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峰一隅。
她终究还是逃了……
山里气候多变,才不过申时末了,天色就已趋昏暗,冷冷山风吹来,夹带冰凉水气,教人不住发抖。
好不容易找到个山洞,杜大娘牵着青青,祖孙俩先躲了进去,把杜昙英一人给抛在外头。
“于娘、青青,你们慢点,等等我啊!”杜昙英在后头追得吃力,走到洞口时已是娇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呼……呼……你们两个……怎么……跑得这么快?”
“哼。”杜大娘哼了一声,赏杜昙英一记白眼,转头不搭理。
“哼,娘讨厌。”青青有样学样,跟着女乃女乃一起转身,不理会娘亲,以沉默作为无言的抗议。
“娘、青青,你们一老一小半句不吭,就只给我个‘哼’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有罪,也该给个罪名吧?”气息稍顺,杜昙英直截了当走到祖孙俩面前询问。
“还说嘟是你!”杜大娘只肯说这五个字。
‘材,娘,都是你!”青青也跟着只说五个字。
“都是我,我怎么了?你们讲清楚啊!”迷路加上疲累,两名至亲又无端对她使性子,杜昙英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好,讲清楚就讲清楚!昙英,你说,你到底是吃错什么药?咱们住在碧心山庄好好的,是有什么天大的理由,非得让你婉拒所有人的好意,坚持要离开山庄的?你照顾庄主这么久,山庄的人对我们一家三口更是照顾有加,如今庄主病愈在即,是多大的喜事啊!咱们不留在山庄里跟庄主道声恭喜,反倒像个贼,见不得人似的偷偷溜走,这种行为讲难听点,简直就是忘思负义!”
杜大娘难得以严厉的口气对杜昙英说话,干女儿为何会固执地选择在江天衡眼伤即将复明之际坚持一定要离开碧心山庄,其中原因何在,教她百思不得其解。
“对,娘讨厌,娘坏坏!害我看不到江叔叔,江叔叔也看不到我。”
“不要说了!不要再提江天衡!不要再说了!”杜昙英突然放声大吼,青青立刻被吓哭,躲进杜大娘怀里哭泣。
“乖,青青,乖幄!你娘不是故意的,不哭,不哭幄!”杜大娘哄着青青。
好半晌,青青哭累了,人也倦了,不再吵闹,任杜大娘接在怀里安睡。
“青青睡了,昙英,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事,而且是藏了很久,让你很困扰的事情。现在只有我们娘儿俩,有什么话别藏着,跟娘说吧!”
“娘,我……”杜昙英看了看杜大娘,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爱上江天衡了?”杜大娘开门见山直接问。每次看昙英陪在江天衡身边,她望着他的眼神似水还柔,母女当了十几年,杜大娘一眼就明白。
“我……”心事被一语道破,杜昙英的表情瞬间千变万化,娇羞、慌乱、自卑和惊讶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既然爱上他,那就坦然面对啊,为什么要逃呢?是因为那年的事,你心头自卑,怕江天衡知道后会因此嫌弃你,是不是?”
耳畔听见江天衡之名,脑海里顿时浮现他俊逸的容颜,杜昙英双颊更形前红。那年那天的记忆,还有这段时日两人相处的种种,似潮水般不断涌现。想起他,心头盈满甜蜜,情意染上了眼,眼波流转,泛带几分可人的羞怯温柔,严然就是沉醉于爱河的幸福模样。
“傻孩子,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不但对江天衡动了心,而且感情放得很深啊!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要在他伤好,更希望有你陪伴的时候离开?究竟是为什么?”
“娘,我……”杜昙英欲言又止,这件事她连干娘都瞒,等会儿说出真相,干娘一定会生气的。
“咱们母女俩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杜大娘皱起眉头催促。
“好啦,我说……因为……因为江天衡就是青青的爹。”杜昙英蹑呼着,说完,蜂首立刻低垂,双手捂住耳朵。
入山庄至今,贴近照顾江天衡的只有她,见过他真面目的也只有她,干娘和青青瞧见的都是脸上蒙着药布的庄主,是故,干娘从未怀疑过庄主和青青的关系。青青是干娘一手带大的,要是干娘有见过庄主的脸,只怕纸早就包不住火了!
