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与虎谋皮
在他的世界里,
纯真两字从来就和女人搭不上半点关系。
唔,也许——
在她们八岁以前。
乔威恼怒地瞪着那扇光亮的木门,听着门上有礼的剥啄声轻轻地响。来的人是他的秘书丘亚蓉,他知道;她定然是为了公事而来的,这他也知道。可是天哪,现在的他,实在是一丁点工作的情绪都没有。昨晚和可妮吵的那一场架还历历如在目前,使他暴躁得像一头脚掌上踩了根倒刺的老虎。他整个早上的工作效率不及平日的三分之一,而这使得他更加生气。乔威重重地甩了甩头,把可妮的身影推出了脑海。不管怎么说,工作总是工作。他如果会让杜可妮这样影响到他的工作效率,那他就真的该死了!
“进来吧!”他咆哮:“什么事,丘小姐?”
“贺小姐到了,先生。”丘亚蓉不动声色地道,打开了两间办公室间相连的木门。她是个精明能干的秘书,对她老板的一切情绪早已经锻练得无动于衷了。
贺小姐?谁知道这个贺小姐是个什么鬼!乔威凶猛地皱了皱眉,看着亚蓉领着个女孩走了过来。
乔威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这个女孩子很漂亮——非比寻常的漂亮。她的五官精致而完美,头发浓密而光洁,修长的身材玲珑有致,白玉一样的肌肤更是完美无暇。尤其是那一对秋水一样的眼睛,纯真明亮得直是不染纤尘。对乔威而言,这种纯真简直是个神话。在他的世界里,纯真两字从来就和女人搭不上半点关系。唔,也许——在她们八岁以前。而眼前这个女孩当然不止八岁。十八岁都不止了。乔威无可无不可的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她倒是很知道如何演戏啊。而你也不能怪她作这种尝试。毕竟,那个男人不吃这一套呢?他嘲讽地撇了一下自己嘴角,瞄了桌上的记事簿一眼,在十一点的记事栏里看到了眼前这个女孩的名字:贺晓蓝。
“贺小姐。”他冷淡地打着招呼,身子深深的坐在他的真皮安乐椅中,不曾稍动:“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我——”贺晓蓝绞紧了双手,眼睛里的不安清清楚楚地映了出来:“乔先生,您或者不认得我,不过——不过我想你认得家父,他——”
“令尊?”乔威皱了皱眉。怎么着,又是一个攀亲带故要来找工作或是借钱的人吗?“不,我想我不认得什么姓贺的人。”他兴趣缺缺地道。
贺晓蓝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提了抿双唇,艰难地道:“家——家父的名字是贺明伦。您——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贺明伦?”乔威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名字他倒确实是听过的。好像——他记得是——“他在我公司的会计部做事,是吧?”他慢慢地问,而后嘴角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眼神也因了悟而变得锐利了:“就我所知,他盗用了一笔公款……我明白了,贺小姐,你是来为他求情的?”
两簇愤怒的火焰飞进了晓蓝的眸子。“他没有盗用公款!”她激烈地道:“他只是暂时借了公司的一些钱,而且——”
乔威仰起头来笑了。一个毫无笑意的笑:“你称整整一年半有系统、有计画的挪用公款为“暂时借用”吗,贺小姐?而一百五十万台币也绝对不只是“一些钱”而已。”
“可是……”晓蓝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他那样做是有理由的。我知道这不足以成为什么借口,可是……可是对一个资金钜亿的公司来说,一百五十万真的是微不足道,爸爸他……”
“也许。”乔威冷淡地道:“但是这不是重点所在。重要的是,他既然犯了法,就必须为他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我才不管他挪用公款的理由是什么。用来金屋藏娇也好,玩六合乐积了一债也好,或者是拿来给他娇养的女儿挥霍——”
“不是的!”晓蓝一句话冲口而出:“我自己并不需要他的钱!你的薪水给得很好。”她突然间住了口,仿佛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似的。乔威的眼睛微微一眯。怎么着,她是怕我也把她给炒了傧7b鱼吗?他有些好笑地想,开始觉得这个女孩的直脾气十分少见。“这么说,你也为我工作啰?”他懒懒地问。
“我——我在“摩登”杂志工作。”她不甘不愿的说。
“摩登杂志,呃?”乔威咕哝了一句。他实在不懂那种垃圾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这反正是生意经。当初父亲既然兴致一来办了这么个杂志,而且还办得有声有色,销路不错,他当然只好维持下去。反正这个杂志交给黎华月,他很放心,不用多费心思去管。倒是眼前这女孩引起了他更多的好奇。“你在杂志社里有多久了?”他问。
“嗯……”她侧着头想了一想,虽然很明显的对这问题有些困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从大三那年开始,到现在有三年了。”
乔威飞快地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从大三那年开始?这么说,这个女孩是从工读生做起的了?那么她读的必然是夜校。夜校可是要五年才毕业——这个贺晓蓝根本大学毕业还不满两个月!乔威不满地皱起眉来。这算什么嘛?她根本还称不上是个社会人士呢!
