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菱坐在床沿,注视着搁在床上的礼服,那是她为了今晚和赵东恒的约会而准备的,但她却发觉自己意兴阑珊。
今天下午,雅晴告诉她,今晚将会和谭森连袂出席这场婚宴。如果她和赵东恒一起去,到时免不了会和谭森打照面,她不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再次面对他。
她用手揉揉有些僵直的颈背,那晚和谭森的一番争执又在她脑海中闪现。他并没有否认她的话,是否表示他对宋惟心仍然旧情难忘?这个认知令她胸口一阵抽痛,无法掩饰那抹怅然和失落感。
懊死的他!她感到懊恼起来。这些年来,她一直这样独立生活着,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经营圣柏德幼稚园上,生活平凡而简单,没有人能影响她平静的生活。然而谭森却又出现了,他毫无预警地再次闯入她的生命,在她沉静的心湖里掀起波涛,重燃起她内心熄灭已久的火焰。
他仍然有足够的影响力,她所感受到的那股吸引力强烈地盖过她的理智,她的心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她挫败地叹息一声,将视线转向话筒。她不认为以自己现在的心情,会有那个兴致参加一场喜气洋洋的婚宴。
考虑之后,她打了个电话给赵东恒,借口身体不适取消约会。
“那你去看过医生了吗?”听她说完理由之后,赵东恒立刻关怀地问:“要不要紧?我待会儿过去看你好吗……”
“不用了。可能是这几天忙了些,我休息一晚就没事了。”她柔声婉拒。
从静默的电话那端,她可以感觉到赵东恒的失望,但他并没有坚持。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过两天我们再一起吃饭。”
币了电话,她对着话筒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慢慢地将话筒放了回去。
凭心而论,赵东恒温文稳重,对她也十分温柔体贴,应该会是个理想的终身伴侣,但她却没有那种感觉……那种想永远待在他身边,和他终生相伴的归属感。
没有男人能给她那种感觉……只除了一个……
门铃声响将她唤过神来,她望了一下腕上的表,接近晚餐时刻,谁会在这时来找她?她心不在焉地前去开门,谭森高大的身子就站在门外。
“看样子我赶上了。”他嗓音低沉地开口,俊朗的脸上甚至有着淡淡的笑意。“我还担心自己晚来一步,你已经和赵东恒出门了。”
惊愕过后,房玄菱瞬间忆起未熄的怒气。
“你来干什么?”她昂着下巴,高傲地道:“对不起,我只对勾引有妇之夫有兴趣。谭先生大驾光临,不怕辱没了你的清高?”
她想关上门,谭森却更快一步地用手抵住。
“对不起,玄菱。”他凝视着她愤怒的眼眸,低哑地说:“我是来道歉的,为我那天的无礼和口不择言。原谅我,好吗?”
房玄菱瞪视着他。有那么一刹那,她想当他的面甩上门,想尖声叫他滚离她的视线,然而他眼里的歉意却令她心软,她真懊恼自己的不争气。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她赌气地反驳。“你不是该陪雅睛去参加婚宴吗?还来这里做什么?”她不愿意自己的语气听来像个打翻醋坛子的老婆,但在她思考之前,那句话已经冲口而出。
谭森的反应只是微扬起眉,眸中笑意闪烁。她立刻领悟到自己的失言,整张粉脸涨得通红。她气鼓鼓地转过身去不想理他,手臂却被他拉住了。
“别这样,玄菱。”他柔声道,眸中充满了暖意。“我想到一个地方去。陪我走一走,好吗?”
