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院,主屋。
床榻前只余看诊的方采衣,萧敬天和福总管夫妇站在一旁,只有杜昙英一人躲在门边,不时朝里面探头,看方采衣是否说了什么。
一忆起方才在佛堂发生那一番不意的景象,便让杜昙英羞窘得几要无地自容,可心头挂念着江天衡的病况,众人离去后,她一人在佛堂内天人交战许久,最后还是拗不过牵挂担忧的心,硬着头皮又回衡院来。
经过方采衣再诊视,初愈合不久的肩伤没有裂开,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江天衡双手的掌心、手腕和脸庞布满许多被尖锐物刺伤的细小伤口。
“唉,天衡是一路爬到佛堂会的。”幽然一声长叹,揪疼了福总管夫妇的心,门边那抹探头探脑的人影听了也为之一怔。
伤口上沾了许多碎石子,清理不易,虽然方采衣已极尽小心处理清洁,可一阵阵酸软热麻的痛着实难忍,教昏迷中的江天衡也紧锁双眉,没多久竟又清醒过来。
江天衡身体犹虚,体内尚有大半余毒未清,为避免病况加剧,方采衣不敢担用麻药让江天衡止疼,可眼前的伤口处理疼痛教人难耐,她实不忍看江天衡再多受折磨。
侧首,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杜昙英踱步犹豫的身影,方采衣灵机一动,不着痕迹取来长针,故意扎伤了手,伤处立刻沁出血珠儿,眉头再一锁,口里又一哼,登时引来了杜昙英。
“哎呀,瞧我不小心的!这些天实在太累了,才会这么迷糊扎伤了自个儿的手,这下没办法帮天衡上药了,可怎么办才好?”方采衣说完,眉头愈锁愈紧。喷,现在才知道痛,方才那一下扎得真是不轻。
埃总管夫妇不知道方采衣打的心眼儿,见状跟着说了手脚;只有萧敬天知道妻子的想法,他极有默契配合着,微笑不点破。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看方采衣紧锁的眉、再瞧江天衡苍白的脸,杜昙英纷乱的心忽然镇定了下来,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再看见江天衡受苦的模样。
“方大夫,我来帮忙,不知道可否?”
杜昙英怯怯地问。
就是等你这句话啊!
“可以,当然可以。来,依照我的指示做就成了。”
杜昙英“自投罗网”,让方采衣高兴得忘了手疼,赶忙起身,换杜昙英坐下来,她在一旁教导,帮江天衡清理伤口再上药。
接过方采衣递来的东西,看着江天衡掌心、手腕的细碎伤口,无由教杜昙英一阵揪心,伤成这样,这人,傻啊!
轻轻地、缓缓地,一点点、一处处,纤手巧巧小心翼翼将碎石子挑除,再清洗上药。挑了几颗石子,手腕逐渐熟悉适应了力道,杜昙英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工作,同时不忘留意江天衡神情,就怕自己一个粗心,又害他受疼。
“昙英,你做得极好啊!多亏有你。等天衡的伤口处理好,晚些儿我再帮你把脉,看你的喉咙。”
好些会儿,耳畔传来方采衣的话,杜昙英不语,只是点点头回应,整个心思全放在江天衡和他的伤势上。
长年与昙花为伍,久而久之,她身上也染了昙花淡雅的香气,熟悉的子夜昙香吸人江天衡的呼息间,吸取了他的注意力、转移了他的心思,不知不觉间竟让他忘却了伤口上药时的痛楚。
她的神态温柔专注,就像夜里绽放的清丽昙花,领着在黑暗中迷路的江天衡远离痛楚,走向光明。
疼惜、关心,满满倾注于杜昙英的温柔眼波里。
可她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呀!
