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了家中,莫昭吟藉着要换家居服的理由,回房间打算偷偷打手机通知母亲,家有稀客。
这可是交往一年多以来,纪斐然第一次来她家哩!
她侧头夹着手机,一边迅速更衣,可彼端一直传来“无法接通”的讯息。
大概是正骑车,所以没听到吧?她想。
不能再把纪斐然晾在客厅,她放弃打手机,反正妈妈应该马上就会到家了。
“要不要喝点什么?”走出房间,她扬声问着站在电视柜前,观赏摆饰品的男人。
“不用。”纪斐然噙着笑容回头,身上那帅气的飞行夹克衬得他高大的体格更加英挺豪迈。“有些东西我买过都忘了,现在看到才记得。”他指着柜上饰品继续说道。
“是啊,我都保存得很好,而且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呢!”她扬眉浅笑。
瑞士的钟、日本的人形女圭女圭……他每次回来就会替她带几样纪念品,而她都集中在摆放电视的那面墙,经常看得见,经常念着他。
“这是一定要的。”他走过来捏了捏她的鼻尖。“才不会枉费我扛着这么重的东西飘洋过海拿回来。”
“嫌辛苦啊?”她嗔瞪他,眼底隐含笑意,抬高手学他捏他的鼻尖。“是你说……”
话说到一半,电话铃声忽然响起,莫昭吟把话打住,转身步向茶几接听。
“喂,请问找谁?”她嗓音轻快,脸上的笑容还没卸下。
“这是许静玫的家吗?”彼端传来严肃的男性嗓音。
这是找她妈妈的电话,可指名道姓的感觉真奇怪!莫昭吟觉得陌生,不禁敛起笑容,感到纳闷之余,也升起了些许防备。
“是,你是哪一位要找?”
“我这里是警察局,请问你是许静玫的家属吗?”
警员平板无波的音调莫名产生一种威严,让想要怀疑是否为诈骗电话的莫昭吟,不由得怔怔的回应他的问题。
“我是她女儿,有什么事吗?”她的防备更深,口气也更冷硬了。
“许静玫在XX路口发生车祸,目前正在医院急救。”警员说明道。
莫昭吟的心口蓦然揪紧,整个人像被雷击中那样愣住,脑袋有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可下一秒,她反应过来,立刻拉下脸、皱紧眉头。
现在诈骗电话太泛滥,坏心眼的人太猖獗,不能轻易就被骗了!
“先生,你是诈骗集团吗?用这种理由很缺德哦!”她粉拳紧握,愤怒的向对方低吼。
“怎么了?”不曾见过她发脾气的纪斐然察觉不对劲,不禁靠上前来关问。
“这个人说我妈发生车祸在医院急救,一定是诈骗集团的,真是混蛋!”她气得眼眶发红,毫不避讳的拉开嗓门,刻意也让对方听见她的斥骂。
“我来听。”纪斐然接过话筒,沉着应对。“有什么事跟我说。”
“先生,我不是诈骗集团,我是警察。”警员沉声强调,或许现在接电话的这位男士会比较冷静理性。
“好,警察先生,请你给我你的姓名和编号。”杞斐然要求查证。而莫昭吟也在同时奔进卧房拿出手机,并马上重拨妈妈的手机号码。
警员实在哭笑不得,不知该赞许他们有危机意识是对的,还是该责怪他们误把警察当歹徒,甚至不相信他的重要通知。
“我是编号……”他只好报上资料,以示证明,接着再次说明道:“许静玫女士刚刚发生了车祸,现在正在XX医院急救,情况不太乐观,你们来—趟医院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币上了电话,纪斐然心情倒是有些沉重,毕竟对方资料都留了,也没有说出什么怪异的要求或联络方式,所以他判断应该是事实。
“我妈的手机一直不通。”重拨几次依然和方才一样无法接通,她不由得有些慌了。“怎么样?刚刚那个人又讲了什么?”她急急追问。
“就算是诈骗集团也不怕,我陪你一起去医院。”他安抚的拍拍她,暗忖这小女人待会儿可能要面临不小的冲击。
“好,现在就去。”她不安极了,匆匆拿了件外套和皮包,刻不容缓的拉着纪斐然出发。
妈妈骑车一点都不快,而且非常小心,还相当遵守交通规则,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第一次希望自己接到的是诈骗电话,她方才听到的都是可笑的谎言……
