心!”

宁聪立即回魂,一踩脚刹再一扭方向盘,硬是避开了去,却把车内两个女孩吓了一大跳!

背后,传来那个农民粗大的嗓门:“宁老板,你今天干啥这么鲁莽啦,喝酒了?”

“苏伯,对不起!”宁聪懒得解释,回头叫了一声便立即踩住油门向前驶去。

车上两个女孩回过神来,卓盈瞅了他一眼,感觉他的脸色有点不自在。阮玫仗着和他熟悉,也不看看人家脸色就趴在椅背上训话:“聪哥,这条路很宽阔耶,如果真撞着苏伯的菜就是你不对了!”

宁聪没理她,心中却暗自懊恼——自己居然会再三留意一个陌生女孩,甚至为了看她几乎撞车,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卓盈瞅了一眼宁聪的侧面,感觉他有点生气,以为是阮玫说得过分了,便说:“或许宁老板在想着生意上的事,一时失神呢。”

嗯,这句还很入耳,看来这女孩颇会体谅人。宁聪的怒气微微少了一些,便应道:“这阵工场的确不够人手,工人晚上都要加班。”

“那就请人啊,现在正值暑假,很多暑期……工……”话未说完,阮玫一下醒悟,要闭嘴已经来不及了!她望了望宁聪,又扭头望着卓盈,在见到后者微微弯起了嘴角时,她恨不得立即咬断自己的舌头!

“既然卓小姐想攒多一些生活费用,不妨到我的工场帮忙吧,你和阮玫是同班同学,应该都是学经济的,那就负责开配料单和客户订货登记就行了。为期一个半月,工资共八千元,包午餐,如何?”

“好!当然好!宁先生肯聘用我,实在求之不得。”卓盈立即笑着点头。

然而,她的急切却令阮玫狐疑,这姿态哪像一向斯文的卓盈哪,何况邀约者是她一向都不太放在心上的男人。莫非她看上了……宁聪?

这样不好吧,全村子的人都知道村长常常有心无意地四处宣扬宁聪是他的未来女婿,那个琳琳更是整天赖在莲藕工场粘着他,一副老板娘的架势。万一卓盈真的看上宁聪,又万一被琳琳逮着些许蛛丝马迹,掀翻醋坛子就大事不妙了!那个刁蛮任性的琳琳可有一米七的身高,只要她抬抬手,就能把娇小的卓盈弄到莲塘里去!

阮玫有些不安了,开始沉默不语。其实,她是模着下巴在小心观察卓盈,却见她一脸悠闲地望着窗外,似乎没有像其他春心荡漾的女孩一样,借故偷看喜欢的男人……

阮家家在村子南端,因为清秀佳人卓盈的光临,令阮玫的两个兄长大为兴奋,虽然不至于要立即订立追求计划,但男人就是男人,有一美女时常能在面前养一养眼睛,绝对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

第二天一大早,阮妈妈便在楼下尖着嗓门当活闹钟,连声尖叫了三十秒。卓盈立即以迅速却不失优雅的姿态,梳头洗漱。阮玫百般不情愿地半睁开眼睛,赖在床上瞄着她换衣服。

“喂,回头是岸哪……”

“No!”卓盈依然故我地挑拣着衣服,选定了一件简朴的蓝色T恤,一条洗水牛仔裤,“拜托动作迅速点,若要我独自出门模索着前去,你良心过不过意得去啊?”

“卓家财大气粗,要是卓二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卓伯母的太极剑斜斜一伸就能挑了我。”

“对极。所以最好别开罪我。”

“你这是吃饱饭没事干!”阮玫不甘不愿地爬起身子,跪在床上嘟囔,“扮猪扮狗也比扮穷光蛋强,穷猪不用干活,穷人要干活……”

卓盈拿过T恤正欲换上,“我只是想舒舒服服,不被任何人注意地过一个暑假。”说话间,她解开领口的扣子,一颗,二颗,三颗……

阮玫睨着她半露的酥胸,眼睛缓缓眯缝——这妞儿真人不露相,内中很有料子耶。她咕噜地吞了吞口水,轻咬了咬嘴唇——这当然不是以男人看女人的反应,而是女人与女人之间先来个相互比较,再自惭形秽的无意识动作。

半晌,她还是忍不住问:“喂,你啥时穿起三十四了?”