“什么!江天衡是……”杜大娘惊讶大喊,双眼睁个后大,随即想到怀中熟睡的青青,赶忙压低音量,瞪着杜昙英:“江天衡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嗯。”杜昙英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进山庄没多久,有一晚瞧见方大夫帮庄主换眼伤,拿下药布时,我看了他的脸就知道了。”
“好啊,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我!”
“娘,对不起。”头垂得更低了。
“算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现在知道也是一样。想想咱们一家能进碧心山庄,和青青的亲爹相遇,这一切都是天意啊!昙英,既然江天衡就是青青的爹,我看你们两个又是两情相悦,现在江天衡的病好了,你和青青正好可以和他相认,一家团圆啦!你为什么还要逃?”
“我……我……”杜昙英支吾半天,说不上活。
“傻孩子,你好傻啊!当年还年轻,面对嫂嫂的欺凌逼迫,你都敢舍弃贞节,把自己的清白给了个不知名姓的陌生人.只为了换取一份自由和可以自主的未来,虽然其间受了许多苦,可是后来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如今,一切否极泰来,老天赐予你的幸福唾手可得,为什么你还偏偏傻到要往外推呢?”
“娘,我不想也舍不得离开天衡啊!可是……一想到自己曾经那么自私利用了他,我的心便充满自责愧疚。这些年来,因为我,天衡一直活在愧疚里,良心谴责着不知情的他、鞭答着他,怪他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一个陌生女子的清白。那次,当我看到身染剧毒早已昏迷多日的他居然醒过来,强撑着一口气,就只为了到佛堂前去跪着赎罪,那时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吗?”
即使事过多日,如今想来,心痛依旧,不舍也依旧。
唉,人都是这样,一旦陷入情关,彼此牵肠挂肚。太过在意对方,心心念念,患得患失,很多想法做法自然而然失了准头,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傻丫头,不敢说就不要说啊。”
“天衡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一再骗他、逃避他,娘,我觉得这样的我好卑鄙……”
“昙英,你连娘我都敢瞒了,那再继续骗庄主一辈子又何妨?你的未来能够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反正嫁了他,一生长长久久,你定能化去他的心结,让他走出阴丞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聪慧如你,怎么会想不到呢?”
杜大娘一席话犹如春日惊雷,敲醒了杜昙英紊乱的心,思绪霎时澄明。是呵,可以瞒着不说明,她为什么没想到?
“对,娘说得对。只要我们未来能够幸福,不说也没关系……”虽然这么做大大违背了她的原则,可是她可以获得幸福,和天衡、青青一家团聚……
纠缠的心结让干娘一番话给点醒,杜昙英心头豁然开朗,想起这些日子自己的庸人自扰,不自觉羞红了脸。
娘儿俩专注于彼此的谈话,丝毫不察洞外早有人监听许久了。
“杜昙英,你忘恩负义,根本就是个彻底的大骗子!”
“没想到我们夫妻竟是引狼人室,害了天衡。只怪当初我们瞎了眼,错看了你!”
两道嗓音,一娇柔、一醇厚,皆饱含着怒气,清晰自洞外传入。
杜昙英和杜大娘闻声抬头,乍见来人,都吓了一跳。
一声不吭就不告而别,杜昙英自知心里有愧,头低垂,不语。
“萧公子、方大夫,你们怎么来了?”杜大娘讶道。
“我们来兴师问罪的。”萧敬天神色冷厉,沉声怒道。
“兴师问罪?什么意思?”杜大娘迷糊了。”我们才要问杜昙英是什么意思?天衡就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方采衣走至杜昙英面前.揪起她的衣裳问。
“天衡快死了?怎么可能?我……早上要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啊!”杜昙英嗓音颤抖,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给吓得魂不附体。
“好好一个人交给你照顾,我们才离开半个月不到,天衡就变成个半死不活的人,你要怎么对我交代?”
