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拥月楼这天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连阅人无数、见惯大场面的晴姨都极尽所能的巴结讨好,众莺莺燕燕们见到大鱼是不会瞎眼的,一个个娇声妩媚的往他身上靠去。但他无视周遭投怀送抱的群芳,指名要见拥月楼的花魁——惜云姑娘。
又一个慕名而来的追求者!晴姨心中想着。
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盲从,如雕刻般的完美轮廓,子夜黑的头发和深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瓣,构成惊人的英俊脸孔,浑身散发出王者的气质,但他的神情冷傲,连眼神都是冰寒的。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中隐藏着一种深沉的张力和一股残酷的力量,看来就是习于权势和控制一切。
这男人和斌儿是多么相配啊!晴姨暗暗惊叹。
但她只能满脸堆笑的道歉:“真是不巧,公子。惜云待会儿要接待郡王府的何二公子,所以今天无法再接见其他客人。不过拥月楼还有许多姿色与云丫头不相上下的姑娘,公子可以慢慢挑选,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男子微微蹙眉,似乎不习惯被人拒绝。他丢下一张银票,上头的数字令晴姨看了不禁张大了嘴。
“我相信你能安排。”他冷冷的道。
晴姨盘算了一下,心中打定主意。
她必须赶快派人到郡王府,就说惜云姑娘告病,无法接待访客。反正二公子的脾气甚好,就算日后让他知道原因,那也不打紧。
人善被人欺,她是吃定他的好脾气了。
晴姨召来总管交代完毕,态度恭谨的对贵客说:“小女生性冷漠孤傲,若有得罪之处,公子请勿见怪。”
她知道司徒斌儿对仗势欺人的不速之客总是没有好脸色,所以先说先赢,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免得他遇上斌儿的倨傲碰了一鼻子灰后,受了气回头怪罪于她。
那男子淡漠的一颔首,表示知道了,就在侍女的带领下,走在通往映香水榭的曲廊上。
江南的园林建筑本来就精致小巧,这里的格局构思又刻意借来太湖的佳景,巧妙的融入绿波水色中,观之令人心旷神怡。虽然他一向身处富贵,见惯了崇阁丽亭,但这一路行来,也不得不佩服构筑者的巧思。
不久,侍女带他进人水榭外候客的小室。
“云姑娘,公子来了。”她朝内轻呼后,请他静候即先行告退。
秦少扬静坐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人出来,俊逸的脸上浮现微微的不耐,但他明明隐约听闻女子说话的声音。
不愿再枯等了。他起身推开另一扇门,只见一条穿廊通向几间屋子,他依着语音寻去,话声越来越清晰,透过雕花的木门向里望去,看来是间书房。
他的脚步轻捷,无声无息,并未惊扰到房中的人。
里头的摆设不多,有一面墙隔成书架放满了书,一面挂着琴、箫,另一面则挂着一幅烟雨图,左右是一副对联。名满江南的花魁居处,虽然清雅别致,却是令人惊讶的简朴。
房内有两名女子,一名着淡绿绸衫,一名着紫衫,皆背对着他。
淡绿衫子的少女正对着开启的窗户,身前靠墙的案上摊着宣纸,她右手执笔,另一只手则撩起右手的水袖,正在画拨墨的荷花。江南的天气和暖,已有早开的荷花供美人入画。
紫衫少女端着香炉,白烟袅袅的盘旋而上,香味淡雅。
“姑娘,公子也许来了,该收笔了。”平儿轻声的提醒她。
司徒斌儿近来心情黯淡,整个人沉默得紧,安静得教人害怕,好不容易今日的阳光照着漂亮的湖色,让她一时兴起想画荷花,看起来心情已好转许多,平儿真是松了一口气。
司徒斌儿听话的放下画笔,微笑道:“平儿,你收拾画具吧,我去看看。”
她整整衣衫,低着头步向房门,才一开门,却一头撞进男人的怀中。她惊呼一声,秦少扬伸出手臂环住她,稳住她的身躯。
司徒斌儿讶异的仰起脸望着他,迎接她的却是一对冷冽的眸子。
