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仪式结束了,参加喜宴的人几乎都醉倒了,只有伊利罕仍清醒着。
他掌握典兵之权,身系突厥的安危,因此他一刻也不敢松懈,然而此刻他却恨不得能藉酒浇愁。
草原上的惊鸿一瞥,他的心为梨花公主悸动了。尤其今夜是可汗和她的新婚之夜,他的心却莫名的感到失落。
他默默离开觥筹交错的场所,怅惘的来到河边,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边,似在对他冷笑,他第一次爱慕的人儿,如今即将成为他的嫂子。
“可如果我接了大可汗的位子,公主最后还是归我,她早晚是我的,只是不是现在,那我还在意什么?为何还这么难受而耿耿于怀?”
突厥人有以母嫂为妻的习惯,但伊利罕和其他突厥人不一样,他有一半汉人的血统,加上受母亲影响,故无法苟同突厥人这种习俗。
“公主。”伊利罕幽幽低唤着。这是他首次对女人动情,自从遇见她,他就心思不宁、寝食难安。
“有人得意也有人失意啊!”
他猛地回头,看见公孙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顿觉心虚起来,好像让人看穿他的心事般不自在。
“尊使不是在喜筵里把酒庆贺吗?”
“唉!我不太喜欢热闹的场合,敬完酒就出来走走,阁下不也是一样吗?”公孙谨饶有深意地说。
“外面的空气比较好。”伊利罕打量着他。
“是比较好。”公孙谨应和着。
迎接梨花公主的那日,公主的马儿被他吓跑,后来被他追上;等他们随后赶到时,两人之间奇异的气氛,让他觉得伊利罕对公主有特别的感觉。
“听说尊使的射术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让我大开眼界了。”
“真是惭愧,让人以为是我在炫耀了。”
“如果没有这项技艺,谅你也不敢开口,不是吗?”伊利罕微微一笑。
鲍孙谨默认了,也回以笑容。
“摄达可汗要我参加冬猎,想必是为了给敝国人留下贵国强烈的尚武精神的印象。”他坦然地道。
“相信任何一个国家的子民,都会在他族面前展现自己的强盛及杰出之处,没有人喜欢灭自己威风。”伊利罕附和着。
他再度打量着公孙谨,觉得这个人似敌似友,难以捉模。如果他能归顺,也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这次冬猎活动,想必你也会参与,官拜突利舍的你一定有过人之处。”公孙谨似褒似探地问。
他觉得伊利罕沉着睿智,和摄达比较的话,眼前这个人反倒不好应付,如果让他当上了大可汗,将来对大隋定然不利。
“铁勒人若不来犯,我一定参加。”伊利罕肯定地道。
“衷心希望,或许阁下射术在我之上呢!”
鲍孙谨倒想了解这位年轻的突利舍,若是想从中破坏突厥的团结,当然得从这些高官显贵着手,在这之前必须模清他们的底细。
“不敢当。有机会互相切磋射术,才是我所期盼的。”
“唉!可惜。”公孙谨背着手看向河面,语意未尽。
“可惜什么?”伊利罕不解地望向他。
“若是我们站在同一条线上,我们会是很好的搭挡;但是……将来我们可能是敌人啊!”他不胜感慨。
“我早有心理准备。”
敌友的分界是模糊的,伊利罕早已习惯了,突厥人不也是经常分分合合的吗?何况公孙谨是汉室的使者,哪敢奢望他归顺!能够自立自强反倒踏实点,轻易和别人交心才是危险之举。
“你的能力应在可汗之上,你比他更适合当可汗。”
“尊使千万别这么说,这话传出去你不怕被杀头吗?”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你在突厥的国土更需谨言慎行,要是被第三者听到,我要护你也很难了。”
“因为我相信你,所以只对你说。”公孙谨有意拉拢。
“相信我也无济于事,何况这是挑拨,我不认为是抬举我。”伊利罕不接受别人的曲意奉承。
“你要那样想,我也没办法。”公孙谨露出无辜的模样,他确定伊利罕不好对付,拉拢他不成,只好另寻方法。
“原谅我多话了。”他赶紧道歉,识趣地走了。
伊利罕无法平息纷扰的心,公主的婚礼让他心烦意乱,公孙谨的城府深沉让他烦忧,往后自己的日子将不平静。
婚礼结束的第三天,是举行冬猎的日子。
一大清早,突厥贵族拥着摄达可汗和可贺敦,在众多士兵的护卫下,向都斤山北麓出发。
他们个个拿着腰刀,佩着弓箭,骑着骏马,神气威武地向前行进,场面好不壮观。
队伍来到白虎谷,传说白虎比一般老虎凶猛,摄达可汗为了可贺敦的安全才绕道而行,往东方的丛林里去。
镑山谷和要道已经张好网罟,围猎要开始了。射箭手从三个方向穿梭来往,编织成一道人网;丛林里忽地一片哀鸣,加上胡笳悲鸣声,使得气氛变得悲壮而凄凉。
瑶琴目睹围猎的情形后,颇懊悔参加这次的冬猎。她原是抱着好奇心而来,怎知这猎杀动物的残忍场面,会让她于心不忍,破坏了她的心情。
于是她向摄达可汗禀明身体不适,想离开现场。在活动中,可汗不能半途离开,只能让她自由走动。瑶琴独自来到安根河畔,坐在河边望着深幽的河水发呆。
“公主!”