“你这么个小女生跑到我这里来作什么?”他不客气地问:“你父亲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爸爸——病了。”她明丽的大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忧伤,而后抬起头来看着乔威,小脸上充满了求恳之色:“乔先生,请你——请你不要控告他好吗?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很不好,去坐牢会要他的命的,他……他这几年已经够苦了,他……”
乔威的冷笑打断了她的陈述。病了?什么陈腔烂调的借口!这个贺明伦倒真是工于心计啊!先是派来了他看似天真的女儿,现在又搬出了老病残弱的说词来博取同情。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又怎么敢挪用上一百五十万的钜款?只不过,他这一套说词拿去骗别人也还罢了,拿来骗我姓乔的,那可真是找错了对象!在商场上纵横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角色他没见过?他只消稍微差上一些,早就被吃得尸骨无存了!
“不必再说下去了,贺小姐。”他冷淡地道:“我对令尊的情况没有兴趣。真也罢,假也罢,他既然敢于犯法,就该有接受制裁的觉悟。这件事我看我们不必再讨论下去了。现在。”
“请——请等一等!”晓蓝急急地道:“我——我知道他事实上是……”她顿了一下,乔威微微地抬起了一边眉毛。但她终是不曾将“犯了法”三字说出来,只顿了一顿,很快地接了下去:“我——我愿意尽我一切的力量来挽救我的父亲,我——我会把钱还给你的!我发誓我会的!”
乔威忍不住笑了,仍然是一个没有什么笑意的笑:“小姐,一百五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哩。就凭你现在领的那份薪水,要花上多少年才还得清?二十年?三十年?”
他眼前那张俏丽的小脸一刹间涨得通红。贺晓蓝眼里冒出了一丝愤怒的火花:“我又不打算一辈子呆在摩登杂志里当个小校对!”她气鼓鼓地道:“我想成为一名编辑,而且——”
“就算你将来的薪水升到了目前的三倍四倍,要把这笔钱还清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乔威懒懒地道,有些惊讶于这个女孩的焦虑和骄傲是的,骄傲。虽然说她是到这个地方来向他求情的,但他仍然看得出她的骄傲。那骄傲表现在她还钱的提议里,也表现在她经常闪现的愤怒里。他几乎要欣赏起这个女孩子来了。如果她的表现都是出自真心,而不是在演戏的话。如果是在演戏倒也无妨,毕竟这场演出十分不俗……
想到“演戏”两字,乔威陡然间呆了一呆,一个念头到那间在他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他深思地抿了根嘴唇,仔细地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孩子来。漂亮,他在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实在是漂亮。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是很有说服力的……
“你说你愿意尽你一切的力量来挽救你的父亲。”他深思地道:“我希望你是当真的。啊!”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片刻,然后抬起头来。“你可以回去了,贺小姐。”他沉沉地道:“这件事我还要再想一想。”
“那——”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您您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消息?”
“明天。”他不动声色地道:“你明天白天会在杂志社里吧?”
“是的。但是……”
“有什么好但是的?”乔威冷淡地道:“就是明天。再见,贺小姐。”
晓蓝还待再说什么,但是乔威已经低下头去,看起他的公文来了。很明显的,今天的会面至此已经结束。大老板说了明天给她消息,她现在再要多说些什么,显然都已经是多余的了。晓蓝没法可想,只好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木门在她身后轻轻掩上,把乔威的身影整个的隔了开来。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背心已经整个儿湿透了。天哪,天!苞乔威见面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经验啊!案亲早就警告过她,说他那人冷硬得厉害;然而她仍然存了万一之想,希望能给父亲带个好消息回去。可是现在,这个希望是泡汤了。至少至少,在明天到来之前,她还要承受整整一天一夜的悬着……晓蓝疲惫地回到家里,一路想着不知要如何向父亲交待。
推开公寓陈旧的大门,走过狭窄的楼梯,她无声地打开了自家的门。为了去见乔威,她本来请了半天的假;但为了怕父亲在家里等消息得心焦,她干脆连下午的假也请了,好早一些回来。许多事情在电话里是说不清楚的。她尤其不愿意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因为父亲挪用公款的事还不曾张扬出去,杂志社里的人只晓得他现在是请了病假在家而已。如果乔威答应庭外和解,不来追究这件事,父亲的工作纵然不保,至少名节还可以保全。但是现在……现在,她拿什么去和父亲说呢?她忧心地咬了咬下唇,无声地跨进了家门。
贺明伦立时从沙发上抬起头来看她,眼神中充满了希望和询问之意。但是只看了女儿一眼,他整张脸立时垮了下去。
“他不答应撤消告诉,是不是?”他沮丧地说。这句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陈述。
晓蓝急急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跪下,执起了他干瘦的手。“不会有事的,爸爸。”她温柔地安慰道:“真的,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转的。乔先生——”她飞快地在脑子里转着念头:“乔先生虽然没答应撤消告诉,可是他……他答应把这件事再想一想。”这是实话——颇愿有保留的“实话”。晓蓝在心里暗自祈祷:喔,天,但愿我知道他的“再想一想”是什么意思就好了!
