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砰砰砰!”
先是门铃响,然后变成了拍门声,好像整扇门都快要震下来了,门外的人,好像铁了心要进来。
程欢从沙发里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门边。头疼欲裂,眼冒金星,空虚的胃好像在泛着酸水,怎么回事,几点了?
门打开了,外面的谢荣昌吓了一跳,“妳--妳怎么这样?”
这是程欢吗?蓬乱的头发,毫无血色的脸,一向干净的她,衣服上却揉得一团乱褶。
“你来于什么?”程欢扶着门,把他堵在外面,没有一点请进的意思。
“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出了事,我还是从外人嘴里听说的。”谢荣昌一脸关心,“看妳脸色这么差,该不会是病了吧。”
“你听说了什么?”程欢冷冷的。
“你和傅宪明翻脸了吧。”谢荣昌试探地问,“听大信那边的人说,妳的辞职信都已经寄过去了,而且这几天,一直没露面。”
“没错,”程欢承认了,反正到了这个分儿上,再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们已经摊牌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妳疯啦?!”谢荣昌又惊又急,“我们的事情还没做完,现在妳撤出来,太早了吧!”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要是那天晚上,你没打电话过来,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听见了?”谢荣昌一呆,“真是不凑巧……”沉吟了一下,他又呵呵一笑,“也没什么,反正早晚都要拆穿,早一天、晚一天,还不都一样。反正,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星河广场落到我手里了。”
“开发案一结束,你至少赚进好几亿,应该知足了吧,”程欢急着关门,“我还要休息,没事的话,不要来找我。”
“哎,等等。”谢荣昌赶紧推着门,“跟大信翻了脸,也用不着这么沮丧啊,荣泰还给妳留着位子呢。妳也知道,那些设计都是妳一手改过的,至少要等到星河广场完工以后……”
“等到完工以后,再把我一脚踹开是吗?”程欢打断他,“谢荣昌,不要跟我玩这些把戏,你付钱,我办事,星河广场我已经帮你骗到了手,从现在开始,大家就一拍两散。”
“别忘了,妳也是在利用我。”谢荣昌沉下脸,“妳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个倒闭的汉方建设老总程永浩的独生女吧。”
程欢霍然一惊,这么多年以前的事,他居然也知道?
“不用那么惊讶。我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久,想查一个人的底细,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谢荣昌瞇着眼一笑,“要是不清楚妳的来头,我怎么敢放心让妳去大信?”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程欢闭了闭眼睛,淡淡自嘲,“我还以为只有自己是聪明人。”
“当初汉方和大信竞争,结果一塌糊涂地惨败,还被人家收购过去,程永浩破产之后,又跟他老婆--对不起,是跟你母亲,离了婚,是吧。”
程欢咬紧了牙关,耻辱的感觉一直冲上头顶。
当年汉方沦落,程太太抛夫弃女,应该是整个地产圈子里的天大笑话吧。
“程欢,不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说你,”谢荣昌拍拍她的肩膀,“我以前跟妳父亲也算朋友,要是妳早说,我能不帮你们一把吗?”
程欢厌恶地躲开他的手,“要是当初有人肯帮忙,我们就不会落到那种地步。”
“呵呵。”谢荣昌干笑了两声,“所以呀,做人一定要懂得为自己打算,妳不会是想两手空空,走妳父亲的老路吧?”
“你什么意思?”程欢抬眼看他。
“别忘了,妳的那笔钱,只收到一成而已。”谢荣昌提醒她。
“你不是想要反悔吧。”程欢冷冷笑了笑,早知道这条老狐狸,没这么便宜把钱吐出来。
“别跟妳父亲一样,为了个女人一蹶不振。”谢荣昌避而不答,“我知道,妳跟傅宪明好像动了感情;可是你们立场不一样,怎么会有好果子吃呢?早晚都是要翻脸的嘛。”
程欢不说话,他说的是事实,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这么刺耳?
“听我的,回荣泰来,正好登峰的裴总也很欣赏妳,他点名要妳做星河广场的开发项目。”谢荣昌终于说出他真正的目的,“大好机会就在妳眼前摆着,你要是现在放弃,恐怕损失的不是一点点。”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兴趣。”程欢蹙起眉,星河广场?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听到这四个字!
