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待嫁郎君 第十章

月已西沉,天色未曙,幽暗中,一座孤坟立在角落,石碑上空无一字,坟前只摆了两根白烛和一柄长剑,其余祭品皆无。

若说牟易男原本存有一丝奢望,这一刻也全然绝望。

江湖铁律: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为什么……”失神地坐倒在坟前,她无力地低语,脸上仍存着先前的泪痕,但是面对时殁生的坟,她哭不出来,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心已遗落。

纵使再问千遍万遍,她也得不到响应了……“石碑为何无名?”抚着空白的石碑,她幽幽地问云追日。

石碑无名,时殁生要如何寻得归处?她怎能见他成为一缕孤魂?

“因为只有你有资格?他刻上名字。”云追日轻叹一声,将手中的竹篮放到她面前,“你是他最在乎的人,第一炷香该由你点燃。”

她拿着时殁生的佩剑缓缓站起,抽出长剑想刻他的名字,微颤的手却不受控制。

云追日默然无语地望着石碑,歪斜的笔画泄漏了她平静表像下的伤痛。

简单的名字,她却写了近半个时辰,除了剑尖划在石碑上的声音外,四周一片死寂。

待她写完,云追日从竹篮里拿出线香递给她,却被她伸手拨开。

“除非我杀了慕容残,拿他血祭,否则我不会上香。”牟易男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燃起深沉的恨火,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你要如何杀他?”云追日没有质疑,只是单纯的询问。

“倾尽全力,就算是付出性命,我也会杀了他!”

“你知道他在何方吗?”

“我会找到的。”她知道云追日想劝她放弃报仇,但是她的决心任谁也无法动摇。

沉默半晌,云追日叹了口气,“殁生不会希望你替他报仇的。对他而言,只要你过得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牟易男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墓碑发呆。

云追日说的她都知道,可是除了报仇,她什么也不能?他做……他希望她过得好,可是她如何能忘却他的死?她做不到!

“易男……”

云追日又唤了一声,可是她依旧不答。

“至少……你先别行动,等我查出慕容残的下落再说。报仇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知道劝不住,云追日只好先顺着她。

“好。”等云追日查到慕容残的下落后,她再独自去报仇,云追日不是江湖中人,不该牵扯进来。

“天亮了,我们走吧。”眼见天边已透出一线曙光,云追日担心她过于疲累,于是轻拍她的肩,劝她休息。

“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云追日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当四周只剩下她一人时,牟易男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伤痛,泪水滴落黄土,仆倒在坟前哀哀泣诉……不远处的树上,一只深情的眼睛直盯着她,眼中盈满忧心和不舍,奈何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她伤心。耳里听着她的低泣声,时殁生只觉心如刀割。

他曾经发誓要让她永远幸福快乐,但是在实现诺言之前,他却先让她伤心了。

压抑着冲出去安慰她的想法,时殁生不停地告诉自己,只要再忍耐几天,只要再几天……就像云追日说的,当她伤心到无法再多想时,他的出现会让她狂喜,那时候她必定会答应嫁给他,不再固执原有的想法。比起云追日原先的提议,这个方法要好得多了。

只要再几天……

***

夜深露重,即使已是夏天,仍带着些许寒意。

牟易男只穿著一件单薄的白衣,但是她却丝毫不觉得冷;

夜露再冷,也不比她的心冷……从昨夜到今晚,她未曾离开过时殁生的坟前。生前,他带着遗憾离开,如今,她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将从前她不能说也不敢说的话全告诉他……倚着石碑,她喃喃诉说着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初时的嘻笑怒?,再来的殷切照顾,而后相伴遨游……她娓娓道出心情的转折,一字一句都充满怀念。

沉溺在回忆之中,她的脸上漾着似水柔情,暂时遗忘了眼前的伤痛,也忘了时间的消逝……看在时殁生眼里,除了感动之外,心里却越发忧虑。

不过短短两日之差,她已变得容颜憔悴,身形也清减了许多,全然不复原先的神采飞扬。

再也耐不住见她日益憔悴,时殁生施展轻功,迅捷地飞掠过树林,往留云轩的方向而去,至于牟易男则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浑然未觉……***