秦少扬望着怀中的美人儿,抿紧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个微笑中没有一丝一亳的温情,只有冰冷的兴味。
“你是谁?”司徒斌儿有些困惑又有些不悦的问。“这儿未经我允许的客人是不能进来的。”她不喜欢有人不经允许就侵犯她的隐私。
“我是你『正要』接待的客人,”他嘲讽的扬扬眉,“而且我付钱确定这件事。”
“你做了什么?”司徒斌儿皱眉。
“我只是付了一笔很难让人拒绝的钱而已。”
司徒斌儿深知晴姨的见钱眼开,只要对方砸的银两够多,晴姨就会抵触她接客的原则,她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就是很想避开这个冷傲的男人。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权势和绝对的王者气息,在在告诉她他并不好惹,但是她心情也欠佳,实在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冒犯到他。
察觉他还没有松手放开她的意思,司徒斌儿恼怒的挣扎着。她从未被男子抱在怀中过,纯粹的阳刚气息令她不安。
“我并没有逃跑的念头,我想你可以放开我了吧?”她出声讽刺。
他似乎看透她慌乱的情绪,微微一笑,放开了她,迳自踏进书房。
司徒斌儿懊恼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俏脸一寒,又是那个冷若冰霜的花魁。
“公子今日雅兴前来,是要和惜云对弈、吟诗,或是由妾身弹琴献艺?”
这男子看似闲散,但司徒斌儿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眼专注的观察着她,好像可以看穿她似的。
“悉听尊便。”他毫不在意的道。
司徒斌儿听了有些恼火,“那惜云吹箫可好?”
他不置可否。
司徒斌儿用眼神示意平儿去沏茶,然后转身取箫,自顾自的吹奏起来。
她选箫是别有用意的,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多费唇舌的和这冷漠的男人说话。她一曲吹过一曲,刻意选音韵平缓、旋律单调的曲子吹奏,存心想催眠他。
秦少扬高深莫测的打量着她,他早已听闻拥月楼的惜云姑娘艳冠江南,有花魁之誉,却没想到她是美得令人屏息。她的云发如瀑,松松挽着一髻,其上簪着一只金钗,一对眸子炯然有光,神采飞扬,虽是脂粉未施,更显得姿仪绝俗。难怪众多王公贵族、富贾名绅倾心于她……当然,其中也包括康广陵。
想起康震衡转述他们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秦少扬不禁皱眉,不甚愉快的记起眼前这个看似清纯而不惹烟尘的女子,不过是个过着生张熟魏生涯的妓女罢了,他竟然为了她的堕落而想要处罚她。
平儿端了茶水进来,有意无意的睨主子一眼。司徒斌儿专门用这招来对付她不喜欢却不得不接待的客人,平儿深知她的伎俩,却是受害最深。
司徒斌儿偷偷对她眨眼,要她忍耐,平儿满脸压抑的又退下了。
“够了。”
秦少扬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吓了司徒斌儿一跳。她红唇微张,不满的瞥他一眼,在曲子未吹完之前便打断是最失礼的。她微挑着眉,要听他的评语。
“惜云姑娘的箫艺果真精采,让我不虚此行。”表面是赞美她,其实言语嘲讽,端的是明褒暗贬。
“当然,这是经过多年的练习。”她挑衅的扬眉,警戒的看着他站起身。
出乎她意料的,秦少扬的长手伸过来扣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强握住她直觉地推拒的柔荑,弯子亲吻她。
他的吻很轻很浅,像在试探什么,但已足以使司徒斌儿呆愣得说不出话来。秦少扬退开些,看着她蓦然飞红的脸蛋和因惊讶而微张的红唇。
浓密的睫毛垂下掩住他翻转的心绪,薄唇却弯成一抹讽刺轻蔑的微笑。“看来康广陵教得还不够好。”
司徒斌儿气极,想也不想的扬手挥去。
啪的一声,秦少扬并没有闪躲这个巴掌,反而伸手拉住转身欲离去的司徒斌儿。“慢着!”