可为什么,她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掌牢牢握住,郁闷沉重,浓浓的不安愈来愈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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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莫昭吟在纪斐然的陪同下抵达医院,向医护人员问到了的确有一名叫做许静玫的急救病患,而且已紧急送进开刀房救治,顿时她如跌冰窖,浑身沁寒,整个人恍惚失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茫然失措的喃念,觉得恐惧又无助。
“别慌,镇定一点,我们先去问清楚情况。”纪斐然稳稳握住她的肩膀,给予她安定勇敢的力量。
他们在医护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了警察,经过了解,才知道肇事者酒后驾车,急速转弯时拦腰撞上了许静玫的机车,另外还有两名机车骑士也受到波及,但都只是较轻的伤,唯有许静玫因为撞击力道大,连车带人被撞飞,伤势特别严重。
警员为了体恤受害者家属的心情,一同来到手术室外对他们进行—些基本资料的问话和记录。
莫昭吟心如刀割,想像母亲承受巨大的痛楚,在手术室面临生死交关,与死神抵抗拔河,她不禁怯懦恐惧得连站都站不稳,说话时更不由自主的颤抖。
好不容易警员走了,莫昭吟便陷入失魂落魄的沉默状态,眼泪开始不听使唤的掉个不停。
“……说不定待会儿人就平安送出手术室了,你不要哭,接下来还要好好看顾你嫣嫣,所以你要坚强一点……”她不说话,但一旁的纪斐然仍不断的低声安慰她,大掌始终牵握着她冰凉的柔荑。
莫昭吟死命盯着架设在手术室门口的电视机,萤幕里是患者名单,标示着准备中、手术中、恢愎中……等等进度,暗暗祈祷母亲平安度过这次劫难,并发愿母亲若能大难不死,她要为母亲长年茹素。
一个小时在急切焦心的等待下变得加倍漫长,等候区的长椅,三三两两的坐着病患家属,气氛十分凝重,她的眼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心情反覆煎熬。
终于,手术室的大门往两侧滑开,一名护士走了出来,莫昭吟的心霎时提上了喉头,才想上前询问,就听见护士开口扬声问——
“这里有没有许静玫女士的家属?”
恍如触动跳跃开关般,莫昭吟瞠大眼,倏地冲上前。“我就是、我就是。”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纪斐然也跟上前。
“请进来,医生要跟你们说明。”护士冷冷的音调透过口罩传了出来。
莫昭吟惴惴不安的跟进,而纪斐然关心的随行在侧,不忍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面以残酷现实。
走进手术室之后,原来还有一处宽敞的护理站,再往里头望去,则还有好多间开刀房,医护人员来来往往的,弥漫着严肃紧绷的气氛。
妈妈……她不知在哪一间!
莫昭吟的心,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紧揪着,跳得又快又用力,就连呼吸都觉得很不顺畅。
护士将他们带到一名医生面前。“王医师,他们就是许静玫的家属。”得到医生的颔首示意后,便迳自去做其他事情。
王医师拉下原先遮住半张脸的口罩,那面无表情的脸色,无须开口就令人心情紧绷。“许女士因为受到大力撞击,断掉的肋骨插进肺部,肝脏破裂,造成严重内出血……”
听到这里,莫昭吟脸色已经彻底刷白,呆若木鸡,身形不自觉一晃,纪斐然连忙展臂揽住她的肩。
“医生,拜托、拜托你,一定要救救我妈……”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抖得不像话。
医生却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但她实在是失血过多,就在刚刚十一点四十七分急救无效,宣告不治。”
纪斐然眉心拧紧,感觉臂弯里的重量顿时增加数倍,莫昭吟已然浑身瘫软,要不是他事先支撑着,她可能已经软倒在地。
她没有大哭大嚷,仅是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眸,神情茫然震愕,却让人感受到她深切的哀伤。
“昭吟!”纪斐然忧心低唤,手里的力道紧了紧。
“请节哀。”王医师轻叹。“待会儿会有人协助你们办理后续事宜。”颔首后步离。
所有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稍早她才和男友快乐相聚,期待母亲返家与男友见面,可没想到却在这一夜之间与母亲天人永隔。
