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了,何田田那个凶女人煮的这杯柠檬茶还真不是盖的。”
尉迟劲心满意足地舌忝干最后一滴茶液,把空杯子往浴白旁边一搁,裹着石膏的右腿悠闲地靠在浴白外头晃啊晃地。
他吹着口哨,拿起一本军事期刊,观看着近来局势,觉得一切当真幸福美满到一种可以遭天妒的地步。
何田田的料理合他胃口,她整理家务的俐落程度也让他没法挑剔。冰箱里装的是他爱喝的啤酒,下酒菜送上的是寻常人家不可能变出来的蛋黄烤蟹管。
何田田来了半个月,菜色竟没有一天是重复的。害他每天开完会后,便迫不及待赶回家,期待着晚上的菜色。
白裕承取笑他像新婚丈夫,可他不在乎,喂饱肚子里的馋虫才是最重要的事。
总之,他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到愿意忍受小凌那个丫头,不时月兑口喊他“熊叔叔”的白目行为,满意到愿意忍受何田田不时对他摆出的冷脸色和坏脾气。
天知道何田田对他说话时,总是没好脸色,但是和白裕承谈天时,就又肉麻兮兮地笑得温柔无比,气煞人也,
“先生,您母亲打来的电话。”此时,何田田的声音从电话扩音器里传来。
“说我淹死在浴白里了。”尉迟劲动了下嘴巴,全身仍然泡在浴白的白色泡沫里。
“这种消息,你可以亲自告诉她。”
尉迟劲扮了个鬼脸,从何田田的声音可以听得出她八成认为那是个好消息。他侧过身,将电话转至外线。
“喂,老妈,有事吗?限你在十个字内说完。”
电话那头不客气地传来僻哩啪啦一串,尉迟劲忍耐地听老妈抱怨完家中的诸事不顺之后,他突然心情大好地吹起口哨来。
“你问我为什么没发飙啊……”尉迟劲吊人胃口地拉长了音调,贼贼地一笑。“因为我找到了一个跟咱们退休罗杰差不多精采的管家!
“除非你把我脑袋摘下来,否则不让。我家里干净整齐到连我都会惊吓到的地步,而且我的管家手艺一流,家常菜做得尤其精采。”尉迟劲说得眉飞色舞,得意地抚着下颚的胡渣。
“好了,我不跟你扯了,我正在洗澡……停!不准再提到我老婆了,等时间成熟了,我会把事情处理完毕的。老话一句,你们如果敢去骚扰她,我们就断绝亲子关系……”为了摆月兑家人的唠叨,他什么鬼扯都说得出口。“对对对,我就是太爱她了,舍不得让你们摧残,随便你们怎么说啦!”
“啊!我美妙的管家在呼唤我吃晚餐了,她炖的牛肉汤可是世界一流,再见!”尉迟劲找了个借口,“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翻了个白眼,身子全都浸入浴白的热水里。他看着天花板,心情整个低宕了下来。
他该打通电话给叶莲,和她谈谈如何面对他们的未来。
他处理过太多集团的营运危机,深知伤口若不快点处理,总有一天会危及生命本体的。但他却因为不敢面对自己的自私,而放任自己的婚姻腐烂到无法解决的地步,这实在是说不过去的糟糕。
最重要的是,他想向叶莲好好道个歉。
尉迟劲鼓起了勇气,按下那组在脑袋里背得滚瓜烂熟的电话,手指僵硬得像是结了一层冰。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电话响了无数声,却依然没人接。
尉迟劲若有所思地挂上电话,伸手拭掉眼睫上的水蒸气,长叹了口气。
如果叶莲想要改变现况的话,她应该会主动和他联络吧。若是她先开口要求离婚的话,他的内疚感多少会减轻一些吧。
“尉迟劲,你这个孬种,又在找理由替你自己开月兑,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尉迟劲抓着浴白的扶手,用手臂力量把自己撑起来,坐到了浴白边缘。
他头也不回地伸手要抓浴巾,不料准头没抓对,身子往旁边一倾,整个人的重心蓦地往浴白边的地板一偏一摔。
尉迟劲咬紧牙根,因为怕尚未全痊愈的腿再度受伤,他蓦地一个狠狠转身,改用上半身着地法。
“啊!”尉迟劲惨叫一声,全身肌肉骨头全都咚地重击上地板。
“尉迟劲,你还好吧?”何田田着急的声音在浴室门口响起。
“我想我可能需要救援。”地板微湿,万一他爬起来时没抓稳,可能会再摔断另一条腿。
“我方便进去吗?”