“你去劝小男进屋好吗?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撑不住的!”一进留云轩,时殁生不管云追日早已熄灯入睡,直接推门而入,连烛火也没点,匆匆叫醒了云追日。

“我早已劝过她,可是她完全听不进去;她的固执你应该很清楚。”云追日没有被吵醒的怒气,语气平静如常。

正因为了解牟易男的固执,所以时殁生才更担心。

“你一定有办法的。”他坚信云追日必定劝得动牟易男;

云追日总是能够说服任何人。

云追日摇摇头,“这次情况不同。你的死讯对她打击太大了,除了你,不论谁出面都不会有用。”

“该死的!难道就让小男不眠不休地守在那座假坟前,任凭日晒风吹,而且滴水未进?”他担忧的语气多了烦躁和因为自身无能?力而?生的怒气。

“只有一个办法。”见时机成熟,云追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什么办法?”时殁生急急迫问。只要能让牟易男休息,什么事他都肯做。

虽知时殁生心中着急,云追日仍是不疾不徐地起身点燃烛火,没有立即回答。

“你快说呀!”时殁生捺不住性子,连声催促。

云追日微微一笑,反问他:“你是否愿意重新考虑我最初的提议?”

时殁生一愣,没有回答。

云追日继续道:“如果你见不得她这般模样,为何不干脆让步?这样做对你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对她却是意义非凡。或者,你是担心面子受损?”

“面子这种东西一点价值也没有。”时殁生一口否决,“身外的虚名如何能比得上小男!”

“既然如此,又是为了什么?”

“这……我是男人,她是女人,你之前的提议……”他开始犹豫。

云追日轻拍着时殁生的肩,笑着摇头,“这就是虚名呀。”

闻言,时殁生豁然开朗,精神一振,他双手搭在云追日肩上,满脸喜色,“你说的对,这些都是虚名!”与其看着小男饱受折磨,然后才答应下嫁,那他宁可无条件让步,但求佳人展?。

一想通,时殁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说了声谢谢就要往外冲,云追日连忙拉住他。

“你打算怎么解释你的死讯?”

“这……实话实说?”时殁生有些不确定地问。

云追日不由得失笑,没料到时殁生竟然打算如此诚实。

“不然该怎么解释?”时殁生这时也觉得说实话不妥,就怕牟易男一怒之下,从此不再理会他。

“你听我说……”

***

从渺远的过去中回神,牟易男听到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来人像是怕吓着她似的,刻意发出脚步声,然后停在她身后。

“追日,你不必劝我了,我要在这里陪他。”牟易男倚着墓碑低语,没有回头。

“你要陪谁?”清朗的语音中满含柔情。

熟悉的嗓音令她微微一颤,闭上眼喃喃自语:“我一定在作梦……”时殁生已经死了,永远消失了,她所听到的声音只是因为思念而?生的幻觉……“小男,你为什么不回头?”

颤抖着身子依言回头,她却不敢睁开眼睛,怕会发现一切都是虚幻。

“小男,我好想你……”时殁生轻唤她的名字,悄悄地靠近她。

听着熟悉的呼唤,她终究忍不住张开了双眼。

当他的身影映人眼帘,水雾在眼中凝聚,模糊了一切的景物,跟着悄然滑落“别哭……”轻柔地拭去令他心痛的珠泪,时殁生轻轻叹息,“我从来不想让你哭泣。”

“这是真的吗?或者……会再度消失……”她不敢有希望,怕一切会在转瞬间变成绝望,却又忍不住期盼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你了。”他以坚定而温柔的语气许下承诺,不舍地轻抚她的颊,怜惜低语:“你瘦了……”

脸上传来的温热安定了她的心,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的活着,并非出于她的想象,牟易男不由得欣喜若狂。

她激动地拥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前哭泣,宣泄这几日来的思念和伤心。

泪水湿透了他的衣服,他只能心疼又不舍地在她耳边呢喃低语,以最无?的语言倾诉他的爱怜,祈求能止住她的眼泪。

夜风轻轻拂过,吹送着有情人的絮语……***

许久之后,牟易男终于在时殁生的安抚下止住了泪水,展露笑谑,疑问却也随之涌上心头。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双手环着他的腰,低声问:“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有传言说你死了,连追日也这样以为?”