此时此景,教福总管夫妇和萧敬天夫妻看得动容,四人互望,相视而笑,然后极有默契地悄悄退出这房间。
任谁也看得出杜昙英是真心关怀病中的江天衡,如果这一切都是命,那他们深信柔弱的昙英和孤独的天衡不只是绿注定,情,也注定。
细心清理完手腕和掌心所有的伤,上好了药,杜昙英转移阵地来到江天衡的脸,目光落在他好看的脸型上,双额莫名又是一热。
怔了好半晌,才扼住自己漫天纷飞的思绪,心头却不由自主怦然,杜昙英陪斥自己一声,赶忙深深吸口气,逼自个儿把心思由“庄主”转移到“庄主的伤势”上。
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耳虽能闻,四周却是安安静静,心却是再清醒不过!江天衡知道自己病了许多天,知道自己体力不支昏倒在佛堂前,然而从他有意识起,一股陌生又温柔的气息伴随着清雅芳郁的昙花香一直陪在他身边,自始至终,不曾远离。
磨人的痛楚渐消失,身心顿觉无比轻松,意识又变得浑饨,抵不住倦意,他又沉沉睡去。
记忆断断续续,神智飘飘渺渺,半昏迷半清醒之间,他唯一记住的就是那抹让他熟悉又眷恋的昙花香气。
渐渐地,耳畔听得一阵清浅均匀的呼吸声,适巧他的伤势也让她处理妥当了。定眼一瞧,见他皱起的眉心平了,薄唇也不再紧抿,她笑了,浑然不觉自己情绪上这细微的转变。
几曾何时,庄主的安好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牵动了她的喜怒哀乐呵……
房里宁静安和,两颗心在无声中悄悄交流。
***
向晚暮云,彩霞满天。
方采衣已先替杜昙英诊治过,确定她的哑疾已然不药而愈,随后开了几帖保养的药方给她。
“昙英,这几帖药方你持续喝上半个月,保养好嗓子,以后就没问题了。呵,你跟天衡真是有缘!你能突然间恢复,或许是天意,也或许是天衡给你的回报。”
“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心头只有一股念头,气得想骂人,想着想着,突然就骂出声了。当了六年的哑巴,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恢复嗓子的。”说着说着,杜昙英也笑了。
“忙完你的,再来该帮天衡换药了。”
夕落昏黄,光线不强,正是换药的最佳时机。
进碧心山庄照顾江天衡这么多天,杜昙英是头一次看见方采衣帮他的眼伤换药。说来有趣,她和庄主“相识”也好些天了,两人却从未真正“照”过面。关于庄主的长相,她曾经在心里勾勒过好几种面貌,可就不晓得她猜想的跟实际的一不一样?
方采衣小心掀开这眼的白布,专注于换药的工作。
一旁的杜昙英原本好奇心满满\微笑也满满,可没料到瞧见江天衡那双墨黑却无神的眼时,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身子不自觉颤抖发软,眼前一阵黑,几乎站不住一脚。
天哪,老天爷给她开了什么样的玩笑?江天衡,他……竟然是……
不意间得知这个震惊的事实,羞愧、讶异、不知所措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杜昙英根本无力招架,莲步轻移,正欲夺门而出。
“昙英,麻烦你来帮我一下。”
方采衣凑巧一喊,让转身欲进的杜昙英脚步硬生生止住。
深深吸一口气,尽避心底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露出半点破绽,硬着头皮走近江天衡身边,依方采衣所求,搀着他的身躯,掌心所触传来的温热像锁,撬开了她尘封数年的记忆——
那一个清晨……是难忘的回忆,也是她人生改变的契机,可她如何也想不到她的一时之念竟害他整整愧疚了六年!
思绪如万马奔腾,不能抑止,山区傍晚的气候微凉中带有冷意,杜昙英只着单薄的夏装,却丝毫不觉冷,双顿生着红云,任凭思绪流转,想起白日在佛堂前,福总管对她说的那番话,她整颗心揪成一团,理不清此刻百般复杂的心情,现在……她只想躲起来,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好好哭一场。
“好了。眼伤比较麻烦,照天衡这情况,恐怕至少得再费上一段时间,才有可能恢复。咦,昙英,你怎么了?”方采衣发现了杜昙英的异状。
“啊,呢……没……没什么,没什么。”杜昙英眼神闪烁,神色慌张,随口应两声敷衍后,赶忙转身收整情绪。
“方大夫,你说……庄主的眼伤要多久才能痊愈?”