“请进,欢迎光临。”尉迟劲发现他脑筋一定撞坏了,否则怎么会觉得现在的情况荒谬可笑。
他的下巴搁在地板上,四肢大张,铁定像一只被钓上岸边搁浅的大鱼吧。
何田田推门而入,不料迎接她的却是他的结实和光溜溜的身子。
她睁大眼,震惊到脑中呈现空白状态。
“喂,你的眼睛可以从我的上移开了吧。”尉迟劲拍拍地板,不耐烦地说道。
何田田飞快地拿过大浴巾,铺在他身上。
“你撑着我左边身子,我会用右手抓着浴白。当我数一、二、三时,你和我同时站起来。”尉迟劲命令道。
他高壮的体型,对娇小的她会是种负担。他可不想光溜溜地压在她身上,对他婚后就禁欲的男性分身造成出轨的威胁。
何田田依言站在他的左边,由于有过照顾爸爸的经验,她用她的肩膀撑住他的肩臂下,一手则顺势揽扣住他的腰。
尉迟劲僵住身子,因为她柔软手心贴在他肌理上的感觉而心跳加速了好几拍。
她的手好凉、好小、好软!
“一、二、三——”他嘎声说道。
何田田的肩膀被烙入一股压力,他倚着她站起身,身体温度全融入她的手臂里,而他的浴巾则落在地上,再度恢复为原始人的赤果状态。
“扶我走到房里,眼睛则请笔直看向前方,非礼勿视,这事不用我教你吧。被一个男人告性骚扰,可不是什么太名誉的事。”尉迟劲感觉到她身子的颤抖,好心地想化解她的紧张。
“我们母女对『熊』都没有兴趣。”何田田抬头看他,唇角微微地抽搐着,显然正在忍笑。“咯。”
尉迟劲低头瞪着何田田,突然有了当暴露狂的冲动。想他一身结实动人的高健身躯,居然三番两次被这对母女侮辱!
“前面有门槛,请抬起你的腿,我对于再看一次你的没兴趣。”何田田一挑眉,直截了当地说道。
尉迟劲的面容陷入一阵强烈的扭曲状态中,他受不了了!
“你们这对不识货的母女!”他怒吼出声,只差没捶胸顿足举白布条抗议。
“咯。”何田田咬住唇,可笑声还是溜出了嘴巴。她笑得全身抖个不停,她又不能“低头”笑,只好抬头对着他一阵青一阵白的脸庞哇哇大笑着,很有放声嘲笑的意味。
尉迟劲盯着她的盈盈笑脸,心脏突然抽痛了起来。以前叶莲笑起来时,是不是也会像这样笑到全身无力呢?
懊死的,他记不得了。
“哼。”他别开头,跨过门槛。
他需要尽快去找叶莲,免得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她们两人的形象重迭,搞疯自己。
“你怎么会在我房里?”他问。
“我正在把你的干净衣服收进衣橱。”何田田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他皮肤上的水气全沁入了她的上衣,湿了她半边肩膀。
尉迟劲凝望着她的侧脸,发现她的皮肤很好,柔软得像孩子的皮肤,像乳白的豆腐,一看就是很好吃的样子。
尉迟劲发现自己齿根在发痒,这点很糟!