时殁生抑下心虚,照着云追日教他的说辞开始解释。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也离开了停云山庄,结果在路上遇到我师兄正在杀人;或许是他杀得兴起,也可能是其它原因,他竟然将目标转向我。”时殁生稍稍打住,回想着云追日是如何交代的,然后才继续,“我侥幸逃月兑,却掉了佩剑,结果让人误以为死在那里的人是我。”反正慕容残做事向来无道理可寻,再怎样没道理的事,一旦套到他身上都不会显得怪异。

“原来是因为那把剑,所以官府和江湖才会传出你被慕容残杀害的消息。”牟易男毫无怀疑地相信了。“可是,你为什么不出现?”

“我受了点轻伤,躲在客栈疗养数日后才听到消息。”他以颊轻柔地摩挲她的颊,“抱歉让你担心了……”

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她用力的拥住他,埋首低语:“幸好你没事……”感谢上苍并未夺走他的性命,感谢上苍让她仍有机会弥补一切。

“我不会轻易死的。”他微笑着轻抚她的发丝,“不论如何,我都会一辈子守着你。”

“我……”她?首看他,欲言又止。

即使时殁生在她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可是她仍?不下心中的包袱;她可以为他付出生命,却无法丢掉梦想……难道她一定得选择?不!她无法选择啊!

看出她眼里的挣扎,他笑了,不论如何,至少他在她心中已非居于次要,这样就够了。云追日说的对,山不转路转,事情并不一定只有一种或两种结局,他原先的顾虑更没有必要。

“小男,我有话想问你。”他愉悦的神情正好和她脸上的忧心成对比。

“什么事?”牟易男的心开始往下沉,恐惧着生日当晚的一切会重演。这一次,她是否能承受?

“你愿不愿意”

“别问!”她着急地伸手摀住他的嘴,双眉深锁,眸中凝聚着祈求之意,“你别问好不好?至少……不要现在问……”

他轻轻拉下她的手,微微一笑,“为什么不能现在问?”

她轻摇螓首,低头不语。

“小男,你真的不要我问吗?”他心情极好,语气轻松,眼神含笑。

“不要。”她背转身子,离开了他的怀抱。

“可是我想问。”时殁生从身后拥住她,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她的反应让他心里甜丝丝的,充满说不出的喜悦,因为她的逃避正代表了她的重视,令他不由自主地微笑着。

沉默了半晌,她才闷闷地回答:“你问吧。”该来的终究无法逃避,可是她该怎么办?多希望能永远避开这一刻,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时殁生转过她的身子,轻轻托起她的脸蛋,让她直视他的双眼。“告诉我,你愿意……”

当他开口的时候,牟易男的心更加沉重,却只能静静听下去,等待着她最害怕的结果。

“你愿意娶我吗?”

“什么?!”她一愣,原已跌到谷底的心瞬间高昂,却又怕自己听错了。

他微微一笑,重复了一遍,“你愿意娶我吗?”

她愣愣地望着他,喜悦充满胸臆,一时间却无法反应。

“少门主,你不是欠一个少夫人吗?”他故意伸出莲花指轻轻点了下她的粉颊,然后朝她为了个媚眼,“你觉得我够不够资格呢?少门主──”

看到他那副模样,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开心,时殁生也乐得继续逗她,笨拙地装模作样。

笑过之后,水雾却在她眼中凝聚,教他登时慌了手脚。

“你怎么哭了?别哭……如果你觉得不妥,那就算了,我不在乎,真的!”虽然心中难免失落,但没有什么比让她展?还重要。

她抹去泪水,扑进他怀里,心中盈满感动。从没料到他竟愿意如此让步,只为了让她开心……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在乎她、关心她!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她红着眼抬头看他,温柔地微笑着,“你已经说要嫁给我了,不能反悔。”

时殁生大喜过望,兴奋地抱起她,“你答应了!你答应了!你答应了!”喜悦瞬间充塞胸臆,彷佛要炸开来似的,让他难以自制地抱着她旋转,发疯般地又笑又叫。

她含羞带怯地环着他的颈项,任由他抱着自己旋转,一颗心也随之飞扬、飞扬***

虽是深夜,言仲承的官邸里却是灯火通明,仆人来来去去地忙碌着,每个人脸上都写满忧虑。

而在言仲承的寝室里,他的妻儿全焦急地守在床边。

看着苍白憔悴的丈夫,巩韵慈忍不住红了眼眶。

自从接到圣旨后,他就病倒了,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似的,镇日不吃不喝,有时则突然昏迷,嘴里喃着听不清的话语,就像现在一般。