“至少还要一个月,甚至会更久。”
“一个月……”杜昙英声音突然低了,口中低哺着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楚的话语。
突如其来的转变,情绪低落的模样,教方采衣心头疑窦顿生。
正欲开口再追问,心思竟被杜昙英察觉,方采衣来不及询问,杜昙英随便找借口搪塞后,便匆匆离去。
敝了,昙英究竟怎么了?
望着社昙英远去的身影,方采衣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落月轩,干娘跟青青并不在屋里,杜昙英纷乱的心稍稍落定,她一头钻进小厢房内,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现……
在见了江天衡的容貌,知道他是谁之后,白天福总管所说的往事,她已明白。
然而,明白真相之后,接国而来的是无尽的自责与心疼。
思及相总管道起江天衡这些年心头背负的歉疚,想起他身染剧毒,拖着沉重的病体让碎石割得处处是伤,挨到佛堂,只为了“赎罪”…
一切都教她满心不舍,都教她心如刀割啊!
往后她该怎么办?
要如何面对他?
他的眼伤还要一两个月才能痊愈,她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的模样?也没把握他见着了她,会不会认出她?愈想心头愈乱,可最教她难受的是她害他整整愧疚了六年啊!
身子一矮,杜昙英屈起双腿,坐在墙边,将小脸埋入裙间,心疼江天衡的泪水一滴滴慢慢、慢慢滚落,旋而成串,决堤……
天衡,对不起,对不起……素手捂住膺,眼泪决堤似的掉,杜昙英在心底偷偷唤着江天衡的名,无声对他诉说歉意。
那晚,子夜时分,衡院少了贴心人送来的幽雅昙香,病中的江天衡子时过半便醒,闻不着熟悉的香味,心头沉甸甸的,难掩失望。
夜愈深,意识愈清晰,思念悄悄在心底扎根,他期盼的那抹昙香始终未至,一夜无眠,直至天明。
***
天初破晓,萧敬天起早运气打坐完毕,绕至衡院探视好友。入了主屋,不闻平日熟悉的昙花余香,屋里透着几许孤寂冷清的味道。
再往内,赫然发现江天衡早已坐起,倚靠在床榻,嘴唇干涩,脸色不佳,似是独坐许久。
他的生死至交,外人只道他冷漠薄情,却不知看似无情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多情的心。
凡事,他认定了,就是执着一生不变,即使天地变色,也不改其坚持。
对他爹的怨恨是,对他娘的承诺是,对那位如昙花一现的姑娘更是。
对他姐的承诺,当初离家时就已履行;对他爹的怨恨,随着计划的逐步实现,而渐渐淡化;独独那抹如真似幻的幽香,不知是否真是昙花一现,数年来穷尽心力,始终寻觅未果……随着岁月流逝,自责益切深重,日日痴缠,啃噬他的心,让他深陷于自我谴责的痛苦深渊之中而不可自拔。
太执着,看不破,多年的相思牵念早成为痴心一片,只是昙花一现,天明即谢,无影无迹,何处觅芳踪?
相识多年,知友甚深,萧敬天见状,眉头立锁,徐徐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探问:一天衡,你一夜无眠?”
轻轻点了头后,辨识着声音来源,江天衡向着萧敬天的方向,坎声张口,似欲表达。
“你说……昙花?”萧敬天依照江天衡说话的嘴型猜测道。
嗯。
江天衡再点头。
“是因为昨夜杜姑娘没摘昙花进来,没昙花香气作伴,所以你一夜无眠?”
萧敬天推敲出如是结论。
不是。
江天衡摇头。
原来那抹幽香的主人姓杜,他悄悄记在心里。
“不对,那你为什么一晚没睡?”
昙花,我要找她。
江天衡一字字缓慢无声说着。
“明白了,你要找人,不找花。晚点是喝昙花水的时间,杜姑娘就过来了。天衡,你真是福大命大,好运气啊,你知不知道?”
嗯?
江天衡侧首,表示不解,萧敬天明白好友的意思,便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对江天衡细说从头。
杜昙英?
她叫杜昙英?