“大概妳还不知道吧,乔柏年已经开始调查投标泄密的事情了。”谢荣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妳要是不到荣泰这边,就没人保得住妳了,等着他们告妳商业欺诈吧。”
“谢荣昌!”程欢怔住了,早知道他卑鄙,可是没想到,他会卑鄙到这种地步。
“现在,妳不那么讨厌我了吧。”谢荣昌笑了,“程欢,妳已经是大信建设的眼中钉,再不赶紧找个靠山,就是自讨苦吃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程欢努力冷静下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过来帮我的忙,荣泰市场部总监的位子,一直等着妳来坐呢。星河广场完工之后,妳要是还想走,我绝对不阻拦。”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搭上程欢的肩膀,“不过,到时候,只怕妳舍不得走了呢……傅宪明能给妳什么,我也一样能给妳。”
他-一他在说什么?!
程欢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这个又秃头又猥琐的男人,论年龄,简直都可以做她的父亲,居然说出这种话!
突然之间,程欢控制不了地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快要喘不过气来。
“妳,妳笑什么?”谢荣昌恼羞成怒,“告诉妳,早晚有妳后悔的时候!妳看上傅宪明,还不是看上他的钱,装什么假清高。”
“对,对,对。”程欢说不出别的话,只是笑得直不起腰,连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真荒谬,真可耻,真讽刺!
她是为了报复大信,才找上谢荣昌,可是看看现在,到底她报复了谁啊?一个是傅宪明,一个就是她自己!
突然之间,想起初见傅宪明的时候,他说过的话--“不一定每件事情都要赢,有时候,妳赢了一样东西,就会输掉另一样。”
现在才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就注定的,他这句话,就像是预言,字字都不差。
日子一天一天晃过去,日出,日落,街上人来人往,车子急急忙忙地穿流,这个城市,为什么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程欢从车窗往外看,人流车流都在忙着抢道,红灯前面,一张张急躁的脸。
悲欢离合的故事,每天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上演,任你有多少辛酸苦涩,撕心裂肺,在别人的眼里,也不过是一场饼眼烟云。
也许这样是对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既然不能回到从前,只好把它统统忘掉。
“程小姐,前面好像堵车,从广平路那边绕一下吧。”司机跟她商量,“反正过两个路口就到了。”
“嗯。”程欢没抬头,答应了一声。
谢荣昌没有食言,除了给她市场部总监的位子,还给了她一间私人公寓和专用的车。
这么年轻,已经爬上这么高的位子,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羡慕她拥有的一切。应该满足了吧,当初想要夺回来的东西,钱、地位、荣耀,已经一样都不缺。
车子掉了头,沿着右边路口转了出去,车窗外的建筑和景物一掠而过。旁边就是永和礼服店,专门出售名牌的晚装和礼服,程欢想起今晚的酒会,为了庆祝星河广场奠基动工,也是为了借媒体的宣传造势,荣泰今夜举办了大型的庆祝活动,包括焰火、演唱会、自助餐和酒会。
镑大报纸都登了整版的广告,想必--傅宪明,他也看到消息了吧。
程欢闭上眼睛,眼底一阵酸涩。呵,想起这个名字,还是觉得悸动。
“程小姐,妳的脸色一直不太好,要不要顺路去一下医院看看?”司机从前座的后视镜里看她,“现在只要是女人就嚷着减肥,看一个个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还跟自己过不去……”
程欢哑然失笑辩减肥?他误会得还真离谱。掉头翻窝外。突然一颗心提上了喉咙口,“麻烦
你停一下!”好像是没经过大脑思考,就已经月兑口而出这句话。
司机一呆,以为她有什么事,猛地踩下剎车,车子“吱--”的一声,停了下来。
“你怎么绕到这里来了?”程欢失声问,“谁叫你走这条路的?”