“娘……娘,别哭……念衡不哭,娘也不哭。”言念衡伸出白胖的小手,笨拙地?母亲擦泪。

“念衡……”巩韵慈抱着爱子,泣不成声。

言仲承全然不知妻儿的伤心,兀自不停地喃语着。

扮哥……哥哥……***

一大早,时殁生便和牟易男携手拜访云追日,云追日早已等在大厅上,莫文谦也坐在一旁。

看他们亲密的模样,云追日知道他们的好事近了;事实上,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我们有好消息要宣布。”时殁生一脸的春风得意,以肘轻轻地碰了下牟易男。

牟易男朝他一笑,然后略带羞涩地说:“我们要成亲了,他答应……嫁给我。”

“什么?他要嫁给你?!”莫文谦一听时殁生要嫁给牟易男,差点惊讶地从椅子上跌落。这世界颠倒了吗?他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而且还发生在他的好友身上。

牟易男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倒是时殁生的态度非常坦然,全然不以为意。

“恭喜。”云追日微笑着向他们道贺,顺便悄悄递了个眼神给莫文谦,让他即使有疑问也别急着开口,免得他们俩尴尬。

莫文谦接到暗示,清了清喉咙,也说了声恭喜。

“谢谢。”时殁生拉起牟易男的手,大大方方地接受祝福。

云追日走下主位,来到了他们身旁,微笑着提醒:“虽然你们决定成亲,不过别忘了还要通过牟世伯他们那关。”

“这点我们有信心。”时殁生和牟易男相视微笑,眼里充满信心,不论是什么样的阻力,他们一定都能克服。

云追日正想给予建议,却见庄里的一名管事愁眉苦睑地走进来,朝他行礼。

“李管事,你怎为了?”

“庄主,都怪小人办事不力,您上次交代下来的那笔生意恐怕要拖延些时候了。唉,都怪我,如果早点把生意谈妥,就不会延误了。”李管事颇感愧疚地说着。

云追日仍带着微笑,并未责怪李管事,只是问道:“昨天已经谈妥,为何要再拖延时日?”

“府尹大人重病在身,契约没有官印不能生效。”李管事叹了口气。

闻言,时殁生脸色丕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拉住李管事的手,急急地追问:“你说府尹大人重病,那他现在情况如何?”

李管事被他的反应吓到,愣了一下才回答:“听说已经卧床三天了,大夫们全都束手无策。”

时殁生心中着急,回头对牟易男道:“小男,你回房等我,我马上回来。”语毕,他已不见人影。

云追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沉吟不语。

“我先回房等他。”虽然不知道时殁生为什么突然离开,牟易男还是照他的话回房等候。

当牟易男离开,云追日又遣走李管事以后,莫文谦立刻间出他的疑惑。

“我以为你是要帮殁生娶到老婆。”至少,当云追日告诉他诈死的计划时,他是这样认为。

“现在这样也不错。”云追日挥开手中的折扇,悠然地煽动着,“只要他们有圆满的结果,其它的都不重要。”

莫文谦心念一转,露出了微笑,“告诉我,你布这个局究竟是在设计谁?

一抹精光闪过云追日湛然的眼眸,他微微一笑,收拢折扇,以扇柄轻击一旁的茶几,“一切都是愿者上勾,我谁也没设计。”

“我真是服了你了。”莫文谦将手搭在云追日肩上,两人相视微笑。

***

之前只顾着小男,却忘了仲承会有的反应。

他早该想到的!时殁生内疚地想着,仲承最重情义,否则不会在清楚他身份的情况下,仍在大庭广为兄他哥哥……如果知道他的死讯,仲承如何能承受!