想起意识从隐约到清晰恢复这些天,记忆里一直有一股温润的昙花香气,原来就是这名善良的好姑娘所赐。
这股昙花香根特别,和他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杜昙英,以昙花为名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江天衡的心无由生了渴切,恨不得下一刻眼伤就能痊愈,好亲眼见见这位昙英姑娘。
是太过执着,亦或是痴人说梦?因为那相仿的香气太过熟悉,令人迷恋又困惑,江天衡竟起了个傻念头,想着杜昙英和他寻寻觅觅的昙花姑娘是否有可能相识?甚或就是同一人?
杜昙英呀杜昙英,她和他牢记的昙花清香一样,在他记忆里牢牢扎了根。
***
一段遗忘的往事——
六年前,武峰,凤鸣村,五月十五,清晨。
成片洁白粉女敕的昙花盛放,一道纤秀的身影窝在花间,愁着一张脸,和她最熟悉的昙花相对望。
想起昨夜她嫂嫂说的话,她震惊不已,彻夜未眠,未过四更无,便拎了竹篮,翻窗溜出家,躲到昙花园里来。
呜,她该怎么办?迷蒙的水雾在眼眶里打转浮沉,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绝对不能哭。深深吸一口气,将泪水逼回去,为了转移心情,她起了调,随意哼起小曲,让自己尽量不要伤心。
她爹娘早死,只留她哥哥和她相依为命,前些年哥哥娶了刻薄的嫂嫂进门后,她就没啥好日子过了。
去年,一场大病,哥哥撒手走了,家里再也没人护着她,嫂嫂待她更无好眼色,动辄打骂;要不是有干娘挺着她,只怕她早被嫂嫂凌虐死,到黄泉地府找爹娘和哥哥相聚了。
昨晚,嫂嫂不知吃错什么药,煮了一桌好吃的,有鱼、有鸡、又有肉,她咽了口口水,在嫂嫂好声招呼之下,吃得胆战心惊。吃饱后,才知这是场鸿门宴!
原来是嫂嫂收了村见何老头的一百两银子,打算将她卖给何老头当第九的。
何老头老得都可以当她爷爷了,打死她也不嫁!可三天后,何老头就要抬花轿来娶她了,身边没半点银子,她想逃都没办法,该怎么办?
轻柔的小曲,断断续续,哀伤满溢,唱着唱着,两行清泪终究落了下来。
不知多久,身后感觉好似站了个人似的,她狐疑地转头。喝!
好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无声无息地出现,晨感照在他的背后,教她一时看不清他的容貌,不知这男子是神是人,还是鬼?
她错愕了好半晌,才回神,眼梢还挂着来不及擦掉的泪。眼睛适应了光线,她终于瞧见了他的模样,是张英挺好看的脸,只是头发散乱,额头、发际都渗着汗水,喘气喘得厉害,神情很是痛苦,他是不是受伤?
他突然伸出手,不知意图为何?她吓得连退数步,没想却害他跌跤了!
此时,她才明白原来他是想帮她拭泪。
这人看来都自身难保了,还在担心她?
心头一凛,有种连她都不明白的陌生感觉在胸臆间荡漾着。
“快……走!趁我还有意识时……快走,我……被人下了药…,,
被人下了药?
她微怔,随后意会,双颊不由自主染上红霞。
她明白若没有“解药”,这男子注定命丧此地。
面临生死交关,眼前又有她这个“现成的”,可他却还强自压抑着,要她快走,而不是动了歹念,直接就把她
思绪用飞游移,不可休止,见他痛苦的模样,心头恁是不忍,使忽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为自己大胆的想法而震慑!可愈想,思虑愈是清晰,这是个可行的方法。为了她的将来,她必须赌上一睹!
这是活了十八年的她头一次为自己作主,她不想自己的命运再受人摆布!这位公子,就原谅她的一己之私吧!