司徒斌儿挣不开他的箝制,火冒三丈的怒瞪着他。
“我向你道歉,我没有权力污辱你,这一巴掌算是我欠你的。”他平静的说。“但下一次你敢如此对我,我会要你付出好几倍的代价来偿还。”这不是威胁,而是保证。
司徒斌儿忽略他语意不善的话,刻意矫情的说:“公子今日前来,惜云何其有幸。”她扬扬眉,一脸鄙弃的神色,“只可惜惜云人不舒服,想入内休息,还请公子见谅。”
秦少扬放开她,并未多加刁难。“记得我的话,我们还会相见的,告辞了。”
他微微一揖,潇洒的离去。
平儿见客人离去,这才回身入内,却看到主子俏脸晕红,手轻抚着急促喘息的胸口。
这倒是少见,平儿心想。主子的脾性向来冷淡,对那些看不上眼的客人,总是冷冷的不爱搭理,或虚与委蛇,却是难得看到她动气。这来历不明的男子竟然有如此的能耐!
“姑娘?”平儿试探的唤着。
“平儿,去准备一下,我们进城里逛逛。”
“男装?”主仆俩扮男装出去游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对。动作快点,姨娘可能快来了。”司徒斌儿说着,轻移莲步至闺房换装。
她轻易的放掉一条大鱼,晴姨一定会来兴师问罪,顺便数落她的不知好歹、不懂得珍惜眼前的机会,所以上上之策就是——溜之大吉。
☆☆☆
苏州历来阜盛,人烟稠密,街市繁华,只见热闹的商铺陈列着奇货异物,茶坊酒肆尽是华服珠履的风流人物来去。
司徒斌儿女扮男装,看来就像个富家小鲍子。她和侍女平儿信步在热闹的长街闲逛,两侧的摊位紧密相连,各式各样的商品教人眼花撩乱;偶有卖艺者的吆喝声响遍大街,暄哗声亦随之鼓噪。
司徒斌儿逛了许久,心情已平静下来。她和平儿在一处贩卖泥女圭女圭的摊位前停下来,正在把玩时,远处有蹄声轻扬,慢慢的接近她们。
“斌儿?”疑惑的男声轻问。
司徒斌儿回过头,在看到马上的骑者后,扬起一个清浅的笑。“康公子,兴致这么好,也来逛长街。”
康广陵没有回应她的微笑,皱眉以对。“你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跑了出来?我去拥月楼找不到你,晴姨也急得跳脚。”
司徒斌儿不在乎的笑笑,举起手中的泥女圭女圭。“像不像平儿?”
康广陵偏着头打量她道:“你不是从来就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吗?”
“平儿喜欢啊,我买给她玩。”
康广陵耐心的等她们选完泥女圭女圭,付了钱后,便一把将司徒斌儿拉上马,使个眼色,他随行的小厮也将平儿拉上马。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迳自下了决定。
“我还没逛够呢。”司徒斌儿微微抗议。
康广陵策马轻跑,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告诫的说:“斌儿,你即使是女扮男装,仍然是美得过火了一些,仔细看还是会被人识破的。何况你只带了个弱不禁风、起不了多大作用的侍女……”他瞥了男装的平儿一眼,“小心半路被人劫走。”
“我只是想出来走走嘛。”司徒斌儿无辜的低声道。
“你真是不知人心险恶啊。”康广陵微微叹口气,许多人放话要不计一切的得到她,偏偏她一丝警觉都没有。“下次想出来玩就差人告诉我,我随时奉陪,知道吗?”
司徒斌儿没有反驳的点头。康广陵对待她就像亲人,事事想得周到、妥当,所以她才没有异议。
回到拥月楼时,晴姨正在门口送客,看见了司徒斌儿,眉毛一扬就要发怒。
康广陵抢在她开口之前说话,“晴姨,云姑娘是因与我有约,这才带着平儿外出,我却把这事给忘了,扑了个空不打紧,还要劳烦你担心。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为我的疏忽向你道歉。”
晴姨连忙陪笑道:“既然惜云是去找你,就没关系,我实在是担心她莽撞的出门,那可危险得很。”她意有所指的看着司徒斌儿,大家心知肚明。
“以后云姑娘出去,我都会陪着她,晴姨就放心吧。”
晴姨暗中考量康广陵的保证,这才勉强的道:“好吧。”
当司徒斌儿跟在康广陵后面,就要往水榭走去时,晴姨眼明手快的将她拉到一旁。
“你与先前那位公子怎么了?”