他一直相当公私分明,可这一回却不小心把她当成一个“女人”了。而这种意识一旦觉悟了之后,便很难再去忽略了啊!
同一时间,何田田也在尽量控制着呼吸的平稳。他的沉默让她意识到身侧传来的男性体温,还有他们相拥的姿势有多暧昧。更遑论他低沉的呼吸声,有多让她不自在了。
何田田扶着他快步走到床边,拿过一条毛巾,背对着身递给了他。
“谢谢。”尉迟劲说道。
“不客气,我不是每天都有机会拯救在浴室跌倒的雇主。”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算你今天运气好,虽然你显然不是个识货行家。”他用毛巾包裹住下半身,忍不住又抱怨了一次。
“你该觉得庆幸才对,因为我挑男人的眼光向来很差。”何田田到浴室,帮他拿出拐杖放到床边。
“哈哈哈,你反应满快的嘛。”尉迟劲拊掌大乐,放声大笑了起来。
“不及阁下自吹自擂的功力高超。二十分钟后,下来吃牛肉细粉。”
“耶!”
尉迟劲兴奋的大叫声差点掀了屋顶,何田田关上门,笑意悄悄地浮上唇边。
这个男人或者有一百个缺点,但是他对她的食物很捧场。而且他还帮小凌买了一组儿童专用的书桌、学习椅和餐椅。虽然他的理由竟然是——他一看到小凌搬着小板凳坐在柚木餐椅上吃饭,他就没食欲。不过,他对小凌总算是还不差的。
不差吗?
何田田红了眼眶,表情幽怨地抬头凝视着他的房间。
此时,门内的尉迟劲,正在拨电话给他的秘书。
“帮我订后天到花莲的机票……”
凌晨三点,何田田走下阁楼楼梯,走进厨房里。
这一天,尉迟劲说他不会回家过夜,所以房子里只有她和小凌。
她胆子向来大,加上房子设有保全系统,她根本就不害怕。失眠,只是因为这里不是她的家。
她怀念东部的自然空旷,想念那里总是带着绿草味道的空气,即便尉迟劲住的是高级住宅区,上述的这些条件仍然存在着,但是——
城市里没有星星。
城市里没有可以催眠她的满天星斗。
所以,她睡不着。
她想偷喝尉迟劲的巧克力,那家伙嘴刁,上星期买来了一盒顶级巧克力粉,好喝得让人掉眼泪。
何田田没有开灯,就着窗外路灯投射而入的微弱光线,走进了厨房。
“有小偷!”
身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吓得何田田惊跳起来。
她直接抓起流理台上的一把料理刀,防身地撑在胸前,蓦然转过身想和歹徒搏斗。
灯光同时大亮。
尉迟劲一双长腿摆在餐桌上,手里拿着红酒朝她的方向高举挥舞着。
“把刀放下来,除非你想做消夜给我吃。”尉迟劲咧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你、你……今晚不是不回来吗?”她被吓得结巴了起来,深呼吸了几次,才恢复了平静。
“我事情办完了,所以提早回来了。”尉迟劲觉得口渴,举杯喝光了一杯酒后,他苦恼地抓着头发,自责地喃喃自语着。“不对,我根本没办到任何狗屁事!我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何田田放下料理刀,从他微红的眼皮、涣散的眼神,看至那两瓶倒在地上的红酒。
“你喝醉了。”她肯定地说道。
“独醉醉不如众醉醉,坐下来一起喝酒嘛!”尉迟劲咧着嘴,对着她猛笑猛招手。
何田田冷冷地看他一眼,没接话也没上前。她来这里当管家,是为了小凌,她不想和他有太多私底下相处的机会。
尉迟劲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已进入了睡眠状态里。
“那……晚安。”何田田压低声音,转身走向楼梯。
尉迟劲蓦然睁开眼,全身骤起了鸡皮疙瘩。
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又再度出现!