贺明伦惊愕地看了女儿一眼。“再想一想?为什么?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晓蓝艰难地说:“他说他明天回我消息。我想他只是——呃,还没有作好决定。”
“还没有作好决定?”贺明伦深思地皱了皱眉:“这不像乔威的个性。他一向是处事明快,做风强硬的。而且也一向公事公办……”他猛然间抬起头来,严厉地向女儿看去:“晓蓝,他该不是在要求你……他没有对你——”
“没有没有!”晓蓝猛烈地摇头:“没有,爸,他从头到尾都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气,我想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小女生而已。他没有对我怎么样。真的!”
“那就好。”贺明伦明显地松了口气,而后脸色变得严肃了:“不要和那个人产生任何瓜葛,知道吗?乔威是个出了名的公子,和许多名女人、交际花都有来往。虽然说他现在和那个电影明星杜可妮好像定下来了,可是他的花边新闻还是一大堆。那种“上流社会”的交际方式,和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碰都碰不得的!懂吗,晓蓝?”
“我知道的,爸爸!”晓蓝尴尬地道:“你和我说这些作什么吗?”
贺明伦长长地叹了口气,操了揉自己脸颊。“我也不知道,宝宝。”他忧愁地道:“也许是因为我的宝贝女儿太漂亮了,教我很不放心吧。而且你又从来不曾遇见过像他那样的男人——成熟英俊,事业有成——”
晓蓝突然间低下头去,一股红潮不由自主地爬上了她的脸。“成熟英俊”这四个字拿来形容乔威,还嫌太浅薄了。他并且冷硬而玩世不恭,甚至是有一点情世嫉俗;在那西装革履的表相之下,他全身上下都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随时要迸发出来——一种几乎伸手可触的力量,一种无处不在且无法忽视的力量。但现在可不是和爸爸谈这个的时候。晓蓝抬起眼来,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我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男人?谁说的?”她撒娇道:“成熟英俊的男人,我家里就住了一个呀!”
“小表!”贺明伦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她额上轻轻敲了一记:“怎么吃起你爸爸的老豆腐来了!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是啦,爸爸。”晓蓝笑着搂了搂父亲:“不要担心。你女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
贺明伦微笑着拍了拍她,而后笑意逐渐自他脸上隐去。“我倒真的希望是这样上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否则的话……万一……晓蓝,你——就真的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
晓蓝心里一酸,眼泪差一点便掉了下来。她急忙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饿了,爸爸,你吃了饭没有?中午想吃点什么吗?”也不等父亲回答,她急急地走进厨房里了。
要多给父亲弄些有营养的东西来吃才好,她一面翻着冰箱一面想。不必经过方才那一搂,她也早看出来了:父亲瘦了,瘦了好多。他今年才五十一岁呢,不应该如此憔悴,如此苍老的。然而这几年的日子……可怜的爸爸,他本来是多么骄傲、多么刚正的一个人呵!然而,当一个人长时间在贫困拮据的窘境之下挣扎的时候,任凭你有多么骄傲,又怎么能不向现实低头?何况他一切的所做所为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今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为了怕害得我这个女儿在社会上抬不起头来,依了父亲以往的性子,他是宁可去坐牢,也不会愿意自己去向乔威求情的……
晓蓝微微地探出头去,看了看父亲的背影一眼。贺明伦已经靠回沙发里去,似乎是正在休息。他本来高大挺拔的身形,这几年仿佛缩了水似的,竟有些佝偻了。而这几日对未来的焦虑只有使他的精神更为委靡。泪水一刹那间模糊了晓蓝的眼睛。天啊,乔威,请你,不要控告爸爸吧!他再经不起这样的折磨了!只要你放过了他……她在心里默祷: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
可是啊,可是;那个乔威到底肯不肯放过他呢?