“姨娘,我什么也没做。”她好无辜的看着晴姨。
晴姨压根不信她的话,担心的问:“你得罪他了?”
见她歉疚的低首,一脸的忏悔表情,晴姨不禁申吟出声,“斌儿,不是我要说你,你的脾气委实太倔了,总有一天会得罪我们惹不起的客人。”
“我应付得了的。”她抬头,鲁莽的道:“倒是姨娘,你是收了人家多少银两?那么倨傲无礼的人,你也让他来见我。”
晴姨有些被揭了疮疤的难堪,不自在的说:“财神爷上门,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呢?如果我放纵你依凭喜好筛选客人,大概不出三个月,大夥就要喝西北风了。”
司徒斌儿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对不起,姨娘,我太任性了。”
晴姨举起手宠爱的顺了顺她的发,叹口气道:“我总是忘了你让人生气的傲性,你生来就不是待在这里的人,这事就算了吧,我不会再逼你见客了。”
“谢谢姨娘。”司徒斌儿微笑道。
当她回到映香水榭时,等着她的康广陵似笑非笑的问:“没事了?”
“嗯,还好姨娘没有继续发火。”司徒斌儿吁了口气,“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下棋。”
“来雪耻的?”她的红唇弯成漂亮的弧度,愉快的道。
司徒斌儿的棋艺之高众所皆知,偏偏康广陵硬是不服气,百战百输却仍不屈不挠。
“随你怎么说了。”他揉揉她的头,纵容的笑着。
☆☆☆
和风余来,带着菱叶、荷叶的清香,太湖波动的水声亦隐约可闻。
司徒斌儿神态优闲的下了一枚白子。棋盘上置着两百余枚棋子,虽是黑白对峙,但胜负已分。
康广陵思索良久,才下了一着黑子。
两人接着又下了十余着后,康广陵叹了口长气,摇头道:“斌儿实在厉害,我下的黑子都被你困死了。”他将自己所下的黑子从棋盘上捡起,放入木盒中。
司徒斌儿布局精巧,他的黑子一路被白棋苦苦追逼,下得缚手绑脚,顾此失彼。
司徒斌儿掠发浅笑,也捡起自己的白子。“还要再弈吗?”
康广陵苦笑,“不了,等下次吧,今天被你赢了这几局,已经够打击我的信心了。”他的棋艺甚佳,但遇上了司徒斌儿却只能俯首称臣。“有谁知道你这么娇弱的姑娘,下起棋来却是这般凶狠?”
司徒斌儿似笑非笑的道:“大概只有你吧。在他人面前,我都会努力的不伤及男性的自尊心,你们的自尊是很薄弱的。”
“这么说来你只对我痛下杀手罗?这算是一种荣幸吗?”他好笑又好气。
“应该说是我显露了本性才对,我讨厌看人苟延残喘的挣扎。”她咯咯笑道。
“没良心的斌儿。”
听了他的抱怨,司徒斌儿更是乐不可支,笑得明艳而不可方物。
康广陵见她笑得开怀,好奇的问:“有多少人被允许看到你这一面呢?”卸下冷漠的面具后,司徒斌儿是温暖且好亲近的。
她十分珍惜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友谊,对虚伪奉承的风流名士很是深恶痛绝,因此如康广陵这种平等对待、知心相交的感情,自然倍加重视。
“唔……大概不超过三个。”她想了想,微笑的说。
棋局既散,平儿端了莲子汤进来,调皮的笑道:“公子辛苦了,不知今天是否又称臣姑娘的裙下?还是雪耻成功?”
康广陵不以为意的笑笑,“你这贫嘴无状的丫头,就只会为你的主子壮大声势。”
平儿扁扁嘴道:“谁让你技不如人,落人口实。”
康广陵故做凶狠状,“哪一天我赢了斌儿,我就要她把你抵给我,到时看我怎么对付你。”
司徒斌儿笑道:“哎呀,那我可会舍不得。”
康广陵和司徒斌儿说一阵笑一阵的闲聊着,过了中夜后,才起身告辞。
“斌儿,我要暂别你几天。”他无奈的说:“爷爷身体不适,那些老顽固们要我回家探望,顺便尽尽孝心。老伎俩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没玩腻?”
