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一三二年七月
龙日宫中今日一反常态地一片死寂,大臣们面面相觑,却都不肯轻易开口。
还未到日正当中,七月的上午依然很热,大臣们身上的朝服早已汗湿,背后和两腋处尽是水印。
汗从官帽里渗出,与脸上的汗汇集在一起,滴落在朝服上、地上。
“说啊,平日里不都挺有主意的吗?怎么今天都哑了?”高坐在龙椅上的轩辕擎天一脸怒容。
“皇上,西夷要求议和,本是好事,可他们提出为表两国之间的互信,互派亲王至各自国都议和,未免有些……呃,有失公平。”三朝元老,左丞相高儒年打破沉默。
“是啊皇上,西夷乃蛮夷之邦,气候恶劣多变,再加上我国只有三位亲王,不论派谁去,都有难处。”礼部尚书边说边抬头看了看站在皇上两侧的三位亲王。
“你是说我们挨不过风沙之苦吗?”冷冽的声音响起,瑞王轩辕闻天淡淡地问道。
“臣,臣是想说,就算除去气候因素,对方国内情势复杂,敌友难分,西夷在谈叛破裂的情况下,能不能秉持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原则,也是问题。”礼部尚书答道。
“你说的虽然有理,但我们总不能因噎废食,拒绝议和吧。”康王轩辕倚天说道。
“和谈人选也是个问题,瑞王政务缠身自是不可前往,余下的两位……”吏部尚书欲言又止。
“由德王轩辕昊天出使如何?”皇上心中早有人选。
“皇上,万万不可派德王出使,德王仍和亲公主之子,当今西夷王正是公主同父同母的长兄……”兵部尚书反对道。
“那不是正好吗?德王即懂西夷语,又与西夷王有亲,叫他出使自是再合适不过。”
“皇上,如今皇上尚未立储,国家不稳,万一西夷王挟持德王,乘机入侵……”兵部尚书说得虽客气,言下不尽之意便是怕德王有不臣之心,到时内神通外鬼,便是一场浩劫。
“你干脆说,我三哥会引西夷大军入关,夺取皇位好了。”康王倚天气得有些失态。
“皇上,臣弟身体不适,恐难当此大任,请皇上准臣弟请假半旬。”德王昊天跪地请假,他早已习惯被视为外人了。
“这……”皇上虽然相信三皇弟不会有异心,但大臣的意见他不能不考虑。
“好,朕准你所请。”如果勉强派昊天议和,成了便罢;若是不成,大臣们会把一切罪责推到他头上。为了保护昊天,让他请假也好。
“现在只剩康王了,你们想让他出使?”皇上语气极为危险。
“臣等不敢。”众臣知道康王倚天是轩辕皇族所有人的宝贝,若是有什么差错那还得了。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可,难道叫朕跟西夷国说,对不起,轩辕皇族人丁单薄,我们没亲王可派,咱们再打上十几、二十年等下一代亲王长大再说?”皇上怒极反笑。
“最大的问题是人家的亲王越生越多,咱们的下一代只有一个,其他的还没生出来。”安乐侯东方无情这才理解太后姑母为什么会催着要皇孙了,有时候人多还真是力量大。
“再说,两国争战十年之久,早已疲惫不堪,西夷又是西去商路的要冲。早一日议和,便早一日重开商路。”威武侯铁心明最了解双方不论军力或财力都支持不了多久了。
“和又无人可派,战又万万不能,你们到底想要朕怎么办?”皇上一拍龙案。
“皇上,由臣前去议和。”瑞王闻天主动请缨,“皇上,臣负责的政务虽多,但也可以指派下面的人去做,”虽然有些勉强,但重要的是——“臣愿前往西夷议和。”
“不行,大皇兄,你不能在这个时候远离京城。”康王倚天阻止道。
“是啊,倚天所言极是,你不能在这种敏感时刻离开。”皇上也阻止道。
“如果我不去,难道要让倚天去吗?”轩辕闻天知道皇上他们怕他一旦不在京中,那个人会伺机……
“是,就由我出使,皇上,臣弟愿出使西夷。”轩辕倚天语出惊人。
“朕不准!”皇上断然否决。
“倚天,就算落得和先皇一般下场,我也不能坐视你去冒险。”轩辕闻天道。
“不行,大皇兄也不能去。”皇上最怕的就是一生孤苦的大皇兄到最后……
“为什么不行?由大皇兄出使最为合适。”德王昊天一反常态地主动发言。
“三哥,大皇兄,你们以为我真是因朝中无人可派才主动请缨的吗?”轩辕倚天微微一笑。
“臣弟亦是轩辕族的子孙,虽然不才,却也知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如今正值用人之际,由我出使最恰当不过。我知道你们疼我,但我早已长大,可以建功立业了。”轩辕倚天一脸坚决。
在什么时候那个老爱跟在他们三个身后、漂亮可爱的弟弟长成大人了呢?