莫昭吟承受太大的冲击,像是吓傻了,失魂落魄的不发一语。
纪斐然几乎是半扶半抱的带着她离开手术室,并一肩承担下所有繁琐的后事,义不容辞的为心上人儿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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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至亲所承受的是穿心刺骨的痛,多数人的—般反应是哀恸哭泣,可莫昭吟却反常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沉默得教人担心。
而且她们母女向来相依为命,亲戚不多也很少往来,现在母亲一走,家里只剩她一人独居,在心情如此纷乱又伤痛的现在,纪斐然实在无法放心,因此在她家留宿,就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而做出什么傻事。
幸好,许静玫过世第七天,莫昭吟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否则他真烦恼她哪天会突然想不开去寻短见。
这些天,莫昭吟都睡在母亲的房间里,他则睡在莫昭吟的房间。这天深夜,他自房里步出,打算到厨房去喝杯水,隐约听见莫昭吟睡的房里传出声音,不禁走进察看。
“妈,你要去哪里?不要……你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妈……”带着浓重鼻音的呓语伴随着啜泣,间歇的自大床上那睡不安眠的人儿口中逸出。
纪斐然皱起眉,捻亮夜灯,室内黄晕乍现,他来到床畔落坐,瞧见莫昭吟那削尖的脸颊上满布的泪痕,紧闭的眼帘不断淌出滂沱的泪水,倾泄着心头的悲楚与哀凄。
悄然喟叹,他怜惜的凝视着她,伸手拭去蜿蜒的眼泪。
那悲伤哀痛的眼泪,灼烫了他的手:那无助凄凉的呼唤,撕扯着他的心。
从她的呓语中,他判断得出她梦到了什么,他并不急着扰醒她,只是牢牢的握着她的手,静静的陪伴着她,轻轻的拭干她的眼泪,让她好好的释放一会儿。
这是她七天以来第一次落泪,虽然泪水泛滥,但他却觉得放心许多,毕竟之前失魂落魄的沉默明显是种压抑或反常,泪水能够释出悲伤的重量,唯有发泄出来,才能减轻郁积在心头的悲恸。
“哭吧,我就在身边陪着你……”眸底浮现连自己也陌生的温柔,对她的感觉在这无常世事中莫名发酵,变得不再只是单纯的喜欢,甚至还酝酿着更深浓的情感。
短短几日,她形容憔悴,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让他心疼不已,想要付出安慰与关心,她却沉默以对。
他帮她向工作的卫浴鲍司请了半个月的假,自己也排开了所有事务,全心全意的陪伴着她,帮她处理丧葬事宜。
但是,他可以为她扛下所有事,却没办法分担她心里的忧伤,除非她自己愿意走出来、愿意倾吐发泄,否则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现在好了,能够哭出来是件好事……不过,通常的发泄可以,要是沉浸在哀伤梦境中太久,不知会不会造成反效果?尤其,那低声的啜泣已成了嚎啕大哭。
“昭吟!昭吟快醒醒!”温暖大掌覆住她单薄的肩头,轻轻的晃动,轻轻的叫唤。
莫昭吟缓缓醒来,睁开了红肿的双眼,一时分不清身在何时何地,却已先对上了一双蕴含了忧虑的温柔眸子。
冷夜深沉,前所未有的孤寂感涌了上来,她的眼泪仍不由自主的淌流,茫然的望着眼前的男人,随着聚焦能力的恢复,漂浮惶恐的心也才渐渐的找到了依靠,不至于被淹没。
“斐然……”她嗄哑低唤,撑坐起身。
“作了什么梦?哭得眼睛都肿了?”他明知故问,为的是想和她多聊聊心底话,以免她又将泉涌般的伤感抑塞在心头。
“我梦到我妈了,她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再陪着我了,她要我好好照顾自己,她才能走得安心……”泪水肆意奔流,她揪住他的手,哽咽说道。
“今天是民俗中所说的头七,你妈妈一定是知道你过度伤心,才会特地来叮咛你,要你别让她挂念,她才能好好的走。”他同时给予安抚与鼓励。
“不要!”她瞠大眼,忽然激动起来。“我不要妈妈走!我如果让她挂念着,她就不会离开我了!”
