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维臣走进客厅时,正换好衣服、洗完澡的金月如也在这个时刻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他们的视线在客厅的中央相遇,似乎一闪而过,又似乎相互逗留了许久。
“晚上好。”他很礼貌地向她问好,表情自然而充满愉快。
“好什么呀。”她嘟囔了一句,用一种苛刻的目光审视着他,“你现在已经恢复了自己的身份,为什么还要这样打扮?”
他依旧穿着一条紧身牛仔裤,一件黑身紧身上衣,戴着那个海盗耳环,头发蓬乱在头顶。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衣着一眼,“我发现,我挺喜欢这样的穿着,既然喜欢,穿什么就是我的自由。”
她冷冷看着他,“不经我的同意,随便对我妈说的话,也是你的自由。”
维臣露出了她所习惯的轻松笑容,“你生气了?”
“没有,我很感谢你告诉我妈。”她面无表情地说。
“我也觉得告诉伯母比较好。”他缓缓走向她,“伯母呢?”
“年维臣,我发现你的脸皮真的不是一般的厚。”月如恼怒地撒了撇嘴角,“你怎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继续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眼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可他嘴角的笑容却更加放肆了几分,“因为我说过,我想要追求你。如果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还怎么追求你呢?”
“我听人说起过,你应该是一个严谨认真,非常沉着镇静,却又有些冷漠的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必要了。我跟你说过,我既不认识你,也不想再见到你,所以……”
“你调查了我的为人?那就证明你对我不是完全的毫无兴趣。”他咧嘴而笑。是啊,他在她的面前是不太像本来的自己,可是,面对她,在不知不觉间,他还是会选择以前他们的相处模式。
他喜欢这个样子与她说话,他不想死板地板起脸,不想故作镇定与漠然,在她的面前,他应该是完全放松的自己。
虽然这样反而显得不太像平常的他,虽然他说过她想让他了解真正的他,然而只要面对她,他就忍不住想要放松自己的全身心。
“我不想再和你说任何话了。”说中了她的心思,月如恼羞成怒地转过头去。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样讨厌?
她是调查了年维臣,她觉得她有权利这样做。毕竟这个男人欺骗了她这么久,她也应该知道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伯母跟你说过什么?我没经你的同意就向她坦白,是因为我发现欺骗别人是多么讨厌的一件事。”他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般,继续与她对话,而且声音渐渐低沉起来,“我还记得你当时流泪的样子,月如,那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可是却是第一次为了我而哭,而且哭得那么伤心。”
月如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想回他一句什么,可是却又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可是我也并不后悔我当时骗了你,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真相,很可能我就没有机会更近一步地认识你,没有机会可以知道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女孩。”
他的嗓音又低沉了好几分,那种低沉伴随着一种沉稳,是以前她不曾在他身上发现——或者曾经感觉到,却也被他外表的轻浮所隐藏起来的气质。
“可是我却很后悔遇到你。”如果不是遇到他,她的心情也不会如此的大起大落,也不会如此的混乱迷惘,更不会如此的烦躁不安……她的声音低柔而泄气。
“但是我们已经相遇,事情也都已经发生。所以我不会放弃。”维臣的眼里闪过镇定的光,有如黑宝石般熠熠生辉的光芒。
她回转身子望着他,“那么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决定。”她是个固执己见的人,有的时候,是很难改变心意的。这算是她的优点还是缺点呢?她只知道,他欺骗了她,她暂时还无法原谅他,却也无法……将他忘记。
“维臣,吃饭了。”就在四目相投,彼此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邱凤萍的声音再度响起。
月如的母亲显得很热情,她不止打断了他们之间凝视的目光,也拉走了年维臣,“刚才因为厨房里炖着鸡汤。给你开了门我就急着走开了,你不会责怪伯母怠慢了你吧?不过,我们反正也这么熟了,你也不是那种小气的孩子,我们就不要很见外,好不好……”
月如紧绷的心蓦地松了口气,这个时候她就是需要有什么人来打断他们的谈话,要不然,光是看着年维臣就会让她的情绪紧张。