皇上这才明白什么是光阴催人老,他们三个早已不再是青春年少,而当年的小女圭女圭亦能独当一面了。
“好,朕准你所奏。”皇上欣喜于幼弟的成长。
“皇上!”瑞王与德王急唤。
“二位王爷,请听老臣一言。”右丞相,文渊阁大学士唐子敬说道,“爱之不当,足以害之,康王早已成人,理应可以自立,二位若是还百般保护,怕会阻碍他的前途。”
“这……”轩辕闻天默然。
“我还是不能同意。”德王昊天仍是不能接受。
“三哥!我意已决。”轩辕倚天难得对三哥板起了脸。
“那就随你!”轩辕昊天气得不再理他。
“那就由唐卿家拟旨,由康王轩辕倚天出使西夷,任西夷安抚使之职。”皇上正式宣旨。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太监总管依例道。
“臣等无本。”
“退朝,唐大人留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如潮水般退出龙日宫,偌大的龙日宫中只剩皇上与唐子敬。
“唐大人,太后那里还要烦你多加劝导。”太后对倚天极为疼爱,若是知道竟是由他出使,怕会闹翻天。
“臣会尽力劝说太后。”唐子敬明白皇上的顾虑。
*******
罢刚掌灯,花满楼的二楼,花魁芙蓉的香闺内挤满莺莺燕燕,她们使尽浑身解术想讨好斜倚在贵妃榻上的男人。
“柳公子,来,吃一颗葡萄。”一位花娘把去皮的葡萄哺喂入柳公子口中。
男子毫不客气地吞掉葡萄,嗯,她,又甜又香,好吃。
“不嘛……柳公子好不公平,人家也要。”一旁的花娘纷纷向前挤去。
“你们都在这干什么?还不给我下楼接客!”敞开着的门口处站着一位脸蛋很艳丽,脸上的表情绝对喷火的绝色尤物。
“芙蓉姐,我们这就下去。”一位花娘拉着依依不舍的同伴走了出去,其他人也悻悻地离去。
绝色尤物柳眉紧皱地盯着她们离去,回身关紧房门,对倚在贵妃榻上一脸意犹未尽的男子大吼:“柳秋枫,你什么意思嘛?!一失踪就是半个月,一回来后就搅我的生意。”
“芙蓉亲亲,你吃醋了吗?你放心,我对她们都是逢场作戏,你永远是我的最爱。”唇边犹沾着胭脂,晶亮的凤眼半眯,柳秋枫的语气甜得腻死人。
“你对多少女人这么说过?”不为所动地双手环胸,芙蓉冷下脸。
“嗯,没算过。”略薄的嘴唇微弯,柳秋枫皮皮地笑着。
“你呀,就是吃定我了。”口气一缓,芙蓉火气全消地轻叹。
倒满一杯他最爱的花雕,芙蓉走至他身边,将美酒送入他的唇边,杏眼暗示性地瞥向门外。
顺着她的目光一扫,门外分明有人,而且是熟人。
用右手接过美酒放在一旁,秋枫右手一勾将芙蓉勾人怀中。
“我现在最想吃的是你!”要点报酬不为过吧,秋枫眨了眨眼。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副绝对煽情的画面,绝不会有人怀疑——这对男女随时会滚到床上,或干脆就地恩爱一番。
“你们在干什么?”门被人大力踢开,一位英武的男子横眉立目地紧盯着屋内的一幕,妒火冲天。
踢门声惊得两人扭头看了来人一眼,相贴的身子却没有分开之意。
“我们在干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食指在秋枫胸前画着圈,芙蓉眉目含春地反问,随即口气一转,冷声道:“这里虽是青楼,可也有先来后到,你若是忍不住,可以到外面找一个消火,老娘没空伺候!”