“你不能这么想,我听老一辈的人说,人过世后若魂魄因挂念而滞留人间,是要吃苦受罪的,你忍心让你妈妈无法安息吗?”他动之以情,努力的要改变她偏激的想法,就怕她一旦植入了折磨自己可以挽留母亲的错误观念,就会一直沉溺在悲伤的漩涡里,不可自拔。
丙然,听他这样讲,莫昭吟又不舍的捂面涕零。
她不想妈妈离开,又不想妈妈因为留恋徘徊而受到任何苦难折磨……她矛盾又为难,两种抉择都像利刃般凌迟着她的心。
她单薄的肩膀、无助的模样以及压抑的哭泣,处处牵动了纪斐然的每一根心弦。
这样为一个女人强烈心疼是前所未有的感觉,胸臆间涨满了一股浓浓的保护欲,提醒着要好好呵护照顾她,不能再让她惶然无依。
“你有多伤心,她都是知道的,所以你要放手、要想开,她才能解月兑,心无挂碍的去另一个世界。”纪斐然继续劝慰,将她轻轻拥进自己的怀里,提供肩膀让她依靠。
莫昭吟沉默不语,片刻,他感到整片衣襟都被泪水给染湿,渐渐的,她从低声啜泣到痛哭失声,愈哭愈厉害,像是要把心底最深处的哀伤给释放出来。
“尽情的哭吧,哭完了,就要坚强起来,勇敢面对现实。”他心疼的吻着她的发旋和额,像诱哄孩子般,一下下轻轻的拍抚她的背脊。
“妈妈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走了,就只剩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我再也听不到她、看不到她,再也没有人会像妈妈那样爱我、疼我……”
她哭诉出心中最脆弱的一面,可怕的孤寂感几乎将她淹没,令她不由得环住他腰际,紧紧攀附。
她话里的凄凉,让他五脏六腑都揪扯了起来,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冲动要涌出喉间,他咬牙隐忍,粗犷的俊脸上表情变得有点复杂,刚硬的下巴绷得好紧。
“我妈很疼我的你知道吗?可是……她辛苦了这么久,我都还没有能力让她过过清闲日子、还没有机会孝顺她,她就这样走了……”说到这里,她又遗憾的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纪斐然忍不住动容鼻酸,完全体会到她内心的伤感,可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比较好过。
“……看开一点,生老病死是免不了的。”他挤出一句安慰,明白这话疗伤效果不大。
莫昭吟却摇了摇头。她知道生老病死免不了,但是关系到自己,要看开实在很难。
“斐然,我好怕好怕,以后我只能一个人过日子了,每天回到冷清的家中,没有人可以说话……”愈想愈害怕,她松开了他,曲起双膝,环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
见她彷佛要封闭起自己,纪斐然眉心拧得更紧,心慌意乱的连忙揪住她,不允许她连他也推开。
“你不要这么悲观,你还有我呀!”他强迫她抬起头看着他。
迷朦泪眼看不清眼前的俊酷脸孔,就如同她看不清两人的未来。
虽然她爱他,但从来不敢奢望,他会是她最终的依靠……
再摇头,眼眶里的泪花飞坠而下,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味深长。
那抹笑,让他心中蠢动的那股冲动倾巢而出。
他还不至于糟到让她一点都不能信赖吧?
“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永远不会只有一个人。”他深情认真地说。
“一直?永远?”她捕捉到从来不曾从他嘴里说出的字眼,怔怔的重复。她……没听错吗?
“是,永远。”他目光笃定,口吻笃定,勾起了温柔的笑。
他的笃定反而震住了她,一时之间,眼泪忘了流,思绪也忘了动。
“我们可以是情人,也可以是亲人,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把我的家人当成是你的家人……”他捧住她的脸,轻轻摩挲,厚实的大掌暖着她的脸,同时也暖着她的心。
“什么意思?”她愣愣地问。
他诚恳真挚的开口:“意思是你嫁给我,让我当爱你、疼你的家人,好吗?”
浸在一层水光里的眸子更显清雅晶亮,莫昭吟深深的望着他。
是天上的妈妈放心不下她吗?所以让从不许下承诺的斐然愿意把最在乎的自由抛到脑后,担起照顾她、疼爱她的责任?
泵且不论他是否真能安于婚姻关系,但他有这份心,真的很令她感动。
贝起唇角,她偎近他胸膛,以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搂紧她,欣慰的笑容跃上嘴角。
他会给她一个家的!
被悲凄凉意笼罩的心,在他的拥抱中渐渐让温暖给包围,体内仿佛灌入了一股力量,衍生出面对事实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