“天哥,说不定她早上临走前偷偷动了手脚……”
“不,萧公子、方大夫,你们要相信我,我……我爱天衡,我宁可自己死,也舍不得他受一点伤害的……真的……”惊慌加上忧心,杜昙英几要崩溃,斗大的泪水断线似的掉。
终于听到真心话了!萧敬天给了妻子一个眼神。
可是也把人给吓哭了。方采衣也回夫君一眼。
钓饵上勾,再来就是收线带回山庄,真正的好戏在后头。
“想要证明你的清白,回山庄,到天衡面前去再说。”
此时的杜昙英要是情绪冷静,仔细一想,便不难发现事有溪跷;可惜她的小脸刷白,哭得梨花带泪,早已六神无主。
“嗯,快带我回去,我要去见天衡!”心慌意乱的她一心一意只记挂着江天衡的安危。
***
衡院,主屋。
杜昙英几乎是一路哭回来的。一双水眸早已哭个红肿,眼角残泪未消,泪水模糊了视线。方才走进碧心山庄时,眼前看不见任何人的脸,耳里听不到福总管指责的话语。她一心只惦着江天衡,意念驱使脚步不停,直奔衡院而来。
入屋前,杜昙英提袖胡乱拭泪,收整好情绪后才推开门走进去。入内,一见床榻上平躺的人影,仿佛又回到她初到山庄那一日,他身染剧毒昏迷不醒命在旦夕的时候。
她倒抽一口气,身子一软,脚步颤抖,小小的一段距离好生漫长,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来到床前,看见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杜昙英才止住的泪便又落下。
“怎么会这样?我早上离开的时候,你还好好的啊!天衡……天衡……”她伸手推推江天衡的手,试图想唤醒他,可推了半天,却是动也不动。
身子一矮,她在床前坐了下来,执起他的手,贴在她的颊边,原本温热的掌心,如今是一片冰冷,杜昙英哭得更伤心;而她沿颊滑落的泪水也揪疼了昏迷的江天衡的心。
“天衡,你醒醒啊俄就是你心心念念、一直寻寻觅觅的昙花姑娘,青青是我们的女儿。我不瞒了、不逃了……我什么都跟你说,你快醒来看我啊……”
昙英,听见你亲口承认,我心里好开心呵!人昏迷不醒,但意识再清醒不过的江天衡闻言,心中的狂喜岂是笔墨可以形容的。
尽避早已迫不及待想搂她人怀,为妙拭去泪水,但药效未褪之前,他只能这么静静地躺着,听她吐实,将往事娓娓诉来。
本以为以死相逼是个好主意,但此时江天衡却厌恶死自己,想这什么馊主意,昙英的哽咽伤心,令他如“躺”针毡,揪心哪!
“天衡,我欠你一句对不起,你知道吗?那年那天,其实……我是心甘情愿救你的……”说到这儿,杜昙英话语略停,双颊不住一阵配红。
透过贴在她颊侧的掌心,江天衡仿佛能感受到她心头的羞怯怦然,因为交心,彼此的心意已然相通。
“你没有侵犯我,毁了我的清白!那时我身边有棍子的,只要我拿起棍子狠狠敲你几棍,依你当时的状况,根本无力招架;但是我没这么做,反而起了私心,干脆将计就计利用了你……你还记得否?你已经受情药煎熬,痛苦个半死了,可你竟还强忍着,告诉我你被人下了药,要我快走,免得受累;我想,或许早在那时,我就对你动了心,所以才会决定合清自救你……更也是救我自己。可我没想到你竟会自责得如此之深,想到我的一时之念,害你的心整整受了六年的折磨,我就好难过,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激动起来,杜昙英硬咽好半晌,才控制情绪,提袖擦去眼泪,续将她的身世说出,江天衡也才知道原来她和他竟有着相似的过去,一样经历重重磨难,辛苦直至如今。
“其实现在你昏迷不醒,我跟你说对不起,也不晓得你听不听得见?这么做很小人,对不对?可是,我不管了!你一定要醒来,不管多久,一天两天也好,一年十年,甚至二十年,我都会等你,等你醒!我要亲口对你说,我就是你的昙花姑娘,这辈子昙英认定你了,天衡,你快醒来.好不好,”
见他仍旧昏迷,两行清泪自她的眼角滑落……天衡,你真的不醒来了吗?