对面,那幢熟悉的弧形大厦,是大信建设。
“程小姐,妳怎么了?”司机被她吓着了,“我刚才跟妳说过要绕路啊。从广平路出来,转到这个路口,是最近的。”
程欢说不出话来,屏住呼吸,怔怔看着对面的大厦。
27层上,那排水蓝色的落地长窗,在阳光下闪烁着潋滟的光彩。
本来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以为还可以忘记,可是这一剎那,才知道自己心里多了一个洞。
他的办公室,是哪一扇窗子?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阳光是这么明媚,街上人流如织,程欢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刻骨地孤单,刻骨地想念。只不过隔了一条街,他在签文件?喝咖啡?开会?还是--正在跟周锦唐开玩笑?
这么些天过去了,他是不是,也已经决定要忘记她。
“程小姐,妳在看什么?”司机提醒她,“这里不能随便停车的。”
程欢的心里,一阵阵温柔的刺痛。“我在看……对面的蓝色玻璃,真漂亮。”
事到如今,想见他,已经是奢望。那么看看这层熟悉的玻璃窗子,也是好的。
他不知道她就在下面吧,距离他只有几百米。又是害怕,又是渴望,他会偶尔出现在窗口。今天不知道他穿了什么样的衬衫,是蓝色那一件,还是白色细条纹的郡一件?她记得他每一件衬衫的颜色,甚至上面每一粒纽扣的样子。
当时,还刻意不去看他,可是为什么,这些记忆会这么清晰!
“滴滴--”后面的车子在按喇叭了,司机催促她,“我们该走了。”
“哦,好。”程欢如梦初醒,赶紧坐直了身子,犯什么傻啊程欢,是妳自己放弃的,现在却赖在人家公司门口不肯走。
“要是程小姐喜欢这种玻璃,不如咱们在星河广场那边的几个大厦上也装这一种。”司机笑呵呵地建议,“是很漂亮,难得蓝色玻璃还这么清澈。”
程欢只好沉默。
车子重新发动起来,飞快向前驶走,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记住他是错误的,就算偶尔想起都是不应该,可是,记住他窗口的颜色,不能算错吧。
“程欢,妳发了好一阵子呆了。”
裴桐从旁边走过来,端着酒杯,“穿这么漂亮,怎么只躲在角落里?”
“没有啊。”程欢抬起头,“你--你不去招呼客人,跑这边来做什么?”
裴桐环颐了一下四周,满堂宾客都端着笑脸四处寒暄。“有什么好招呼的,我又不是荣泰的人。怎么,有本城人气最高的钻石王老五来找妳聊天,还不欢迎啊?”
“你还真自恋。”程欢给他一记白眼,哪有人这么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当然,当然,比起傅宪明,我还差一截。”裴桐打着哈哈。
程欢猛一怔,“你拿我开玩笑就算了,不要扯上他!”
“啧,这么不经逗,才说一句就恼了。”裴桐看着她,“丫头,妳还想着他吧?”
“我没有。”程欢矢口否认,可是,脸色已经变了。
“看你这个样子,多没出息,将来肯定是嫁不出去了。都已经决定的事,干吗还拖泥带水地犹豫不决?”裴桐把她拉到身边,“看那边,那个穿白色西装的,是正东实业的罗照鑫,三个金字的那个鑫,一听就知道很有钱吧。人长得也还算不错,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啊?”程欢叹口气,“我真的没心情跟你开玩笑,那边一大票美女,你去她们那边不是更热闹。”
“妳说那种人也叫美女?拜托,妳什么眼光。”裴桐一脸的受不了,“不过说真的,那个罗照鑫,刚才一直跟我打听妳,一脸惊艳的模样,妳不如考虑一下?”
“我还当你是登峰的老总,原来不是。”程欢不理他,“你简直就像个拉皮条的。”
“我是为妳好,丫头!整天绷着个脸,好像别人欠了妳八百吊钱,有什么用啊?我是把妳当兄弟,才好心提醒你,做人不要这么死心眼。”
程欢忍不住好笑,谁是他兄弟?还真会攀交情。
“好了好了,不要耍酷了,那边有好吃的,过去尝尝!”裴桐一边说,一边揽着程欢转身,“一会儿我再请妳跳个舞……”
话说到一半,舌头突然打了结,站在原地,“程,程欢,那边--不是傅宪明吗?”
程欢的心蓦然提了起来,慌忙抬起头,“在哪里?”
在那里。
虽然隔得远,中间还挡着影影绰绰的宾客,但是,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不是一个人,乔瑞就在他身边。怎么,她终于如愿以偿,跟他在一起了吗?
