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狼山掩着半边落日,晚霞的光芒洒落在草原上,成群结队的羊只,如白云般缓缓移动着。
一匹赤棕骏马在青绿的草原上飞奔,马鞍上坐着的是一位贵族青年。他高高扬起鞭子,对空扬起一记响鞭,正对着和亲的梨花公主,表示欢迎之礼。
怎料公主的胭脂马突然月兑缰疾奔,众人皆傻了眼,突厥迎亲使者阿布达慌了,中原北周皇室护亲使者公孙谨愣了,只有那贵族青年在他们惊愕之际,策马追了上去。
马已奔过了草原,进入砾漠。胭脂马缓步而行,贵族青年跟上胭脂马,发现公主还安然的伏在马上;他立即上前拉住马匹的辔绳,公主已陷入昏迷状态,他只好将她抱下来,稍事休息。
“救我,我要回去。”瑶琴在昏迷中喃喃低语。那神情是多么的无助和悲戚,看在贵族青年的眼里,内心不禁起了怜悯之情。
“公主!”他试图叫醒她,以确定她是否无恙。塞北的夜是寒冷的,他月兑下自己的外衣为她披上。
此刻,瑶琴紧紧地依偎在贵族青年身上,像是飘零的落叶依附着一堵围墙。
“我要回长安,我要回长安……”她仍在呓语。
斌族青年无言地注视着她,如此绝色佳人虽即将成为他们突厥的可贺敦——相当于中国的皇后,但她却仍心系家国。她美丽无助的脸庞,竟牵引着他的思绪和莫名的情怀。
“你是谁?”瑶琴幽幽转醒,讶异自己躺在陌生男子的怀里,随即推开他,与之保持距离。
“公主得罪了,我乃可汗的胞弟伊利罕,不知道这一鞭竟把你的胭脂马吓跑了,诸多失礼,尚请公主原谅。”
“原来这是你们突厥人欢迎客人的方式。”瑶琴的语气冷淡而微愠。原来这意外的始作俑者是眼前这位英挺的青年。“啊!我怎么没死呢?”她又愤怒地吼着。
“是我卤莽了。”伊利罕感到歉疚,不禁低下了头。
瑶琴自然明白他是无心之过,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看了眼前的男子一眼,之后站了起来,视线移向远方低垂的夜幕,心头是空荡荡而难受的。
她猛地回头,带着乞怜的眼光望着伊利罕道:“你救我离开这里好吗?”
她哀怜的目光教人不忍拒绝,伊利罕有点心动但也犹豫,须臾他回复了理智。
“这野外野兽众多,我当然会带你离开这荒野之地,送你到摄达可汗的牙帐。”
“不,我是指送我回长安。”
“你们朝廷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可以躲起来。”
“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他实在不忍心泼她冷水,又不得不据实相告,好打消她的念头。“光是离开这里就不容易了,何况逃回长安!”
瑶琴沉默了,明明知道希望渺茫,这只是痴人说梦。“与其如此,我不如一死了之。”
“公主这么排斥我们突厥人吗?”
“毕竟我不是突厥人,何况家国之思人皆有之。”
“我可以理解。”伊利罕看着粉黛盈盈的公主,心情是复杂的。她正值荳蔻年华,应享有青春欢笑;如今却得为了两国之间的和平赴塞外和亲,他不禁感慨。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突然远处传来狼叫声,瑶琴瑟缩地退了一步,伊利罕看到她美丽的轮廓,有着苍白惊惶的神色。
黑夜笼罩着荒郊,带着鬼魅的阴寒,狼群也发出凄厉的狼嗥;瑶琴僵硬的身体直打哆嗦,也不敢寻求眼前男人的庇护。
猝然一双健臂适时伸来,瑶琴愣了一下,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两人一起坐在沙地上。他们只是静静的聆听彼此的心跳,用眼神交换善意的友好。
“别怕,有我在。”伊利罕痴迷了,镇静的语气充满关怀和护卫佳人的坚毅。
“我恨突厥人!”她不假思索的迸出一句。
闻言,他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苦笑着。
“公主即将成为尊贵的可贺敦,必须把心中的仇恨消除,将来才好过些。”
“什么尊贵的可贺敦,我不过是一颗被摆布的棋子罢了。”
“凡事如果能换个角度来想,你就不会如此难受了。”
“此话怎说?”
“因你一人的牺牲,促使两民族和睦,这不也是百姓的福祉?”
瑶琴讶然了。印象中突厥人是野蛮又粗鄙不堪的,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说得倒轻松啊!”心里认同他的想法,表面上仍是不服气。“阁下踩的是自己的国土,饮的是自家井水,又怎能体会一个女子远嫁异乡的悲哀?”
“其实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家母当初也是和亲来突厥的,每次的和亲至少能暂时化解干戈,安定一阵子……”
“但是和亲的事始终不断,战事也没有因此而停息。若一个国家能富强,就不至于让人欺凌。”瑶琴感慨地道,她怀疑这样的牺牲是否值得。
“你们周室的武将不能扞卫江山,让弱女子当代罪羔羊,实在不应该!”此时他也为她叫屈。
“如果你们有一点恻隐之心,今日也就没有和亲之事。原来是你们男人之间的战争,却要拖累我们这些女子。”瑶琴猛然挣开他的手臂,心底有着深沉的悲哀。
伊利罕沉默了,他自忖:若我当了大可汗,我会放弃和亲吗?