卓盈立即意识自己正被之女觊觎,连忙把解开了一小半的领口快速一拢,扭转身子再继续处理,却不忘再回头瞪了她一眼。

阮玫哼了一声,懒洋洋地爬起来,一只手捂着嘴巴一只手揉着头发,梳洗去了。

“要赶快,十五分钟在楼下集合!”卓盈朝门里叫。

洗手间的门“砰”地打开,阮玫满嘴的牙膏泡沫,咿咿呀呀地叫:“迟到一些会死人啊!”

“不会死人,却会没了全勤奖,打工仔通常都是这样。”卓盈气定神闲地开始穿鞋子。

“明知自己袋子里金卡银卡好几张,还够胆说自己是孤儿要挣生活费,你这是犯贱,小心被雷公劈!”

“反正有你陪着!”卓盈朝她眨了眨眼睛,拿起杂物架上的背包,朝房门大步走去,“别一心二用,小心吞掉牙膏泡沫,会反胃的。”

阮家大厅十分热闹,连从不在家吃早餐的老大阮昂老二阮朝都围坐在餐桌旁边,一见卓盈下楼,立即堆起笑脸。阮父阮母更是觉得玫玫那种粗线条性子居然能交上卓盈这种文静温柔的朋友,真是太难得了。

几个人便如一家子般聊着闲话,吃着油条喝着肉粥,十分的轻松自然。

等阮玫也吃罢早餐,两个女孩便骑上单车,哼着歌,沿着铺了水泥的堤坝一路往宁家莲藕的加工工场而去……

七月的早晨阳光灿烂,堤边种着不少的芒果树和芭蕉树,这些常年绿的木本植物,只要一伸手,就能把果子摘下来,即使是青涩涩的样子,仍然想放到嘴里尝尝。

转过一弯堤坝,堤边果树渐少,极目而去,皆是碧绿一片,阡陌纵横的藕田像一张平铺的手织毯子,粉色莲花浮于其间,让骑着单车穿行在藕边堤畔的她们,果真有点“莲花仙子”的模样。

前方出现一座并不太高的山坡,阮玫说那座山叫飞凤山,山脚下一溜石棉瓦顶的平房便是宁家莲藕的制作工场。内中一间二层高的楼房,楼下是仓库,楼上是办公室。工场大门前是一条大马路,往东边去,是村内的市集和村民的居所。西边是一些菜地和苗圃场,前方数十亩地域被划分为十口大莲塘。

阮玫熟门熟路地领着卓盈推车进入一座圆形的大门,把车子停在靠近墙边的遮阳棚架。然后拉着她拐向左边,朝那座二层的楼房走去。

“来,我们先向聪哥报到。在他面前晃一晃,我们今天开始就有工钱哪。这聪哥是个工作狂,每天最早报到最迟离场,锁匙从来是他拿着。”

卓盈下意识掠了掠鬓间的发丝,“自家生意啊,看紧些也无可厚非吧。”

“这没错,但更大的理由是……”阮玫站在梯间平台左右瞧了瞧,凑向她压低声音说,“因为宁家的莲塘都是租回来的,所以聪哥就想挣多一些钱,另谋出路,以免受制于那个人!”

“可以买回来吧。”

“嘿,那程家摆明说这莲塘不卖的,留给女儿当嫁妆!宁家没办法啊,村长有钱有势,听说今年还要去竞选区议员呢。这些年来白沙村没哪个女孩敢对聪哥示好的,虽然他没表现什么,但连终身幸福这么私人的事,也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别说他自己,我们想想也觉得难受。”

卓盈也很替宁聪不甘,却天生不习惯说三道四,便轻声说:“他的努力目标很正确吧。”顿了一顿,她又说,“其实,他可以拒绝啊,如果生意场上的合作关系要以某些私人利益作为交换条件,尤其是终身幸福这码事,确实……没必要吧……”

“不可能拒绝的!这十多口莲塘是宁家老爹的心血,而这个莲藕加工场则是宁聪独力开发的,而远近闻名的宁家秘制的糖脆莲藕片就是宁家小妹的精心之作。先前还有食品集团出高价购买这个秘方呢,宁家却死捂着不放……唉,反正宁家一家子都离不开白沙村,离不开莲藕了。”

原来如此,卓盈的心微微有些落寞了。

“其实以聪哥这么有实力有性格的人又怎么会喜欢那个无脑的琳琳!”阮玫噘着嘴,拉起卓盈小跑着冲上楼梯。粗浅无脑?卓盈眨了眨眼睛,“不是如此糟吧?”