“下贱,荡妇!”再也无法忍受,男子冲到贵妃榻前扯开偎在秋枫怀中柔若无骨的芙蓉。
“你还是我妻子,不准你败坏我铁家门风!我今天一定要带你回去。”用力握紧芙蓉的玉腕,男人用力把她扯进怀里。
“谁是你妻子,我早休了你了。铁心明,你少和我攀亲带故!”芙蓉扭动身体挣扎着。
“自古以来哪有女人休夫之说,只要我不写休书你就还是我妻子。”铁心明是坚决不放。
“你放开我!”放弃无谓的挣扎,芙蓉警告道。
“不放。”铁心明固执已见。
“你放不放?”
“死也不放。”
“好。”芙蓉低头用力咬住他的手背。
“呃……”闷哼一声,虽然被咬得快滴出血来,男人仍是不肯放手。
“嗯,呀!你的肉比牛皮还硬。”咬得牙关发疼,芙蓉终于松口。
“铁心明,铁侯爷,您这样未免太难看了吧?啧啧。”柳秋枫慵懒地坐起,凤眼斜睨着快变成无赖的铁心明。
“柳秋枫!不准你再勾引她!”铁心明虎目圆睁,眼露杀机地瞪着他。
“这可不行,师姐一直是我的最爱,当初你是强行把她自我身边夺走,如今又让她伤心求去,我自然要用温暖的怀抱去安慰她。”柳秋枫深情流露地与芙蓉对视。
芙蓉也感动地凝视着他,俩俩相望间,似有无限深情涌动。
“随你们怎么搞,可以吧!”这一幕比任何亲热的画面更令他无法忍受,铁心明终于放开芙蓉,冲出房门。
芙蓉揉着被他握青的手腕,扭头不看他离去的背影。
真是一对冤家,却累得他这个旁观者平白担了奸夫的恶名,秋枫颇有几分无奈——不过豆腐倒吃得挺开心。
这对冤家,不见面便相思欲狂,见了面又火气冲天,打打闹闹几年了也没见真的分开。
铁心明一副直脾气,又不肯低头认错,明明心里爱得很却总是出口伤人。
反观芙蓉,性子火爆,也不是轻易低头的主儿,这么打下去,他们不累,他都快烦死了。
“你满意了吧,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女人,明明心里还有人家,却故意要把他气走。”拿起酒杯,啜饮一口美酒,柳秋枫一脸不以为然。
“别说了,起来,陪我喝酒。”收拾起短暂的失落,芙蓉叫来一桌酒菜,请秋枫喝酒。
“好!我今天便陪你一醉。”站起身来,走到芙蓉对面坐好,柳秋枫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酒。
“小柳你真好,要是我当初爱的是你该有多好。”为他斟满美酒,芙蓉将玉手放在他小麦色的手上。
“这句话我听太多女人说过。”执起纤纤素手放在颊边磨蹭,秋枫带电的凤眼直视着她,“你若是爱上我怕会更伤心吧。”
“今晚陪我,我不想一个人。”芙蓉落寞地说道。
“在下荣幸之至。”
“你怕是不会有这个时间了。”一位长相俊美但唇边突兀地有两撇小胡子的男子拉着刚刚离去的铁心明步入。
“东方无情,你带他来干什么?”芙蓉刻意不理他身后的男人。
“我若是不来,怕早就绿云罩顶了吧。”铁心明恨不得把她锁进笼子里,不让任何人见她。
“铁大人,别忘了正事。”无情阻止他道。
想起自己厚着脸皮去而复返的原因,铁心明闭上了嘴。
“老四,我有个活你接不接?”
“什么活?”轻呷一口酒,秋枫问道。
“保护一个人。”
“保护一个人?是西夷安抚使吗?你干吗不找三哥?”
“老三最近忙得分不开身,还是你去最合适。”
“不去。”
“为什么?”