想着想着,时殁生已经到了言仲承的官邸。

凭着卓绝的轻功,时殁生轻易地避开了旁人,很快的找到了言仲承的居所。只见一名少妇守在昏迷的言仲承身旁,还有两个婢女立在床边,另外有个约莫两、三岁的男童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不愿让人知道他的出现,所以时殁生从窗边发射暗器封住她们的穴道,让她们暂时昏睡,然后才由窗口跃入。

望着弟弟苍白的面容,听着他的喃语,时殁生不禁悲从中来,心生凄然。

那每一声呼唤都像在鞭笞他的心,让他更愧对言仲承。

“仲承……”他握住弟弟的手,呼唤着久违的名字。

他遗忘了弟弟十八年,而后还假意行刺他,利用他达成诈死的计划……如果爹娘有灵,一定会生气吧。

“原谅我……”他不只没尽到兄长的责任,还害弟弟卧病在床。要如何才能弥补他的过失?

时殁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突然听到一声软软的童音。

“叔叔,你是爹的朋友吗?”

他吃了一惊,回过头,正对上一双好奇的乌眸。

原以为男童睡着了,所以时殁生并未封住他的穴道,怎知在他说话的同时,男童却醒了。

“你是爹的朋友吗?”见时殁生不回答,他又问了一次。

“是。”时殁生轻拍他的头,望着男童的眼光充满爱怜,“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的侄子……那双眼睛多?像仲承呀!

男童攀着时殁生的手臂爬上床,笑咪咪地大声说:“我是念衡。”

念衡……听到这个名字,时殁生不由得一阵鼻酸。在他遗忘仲承的同时,仲承却始终牢记着他──言孟衡,这是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名字,但是仲承却念念不忘。

“叔叔,叔叔。”言念衡扯了扯时殁生的衣服,然后伸出三只白胖的手指,“叔叔,我三岁喔……不对,不对,我四岁了。”他赶紧再多伸一只手指。

耳里听着童言童语,时殁生愁绪略消,朝言念衡微微一笑。

只见言念衡伸出食指摆在嘴边,“嘘,叔叔,爹睡觉觉,不可以吵爹喔!”他在父亲身旁躺下,然后看看趴在床边的母亲,又对时殁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娘娘也睡觉觉,念衡也睡觉觉。”他拉拉时殁生的手,“叔叔睡觉觉。”

“乖,你自己睡,我不困。”

言念衡点点头,真的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

见他睡着,时殁生拉过棉被盖住他的身体,轻抚着那可爱的小脸蛋;看到他,就像见到了自己和仲承的小时候。然而,逝去的岁月永远无法找回……目光再度调回言仲承脸上,看着他双颊凹陷的脸孔,愧疚又占据了时殁生的心。

原本俊朗的弟弟竟憔悴至此,一切全是他的错!

“仲承,你醒来吧,我没死,大哥没死!我求你快点醒过来!”时殁生紧握着弟弟的手,似乎想将所有的力量都传给他。

面对这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孔,时殁生恨不得能代他病倒。

小的时候,如果他病了,仲承也会跟着生病,而那时他的病就会好转,反过来也是一样。分隔了十八年,一切难道就不同了?

也许是吧,单是相貌,他们就不像从前那般相似了。儿时,他和仲承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即使是爹娘也会认错,如今除了眼睛,他们的气质、相貌都差远了……仲承一身书卷气息,温文尔雅,他却历尽沧桑,沾染了满身江湖气……唯一不被时间所改变的,就是他们之间的微妙感应,让他们在分别多年后认出了彼此,只是……不该在那样的场合,不该呀!

“仲承……”时殁生更加用力握紧他的手。

彷佛听到他的呼唤一般,言仲承突然睁开眼,反握住他的手。

“哥!你没死?!”言仲承的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

“仲──”见他清醒,时殁生喜出望外,一声“仲承”便要月兑口而出,却在转念间硬生生地忍住,而且还试图掰开言仲承的手。

“哥,哥──”言仲承死命地捉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开,“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走了!”想了十八年,找了十八年,他终于见到大哥了!

“你认错人了!”时殁生忍住心中酸楚,用左手点了言仲承的麻穴,终于抽回了自己的手。

面对他的否认,言仲承忍不住激动地大喊:“你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

时殁生不敢面对弟弟哀痛的质疑,更不敢触及他祈求的眼神,只能匆匆转身。

“是你认错了。你有大好前途,没必要硬认个杀手当哥哥。”纵使在云追日的帮忙下,皇上已经答应让他?朝廷做事以将功赎罪,然而如果皇上知道仲承是他的弟弟,是否会对仲承有成见?如果被朝臣得知,那些人又会怎么看待仲承?不行!他不能害了仲承!