她依旧坐在地上,小手紧握着他的右手,脸颊也靠近手边,不知不觉,倦意袭来,意识渐昏沉,杜昙英就这么睡着了。
***
昏昏沉沉睡着,倏忽间,有股温暖的力量靠近,瞬间,她飞扬上了云端,身心皆是无比轻松,而那股舒畅的暖意始终紧紧相随。
回首,凝神,四处张望,仿佛有股灼热的视线看着她,持续而专注,那目光温柔深这,有些熟悉,是谁?
神魂自飘渺的太虚归位,沉睡的美人儿苏醒脓密的睫扇眨呀眨,水眸瞬间睁大,和那双含笑的明亮黑瞳相对望。
杜昙英醒了,又吓着了,因为角色互换。她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而本来昏迷不醒的江天衡不知何时醒来,此刻正坐在床边,柔情万千望着她。
天衡醒来了?他听见她的呼唤醒来了?这是梦吧……
“天衡……”她轻声唤着他的名,立刻起身,偎进他的怀里,小脸埋在他的胸膛,感受到那股温热和熟悉的气息。她笑了,这不是梦呵!
一双长臂环住她,结实将她搂在怀中,大掌抚上她的发,醇厚的嗓音回应了她:“昙英,我的昙花姑娘……”
低唤了几声她的名,头低垂,轻柔吻了她的头顶,瞬间一股热流从头顶迅速流窜至四肢百骸,轰地一声,她的脸、身子烫似火烧。
对,这不是梦!天衡醒着,她让他搂着,他还亲了她……
她慌张地抬起头,热烫的小脸配红,樱桃小口亦嫣红,明媚如三月桃李的姿容勾得他心颤颤,情思如潮奔腾,江天衡情难自己,头便欲低垂……
“啊——天……天……天衡……你醒了……”杜昙英吓得把头往后仰后头猛打结。
“对,我是天衡,我醒了。是你把我唤醒的。”她惊慌结巴的模样别有一番可人风情,江天衡看着她,微笑始终不停。
“你没事?真的没事了?”心中的恐惧依旧,一双小手快速在他额头、双颊、颈子及胸前快速穿梭着,确定他是健康安好的,她才深深吐一口气,如释重负。
“昙英,你如果继续对我毛手毛脚,不停手,我不敢保证一下会发生什么事。”她如释重负,他却倒抽好几口气,极力忍耐。
软玉温香在怀,又是他心心念念数年的心上人,要他当个柳下惠,清心不动念,简直比登天还难!
语落的同时,杜昙英立刻领会,小手绣着似的迅速缩回,摆在背后,小脸羞红低垂,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哈哈哈……”江天衡被她逗笑了。
他的笑声让她恼怒,在九霄云外游荡的理智总算归位,他清朗的笑声持续好半晌,她的思绪明快流转,恍然大悟!
“我被骗了!”她大叫。
“哈哈哈,不错嘛,你这么快就发现了。”忍不住再取笑她一下。
“可恶!你居然诈死骗我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看你刚刚昏迷不醒,我担心死了!我费尽心思照顾你,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谁知道你竟然用这种方法吓我!天衡,你好坏,怎么可以这样吓我?我好怕再失去你,你知不知道?呜……”小脸再度埋入他的胸膛,粉拳猛捶,发泄心中的担忧和怨气,刚刚她真的吓坏了。
“昙英,对不起,这种事,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还有以后?”泪眼未于,她嘟嘴瞪着他,对他说的“以后”深深不满。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昙英,收起眼泪,别哭了,好不?好不容易如愿以偿,找到我的昙花姑娘,我们该有好多话说的。”
“还要说啊?我刚刚说了一大堆,你都没听见……”
“有,你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听见了。方才我是吃了药,暂时昏迷,可意识还是清醒的。”
“啊……你……”她的自言自语和一堆心底话,他一字不漏全听见了?哎呀,双颊顿时红霞翻飞,杜昙英羞怯不已,小脸贴着,说什么也不肯再抬头。
“昙英,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他唤着,她的脸更热,直往他怀里钻,不肯答应,江天衡无奈一笑,只好自个儿动手。
“就是这张令我朝思暮想的容颜,昙英,如果我没失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一定马上就可以认出你。我找了你六年,想了你六年,好想好想……想到甚至怀疑那天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你是否真的存在这世间?若是,为什么老天爷肯让你救我、让我心里有了你,可却不让我找到你、让我拥有你?”