程欢看见他的时候,他也正在往这边看过来,水晶灯下,隔着满室的喧哗热闹,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碰在一起。
几乎是同时的一震,傅宪明和程欢脸上的表情都僵了一剎。
这么多天不见,突然看见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只觉得恍如隔世,周围的欢声笑语,人来人往,忽地一下子,变得遥远起来。
暗宪明看着程欢,原来,她在这里。
她搬了地址,换了电话,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那个曾经在会议室门外跟他斗嘴的程欢,那个曾经坐在他旁边专心致志吃着冰淇淋的程欢,那个曾经红着脸不肯让他月兑下鞋子的程欢,那个在雨夜里躲进他外套下面的程欢……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胸口传来震痛,好像被什么东西沉重地击中。
裴桐的手,还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唇边还留着刚才一丝微笑的影子。只不过才一个月,她就已经有了新的依靠?
程欢好像被烫到了似的,本能地甩掉裴桐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其实她早就和他没有瓜葛,还怕什么被误会?应该大方一点,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吧,何必让乔瑞也跟着看笑话。可是双脚好像钉在地板上,在他远远的凝视里,一动也不能动。
“程欢,妳发什么呆啊。”裴桐推推她,“还不过去打个招呼。”
程欢却紧张得浑身都僵硬了,“不……不用了吧?”
“哎呀,傅老弟!”一个笑瞇瞇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是谢荣昌,拨开众人迎上来,“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肯赏脸呢。”
暗宪明的目光还停在程欢身上,一半是辛酸,一半是苦涩。已经不记得,自己想她想了多少遍,总是错以为会在办公室、茶水间、停车场,任何一个角落看见她;却怎么也没料到,居然在荣泰的庆功酒会上,看见她和他们在一起。
“咳咳。”谢荣昌见他没反应,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这个,傅总--怎么在这里站着,别人还当我招待不周啊。”
暗宪明暗暗咬住牙,掉转身,朝谢荣昌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你的脸色不太好啊,”谢荣昌有意无意地朝程欢这边瞥了一眼,“是不是最近有什么不顺心?”
“还算不错。”傅宪明淡淡回答,“要是谢老板少关心我一点,就更顺心了。”
“呵呵,傅老弟真会开玩笑。”谢荣昌干笑了两声,“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荣泰新上任的市场部总监。”
程欢依稀昕见他们的对话,心里一慌,掉头就想躲开。裴桐却一把拉住她,“妳躲不掉的,既然在这个圈子里,早晚都得碰面。”
“不行,我……”程欢手足无措,怎么能在这种情形下跟他面对面!
可是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朝这边走过来,谢荣昌正大声地对傅宪明说:“这就是我们的市场总监,程欢。”
他是故意的。程欢咬紧嘴唇,他是故意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其中的阴暗内幕,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跟傅宪明的过去。他根本就是有意要给傅宪明难堪。
大信和荣泰的每一次较量,都以荣泰的失败告终,现在万人瞩目的星河广场,终于落进了荣泰的手里,谢荣昌怎么舍得放过这么难得的机会,扬眉吐气。
“其实傅总也知道程欢吧,以前她也在大信做过一阵设计。”谢荣昌拉过程欢,“也有人跟我说,这么年轻就做市场总监,怕经验不够。听说傅总的眼光一向很准,那就请帮我看看,程小姐怎么样?够不够资格当我的左右手?””程欢低着头,强烈的愤怒和耻辱,在胸口激荡,可是什么都不能说出口。
短暂的沉默,空气里的冷寂,好像要把她冻僵在那里。
“程小姐,恭喜妳。”终于听见傅宪明的声音,可是陌生得不像他。
程欢闭了闭眼睛,多么希望,自己从来就没参加过这个酒会,甚至,希望自己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掉。
“是妳?!”旁边的乔瑞不敢相信地看着程欢,“妳原来是荣泰的人?”