言仲承激动地吶喊:“我可以辞官!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这些都不如兄弟之情!”十八年的等待盼望,眼看终于能够相聚了,没想到哥哥却不愿意……“言大人,您别跟我开玩笑了。我那天是太无聊了,所以上衙门找你玩玩,没想到你居然半路认兄长。啧,我可承受不起。”语气带着笑意,眼眶却含着泪水,幸好他背对着言仲承,不用怕被他看到。再怎样不舍,他都不许自己的声名玷污了弟弟的清誉。

“如果你不是我哥哥,那么你为何而来?”言件承紧握着双拳,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时殁生顿时哑口无言。

“你是孟衡,是我的孪生哥哥,你是,你一定是!大哥……”言仲承哽咽地呼唤他。

“我……你多保重!”时殁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承认,心一横,匆匆从窗口跃出,任呼唤声在身后逐渐散去。

***

时殁生突然离去,牟易男不免有些担心,于是等在他的房门前,过了一个多时辰后,才见到他有些失魂落魄地朝她走来。

“怎为了?”发现他神色不对劲,她关心地跑上前询问。

“小男……”他疲累地将头靠在她肩上,汲取她的温暖。

“你不舒服吗?”看他的模样,似乎刚经历一场激烈打斗般疲惫。

心里堆积了许多的无奈和悲伤,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将心事化作一声叹息。

牟易男感受到了他的心情,柔声劝慰:“不管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们是一体的,不是吗?”

抬起头,时殁生在她的脸上见到了关怀,不由得动情地拥紧她,开始诉说他和言仲承之间的事。

因为心情紊乱,所以他说得杂乱无序,但是她却很有耐心地听着,当他愧疚自责时,又柔声安慰。

许久,他终于将事情全说了出来,心情也平静许多。

他深深吸了口气,在她耳边低语:“谢谢你听我说。”

“别跟我道谢,我很高兴你肯跟我说这些。”她伸手环住他的颈项。

“你会不会觉得我……我不该那么绝情的离开?”他的语气有一丝不确定,只因言仲承的呼唤一直留在他脑海里。

“不会,我知道你是?他着想。”她可以完全理解他的心。

“不知道仲承会不会怨我……”

“他会了解的。”她松手退了一步,给他一个微笑,“等大家都忘记时殁生这个人的时候,你或许可以考虑和他相认。”

“要等到那一天,大概还要好几年吧。”他的心情好转许多,见到她微笑,也跟着露出笑容。

“那么,在那之前,你就乖乖的当我的娘子吧。”她朝他眨眨眼,故作轻佻地拧了下他的面颊。

“相公有命,奴家岂敢不从?”说着,他扭扭捏捏地伸出莲花指戳了下牟易男的胸口。

她红着脸打掉他的手,轻嗔了句“没规矩”,却又忍不住被他的模样逗笑。

一时间,庭院里洋溢着情人的笑语。尾声当牟易男带着时殁生一起回到御剑门时,牟定中和林淑颖都吃了一惊,本以为女儿要娶亲已经够离谱了,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有男人肯嫁。

两人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这个男人心怀不轨,别有企图,或许是贪图御剑门的名声,也可能是觊觎御剑门的财富,因此心里对时殁生着实有些鄙视。

等到牟易男红着脸向母亲招认时殁生就是当年躲在她房里的那个人,林淑颖态度丕变,马上对着时殁生左瞧瞧、右瞧瞧,笑得合不拢嘴,只有牟定中如坠迷雾之中,搞不清爱妻为何变了态度。

在父亲的追问下,牟易男只好将事情解释清楚。当然,她省略了时殁生因为被追捕而逃到她住所的事,也没有告诉父母时殁生的真实身份,而用云追日替他捏造的假身份北方第一帮,风帮旋风堂的精英,言孟衡──介绍他,化解了他们认为时殁生别有企图的疑窦。