她咬住嘴唇,回绝的话哽在喉间。本能警告她,这是他应付女人一贯的手法罢了,她绝对不能如此轻易便落入他的柔情陷阱……然而他手掌的温度透过柔软的布料传达到她身上,令她根本无法拒绝。
上了车之后,房玄菱没有问他要到哪里去。他为什么没去陪雅晴?今晚的婚宴是某位政治界大老娶媳妇,受邀出席的全是政商界的重量级人物,然而由他一身轻便的打扮看来,又不像要前去赴约的样子。
她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却一径倔强地保持沉默。就算谭森看出她有些僵硬,也没有询问。一会儿之后,她才讶异地发现他将车驶离了市区,四周的景致逐渐变得荒僻。
正有些纳闷的当头,车子已经弯进了一条僻静的巷道,在一扇似曾相识的镂花铁门前停了下来。待看清楚谭森带她来的目的地时,她顿时瞪大眼睛,感到讶异极了。
“还记得这儿吗?”他侧过头来问她。
“当然。”她微微摒住呼吸,声音低若耳语。“这是你家。”“是的。当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这是我们全家人居住的地方。”他下了车,拿出钥匙打开那道已经有些生锈的大锁。她跟着他下车,注视眼前那扇爬满杂草和藤蔓的雕花铁门,一时之间有些呆愣。
谭森拾起一根木棍替她隔开些过长的杂草,避免她被锐利的草丛割伤。当他握住她的手走进杂草丛生的花园里时,她并未反对,尽避她的内心深处微微颤抖。
这栋宅邸占地十分宽广,近千坪的土地除了以围墙和外区隔开来之外,四周种值的茂密树木也提供了良好的遮蔽。虽然整个庭园里杂草边生,但仍可以想见当初必定有过一番绝代风华。
房玄菱侧过头去看谭森,发现他的视线凝结在前方那栋三层楼高的白色欧式建筑上。夕阳西下时分,几只麻雀和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梢间呜叫着,四周充满活力和声响,整个庭园在初秋温暖的阳光下显得十分清幽。
“这儿不是已经被查封了吗?”她轻声问道。
“嗯。当年我父亲的公司倒闭之后,这栋房子就被法院拍卖。”他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哀乐。“两年多前,我出高价把它从现任屋主手中买了回来,从那时起它就一直闲置着。”
你为什么不搬回来?她想问,却又勉强按捺下。她静默着,和他一起凝望着前方那栋幽然的宅邸,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又倒回到十数年前,她和谭森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一起站在这儿的情景。
和谭森相遇那年,她才九岁。那时的他刚到房家,浑身尽是刺般叛逆反骨的气息。也许是体会到自己寄人篱下,他对房家人的友善丝毫不领情,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完全令人难以亲近。
“谭哥哥为什么都不跟我玩呢?”她当时天真地问着母亲。“难道他不喜欢我们吗?”
“不是的。”母亲总是温柔地回答,“谭哥哥的爸爸过世了,所以他很伤心。你要多接近他,多陪他说话,让他再次开心起来,嗯?”
当时的她似懂非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让他开心起来是件很重要的事。他并不常微笑,也不大爱说话,总令她联想到闷闷不乐的天使。
有好一阵子,她几乎天天都跟着他,即使他总是一脸凶恶地试图吓跑她,她也没有因此而退缩。
渐渐的,他似乎也逐渐习惯她的陪伴,不再拒绝她跟在他身边。后来她才发现他有时会偷偷跑回来这儿,坐在毛子后院中的大橡树底下凝望着屋子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一直到年岁渐长之后,她才领悟到他是在腼怀过去的美好回忆,哀悼他提早结束的童年。
“来吧,咱们去看看这儿。”谭森的声音将她拉回神来。
她柔顺地跟着他绕过宅邸来到屋后。后院里一样长满杂草,甚至长过日式凉亭的阶梯,野生的黑莓和小菊花已经取代了一度细心栽种的花园,阶梯旁还有几株开得正艳的玫瑰,可惜也因乏人整理而显得杂乱无章。
谭森放开了她的手走向前去,在那排开得正艳的花朵前停了下来。
“这是我母亲所种的,她一向最爱玫瑰。”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摇头。“这么久了,没想到它们居然还活着。”
“生命总是会找到出路的。”房玄菱轻声说道。
环顾四周,几乎能想见一个热爱欢笑的小男孩在偌大的庭园里奔跑玩耍,而他的父母亲则在凉亭里微笑地望着他,组成一幅天伦之乐的情景。
或许这就是谭森决定将它买回来的原因。除了这儿有他和父母一起生活的痕迹之外,还有他在这里成长的快乐回忆,或许人事已非,但至少可以稍稍弥补他心中的缺憾。