掠夺财物和美女,是他们突厥不变的习俗,至于战争,那是以自己的血汗证明实力,那种成就感是女人无法了解的。
两人一阵沉默,未几,东边尘土飞扬,伊利罕极目瞻望,总算看清了来人是公孙谨和阿布达,他们带着人马朝这里而来。
出了白道川后是一片大沙漠,四周荒无人烟,这就是突厥人的生活环境。尽避沙漠似乎走不完,但都斤山却已然在望,突厥可汗的牙帐快到了。
人们远远地看到护亲队伍,无不高声欢呼,并一起蜂拥向前,恣意端详梨花公主,并转向阿布达说:“美极了!被格当我们的可贺敦。”
突厥人七嘴八舌地嚷着,欢迎之意明显地挂在脸上,只有瑶琴是愁苦欲绝,汉使公孙谨则是哭笑不得。
越接近可汗的牙帐,瑶琴的心就越往下沉,她想这一生就要断送此地,再没人能救她帮她了。
当她进入可汗的牙帐时,摄达可汗两眼晶亮了,惊叹眼前女子的美丽。瞧她生得脸若朝霞,体态优雅,不由得心花怒放。
“来,我美丽的可贺敦,一路辛苦了。”
瑶琴站在原地,躬身一揖。“拜见可汗。”
“免礼,哈哈哈……”摄达可汗笑得好不开心。“过来坐吧!”
她文风不动,以沉默表示抗拒。
摄达可汗等了半天仍没有动静,怒气渐生,恰巧此时有一名信使送信给瑶琴。她迫不及待地接信展读,突然脸色苍白如纸,接着身体软倒在地。
“快,把公主扶上床。”摄达可汗挥走旁人,只留下伊利罕。“信上写些什么?”
他留下伊利罕,是因为他懂得汉文,要他翻译解释。
“信上写公主的父叔辈都被杨坚杀害了,而杨坚已自立为大隋皇帝。”
“如此杨坚是可贺敦的仇人,也就是我的仇人了。”摄达可汗咬牙地道。
“可汗说话应谨慎才是,使者公孙谨说不定是杨坚的人,如果让他知道您有意为可贺敦报仇,那对我们大大不利。”伊利罕诚恳地道。
“哼!他杨坚算什么?说不定将来只是我的儿皇帝,早晚也要来孝敬我。”
“千万不要小看杨坚,隋室现有周齐之地,如今两国的皇帝都成为他的臣下,这给杨坚多大的威望,凭这威望他就可以威慑内外……”
摄达可汗沉吟半晌,方才有一点认可。“这个人倒是要注意。”
伊利罕看了昏迷中的瑶琴一眼,关心地道:“公主看来娇弱,需要静养。”
“听说她来牙帐前,曾受到你的惊吓?”摄达可汗不悦地瞪向他。
“是臣弟太大意了,还好没造成憾事。”当时他确实吓了一跳,不知道她骑的胭脂马这么娇贵。
“好吧,你可以走了。”
“公主她……”伊利罕不放心的又看她一眼。
“我会妥善照顾,这你不用操心。”
“那臣弟告退了。”
伊利罕走出牙帐,内心起了无明的妒火。公主此刻在可汗的牙帐是名正言顺啊,但他心里却极不是滋味,莫非他对公主动情了?
这项认知让他愕然,他怎能这样?公主才刚刚要成为可汗的人,他就有这种绮念,他们兄弟不能反目成仇啊!突厥四邻都是强敌,若是稍微掉以轻心,便会沦为他国的奴隶。
兄弟不能同心一志,外人就有机可乘,到时祖业不就葬送在他们手里?他不能让兄长怀疑他、排斥他,今后他必须谨慎言行,团结才是最重要的。
瑶琴醒来时,旁边只有陪嫁的婢女月露,她不禁松了口气。
“您醒了!”月露一颗心此刻才松懈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可汗为公主准备的穹庐。”
摄达可汗倒是有心,在公主未到突厥时,就把她将来要居住的地方布置成汉民族的风格。四壁悬五彩帷帐,青鸾丹凤飞舞;帐隅设流金香炉,点上薰香;案上摆昭君出塞之琵琶,凡间置弘微投地之棋枰,以解烦忧。
瑶琴四下张望,这温馨熟悉的感觉,让她稍感安慰。
记得阿布达对她说过,可贺敦比中国的皇后还有权力,可以干预朝政,甚至直接调兵遣将,也可以参与政事。
但她不希罕这种权势,因为她的心不在这里。父亲、叔父都已被杨坚杀害,周室已灭亡了,如今只剩下她这个遗孤,她还有什么心情攀附权贵?
“啊,对了!”她像顿悟什么,眼底出现异样的光芒。
“公主何事这么兴奋?”月露不明所以,傻傻地望着她。
“当可贺敦没什么不好,我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
月露讶异瑶琴的转变。来突厥的路上她总是郁郁寡欢,怎么今日醒来,竟有如此大幅度的改变?
“月露,摆琴!”
“您刚醒来,身体尚弱。”
“我很好,现在我迫不及待的想弹『广陵散』了。”
聪明伶俐的月露,大概明了公主的心思了。“莫非您想藉突厥的力量为亲人报仇?”
“是的,我作梦也没想到,原来令我厌恶的和亲,如今反而变成助我复仇的力量。”
“这么说您愿意和摄达可汗完婚?”
“嗯,为了报仇,我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说完,她开始拨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