“天衡……”情意满溢的真心语让她心一凛,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昙英,你是个好心善良的姑娘,不论当初、不论现在,一直都是。听到你亲口说你逃走的理由,真令我感动又生气。”
靶动有道理,可生气……为什么?杜昙英瞳儿一转,看了他一眼,不语。
视线交会,江天衡很容易便从她眼神读出了疑问。
“昙英,你实在太善良了!你肯合清自救我,对我恩同再造,就算用一辈子来报答你的恩情,我都嫌不够;可是你居然责怪自己,甚至因此狠心逃走,不跟我相认,我如果不许死骗你回来,等你逃得远远,我上哪儿找你?”
“可是……我真的很自私啊!要不是我利用了你,你也不会良心不安,自我谴责这么久。一想到你这些年身心备受煎熬,我就难受得不得了。”
“昙英,答应我,以后我们之间只有真心相许,什么谁对不起谁,统统不存在了!等事情完了,我们就成亲.我跟你、青青,还有大娘,一起成个家,好好过日子。”
平实温暖的话语,句句皆是真心诚意,杜昙英心房涨暖,感动的泪水沿颊滑落,喉头便咽,说不上话,只是不住点头。
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是坚定的承诺,允诺相守此生,不离不弃。
松手,指头游移,徐缓搓揉她的掌心,再往下移,看见她白细的手腕竟有两道隐约的疤痕,像是被绳子紧缚过,江天衡一怔,随即问道:“这些疤痕是怎么回事?”
虽然时光流逝,但从痕迹上来看,仍不难想像原来的疤痕是如何的深。
“这是那年,嫂嫂心有未甘,反告我一状,说我偷人,失了清白,村里的长老动用村规处置我,这些疤痕就是当初被绳索捆绑所留下的。”
偷人,失了清白,村规处置……这在这个注重女子贞节的天朝,失贞是极严重的罪,不论告官、不论私刑,下场皆是一样,就是死路一条。
“昙英,把那年的一切告诉我……”他要知道所有她曾受过的苦,然后用他全部的心来爱她,此后让她永生平安无优。
“不要啦,事情过去就算了。”那段回忆是她生命中曾经最深重的痛,好不容易云淡风清,她不想多提,也不想让他知道,心头再添愧疚。
“告诉我,我要知道。昙英,你心疼我的苦,也该让我心疼你啊!”他要求着,语气眼神皆坚持。
“嗯。”杜昙英不再拒绝,温柔望着他,嘴角绽起灿烂的笑花,将过往娓娓诉来……
“只要能离开那个封闭的山村,虽然清誉已毁,但能换得自由,一切就值得了。我从不后悔这么做!包何况后来我又有了青青。天衡,你知道吗?你给了我好多好多……”
“昙英,幸好老天保佑,让我们日后还得相见。是你给我太多太多,而我欠你许多许多,这一切的一切,我要用尽这一生,好好爱你。”
知君情真,杜昙英回给他一个了解的笑容:“刚刚才说过的,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说对不起的。如今回想当初,那时贸然做那种决定实在很傻,没了清白,在家乡是极无耻的行为。我年纪轻,个性又软弱,嫂嫂一状告上去,我真的吓坏了,不管我怎么解释,就是没人相信我。到最后长老们决定判我捆绑放水流,是生是死,就看我的造化。在河边,一张张鄙视的脸孔,漠然看我被抛入河水中,没有一个人愿意救我,他们……呜……只会用恶毒的言语骂我,用唾弃的眼光看我。我含冤莫白,百口莫辩,就这么被抛入水中……”语未竟,记忆又回到那个可怕的日子,杜昙英身子不自主剧烈颤抖,泪水跟着滚落。
“昙英,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再说了,是我不该要你说,那样的回忆太残忍!不要说了!”他紧紧搂住她颤抖的身子,以他的温暖安慰她,怀中的她是如此的娇弱无助,当时那些人怎能如此丧心病狂,不问青红皂白,随意罗织罪名,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一名弱女子?