猛地回头,来者竟是出乎她意料的人。
“你不是带人去攻打铁勒人吗?”她站起身回头望着他。
“原本以为会打起来,谁知和他们僵持一会儿,才知对方无意开战,后来他们自动退走了,所以我才能回来参加这次的冬猎。”伊利罕解释道。“对了,公主为何一人在此,怎么没去观赏这难得的盛会?”
“我正后悔参加呢!”她嘟嚷道:“那种场面又残忍又血腥,真让人作呕!”
“这也难怪,你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当然会不习惯。”
“这么说你们突厥人对这种猎杀行动倒是习以为常喽!”
“我们经常战争,所以需要藉此训练身手的敏捷度。”
“可怜的是那些动物。”瑶琴起了恻隐之心。
“可贺敦心地太善良了,我们突厥女孩可没你这么软心肠,她们个个都很剽悍,一点都不输男人。”
“真的?”她感到惊讶,女人不都是温柔娴淑的吗?
伊利罕看出她的疑惑,“可贺敦刚来不久,当然还不了解她们,以后你会慢慢见识到的。”
“别叫我可贺敦,好吗?”她觉得这称呼出自他嘴里,犹如针芒般让她不舒服。
“这是礼貌,你已经是我的嫂子了。”
但这称呼对她来说格外生疏啊!不只提醒着她的身分,也粉碎了她的梦。她不禁在内心呐喊:为何可汗不是伊利罕?为何她不是伊利罕的妻子?新婚的那个晚上,她没有一点初为人妻的喜悦。
“你叫我公主也好,叫我瑶琴也行,就是不要叫我可贺敦!”她的心连自己都不懂了。
“这不太好吧?”他有些口是心非。
“称呼有这么重要吗?难不成这也会造成你的困扰?”瑶琴看见他为难的神情,不禁讥讽道:“我明白了,你的地位得来不易,难怪你会怕事,如此的敬畏可汗。”
“你不了解。”伊利罕严肃地道:“可汗是我的兄长,虽然我们不是同一母所生,但我敬重他。有多少敌人想分化我们,为此,我们兄弟更应该团结,不能让人有机可乘,否则我们随时可能面临被瓜分的命运。”
瑶琴听了他的话,不但不怪他,反而觉得敬佩、感动。
“你是个很好的人。”
“不,可汗比我更好,可贺敦千万别这么说,我要告辞了。”
他是怎么了?公主深情的眼神和一句赞美,竟能使他无措,紧张的想快快离开。一向是坦荡荡的男儿,这会儿怎地成了缩头乌龟?
“慢着!”她及时叫住了他。
“还有事吗?”伊利罕驻足却不回头。
“为什么急着走?”他的态度让她有些失望。
“我还要赶去围场参加冬猎活动。”其实这不是他急着走的真正原因,他害怕自己会失控而有不当的行为。他发觉自己再也不能坦然面对她,尤其是和她独处时。
“你一点也没有突厥人的坦率和豪迈。”瑶琴忍不住批评他。
“就算没有又如何?”他淡淡地道。
“这样不会辱没了你身上流着突厥人的血吗?”她刻意讽刺。
“我本来就不是纯突厥人!”
经他一提,才使她想起他们初遇的那天,他好像曾对她说过,他的母亲也是中原的女子。
“哦,原来如此。”瑶琴觉得他似乎不以突厥人为荣,但也不以此为耻。这样混血的身分,要他偏向哪一方都难啊。
突然,他转过身看着她。她的话让他的心湖掀起波潮,她是在讪笑还是同情他?
“可贺敦可要属下陪你聊天?”他面无表情地道。她嫁给可汗已让他不是滋味了,她还要再来刺激他吗?
“你不是要赶去围场,会有时间奉陪吗?”她反问他。
“冬猎没有这么快就结束,何况参不参加也无所谓了。”
鲍主已是可贺敦的身分了,原本就应该对她死心,但面对她的自在和坦然,反而激起他的不悦。枉费他是堂堂男子汉,竟比一个弱女子怕事!
“你不怕让人以为我们私下幽会?”对于他的转变,瑶琴感到不解。
“我若真是怕事的人,今日还能有这个地位吗?”伊利罕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她道:“不要太早对我下定论。”
她未及细想他的意思,两片温润的唇及时覆上她的。
“你……”她骇然的挣开他,连退了几步,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让她一时慌了,万一被人看见,他们两人就只有死路一条。她后悔之前不该讲那些话,男人是刺激不得、也惹不得的。
“怕事的是你不是我!”他露出邪笑,反将她一军。
瑶琴总算明白这个人是危险的,她忽略了他是军事谋略的佼佼者,她竟敢在言语上挑衅他,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对不起,我失言了。”虽然对他仰慕,但她的身分不同了;何况她还有复仇的使命,绝不能在此时出了岔子。她转身即想离开。
“慢着!”浑厚深沉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还有事吗?”瑶琴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时呆住了。
“可汗对你好吗?”
“很好。”她应付似地回答。
“你早晚会是我的。”对她丢下这句话之后,他昂首阔步走向围场。
她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心湖起了无数的涟漪。他不会明白,这句话对她将有多大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