“乍看上去确实不糟的,可惜有外在没内涵。别的男人或许会受骗,想骗聪哥?哼,免了。”阮玫冷哼一声,拉着她上楼。

卓盈摇了摇头,“你这嘴巴真是不饶人……”

“谁不饶人了?”浑厚的男音从二楼楼梯口传来,“是玫玫来了?”

“是啊,聪哥早上好!”阮玫一边朝上叫着一边转头朝身后的卓盈悄悄吐了吐舌头,要是刚才的话被宁聪听到,她回去铁定被哥哥——他的死党训一顿。

卓盈向上一望,宁聪背光站着,身躯高大壮硕。她看不见他的神情,而他就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

卓盈再度感觉心跳。

阮玫拉着卓盈几步跳上楼梯,“聪哥早上好,阮玫卓盈向聪哥报道!”

“早上好。”他笑应着。

“大家都早上好!聪哥,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你在楼下仓库工作,一切听珠姐吩咐吧。”宁聪微微扭过脸望了卓盈一眼,“卓小姐的工作地点在二楼第三个房间的资料室,也就是我隔壁。平日负责接受订货单,再根据数量开配料单到工场加工。”

“知道啦!”阮玫大声应着,“如果没别的事,我就下去工作!”

宁聪点头。

阮玫朝卓盈缩了缩鼻子,比了个“V”字手势,笑着冲下楼去了。

宁聪睨了卓盈一眼,见她正从小背包掏出便条一一记着他刚才吩咐的工作,心中不由赞许,这女孩看来是很细心的,就不知是不是真的这样?

若他的另一半,也能性子文静温柔,处事细致温顺,懂得体贴人心,该是一件何等美妙的事。

他并不是个新潮另类,对情感收放自如的人,骨子里他是很传统的。一些他不会经常思考,却仍然渴望过的爱情画面,内中必然充满温馨、甜蜜与安详,他希望当他摊开计划书,吸烟思考的时候,那个她晓得悄悄递上一杯参茶,再蹑手蹑脚地钻到厨房弄宵夜,或者缩在沙发上,像只小猫一般倦着身子看小说或打毛衣,等待他完成工作,然后偎向他怀中,缓缓入睡……

如果可以这样,他一定会很珍惜很爱护她,宠她一生一世……

可惜,翻开他的情史,他就只有在大学毕业后,在柴湾食品加工厂任车间主管时,和公司的太子女谈过恋爱,同居了半年。突然有一天,那个女孩和他说,我对你没感觉了,分手吧。他的初恋故事,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得死党们总拿这个开玩笑,说他活了半辈子只有一个女人,简直枉为男人。可是宁聪倒不觉得失了面子,更懒得反驳。心中只是觉得,看不顺眼的女人,就算多聊几句,都不见得是一件令他愉快的事。还谈何恋爱?

不知是不是越显沉默冷静的男人,就越是容易招惹那类吃饱饭没事干,成天搽得喷喷香的太子女留意。他回到白沙村没多久,村长的女儿程琳琳便常常穿上紧得不能再紧的背心,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裤子,成天晃荡在莲藕工场里,他知道,只要他肯点一下头,琳琳会立即捧着化妆盒冲到宁家睡上他的床。她父亲甚至暗示,只要二人结婚,宁家那十口莲塘,就是琳琳的嫁妆。

对此,宁聪是很惊讶的,他的人生,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简单了?女人是,利益也是。前女友不要他,说一句就了结得一干二净,琳琳看中他,居然说要倒贴十口莲塘!

这三年,他的家人、琳琳的家人、白沙村等吃喜酒的村民、等看新娘子的小毛孩、帮衬宁家莲藕的小茶馆、无关痛痒的闲人,都在等着他点这个头,好让宁家正式成为他们期待已久的“夫凭妻贵”、“吃软饭”等等茶余饭后闲聊的故事的主角。

另一方面,若他真的娶了琳琳,宁家便从此拥有自己真正的莲塘和莲藕加工场,爸爸可以了却最沉重的心事,他也不会再瞻前顾后,忧心租期满后他们要怎么办。毕竟,这十口莲塘十分肥润,很多藕农觊觎良久。

一切一切,都像很简单很顺利很好运气的样子。惟一致命的是,他不喜欢程琳琳。并且,他是一个有着硬直脾性兼主观自我的血性男人。

这个问题,一度导致宁程两家有了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由相敬如宾发展至“相敬如冰”!若不是程琳琳死去活来地爱着宁聪,让父亲不要生气,宁家莲塘早在去年就改名换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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