司徒斌儿温柔的笑着,“你就如野马一般不受拘束,也难怪老人家会担心。不用挂念我了,我不会像今天般莽撞行事的。”
她转身吩咐侍女道:“平儿,替我送康公子出去。请慢走。”
康广陵一揖,“斌儿,暂别了。”
出了拥月楼,康广陵挽着缰绳,潇洒的飞身上马。向平儿道别后,他轻喝一声,骏马蹄声达达的扬尘远去。
就在这时,一道孤傲的身影自黑暗处走出,如水般的月光慢慢的揭露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远望着康广陵离去,秦少扬精锐的眼眸闪过复杂的情绪。
☆☆☆
余庆山庄·沧浪园
秦少扬的身影如风般掠进园中,在厅中的人是等候他许久的康震衡和莫震飞。
耳力敏锐的莫震飞笑道:“我家少主回来了。”
话声甫毕,秦少扬已飘然而入。
“怎么样?”康震衡心急的问。
康家与秦家为世交,虽然自从秦少扬的父亲死后,两家就较少来往了,然秦少扬一向敬重康震衡。这次他所要求的事,秦少扬乍闻只觉得万分荒谬,但是对方既已开口,身为晚辈也不好拒绝。
“康广陵是在拥月楼,不过你应该知道这不能证明什么。”秦少扬淡淡的回答他。康广陵若有情似无意的态度,要查明他与那位惜云姑娘的事,秦少扬探深觉得旷日费时,也没有必要。“在我看来,他似乎不是一个会掉进任何陷阱里的傻瓜。”
康震衡皱了下眉头,“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不管是真是假,我不希望再听见任何传闻了。”
秦少扬听后似笑非笑,在他看来,这种情爱的小事实在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偏偏康家拿它当一件大事来办。
“你放心,我会照你的吩咐去做。”即使不认同,他还是向康震衡做出保证。
“那就麻烦你了。”
康震衡释然的吁了一口气,起身离去。
等脚步声远去后,在一旁的莫震飞一脸兴味的问:“老大,你见到花魁了吗?”
“嗯。”秦少扬淡淡的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怎么样?她是不是如传闻中那么美丽?”
秦少扬想起那张清丽绝俗的容颜,考虑着要不要回答莫震飞这个充满男性兴趣的问题。
“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勉强的做出结论。
莫震飞的眼睛倏地晶亮,埋怨的说:“哇!我真想现在就去拥月楼看看。老大,你不带我去实在太不够意思了。”
扬云堂堂主与南方各分部的执事原定今天晋见“云主”秦少扬,谁知他一声不响的去了拥月楼,让莫震飞光是处理各分部的问题就忙了一整天。
秦少扬横了他一眼,冷冽的眼神让莫震飞住了口。“美丽的女人有如蛇蝎,我劝你还是离得远远的。”
莫震飞不再说话,但一双好奇的眼直往秦少扬身上打转。
在莫震飞玩笑不羁的轻浮外表下,其实拥有精明锐利的眼光和敏捷灵巧的反应,能留在秦少扬身边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对着莫震飞探究的眼光,秦少扬寒声道:“我现在很想找人打一架,你还不走吗?”