这个念头缠了晓蓝整天整夜,使她整夜都睡不安稳。
第二天早上,来到办公室里的时候,她的同事杨淑端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你的脸色还是不好呢,晓蓝。”她关心地说:“怎么,身体觉得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晓蓝勉强地笑了一笑。她昨天是托病请假的:“不然我今天怎么还能来上班呢?”
“可别太勉强了。”淑端好意的说:“你们家啊,真是多灾多难。怎么样,你爸爸的病好点了没?”
晓蓝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她自己桌前坐了下来。淑端的座位就在她旁边,两个人认得很久了,可以称得上是相当好的朋友。只是家里这些困难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晓蓝于是岔开了话题:“有什么工作要交给我吗?”
她努力地将心神集中在工作上头,却无法制止自己一次又一次去想及乔威。他说过今天要给自己消息的。但是到底是在今天的什么时候?而且,万一他大老板贵人多忘事,把这件给忘了呢?她不安地等着,还得竭力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以免让淑端瞧出什么不对来。唉,天,这个时间好难挨呵!
“贺晓蓝,电话!”
张瑞如的声音在两张桌子外朝这边吼了过来,吓得她几乎跳了起来。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拿起桌上的话筒,张瑞如一手按着话筒,像是警告,又像是兴奋地宣布了一句:“从老总办公室里打来的!”
晓蓝的心脏几乎跳出了喉头。整个办公室里一时间突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她这儿扫了过来。从乔威的办公室里打来的电话,那可不是一桩小事!大老板的办公室在这楝大楼的顶端,平日里只有各部门的负责人去朝见他的份;像他们这种小职员,如何可能和他产生任何的联系?晓蓝只觉得自己的脸整个儿红到了耳根。天哪,天,他打电话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报出身份来呢?她手颤脚颤地拿起了话筒。
“喂?”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贺晓蓝?”话筒里传来乔威低沉有力的声音:“到我办公室来。”
“现——现在吗?”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现在。”他简单地说,然后不容置喙地挂掉了电话。
喔,我的天!晓蓝紧张地绞紧了双手,僵僵地站起身来。不敢多看同事们一眼,她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电梯前头,而后按下了按钮。她的心跳急如擂鼓,便如昨天她前去见乔威时的情况一样。只不过她今天穿得远比昨日朴素。昨天那一套洋装,是她所有衣物中最正式也最昂贵的了;但是今天,她虽然明知自己将要来见乔威,却因为不想引起同事们的注意,穿的还是平日里上班时所穿的衣服——一件简单的淡蓝色上衣,一条深蓝色的印花棉布裙,以及一双已经不怎么新的低跟凉鞋。来到乔威那光洁豪华的办公室前头,她悲惨地看了自己一眼,觉得自己寒怆得实在不能见人。
乔威和昨天一样地坐在那真皮的安乐椅中,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走进了办公室。晓蓝不安地攒紧了拳头,在他那评估的眼神下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局促不安。
“我——呃——”她紧张地道:“您——找我?”
乔威抬起了一边的眉毛。“难道还会是别人找你吗?”他淡淡地道:“坐,贺小姐。”
晓蓝回过头去瞧了一眼,满怀感激地在身后那张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因为若是再不坐下,她真怀疑自己还能站得住多久。然而她立时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因为乔威已经站起身来,开始在房里踱步。坐在椅子里的她,相形之下,未免在形势上居于相当不利的局面。然而她又不好站起身来,只好无可奈何地仰起头来看他。
乔威在她身前停下了步子,深思地瞧了她一眼,突然问道:“告诉我,贺小姐,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晓蓝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再给她一百年去猜,也猜不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我——我觉得你这个人怎么样?”她迟疑地重复了一遍,不能明白他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错,我这个人怎么样。但是记住,贺小姐,我问的是乔威这个人,而不是乔威这个老板。”
“但……但……我不明白……”晓蓝困惑地道,不能明白这个问题和她要求于他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现在不必明白。”乔威淡淡地道:“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晓蓝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不知道究竟要说些什么。老天哪,她总共才只见过这个男人一次面而已,教她如何在他面前交心表态,评断他的是非?“我——”她无助地摆了一下手,有些茫然的道:“你……你要我说些什么呢?”