“我不走,我要救你。”她深深吸一口气,坚定宣示。
***
一个时辰后,落月轩。
朝日已升,青青床上闲来覆去,半睡半醒;杜昙英发怔不语,弄完每日必煮昙花水之后,找个理由要后娘送过去,回到落月轩就一人坐在桌前,瞪着茶壶发呆。
突然间,一只熟悉的碗“碰”地一声,用力被放在她的面前,力道过大,水溅出来,湿了桌面,也喷到杜昙英的脸,突如其来的冰冷湿意,顺利将神游太虚的她给唤回。
“天衡不肯喝药。”方采衣直截了当坐下来,看着杜昙英,眼底清楚写着疑问与不解:“没你过去,天衡说什么都不肯喝,虽说到最后我夫君是可以采强硬的手段逼他就范,可是终究不是磊落之法。昙英,你到底怎么了?昨晚没放昙花,今早又没送药,没有熟悉的昙花香相伴,天衡彻夜无眠啊!”啊……”杜昙英低呼一声,愕然无语。听闻他一夜无眠教她胸口一阵紧窒,整颗心酸涩又纠紧.昨有……她何尝有过?
“为了天衡的病,我不得不拉下脸来说句重话,当初是你亲口答应接下照顾天衡的任务的,如今却一句话都没说,突然间就不送药,这可是严重失职啊!昙英,到底怎么回事?”
见杜昙英像个闷葫芦似的,为问出真相,方采衣不得不收起温柔和善,改以沉声厉色通话。
“我……呢……”杜昙英支吾半天,还是摇摇头,半句也不肯说。
“你不说,好,那也行。现在马上跟我过去衡院,天衡喝药的时间不能耽搁的。”
“不要,方大夫,求求你不要逼我,让我……至少让我有两三天的时间可以冷静,好好想一想,拜托你。”杜公英没头没脑,提出奇怪的请求。
“我不通你,那天衡怎么办?没你在,他不肯喝药啊!”
“请……请萧公子帮忙……”
杜昙英迟缓回答。
“你莫名其妙变成个闷石头躲起来,已经够气人了!居然还要我夫君扮小人逼天衡喝药,休想!”方采衣拍案大喝.扮起拿手的恶人来了。
“我……”要不是发现了江天衡就是……她也不愿意这样啊!
杜昙英羞愧得低下了头,眼眶微红,浅浅的水雾在眼底打转。
两人的交谈声吵醒了早已半清醒的青青,她揉揉惺松睡眼,瞧见娘亲眼疼爱她的方阿姨都在,小小身子灵活爬出被窝,溜下床,钻到娘亲身边,朝气十足对她娘亲跟方采衣问好。
“青青,早啊!”
方采衣微笑回道。
“娘,娘,青青在跟你说早耶!”见娘亲没回应,青青拉了拉杜昙英的衣袖提醒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娘亲突然间能开口说话了,青青只高兴着她娘亲终于能说话了,而且声音好好听。
现在只要一逮着空,青青就直巴着杜昙英,要她娘亲开口跟她说话。
“啊,青青,早,娘刚刚在想事情,所以没听见青青喊娘,对不起幄!”
“啊,没听见幄?”青青嘟起嘴,小脸露出失望的神情。
看着青青那双和给予她生命的男子一模一样的眼睛及相似的脸庞,杜昙英心头一凛,明知她不该逃避,可一个想法还是在脑海里瞬间迅速成形……
如果可行,那对她对青青,还有对他……都该是件好事吧?
尽避心头悬的是模拟两可不甚确定的答案,可意志早已焦急催促她往前行。
素手一伸,将女儿搂人怀,模模她的发,杜昙英柔声问道:“青青,想不想知道是谁帮娘,让娘可以开口说话的?”
“想。青青想跟他说谢谢,因为他让青青终于可以跟娘说话了。”
“好,那你听好……”杜昙英低头,在女儿耳畔低语,半晌,青青甜甜微笑,用力点头应好:“嗯,青青知道了。娘,快带青青去。”
灵活的身子一下子溜出娘亲的怀抱,拉着杜昙英的衣袖,直唤她娘快点。
“嗯,来,跟娘来。”
杜昙英牵起青青的小手,另一手捧起桌上的碗,一大一小身影离开落月轩,往厨房而去,完全忘记一旁还有个方采衣。
跑来兴师问罪找答案,没想却被彻底忽略,杜昙英的举止让方采衣一头露水,完全想不透她如此做意义何在。
心头存在的疑问如阴天的云,被纳闷的风一吹,愈积愈厚,愈堆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