她不想这样,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那如月兑缰野马般乱窜的思绪,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坦然自若地面对他,然后将他和他那些讨厌的欺骗和诡计一起抛之脑后。但事实却是,她不见到他的时候,脑子里胡乱转着各种关于他的念头,有的时候愤怒,有的时候沮丧,有的时候难过。
今天看到了他,心思就更难解了,她本以为她一定会非常厌恶再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却发现心里真正的感觉并不是如此。可也不能说是喜悦,毕竞她还在责备他,毕竟她是个固执的女人……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年维臣一直表情自如地和她以及母亲交谈,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他过去行为的影响,自我感觉很受欢迎似的赞美她母亲的厨艺,和她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以及他未来的一些计划。
月如在心里暗忖,他和她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该告辞。”终于,月如熬到他说出这句话,本以为听到他要走的消息后,她一定会感觉开心又兴奋,可是她的嘴角却怎么也抹不开一丝笑容。
“月如,你送送维臣。”母亲在这个时候说。
“你愿意送我吗?”他看起来颇为绅士地征求她的意见。
“她当然愿意,这是什么话。维臣,以后常来伯母这里玩,你喜欢吃些什么也告诉月如,她这孩子的厨艺也挺了得,下一次应该由她来掌厨。”母亲的眼扫过月如的脸,带着一丝不准她反驳的警告。
“妈,年先生很忙,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应酬我们……”
“为了你,我就算没空也会挤出时间。”维臣立即接口。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的脸皮真的如她所说,越来越厚。可是怎么办呢?面对像铜墙铁壁般的她,他也只能这样做。
而且看她愤怒的表情,也是一种乐趣。
丙然,月如听到他的话,立即露出张牙舞爪的表情瞪着他,虽然由于她母亲在,她没有在说什么,但那愤怒的眼神却好像要将他凌迟。
“但是这几天我要去巴黎开会,可能得一个星期,没有办法再来品尝伯母的好手艺。”他对她露出牙齿微笑。
月如先是眯起眼,这个男人的笑容真的可恶极了。可是他的话却让她微微一愣,怎么,他要离开这里?
“好啊,你去得越远越好。”她听到自己有些恶毒的声音。
“我离开的日子,你会不会想我?”虽然知道不可能,可他还是想知道答案。
“做梦。”她“哼哼”了一句。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我会想你。”他并不是在说什么好听的话,而是心里真的这样想。才两大没有见面,他就开始想她,不要说离开一个星期那么久。
“想我什么?想我怎么讨厌你,怎么觉得你这个人可恶透顶?”她在他的面前,也总是很难掩藏住自己的真实感情,不知不觉间,语气就变得怨怼起来。
“你再这样说下去,我会觉得你是因为舍不得我,而存心在闹脾气。”他不疾不徐地说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微微涨红的脸。
月如脸上的红晕似乎加深了浓度,难道他又说中了她的心思吗?
“不要开玩笑了,我怎么会舍不得你?我巴不得你走得远远的,巴不得不再看到你。”她想要恢复镇定,想要用无所谓的表情看着他,但那样做真的很困难,“反正你在哪里都与我无关,你爱说什么话也是你的自由,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再见。”他再一次很绅士地点头道别,笑容一直挂在他的嘴角,他也没有再对月如多说一句话。
月如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优雅转身的背影,他就这样道别了吗?他不是还应该和她斗几句嘴,他不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让她的吗?
可是这一次,他却竟然就那样转身走了,而且还要去什么巴黎,又是什么一个星期……月如抿紧了嘴角,他竟然要去巴黎,在这个时刻!
她张开嘴,还想要再说什么,而他却已经打开大门,径自走了出去。
这个星期六就是李成明的婚礼,她记得有个男人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会陪着她去,曾经借给过她肩膀让她将心底的委屈与伤心一并发泄出来,并且要她遗忘过去,重新开始。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居然这样若无其事地要去巴黎!
嘴上说着什么不会放弃,请求她的原谅,但心里根本不曾把她这个顽固又脾气暴躁的女人当回事。
而她,居然为了这个欺骗自己的男人而一直神经敏感,精神恍惚,患得患失,一塌糊涂……
金月如,在男人的问题上,你永远也学不乖,以前是李成明,现在又是年维臣——现在,她已经不会再搞惜这个男人的名字,可是心却感觉越来越痛。
如果他永远叫“王植”,那该多好,如果他一直都是“王植”,她相信他们之间一定不会仅仅只是朋友。
只可惜,这个男人叫年维臣,而且是个说话不负责任,时常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诺言的男人!