叶莲在犹豫不安时,说起话来也总是这般小心翼翼又带点迟疑的。
“站住!”尉迟劲大吼出声,瞪着正要走上楼梯的她。
“凌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我没必要服从你的要求。”何田田没回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尉迟劲皱着眉,决定他刚才一定是正在打盹,所以才会觉得那个声音熟悉。
何田田和叶莲除了性别相同之外,她们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个体。叶莲体贴可爱,却完全不谙柴米油盐,何田田厨艺过人,态度却是完全的公事公办。
况且,时隔四年,他也不能真切地记得叶莲的声音了哪……
“煮顿消夜来吃吃吧,我算加班费给你。”他举起手掌,重重地拍着肚皮。“我从中午到现在,除了酒之外,什么东西都没吃,你应该不希望你的雇主命丧于客厅吧。”他现在不想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
“一天没吃,死不了人的。”何田田回头冷冷地说道。
“别这么绝情嘛,反正你失眠,适度的煮饭运动有益于入睡啊。”
何田田瞪他,而他回以一个无辜的笑脸,肚子发出了一声很大的咕噜声。
“把你的腿从桌子上放下,坐好!”何田田拿出吐司放进烤面包机里,拿出冷熏火鸡肉片和洋葱搁在桌上,最后再把一碗牛肉清汤微波加热。
一分钟后,三明治和热汤全上了桌。
尉迟劲则在三分钟内,把食物解决精光。
“你真是个天使。”尉迟劲看着何田田送来的一盘苹果,他捣住胸口,想对她鞠个九十度大躬。
罢才喝下肚的红酒,开始在他的体内发酵。尉迟劲开始觉得四肢飘飘然,嘴巴很想讲话。
“我会跟你算加班费的。”她说。
“女人不要太伶牙俐齿。”他说。
“我不需要假装柔顺来引起男人的注意。”何田田将餐盘收拾进洗碗机里,擦完了桌子就要走人。
“这样更糟,这样会引引起男人的征服欲。”他拉开旁边的椅子,暗示她坐下聊聊。
“无所谓,反正我对熊没有兴趣。”何田田双臂交叉在胸前,漠然地看着他。
她知道自己该马上离开的,可是他今天喝醉了,表情也不大对劲,而她想知道原因。
“又说我像熊?!我哪里像!”尉迟劲浓眉一拧,大声抗议道。
“不服气的话,就把你的落腮胡剃光啊。”明明和白裕承同年,却因为留了胡子的关系,看起来至少多加了五岁。
“我的落腮胡碍到你了吗?我每天可也是要花时间来修理胡渣的角度,才有法子留出这种兼具流行感与男人味的胡型咧。”尉迟劲管不住自己的嘴,哇哇哇就说了起来。
“反正,胡子没完全刮干净,看起来就像里头藏了细菌。”何田田嘴角一抿,憋住一个笑意。
“很多女人就爱我这种性格外貌,想当初叶莲也认为我的胡子很可爱呢!”尉迟劲抚模着刚硬,但绝对豪迈有型的胡子,忍不住埋怨地看了何田田一眼。
“叶莲是谁?”何田田皱着眉,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尉迟劲怔楞地看着她的嘴巴,一时之间脑筋一片空白。
“叶莲是我老婆。”他颓下双肩,趴在桌上,悲惨地一如输光了家产的赌徒。
“你有老婆,还在半夜找女人一起喝酒?”何田田提高声音,满脸的不以为然。
“你听起来不大高兴。”抬头瞄她一眼后,他决定继续喝酒。
她看起来好凶喔。
“一想到我居然和一个绝口不提已婚身分,而在外头招摇撞骗的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招摇撞骗个鬼?!难道要我把身分证影印币在脖子上不成?况且我和白裕承那家伙比起来根本是纯情少男,好不好?我结婚之后,就只有叶莲一个女人了。”尉迟劲一拍桌子,用声势来替自己申冤。
“那为什么她不在这里?”何田田蹙起居,专注地打量着他饶富男人味的脸庞。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因为我已经四年没见过叶莲了……”他瞪着自己发红的手掌,鼻尖突然发酸了起来。
“感情不好?婚姻名存实亡?关系形同陌路人?”何田田每说一句,都觉得有支长针在刺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借口,是所有男人的通用语言。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管家小姐,你的口气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激动?”尉迟劲奇怪地瞥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情绪大变。
“我没有激动,我只是将心比心。如果我的丈夫在半夜要求他的女管家和他一起聊天,我会发飙的。”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来平抚自己的情绪。
“如果你相信你丈夫的话,你就不会发飙。”
“我不相信我的丈夫。”她口气坚决答道。
“如果是叶莲的话,她就会相信我。”尉迟劲自然而然地接了话,咧嘴得意地对她笑了一笑。
“不可能。”何田田瞪着尉迟劲的坚定,她板起脸,用力地摇头。
“怎么不可能,叶莲是真的会相信我啊!”他才大声说完话,马上就懊恼地用拳头重重地撞击着桌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掌捶成烂泥。“该死的,她那么好,我怎么可以对她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我根本就是个混帐!”