“前几年将它买下来之后,原本想派人过来整理,将整栋屋子重新翻修。”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后来,我还是决定保持原状。我希望它能提醒我想到我父亲的失败,鞭策我继续努力向上,永远不轻言放弃。”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看得出他的背脊十分紧绷。
“你还在怪你父亲吗,谭森?”她低语。
她的话将他唤回神来,他回过头来看她,一会儿后才又调回视线。
“不,但我也没原谅他。从小我最崇拜他,一直认定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巨人,但他不是。他少年得志,一辈子意气风发,然而一个小挫折便轻易击垮了他,让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承担一切。”
谭森干涩的语调在她耳际回响,使她的心脏一阵抽痛,泪意泛上眼眶。
房玄菱现在可以了解他的另一面了,一个原本家境优渥、无忧无虑的男孩,一夕之间世界颠覆,甚至连容身之处也被剥夺,让他小小年纪便尝尽了人情冷暖。
她能了解失去至亲的痛苦,也能想像在最迷惘彷徨的年纪,那被遗弃的滋味和痛苦。即使他佯装冷酷,她仍能明白那积压在他心里的压力和苦痛,了解是这些不寻常的经历令他变得坚强,因而造就了今天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抛下我和我母亲,在监狱里自杀身亡,完全没有考虑到我和母亲的感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唾弃他,无法谅解他以为用死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却把一切后果都丢给我和我母亲来承担。”
他咬咬牙,声音压抑地续道:“是的,我恨他!恨他的自私,更恨他的懦弱。他有勇气自杀,为什么没有勇气面对他自己造成的失败?”
“因为死亡只有一瞬间,痛过就结束了,而活着却必须耗费更大的心力去面对一切压力和痛苦,那种折磨很可能是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她覆上他的手臂,感觉他的肌肉稍稍一紧。“你父亲的选择或许并不勇敢,却是他所能逃避这一切的最佳方式。既然这样,你又怎么忍心再责怪他?”
谭森的身躯仍然僵硬,黑眸因痛楚而幽黯,蒙满复杂和矛盾的情绪,她蓦然明白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那份被遗弃的孤寂感仍然存在。他似乎极力想用冷漠掩饰脆弱,而这令她的心痛更甚。
“或许吧。”他终于回答。“但那却深刻的影响了我,我害怕自己会像他一样,让我的母亲郁
郁而终,因为爱他而伤心。如果不是遇到了你父母,现在的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你才愿意援助我们,只为了还这个天大的人情?房玄菱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兀自颤动。
“你已经报答了他,不是吗?”她低喃道。
谭森侧过头来,抬起一手滑过她的粉颊,那轻柔的触模令她的背脊轻颤。
“现在我们都是孤儿了。”他俯近她,低哑的嗓音消逝在她唇边。“现实、无情的世界上,两个同样飘荡无依的灵魂,或许我们应该结合彼此的力量通力合作。你说呢,玄菱?”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温热的双唇已经覆盖下来,轻柔地封缄住她的。他的手臂紧拥但十分轻
柔地环住了她的腰,让她的娇躯亲密地抵住他昂然的躯干。他的唇恣意探索着她口中的芳津,野蛮地需索,仿佛她是沙漠中的一汪清泉。
她微启双唇迎接他的,无法和那即将淹没她的情感搏斗。她渴望他,渴望抚平他紧蹙的双眉,分担他心里的哀伤和痛楚,即使理智一再警告她离他远一点,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她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灼热的亲吻和抚模,其余都不复存在。
他的手缠进她颈后浓密的长发,嘴唇在她柔软的颈间徘徊,而后游移至她精巧的下巴,直到尝到她颊上咸咸的泪水。他微微蹙眉,将她推开了一臂之遥,俯下头来看着她。
“这是什么?眼泪?”他的声音粗糙沙哑。“这么久了,你仍然会为我而哭泣吗?”
“没有。”她试图逼回泪意,泪水却无法遏止地滑落脸颊。她胡乱地将泪水擦在他胸前的衣衫上,声音因闷在他胸膛里而模糊不清。“我一直是很爱哭的,你难道忘了吗?”
他没有说话。她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双臂更加紧环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
房玄菱闭上眼睛,双手环住谭森实的身躯,倾听着他的心跳沉沉地撞击着胸膛。当止不住的泪水再度滚落时,她没有再阻止它。
“你这阵子经常和谭森在一起?”