幸好老天保佑,这些年他苦,只是心苦,比起昙英曾受过的折磨,他的痛苦算什么?昙英的苦比他痛上千万倍不止啊!
仿佛找到了生命里最坚固的港湾可以依靠,杜昙英搂着江天衡放声哭泣,将这些年来刻意压抑的痛楚全数借泪水宣泄。他的手不断轻抚着她的背,伴她一同驱逐伤痛。
直到泪水湿了他大半个胸膛,嗓子也哭得嘶哑,杜昙英才止住泪水。江天衡倒来温水让她喝下,润喉休息。
“昙英,莫再想了。”她的泪让他好生心疼不舍。
“不,天衡,你才是对的。让我说完,这些事积在心里太久,已经成为一道好深的伤口,如果不把它挖开,伤口是永远不会结痴痊愈的。过去,我只有自己一人,必须孤单面对一切,但现在不同了。有你在,我会变得更勇敢,把往事全部说出,彻底抛诸脑后。以后有你的爱,我再无所惧。”
“好,你说,把心里的伤痛全部说出来。我,就是治愈你伤口的良药。”
“嗯。出事的前两天,干娘有事离开村里,说来一切都是个中注定好的。如果干娘没离开村里,我没落个孤立无援的境地,或许今天的景况便完全不同了。我被动刑丢人水后,在水中浮啊沉沉,嫂嫂一状告上长老那天,有个好心人偷偷溜山村子去找干娘,通知她这个消息,干娘才能及时赶回来,救了我一命。经历这场意外,醒来之后我再也不能说话,整个人住行尸走肉般茫茫然过了两个多月,直到我发现有了身孕,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些年有了青青,生命多了充实圆满,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只要她一个笑容,不管我有多苦多累,一下子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天衡,我相信我们的情是注定的,所以尽避相逢是意外,中间又隔了六年,经历重重波折,可是到最后老天爷还是把我送到了你身边。我要做你生命里永远的昙花,不会因为黎明的到来而消逝。天衡,谢谢老天爷把我送给你,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满腔深浓的情意如潮汹涌泛滥,心房涨暖,此时此刻杜景英觉得好满足、好快乐。她靠在他的胸口,温柔地笑了。
这是她这辈子说过最多话的一天,完全担程,毫无保留,句句真心真意教他深深为之动容,眼眶发热,感动的泪水在眼底蠢蠢欲动。
苦尽笆来,上天赐给他的是如此美好的礼物,拥有娇妻。爱女,他已满足。现在就只欠一场名正言顺的婚礼,他和他的妻女就能正式成一个家,一个圆圆满满的家。
执起她的手腕,大掌覆上,轻轻抚模着,而后头低垂,唇凑近,仿佛是在膜拜似的,以最虔诚疼惜的心,细细吻着。这是昙英为他受的苦、是对他的真情真意,他要一辈子记着,永远刻在心版上。
亲完那两道浅淡的疤痕,他伸手将她的双手紧紧包覆住,两双含情的眼瞳相望,视线胶着,再也移不开了……
他松开手,将她环人怀中,头低垂,印上那抹嫣红;她含笑相迎,双手搭上他的颈背,感受他的深情。四片唇相触紧贴;他热切索求,她热情回应,辗转缠绵,直至气息紊乱,才不得不停歇。
一番温柔纠缠,她的青丝早已紊乱,眸光似水还柔,如含诉,被吻得红肿的樱唇像春日嫣红的新桃,鲜女敕欲滴,教他迫不及待想多尝几口。
视线相交,从彼此的眼底瞧见了昭然若揭的深浓情意和汹涌澎湃的,她的额头抵上他的,鼻尖相蹭,两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亲呢的唇舌交缠点燃了记忆中潜藏的热情,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动作却是一样急切,绵密不断的亲吻阻挠了解衣的速度,却更催化了彼此的热情。
意乱情迷间,幸好一只大掌及时伸出,拉下纱帐,将诱人的销魂春意全锁在纱帐内。
她要用她的爱守护他一生,至死方休!她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