何田田睨了一眼他眉宇间的痛苦,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帮彼此各倒一杯水。
“你既然认为她是个相信你的好妻子,为什么要对她不闻不问?”她把水杯递给他。
“说来话长……”尉迟劲看着自己倒映在水杯上的勉强笑容,双肩颓垮了下来。
“无所谓,我现在已经睡不着了。”她盯着他的脸,表情恁是严肃。
“我觉得我像在跟神父告解。”他苦笑着。
“废话少说,讲重点。”何田田眉头一拧,沉声命令道。
尉迟劲往后一倒,目光看着天扑化板上的悬挂餐灯,记忆飞回到了多年前,那段视线黑暗、内心却因为叶莲而有了温暖的时光。
“四年前,我因为严重感冒并发肺炎,导致器官衰竭。后来,病情虽然稳定了。但因为大脑枕叶的视神经中枢发炎,我的眼睛突然失明了,连医生都不知道我有没有可能复明。”他看她一眼,等待着她的反应。
何田田与他烁亮的黑眸对望了两秒钟,她抿紧了唇,不想开口。
“后来,白裕承受不了我失明之后的阴阳怪气,便帮我在花莲找到了一间民宿,带我到那里静养,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叶莲。”尉迟劲想起今天在花莲看到的蓝天碧海,不禁扬起了唇。
那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然后呢?”她的口气里掺入了一丝着急,想快点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叶莲爱我、佩服我,也为我的一切着迷,她让我觉得很有成就感。你要知道,出社会一段时间的男人,对于小女生的天真,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她甚至比我的家人还容忍我、包容我,而且她还和我一样喜欢陈升的音乐。”尉迟劲对何田田淡淡一笑,目光像是透过她在望着另一张脸孔。
“所以,你们恋爱了。”何田田望着他唇边的笑意,心跳荒谬地加快了起来。
“对。”他说得眉飞色舞,浓眉下的眼神温柔了,粗犷脸孔也因此而柔软了。
“看不出来你会是那种被恋爱冲昏头的浪漫主义者。”她双手托腮,说出口的话有些不是滋味。
尉迟劲闻言,笑容渐渐地敛去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伤腿,嘴巴在张合了几次之后,缓缓地说道:“其实,我那时候跟叶莲求婚,多半的动机是基于现实考量。”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的经济环境难道比你好吗?”
“不,叶莲家的经济并不富裕。”尉迟劲将双肘置于膝上,对着他的伤腿说着话。“你知道吗?我的工作是处理危机,在遇到问题时,总习惯在分析资料之后,做出最正确的诊断方法。”
何田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他的工作,可她听得专心,也就不想去打断他。
“我脾气差,眼睛又看不见,我需要一个对我无怨无悔的人陪在我旁边。叶莲不但没嫌弃过我的失明,而且还很乐意当我的眼睛。所以,我很快地就跟她求婚了,因为我需要一个这样的妻子。”该死的,事实经由他嘴里说出来时,怎么会如此地无情与不堪呢?