“没有人规定,从大信辞职的人,不能跳槽到荣泰吧。”裴桐帮着程欢说话。
“哼。”乔瑞冷冷哼了一声,“当初在大信,从傅宪明到周锦唐,个个都惟恐妳吃亏,想不到这么快,程小姐就摇身一变,成了荣泰的新贵了,真是佩服啊。”
“几天不见,妳的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裴桐微笑起来。
程欢没有解释,也不辩白,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真可惜。”乔瑞的语气充满讽刺,“我还以为遇到了对手,原来妳只不过为了一个市场总监的位子,就什么都放弃了。早知道有今天,那次--”
“乔瑞。”傅宪明打断了她,“妳也说够了吧。”
“我不能说吗?”乔瑞瞪大了眼精,“我是替你不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给她留面子?”
“算了。”傅宪明招手叫过侍应,“妳是来参加酒会,又不是来踢场子。”
“哦,对,我忘了。程小姐已经不是大信的人了,今非昔比,干吗还要看我的脸色?”乔瑞笑了,一边挽起傅宪明的手,一边朝程欢眨眨眼,“其实,我还应该谢谢妳才对。”
她的神色,开心又亲昵,程欢的心却慢慢沉进冰冷的水底。
虽然是早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是,眼睁睁看着她握住他的手,才知道什么叫做失去。
暗宪明也怔了怔,不露痕迹地抽回手,从侍应的银盘上端过一杯酒,一口饮尽。
辛辣的烈酒,从喉咙口一直烧到胃,整个胸口都像着了火。
“你怎么这么喝酒!”乔瑞低声埋怨,“当心喝醉了,会失态。”
暗宪明搁下杯子,“怎么会。”
这样对着程欢,如果不喝酒,他才会失态。
“对不起,我离开一下。”程欢突然开口,掉转身,匆匆走开,步子那么急,简直像要逃。
再停留多一秒,她的心脏一定会停摆。可是,越慌越急越出错,“砰”的一声,和一个侍应撞个满怀,只听见“哗啦”一声,连酒带杯,摔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程欢一迭连声地道着歉,面红、耳赤,慌忙蹲下来帮忙拣杯子的碎片。
指尖一阵刺痛,。碎片上滴了一滴殷红,她好像完全没感觉,只顾着低头收拾,手忙脚乱。
快点快点,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就在她心慌意乱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她身边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程欢呆住了,不用抬起头,她就知道是谁,那袖口上的白金十字袖扣,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在她扭伤了脚的那一天,也是这双手,帮她月兑下靴子,小心地给她擦药,她记得当时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只敢盯着他的袖扣。
明明知道要躲开,可是,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回来,来不及躲闪,已经被淹没。
“别拣了,他们会收拾。”听见他的声音,好像带着一丝责怪,“手指都破了。”
程欢呆呆看着他,用一条雪白丝缎的餐巾帮她裹起伤口,眼睛渐渐模糊,快要看不清楚。
“回去要好好清洗包扎,割得这么深,当心发炎。”他低声嘱咐,托住她的肘弯,把她扶起来。
“谢谢你。”程欢忍着泪水,沙哑地道谢。
“不客气。”他沉默了一下,才回答。
苞她之间,已经只剩下这样礼貌疏远的对话。
“宪明--”乔瑞从后面走过来,“你不会跟上次一样,又要送她回家吧。”
程欢深深吸进一口气,不会,那是再也不可能的事情了。
“程小姐。”有人叫她,“妳没事吧?”
程欢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孔,笑容可掬地对着她。这是谁啊?怔了半晌,才突然想起,刚才裴桐介绍过的那个人,不就是他?叫什么--罗……
“我姓罗,罗照鑫。”他知趣地介绍自己,“看妳好像弄伤了,介不介意我送妳回去?”
“谢谢。”程欢一口答应,只要能离开这里,怎么都好,她正巴不得落荒而逃。
罗照鑫反而没想到她会答应,打了个愣,喜出望外。“可以啊?那,需要跟谢老板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程欢转身往外走,谢荣昌?他现在应该正在旁边看笑话。
罗照鑫赶紧跟了上去,“不用这么着急嘛……”
“咦,这么快,就有人替补了。”乔瑞看着他们匆匆地穿过大堂,不禁侧脸看一眼傅宪明,“她好像不想看见你啊,会不会是有点心虚?”