“月如,你不应该那样和维臣说话。他虽然欺骗过你,但还是个不错的男人,比起你爸爸来说……”
“妈!”月如在母亲又要开始唠叨与埋怨时,蓦地阻止了母亲——在过去,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能不能不要说?就今天,我不想再听你说那些。”’
邱凤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儿这样,她一时间完全愣住了。以前的月如,总是会同她一起责怪那个负心的男人。
“对不起,妈。可是今天,今天我不想再听那些话,因为我们就算再说上一百遍,也对现实丝毫也不能改变什么。”她目光悲伤地看着母亲,“他们要变心就要他们去变心,他们要撒谎就让他们去撒谎,我们能做的,就只是把他们忘记,然后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这些话是隐藏心里许久的话吗?或者,她不应该对母亲说,因为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因为说了也是没有用的。
“如果可以忘记就好了。”
月如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望着她脸上那突然涌现的哀伤。她就知道,这么多年,在母亲对父亲恶毒的评价里,其实也隐藏着无奈的感情。
为什么不能忘记的总是女人呢?为什么男人可以随意地来去自如,而把悲伤留给女人?
月如抱住了母亲,她并不想哭,但眼泪还是落下脸颊,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也是为了自己。
***
星期六的早晨,天空一片灰蒙蒙。
月如张着无神的眼,瞪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她早就已经醒来,却怎么也不想起身梳洗。
请柬上写着那样一句话:欢迎携伴参加。
可是她的伴在哪里?还是她必须一个人孤身前去?她想即使她不去,也没有人会责备她。难道新郎会吗?新娘会吗?
她的嘴角撇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她不去,他们应该会拍手称快,或者暗自庆幸。她不去,还会有许多人会露出假惺惺的同情目光,在她背后说着她怎么怎么可怜地被人抛弃,而且是被那个严露露打败,那个在学生年代里戴着牙套,说话结巴的严露露!
月如闭上眼睛,让别人说去吧,她不去,起码可以听不到这种话,看不到这种眼神,感觉不到那种气氛……就当个鸵鸟,把自己埋起来,与这个世界隔绝吧。
她不去,他们一定会以为她还在继续为了那个男人伤心,还对他旧情未了,所以才会不想去黯然神伤——这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她不去,就是她承认自己的失败,就是她的软弱与逃避!
她金月如活到这么大,在这26年里,从不曾逃避过任何事情。不论是自己的感情,还是父母的感情,她为什么要逃避?明明是那个男人对不起她,而现在的她对他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不再是自我安慰的话语,而是她真的感觉不到自己对李成明还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或者,这个婚礼对于她来说可以是一个完美的句号,对过去的自己说再见,对过去的感情说再见,然后让一切都随风而逝!
年维臣对她说过什么?他说过她应该张牙舞爪,生气勃勃。那种悲情小女生的样子不适合她。
他说得没错,她可不是悲情的小女生,被男人甩了以后,只会躲在被子里哭的小女生!
她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飞快地开始梳洗,她不止要去参加,而且要以最精神的面貌去参加,穿上她最漂亮的衣服,露出她最自信的笑容。
反正那些过去已经过去,不论她和李成明之间有过什么诺言,有过什么恩怨纠葛,都已经过去了!她望着镜子里那个微微有着黑眼圈的女人,做了一个“奋斗”的手势。
脑子里又闪过一段话:你就应该带着现任男友去参加,好让他看看,你和他分手是很明智的决定。
切,她才不需要什么现任的男朋友,她是个现代的坚强女性,现代的女性不需要男人也可以自由地活下去!不过,和李成明分手果然是件好事,那种水性扬花的男人,早点离开早点超月兑。
就这样,脑海里想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动作迅速地打扮着自己,装点着自己。
婚礼在下午举行,她还有许多时间准备,今天,她要尽情地微笑,才不会被任何闲言碎语所打击,更不会看到那对新人而自怨自艾!
下定了决心,外面灰蒙蒙的天气,也开始变得有了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