尉迟劲的头垂得更低了,呼吸声粗重得像爬完了十层楼。“后来,我离开之后,白裕承才告诉我,其实叶莲在嫁给我前,就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了。她好傻、好傻……”
“你这个混蛋,你利用了叶莲对你的爱。”何田田握紧拳头,控制着想把玻璃杯的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
“对。”尉迟劲坦白地承认道。“而且我还很该死地在我眼睛复明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叶莲了。很讽刺吧,像我这种医学史上罕见的复明案例,对她而言,却是最痛苦的一场无期徒刑宣判。”
他看出她目光里的谴责,而他默默地承受了。至少她不伪善,毕竟他的行为太卑鄙,原本就不值得任何安慰的好听话。
“你对她还有感情吗?”
“我对她确实存在着某种感情,所以才不忍心告诉她,说我利用了她……”尉迟劲痛苦地吞咽着口水,用力地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不闻不问,就是一种伤害。”她瞪着他,声音冷凛得像千年寒冰。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回去花莲找她了。”
“你找到她了吗?”何田田身子一震,整个人正坐起身,紧抓着桌沿,急切地问道。
“找到就不会坐在这里喝酒了。”尉迟劲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脸色仍然灰白。
“你找她想做什么?”
“拿一把刀给她,问她愿不愿意砍我十八刀,以释放我的罪恶感。”尉迟劲嘲弄着自己,在说完话的下一秒就仰头放声大笑了起来。只是,他夸张的笑声在厨房里?荡,显得空旷而虚假。
尉迟劲笑累了,揉着颊边的胡髯,感觉那些刺扎人的胡根,全像是他脑里拔不去的烦恼。
“其实……我是想去问问叶莲,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恨不恨我?也想看看她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他无力地靠着餐椅椅背,举高左手,看着自己曾经戴着婚戒的手指。
“鬼扯,你如果真的想看看她的模样,干么等上四年!”她认为他的理由全是借口。
“因为你来了,所以我想看她。”他坐亘了身子,认真地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她防备地问道,心跳停止了一拍。
“你让我想起了叶莲。”
他抬眸深深地凝视着何田田蹙起的眉、小小的鼻和紧抿的双唇,仔细得像是想从她的脸孔里找出另一个人一样。
何田田身子往后一仰,双臂交叉在胸前,显示出她对于被他盯住的排斥感。
“我跟她根本一点都不像!”她锐声反驳着他,心跳如擂。
“你怎么知道你们不像?”尉迟劲眯起眼,反问着她。
何田田冷哼一声,她勾起唇,讥讽地说道:“根据你的前述说法,叶莲爱听陈升的歌,脾气好,又不会计较你的失明。这些条件,我一样也不具备。最重要的是,你连叶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居然还荒谬到认为我和她很像!”
“你们的声音有些相似。你们在忍笑的时候,都会发出『咯』的声音。”被她这么一说,尉迟劲突然觉得自己的理由似乎是过于牵强了。
毕竟,四年不见啊……
“人在极端记挂着某件事时,就会把身边的一切和那件事做出合于己意的联结。”她说。
“是吗?”尉迟劲茫然地看着她,干笑了两声。“应该是吧。我回来台湾后,白裕承提醒过我一百次,要我好好解决我和叶莲之间的问题。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对你的一举一动那么神经兮兮吧。”
“你是应该要尽快解决你和叶莲之间的问题,不过那不关我的事。”何田田站起身,不耐烦地扯动了下嘴角。“我要上去睡觉了。”
“晚安。”
尉迟劲看着她细瘦的背影消失在二楼,他叹了日气,趴在桌上,疲累地闭上了双眼。
一步错,步步错啊。
现在唯一能够弥补的方法,就是尽快找到叶莲,向她说“对不起”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