“实话,贺小姐。”乔威有些不耐地道:“说呀,我不会咬人的。”
晓蓝不明所以的涨红了脸,别过眼睛去避开了他的视线。“你又何必问我呢?”她避重就轻地说:“你自己长成什么样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啊。”
乔威不耐地吐了一口气,道:“我问的不是那个。我想知道的是你对我这个人的观感和印象。贺小姐,你既然想成为一个编辑,总不至于连这么一点语言能力都没有吧?”
“呃,呃——”晓蓝无处可逃了:“那——好吧,嗯,你看起来很——成熟。”喔,天哪,这种谈话真会要她的命!她几乎可以感觉到红潮一阵一阵地涌上了她的脸;偏偏乔威还像是听得很专心似的:“有一点愤世嫉俗,可是也很性格。”
“很性格,嗯?”乔威的眼光微微地闪了一闪:“这算是赞美吗?”
“应——应该是吧。”晓蓝力持镇定的道:“你知道,那是——属于你自己的魅力!”
乔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讽刺意味的笑容:“这么说来,你是觉得我这个人还不惹人厌啰?”
警钟细细地在晓蓝脑中响起。她想起父亲昨天才和她说过的话:乔威是个出了名的公子。而他们现在所谈的话题未免太个人、太私秘了些。晓蓝不安地在椅子上蠕动了一下,强烈地后悔起自己的直言无隐来。偏偏乔威接下来的话更教她胆颤心惊:
“那很好。”他慢慢地说:“因为我也并不讨厌你。这倒是个好的开始。虽然你并不是我一向会找的那种女孩,嗯,气质太不相同了,不过这点只有我自己知道——”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了,而晓蓝只觉得自己紧张得。一身都开始发僵。
乔威瞧了她一眼,在桌沿坐了下来。“我好像有点离题了。”他淡淡的说:“不过我会问这种问题自然有我的原因。贺小姐。”他突然间转移了话题:“你——应该知道我和杜可妮的事吧?”
晓蓝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一时间涨得满脸通红。乔威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冷淡的笑意。“看来你知道了。”他眼中那嘲讽之色加深了:“我也许不是什么公众人物,不过杜可妮却绝无疑问,是报章杂志花边新闻争相报导的焦点。而且她又很会替自己制造事端,打知名度。我说得没错吧?”
晓蓝无言地点了点头。
“我和杜可妮维持这种亲密的关系有一段时间了。”乔威看了她一眼。晓蓝因为他的用词遣字而涨红了脸,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谈论这样的话题;乔威反而笑了。“看来你是听懂我的意思了,嗯?”他嘲弄地道:“好吧,言归正传。杜可妮的父亲是家父以前的事业伙伴,所以她拥有我公司的股份。这你也应该知道吧?”看见晓蓝又点了点头,他接着说:“我和她开始交往,主要是因为,在许多社交场合上,我需要一个女伴。我和她结伴相处,对彼此都有好处。但是事情也只不过是这样而已,她也一向很明白这种游戏的规则——”他的眼睛愤怒的眯起:“可是现在,她对我的要求越来越多,对我的干涉越来越教人不可忍受,我也越来越受不了这个女人变——”
晓蓝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底升起,天地骤然间都变得荒寒了。乔威正在谈的,不就是父亲和她说过的“上流社会的交际方式”么?但是人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呢?怎么可以这样无情、这样没有心、这样互相利用、互相玩弄、互相攫取?她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一下,涩涩地打断了乔威的话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乔先生。”她细声说道:“这事情和我并不相干的。”
他锐利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有关。”他冷冷地道:“否则我和你说这些作什么?”
“和我有关?”晓蓝简直不能相信:“这怎么会和我有关呢?”
乔威点起了一枝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再吐了出来。“很简单。”他解释道:“对我而言,我和可妮之间的韵事已经结束了,可是她说什么都不肯放手。不管我明说也好,暗示也罢,她似乎认为,她在我公司里的股份,给了她某种特权。”
他漂亮的嘴抿成一条直线:“她想得美!我本来一直希望,事情结束以后我们还可以是事业伙伴,可是她使得这一点都成为不可能。我想买下她的股份,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卖。她倒还聪明,知道只要将股份卖了给我,就将永远退出我的生活之外了。可是她所不知道的是,即使她不将股份卖给我,我也已经决定将她永远逐出我的生活。既然明说暗示都无法使她死心,我只好让她看看事实;”他嘴角露出了一个深沉的笑意:“如果她认为我疯狂地爱上了别人,认为她自己再也没有得胜的机会,那么她毕竟是聪明人,终究是会放手的。这就是我需要你的原因——”他转向了晓蓝,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必须当一阵子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