虽不知云追日如何让风帮答应帮忙改换时殁生的身份,但是她由衷感激。

等她说完之后,时殁生也诚恳的向他们表明心意,并将自己对她苦苦追求的过程大概说了一遍,听得林淑颖连声感叹爱女的迟钝,更感动时殁生对女儿的让步,而牟定中知道他对女儿确实是真心以后,也爽快的应允了婚事,毕竟能做到这种地步的男人实在难找,就算是他自己也做不到。

于是林淑颖当场就命人准备婚礼事宜,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

***

半个月后──御剑门到处是喜气洋洋,里里外外都是人声鼎沸,因为今天正是牟易男迎娶时殁生的好日子。

原本以御剑门在江湖上的声名,来观礼的人就不少,再加上女人娶妻这种事没人见过,于是乎,只要和御剑门有一丝丝交情的人都兴匆匆地来凑热闹,瞧瞧御剑门有名的女少主“娶妻”。

好不容易等到了拜堂的时辰,穿著新郎袍服的牟易男和身着凤冠霞帔的时殁生在众人的期待下来到了大厅,依着礼俗拜堂,正式结?夫妻。

正要送入洞房时,却听到有人起哄要掀开盖头看新娘。

牟易男向众人作揖,歉然地微笑,“各位,不是在下不愿意,实在是我娘子脸皮薄,请你们包涵。”开玩笑!厅里还有尤刚在,若是掀了盖头,事情就糟了!唉,没想到娘竟然请尤神捕参加婚礼……“我看不是新娘怕羞,是新郎倌会吃醋!”

此话一出,人群里开始冒出笑声,让牟易男涨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女儿尴尬,林淑颖和牟定中连忙打圆场,终于让众人放了他们一马,顺利送入洞房。

***

好不容易等到独处的时刻,牟易男的心跳得又急又快,简直不知该把手脚往哪儿放才是。虽然他们以前也常常单独相处,但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尤其一想到洞房的事,她的心就跳得更急了!

时殁生虽然也是既兴奋又紧张,不过比起她来,倒是镇定多了。

迟迟没听到她开口,他忍不住问:“小男,你不掀盖头吗?”

“啊!”被他一唤,牟易男吓了一跳,赶紧走上前去,“好,我帮你掀盖头……”她说着就要掀开盖头,怎知手却不听使唤地发抖。

从红巾底下见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他忍不住露出微笑,原来小男比他还紧张。

“我以为该紧张的人是我这个新娘,怎么你这个新郎倌比我还紧张?”他笑着调侃她,试着舒缓她的紧张。

“我才不紧张呢!”被他一激,她立刻忘了紧张,一把掀开盖头,正好对上时殁生充满笑意的眼眸。

“我终于等到你了……”他轻喟一声,拉起她的手,正想说些感性的话,谁知她却突然笑了出来。

“你这个样子好奇怪……哈,好好笑喔!”从没想到他扮起女装会这么……特别,就算刚刚在大厅上掀了盖头,恐怕也没人认得出他是时殁生。他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粉,两颊还画了两团红,加上艳红的血盆大口,实在是……不知怎么说才是。

“很好笑是吗?”他装了个假笑,拿下沉重的凤冠。

“没有……哈……”她拚命想忍住,奈何笑意却不受控制。

“想笑就笑吧。”若非云追日怕有人起哄要掀新娘盖头,提议他易容,他也用不着画成这般怪模样……也罢,如果能逗她开心,他怎样都好。

见他脸上略有无奈之色,她轻咳两声,在他身边坐下,“我不笑了。”也真是委屈他了,她实在不该笑他。“你不会生气吧?”

“只要你开心就好。”他宠溺地望着她。

虽然很感动,可是要不笑真的很难,她忍不住又噗哧一笑,边笑边说:“你别看我……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他双眉一挑,笑得有些贼,“没关系,反正我也忍不住了。”

她闻言一愣,又见到他脸上那副贼贼的笑容和眼里炽热的光芒,不禁红了脸,嗫嚅道:“你……你……”

“我?”他嘿嘿地笑了两声,“我嘛……要来个娘子扑相公!”说着就将她扑倒在床上,顺手扯下纱帐。

“啊──”一声惊呼之后,只听到牟易男低声喃语:“不行……我还要……还要出去敬酒……”

“追日他们会帮忙的……”

“可是……交杯酒……”

“明天再喝……”

“嗯……”

一声轻喘后,只余满室春意,留待有情人细细品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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