暗宪明的眉头锁了起来,“不关妳的事,妳能不能少插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还怀疑,星河广场的事,就跟她有关呢。”乔瑞有点赌气,“不然哪有这么凑巧,这边竞标一结束,她接着就辞职了?谢荣昌又凭什么给她坐市场部总监的位子?”
暗宪明脸色一沉,“这种话,没证据就别乱说。”
“谁说没证据?只要查一查就会知道了。”
“妳还有闲心管这些?”傅宪明又拿起一杯酒,“下个月,妳不是要去看土耳其的拉力赛?”
“不去了。”。乔瑞嫣然一笑,“难得她让路,机会就在眼前,我要好好把握。”
“乔瑞--”傅宪明忍不住,叹了口气,“妳是不是嫌我还不够烦?””“我是在巴结你啊,你还嫌烦?!”乔瑞火大起来,“我哪里不如程欢,我的个子比她高,眼睛比她大……”
“妳还比她有钱,是不是?”傅宪明打断了她的话。
“是又怎么样,都是事实嘛。”乔瑞不甘心地争辩,“别告诉我还有人不喜欢钱。”
“妳不明白。”傅宪明喝了一口酒,“跟这些都没关系。其实我也一直很纳闷,到底妳在我旁边跟着转来转去,是为什么?”
“你想知道?”乔瑞怔了怔,“我从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说要追你了。”
“那时候妳还小,我当妳是开玩笑。”傅宪明看着她,“都这么多年了,妳还没玩够?”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乔瑞睁大了眼睛,“在我身边的所有人里,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我有什么好?”傅宪明自嘲地一笑。
也就只有乔瑞这个胡涂丫头,才会把他当成宝,在程欢的眼里,他还不如一个星河广场。
“我还记得,第一次你到我家来的时候,正好我过生日,你对我说,不好意思没带礼物。”乔瑞慢慢说,语气柔和下来,“从那一天开始,我对别人再也看不上眼。然后,过了一年,大信遇上经营危机,爸爸心脏病犯了,你到医院来看他,当时你对他说,放心,我有办法。其实没人相信你能挽回局面,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暗宪明没出声,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觉得你好像都没有缺点,乔瑄虽然是我哥,可是他一直嫉妒你,做梦都想要赢你一次……”
“乔瑞。”傅宪明温和地打断她,“妳觉得我没有缺点,是因为妳离我太远了。”
“我认识你已经有六年了。”乔瑞不明白,“程欢认识你,只有几个月。”
“几个月,已经很长了。”傅宪明搁下手里的酒杯,“走吧,外面那么热闹,好像在放烟花。”
“等一等。”
一直走到了大厅门口,乔瑞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程欢?”
暗宪明停住了,可是听不见他的回答。
“你真的觉得,没人能比得上她?起码也该给我一个理由吧,就算输了,我也想输得明白。”乔瑞追问。
“我也想知道理由。”傅宪明回过头,外面的烟花在夜空里美丽地绽放,灿烂的流光映着他的脸,英挺俊逸,令人屏息,可是他的那种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沉郁和怅惘。
“其实程欢不算最漂亮的,她连眼影都不会搽,穿上高跟鞋就会摔跤。”他的声音低下来,“脾气也不好,明明输了也不肯低头,道歉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总要跟别人争对错。坐车的时候会忘了系上安全带,下雨的时候会忘了带伞。可是,她做人太心软,别人要她帮忙的时候,从来不懂得怎么拒绝,碰到看不惯的事情,就忍不住要打抱不平。身边有人难过,她会想出各种各样的话来安慰人家,轮到自己出事的时候,又惟恐给别人添麻烦,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不用了』……”
乔瑞听得呆住了。
这些也算是理由?这都到底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暗宪明蓦然停住口,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喜欢程欢哪一点。可是他总记得她身上淡淡迷离的暗香,记得她笑起来脸上隐约的酒窝,记得她害羞时候脸红的样子,还有,每当他靠近她身边的时候,她都紧张得不敢呼吸。
一步一步,越陷越深,到头来才发现,原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演着一出独角戏,而她,只不过是在台下冷眼旁观的那一个。
心里明明知道,她接近他不过是为了星河广场,为了换得荣泰市场总监的荣耀,可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她的神情气息,一字一句,统统从心底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