房玄菱望向站在房门口的房人杰。这句话除了询问,还带有责难的意味。
“你要他帮我找个丈夫,不是吗?”她平静地反问。
房人杰皱着眉毛,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但也并未继续追问。
“我听说,这阵子赵东恒在追求你。”他改变话题。“我和赵东恒在几个生意场合碰过面,他看来是个不错的对象……”“我和赵先生只是朋友。”她打断他的话。“我目前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根本无法兼顾事业和婚姻,更何况我也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见他还想说话,她匆匆地转移话题,“对了,公司目前情况还好吗?”
“差强人意。”房人杰耸了耸肩,走到她床前的沙发坐下。“公司的债务问题暂时舒缓,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如何挽回投资人的信心。我有把握这不会是难事……”
“这么说来,是谭森救了你免于挨告的危机。”她以平和,不带评论的语气说道。“你还打算对当年那件事记恨多久,哥?既然他都肯不计前嫌拉你一把,你还打算和他继续这么僵持下去吗?”
房人杰先是一怔,然后嘴角一撇。“那又如何?这是他欠我们房家的,理应偿还。再说,为什么要我先低头?是他先对不起我。”
“追女人原本就是各凭本事。如果当年宋惟心舍弃了你而爱上谭森,那也是你自己的问题,怪不得任何人。”她指出事实。
“如果不是谭森不顾兄弟道义,惟心又怎么会离开我?”他说得理直气壮。
“就算是又如何?感情的事本来就是不能勉强,更何况是宋惟心主动去招惹谭森的,不是吗?”
见房人杰倏地怔住,她只是淡淡一笑。
“是的,你也知道这个事实,但你却一味地怪罪谭森,以减轻宋惟心的移情别恋对你的自尊心所造成的伤害。”她朝他扬起一道秀眉。“宋惟心告诉你,说她爱的是你,但谭森却一直锲而不舍地追求她,逼她和你分手,是吗?”
“当然!”房人杰肯定地点头。
“那可真巧。有一次我听见她也跟谭森说了同样的话。”见他震惊的表情,她轻描淡写地说:“相信我,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有足够的判断力,明白这个女人根本是只拜金又虚荣的花蝴蝶。她故意离间你和谭森的感情,目的就是要看你们为她争风吃醋。如果不是因为她,你和谭森也不会反目成仇,更不会僵持到现在了。”
“你在帮他说话?”房人杰微眯起眼,一会儿后才慢慢地开口,“谭森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迷上他了?”
房玄菱瞥开视线。“你在胡说什么!”
她力持镇定地反驳,心里却开始感到惊慌。她不想和人杰谈论这个问题,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对谭森的感情太紊乱了,她不认为自己能够坦然面对。
“别以为我不知道。”房人杰往后沉向椅背,斜睨着她。“你从小就喜欢他,总是跟在他后面
跑,即使他从来没多看你一眼。”
是的,她知道这一点。房玄菱咬住嘴唇,抵抗心中的痛楚。
对当时是大学篮球队里风云人物的谭森和房人杰而言,才十三岁的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苞屁虫,根本无法和那些追着他们尖叫的大学女生相比。
或许当时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还不懂什么是爱,但现在的她却再清楚不过。早在他们重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那份深藏的情愫不仅未因时间的阻隔而停止,反而愈趋强烈。
“那是小时候的事,不代表什么。”
“最好是这样。”房人杰强调地说:“你应该听说过外头那些流言蜚语,知道谭森这些年来风流情史不断,上次我还听说他和……”
“那不干我的事!”她甩甩头,表现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再说他身边已经有了连雅晴,你还担心什么呢?”
房人杰没有回答,目光仔细审视过她的表情。房玄菱保持表情平稳,衷心期望自己没有显露出丝毫情绪。
“我只是担心你受到伤害,玄菱。”他的表情软化了下来,过了半晌后才柔声道:“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女人对他而言有如采囊取物,他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定下来,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她知道!房玄菱别开目光,交握在膝上的手却轻轻颤抖。不论她多么极力告诉自己她不在乎,
这个事实仍然令她心中一痛。谭森已经不属于她……
如果她不想让自己愈陷愈深,她就必须将他的身影摒弃在脑海之外,和他保持距离。无论那有多么困难,她都非这么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