莫震飞笑笑的起身。他可不想当受气包。
老大的心情不好,不知是不是在拥月楼踢到铁板了?莫震飞心里想着,一面快步退出厅中。见了秦少扬而不倾心于他的女子真是寥寥可数,他忽然很想见识一下名满江南的花魁究竟是何等佳人。
☆☆☆
苏州城有座光福寺,向来有求必应,香火极盛。这日拥月楼的姑娘们在晴姨的带领下,一起来到寺中祈福,庄严的寺庙顿时充满了莺莺燕燕的笑语声和胭脂水粉的香味。由于她们充满恶名的“职业”,寺方特地用帷幔将她们与一般的香客区隔开来,免得遭受别人的侧目,甚至指责辱骂。
其中最受人注目的当然是拥月楼的花魁——惜云姑娘。
她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轻风动裾,飘飘若仙,让人不禁看痴了。
她们一行人步进庙中,早有随行的人点了香束递给每位姑娘。众美拈香诚心默祷,有的祈求美好的姻缘,有的祈求能早日离开风尘之地。
司徒斌儿双手持香,烟雾袅袅中静默的听着姊妹们的低声呢喃,她极力思索着,竟不知道要为自己许下什么愿。她的未来摆在眼前,注定在风尘中打滚,即使将来能够月兑身,也是一身腥膻,怨谁?怪谁?她无奈的苦笑。
最后,她祈求弟弟能得个好功名,光宗耀祖,也祈求母亲的身体健康,事事顺心。
净了手,她随意的逛着占地甚广的光福寺,忽闻晴姨唤她。
“姨娘,我想在寺中走走,晚一些再回去,你就和姊妹们先走吧。”
司徒斌儿知道晴姨一心想赶快回拥月楼开门做生意。
“好吧。我的惜云小祖宗,你可不要玩得不知回来啊!”她怀疑的看着司徒斌儿,犹记得她上次的“行为不检”。
“知道了,姨娘。”她微微一笑的保证着。晴姨虽纵容她,总是有个限度。
扁福寺共分三殿,算是苏州颇具规模的寺庙之一,在苍翠树木的掩映中,朗净阳光照耀下的殿宇更显得金碧辉煌,闪耀着一种古色古香的华丽。在主殿后还有幽静的小路通往一弯碧水环绕着的林荫浓郁、翠竹掩映的后院。
司徒斌儿参拜完后,与平儿漫步出寺。寺外有轿夫和拥月楼的随从——其实就是保镖——在等候着她。
扁福寺建在湖边,横过石板路就是堤岸,上头种了一排青青的垂柳,随风摇曳。堤岸接着一座斑驳陈旧的拱桥,拱桥那方种的却是桃树和李树,树下游人如织。微风轻轻拂过树梢,红的、白的花瓣层层叠叠的飘落湖中,或像花毯般的铺满了小径上,煞是好看,司徒斌儿驻足远望,不禁看得痴了。
“姑娘,咱们回去吧。”平儿催促着。
她搀着司徒斌儿走向软轿,忽闻远方人声暄哗,还有渐驰渐近的马蹄声。倏地,一匹黑马从人丛中窜了出来。
那马神骏异常,在人群中疾驰,却是出蹄轻盈,没有踢到一人。
司徒斌儿本以为是喝了酒的醉汉放任马儿狂奔,但骏马上的黑衣男子蒙着脸,其势竟是冲着她来的。
警觉的保镖们立刻急转到她身前,将她护在他们身体形成的屏障后。那男子从腰间抽出鞭子,轻轻一挥便打落他们亮出的刀剑,再轻巧的一振一收,长鞭已卷缠住司徒斌儿的柳腰,他轻轻一拉,司徒斌儿只觉得身子如腾云驾雾般的飞起,人已在马背上。
在香客的惊呼声中,只听得马蹄轻响,人已飘然远去,只留下来不及反应的平儿和保镖们惊愕的张口结舌。
☆☆☆
司徒斌儿被黑衣男子紧紧的箝在怀中,一路北行,黑马奔驰得好快,只见景致飞快的掠过。眼看离开苏州城越来越远,人烟渐稀,黑衣男子紧紧箝制的手才稍稍放松。司徒斌兄从不知所措的惊愕中恢复过来,立即心慌的、不顾一切的挣扎起来。
“安分些!”黑衣男子低喝。
黑马原本就不习惯马背上多出的重量,再加上司徒斌儿不安的扭动,长嘶一声后,人立而起。黑衣男子紧拉缰绳,低喝一声制止黑马的躁动,但不会骑马的司徒斌儿应变不及的落了马。
在快得来不及眨眼的瞬间,她撞向地面,胸中的空气被挤压出大半,只能挣扎的喘着气。
黑衣男子安抚住黑马,低声咒骂的下马观看。
他将司徒斌儿抱在怀中,看着她落地后发白的脸色,大手急急的检查过她的脖子、四肢。司徒斌儿在挣扎着喘气间看见他腰际系着一把短刀,刀鞘是黄金所铸,刀柄尽头雕铸着黄金虎头,狰狞生威,她想也不想的抽刀出鞘,朝他挥去。
正专心检查她是否受伤的黑衣男子只见刀光一闪,直觉的推开司徒斌儿闪躲,但锋利的刀刃还是在他的胸膛划出一道血口,鲜血透过划破的黑衣裳渗流出来。
司徒斌儿被他一推后顺势跌开,趴卧在黄土上。
他快速的夺过她手中的短刀,俯身看着她,胸口的血滴落在司徒斌儿淡绿的轻衫上,渲成一朵朵鲜红。
他将短刀插入她耳旁的土中,看着她黑眸中难掩的惊悸。
“看来我对你太过大意了,不是吗?”黑衣人深思的盯着她,眼中是对自己太过轻忽的微怒。“我几乎忘了你是有爪子的。”
一般的青楼女子,不是柔弱作假得令人反感,就是逢迎奉承得令人生厌。就为了她敢向他挥刀的勇气,他不知是该佩服她的勇敢,还是怒责她的愚蠢?