“和一群大男人到西域蛮荒之地,我不去。”
“钱很多。”
“钱多的话你去找无极呀。”
“我只信任你,再说只要你见到你要保护的人,便会求我。
“哦?”柳秋枫被勾起了好奇心。
见柳秋枫被无情说动,芙蓉用最甜美的声音呼唤道:“秋枫,不要走嘛。”
“等等我,我一会儿便会回来。”提起长剑,柳秋枫随无情离去。
“女人有时说‘讨厌’时就是喜欢,说‘不’的时候就是‘要’。”行至铁心明身边,他用极低的声音耳语道。
见铁心明若有所悟,他对芙蓉眨眨眼睛,体贴地替这对冤家关上房门。
“你这个讨厌鬼,为什么还不走!”芙蓉对像木头一样愣在那里的铁心明吼道。
“这里是青楼,我是男人,一个有钱的男人,我要买你一夜。”福至心灵,铁心明终于不再木头了。
“对不起,我玉芙蓉就是卖给全天下的男人也不卖给你。”扭头不看他,芙蓉冷冷地道。
铁心明控制住自己即将爆发的火气,脚步沉重地走至芙蓉身边将她扛起。
吵又吵不过,打又舍不得。对这个女人只有一种惩罚方法。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芙蓉毫不客气地对他拳打脚踢。
男人不为所动地将她抛至床上,自己随即扑了上去。
“救命啊!唔……”芙蓉高声尖叫,却在下一刻被堵住了嘴。
*******
两匹快马在青石铺就的长街上奔跑着,行至一处高大巍峨的朱门前,两匹马同时停下。
大门左右两侧立着两尊三尺多高的石狮子,门楣上的金字匾额上写着“康王府”三个大字。
“下马吧,你要保护的人就在里面。”甩蹬离鞍,无情先下了马。
“你三更半夜的带我到男人家里干吗?康王又没有漂亮娘子。”身子向后一仰,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柳秋枫哈欠连天地下了马。
“没事尽贝引人家娘子,小心有一天让人打死。”无情斥道,人都说他风流,其实最风流的人是柳秋枫。
“这世上能打死我的人不多,有漂亮娘子又能打死我的更少。”柳秋枫边跟无情往门口走,边研究起各处的暗桩。
紧闭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位侍卫打扮的人将他们迎入王府。
“你东张西望些什么?”无情回头看了看两眼放光、四处梭巡的秋枫。
“听说三座王府的格局都差不多,我想研究一下。”
“康王府又没有漂亮的王妃让你半夜偷香。”
“可瑞王府有,而且是京城第一美人。”
“她不是京城第一美人,里面那个才是。”心如蛇蝎的美人有什么可看的,秋枫就是这么肤浅。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处院落前。
“东方侯爷,您总算来了,王爷他们正在等你。”守门的黑衣人招呼道,他胸前的龙纹闪着光,这是秋枫第一次看见皇室所养的死士龙影卫。
“都有谁在?”无情问道。
“除了德王外都在。”
“我们进去吧。”
柳秋枫跟着他往里走,领他们来的侍卫到了院门便离开了,又穿过几道由龙影卫把守的门,他们来到龙怡轩的内院,进入大厅内。
夏天的夜晚让人感觉凉爽了许多,灯火通明的大厅内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让凉爽的夏夜变得更凉,凉得叫柳秋枫有些发抖。
“这位就是瑞王爷,京城第一美人的夫婿。”无情刻意在他耳边说道。
“嗯,咳。”清清喉咙,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垂涎瑞王妃。
“臣等给皇上和王爷请安。”无情拉着秋枫跪倒叩头。
“起来吧,一旁坐下。”坐在中间的皇上说道。
“无情,这位便是柳秋枫吗?”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柳秋枫的凤眼差点没瞪成牛眼。
美人!
不折不扣的美人,流连花丛多年,南方佳丽,北地胭脂,自诩没有他没见过的美人,但直到今天,才知道真正的美人长什么样。
迸往今来所有对美人的溢美之词用在“她”身上都恰如其分,“她”美的不仅仅是外表,还有极为高贵的气质。
哪怕一身男装,毫无妆点,“她”仍是美人,绝色而高贵的美人,是那种就算穿着最破旧的衣服,也能让人折服于“她”的美丽与高贵之下的美人。
又是一位倚天美色下的俘虏,轩辕擎天和轩辕闻天早已习惯别人初见倚天时的惊艳,倒是柳秋枫的英俊与年轻让他们惊讶。
柳秋枫的身材与倚天差不多,在男人中算是中等,但与单薄白皙的倚天不同,他虽然劲瘦却很结实,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显示出此人的好动,狭长有神的凤眼,挺直的鼻梁,略薄的嘴唇。只是现在一副被美色所迷的呆相,全没了初进门的潇洒与自得。
“放肆!”轩辕闻天斥道,他可不像皇上那样能忍,这小子分明在意婬倚天。
“呃?哦。”回过神来,秋枫吞吞口水,这么美的人少看一眼都是浪费,他忍不住又偷瞧好几眼。
“秋枫,你愿不愿意保护这个人?”无情用手指着倚天。
“当……当然,倒贴钱我都愿意。”柳秋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好,从今日起你便负责保护康王的安全。”
“是,从今日起我会全力保护康……啊?咦?”这……大美人是康王?也就是说“她”是男的?
从幸福的顶端跌落,柳秋枫半张着嘴,久久无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