他慢慢的伸手揭开蒙住脸孔的黑布。
司徒斌儿愣了一下,惊道:“是你!”
这人剑眉星眸、潇洒优雅,顾盼之际极有威势,却是前些天在拥月楼与她不欢而散的秦少扬。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一面强迫自己玲静下来,此刻惊惶失措对她并无好处。
秦少扬冷冷的看着她,不置一词,然后倒转刀柄,往司徒斌儿颈中一击,使她昏迷。
此时马蹄声由远而近的又响,莫震飞驰马进入秦少扬的视线。他玩味的眼神从秦少扬胸口的伤移到地上昏迷的美人儿,而后吹了一声口哨。
“哇,看来花魁的威力真不小,竟然会让你这个高手受伤,我要对她另眼相看了。”
“少废话!”秦少扬不悦的低咆道。
取笑归取笑,莫震飞还是从马匹上取出药盒,撕下白布里住了秦少扬的伤口,谨慎的问道:“没问题吧,老大?还是要我飞鸽传书回凌云山庄,要兀尔德快马赶来?”
“不用。”秦少扬厌恶的哼了一声。
兀尔德是北方的名医,被秦少扬延揽进“凌云”,这人幽默风趣、伶牙俐齿,不过就是嘴巴坏得很。但他和莫震飞都很有分寸,什么时候可以说笑捣蛋、什么时候不能,两人可是分得很明白。
现在的情况下,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美人所伤,请兀尔德快马赶来无疑是让他专程来取笑自己,秦少扬才不会自找苦吃。
莫震飞关心完了主子,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司徒斌儿。对于莫震飞明显流露出兴趣,秦少扬不觉对他皱眉。
“老大,她没事吧?”
“你可以看到有事的是我。”秦少扬自嘲着。“我想她在昏迷中,比较没有危险性。”
“就这样带她回北方?”莫震飞指指昏迷的美人。
“有何不可?”秦少扬挑眉。
“真可惜。”莫震飞惋惜的叫道,看来有些稚气。“我最喜欢和美人说话了。”
“少罗唆了,我还有件事要你去办。”
“不是带走她就没事了?”他疑惑的微偏着头。
“我要你去一趟拥月楼。”
莫震飞的眼睛倏地亮晶晶的。“我们还要再绑一个吗?”
“不了,”秦少扬不由得好笑,“一个花魁就足够了。”他拿给莫震飞一张银票。“你把银票交给拥月楼的鸨母——晴姨,告诉她这算是帮惜云姑娘赎身的价钱,快去快回。”
“老大,人都硬绑来了,为什么还要付钱?”
“你以为我们是采花贼吗?”秦少扬反问。
“那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劫走她?我们直接上拥月楼买她回来不就得了?!”
“然后大肆的宣扬,让康广陵知道是我买走了她?”
莫震飞笑着说:“也对。”
“只有你,做事之前还敢问东问西的,还不快去!”秦少扬讥刺道。
莫震飞领命,快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