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冯羽桑哄睡。罗奇一直默立一旁,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反应,虽然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他却明白了并不是她在装神弄鬼。从她的神情中,他相信。
轻轻掩上羽桑的房门,巴箴累得就想回去睡觉;但他喊住她,问出了他所疑惑的问题。
“啊?什么?没有啦!她又梦游了。”巴箴跟他打哈哈,但眼神却在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斜睨着她,固执的脾气又犯了,没有得到他满意的答案他是不会罢休的。
“羽桑有个很疼她的姑姑,在十二年前过世了。羽桑又看到她的鬼魂了。”巴箴又补充了一句:“但那只是她的幻想。”
既然生前那么疼她,为什么死后却让羽桑如此害怕?“她……怎么死的?”
“跳楼。”巴箴简单地说。羽桑死也不肯向她透露冯家的事及她的身世。但她见过冯靖柔,当初就是她陪羽桑一起来办转学的;冯靖柔,一个婉约美丽的女子。
他低着头思索,巴箴站起身,准备离去。“我已经说了太多我不该说的话,毕竟那是她的秘密、伤口。”
“伤口?什么意思?”他错愕地抬起头。
“如果你想知道,就该自己去问她。你所认识的冯羽桑,不会比我多。”
他皱着眉。“那当然。你认识她比我久。”
“但你从来就不曾试着去了解她!”巴箴一针见血,犀利毫不留情地戳着他。
他摇头,“她从不让我了解。”是啊,他对羽桑背后的事一无所知,不就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肯说吗?
“那是你没了解过她的内心,如果你曾用心体会,你就能体会她为什么会生下芃芃而独自抚养。”
他诧异地盯着她,想从她眼里找到答案。“你是说……”
她缓缓地开口:“冯羽桑有生以来,只爱过一个男人;以前是,我想现在还是,未来也不会改变。”
他如遭电击地杵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己。巴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痛击在他的心里。
冯羽桑爱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该死的发现自己很在意这问题的答案。
如果,冯羽桑爱的是另有其人,那又为何要生下他与她的孩子?
如果冯羽桑爱的人是他,那又为什么要逃?
一辈子都得不到爱……
“诅咒!羽桑认为自己受到诅咒!”巴箴的声音听来倒像是诅咒的人,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嘲谑。
巴箴留下心里一团乱的罗奇,独自离开。
好了,她做得已经够多了;从十二年前到现在。
她与羽桑一起飘洋过海到澳洲,陪消极沉闷的她一起成长,四年前,并帮她有了芃芃。如今,罗奇出现,她扮鬼吓坏了陶曼莎,又在有意无意间向罗奇透露羽桑的秘密及身世,只盼罗奇能解开羽桑那愈揪愈紧的心结;及帮她破除诅咒。
冯靖柔死了,但她的鬼魂没有出现过;有的只是羽桑的幻觉和巴箴的扮鬼。她装神弄鬼,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从罗奇的眼中,她知道,他仍是在乎羽桑的,一如羽桑在乎他;但羽桑仍活在冯靖柔所遗留给她的诅咒象牙塔里,深困在内,得不到阳光,最后,她放弃挣扎。陶曼莎虽然冷艳精明,但终究不够细心,也太胆小;她对罗奇,是一种虚荣、占有的爱,但在“鬼”出现时,她会抛下罗奇,自己逃跑。在某些方面,她有与董媚芝相同的特质。
没有人真正的了解巴箴,包括她的亲弟弟巴言。但她只有一个目的,目的达成了,她便消失,不留恋,独自去流浪。
这个目的,她有把握一定会达成,只是,困难重重……
此时,睡梦中的冯羽桑,又回到了那一年——
花瓶碎了一地,但没人去管它。冯靖邦急急地抱起血流不止的冯羽桑,直奔急诊室。
冯羽桑完全失去了知觉,左额的伤口大且深,医生恐怕危及脑部,为她做了详细的断层扫描,所幸并无大碍。但是冯羽桑在受伤昏迷后的第三天才醒来。冯靖邦红着眼眶,不言不语。后来,她终于知道,冯靖柔在砸伤她的那天夜里,从医院的十二楼跳了下去,当场脑浆四溢,死状甚惨。
那天大家都忙着照料冯羽桑的伤势,没有人注意到冯靖柔的反应,夜里又正好下起了大雷雨,等大家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血肉模糊,死亡多时。
而另一方面——
薛禾康一路上超速开车,准备去接董媚芝。对于冯家的事,他们不闻不问,也一无所知;他们只打算出国,双宿双飞。
薛禾康得意忘形,方向盘一转,超过了前面一辆货车。对于冯靖柔,他丝毫没有愧疚之意;他一心只想着与董媚芝所共同拥有的未来。思及此,他不自觉地又加快了油门,打算超过前面的另一辆车。他用力一转方向盘,差点撞上前车;还好,他以极惊险的距离顺利超过。他吐了一口气,庆幸刚才有惊无险;但就在他还没回过神之际,另一辆与他一样超速的车冒冒失失地撞了上来,撞击推挤,把他的车又向前撞。这一切来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薛禾康这次可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两辆大型车夹挤在中间,动弹不得。
这世界上果真有如此的巧合!?薛禾康被送到冯羽桑住的那家医院,也就是冯靖柔自杀的那家医院。医生残忍地宣布他下半辈子将无法行走,因为撞击过大,导致神经断裂,必须锯去双腿。
冯家的佣人私下窃语,说是冯靖柔的报复。既然在世时不能在一起,那就拖他一起去阴间。这一天,刚好是冯靖柔的头七。
而董媚芝在知道薛禾康出事后,伤心欲绝地痛哭了一晚,但第二天一早便独自搭飞机走了。
从此,没有人再有董媚芝的消息。但从董媚芝搭机离去的那天开始,家里的佣人突然变得很爱看报纸。
“快看看今天的报纸有没有飞机失事的消息!”
“薛先生残废,大小姐再来就是要报复少女乃女乃了。”
只是,那些佣人等了十年,还是没在报纸上看到董媚芝的名字。于是,又有人开始猜测,她一定是离奇失踪了。
***
四年多前澳洲
罗奇把一条代表罗勃兹家的十字镶钻项链,戴在冯羽桑雪白的颈项上后,亲吻着冯羽桑吹弹可破的肌肤。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二十八岁生日这天,收到一份如此特别的“礼物”。
他返回一片漆黑的家后,在微弱的烛光中看到了他的“生日礼物”。冯羽桑以最纯真、最圣洁的方式,只送不卖地把自己推销了出去,那恐怕是罗奇这辈子再也收不到第二次的美丽礼物。
所以,他决定将象征着罗勃兹家的十字架镶钻项链,送给他所深爱的冯羽桑。其实,他早该在巴箴送他礼物时就该想到了。接到那包装漂亮的纸盒,他心里就在想,坏心的巴箴准不会送他什么好东西;尤其在看到巴箴那邪恶的笑容时,他就更加确定了。结果,巴箴那家伙果然不负重望,送了他一打的彩色萤光。不是“一个”,是“一打”耶!而且早在礼物被拆开之前,巴箴就在外面注明:一次使用完毕,而且使用日期只限今天!瞧瞧这……
嘿嘿,这还不打紧,更精采的还在后面呢!
***
巴箴还没进门,宏亮的大噪门便扬了起来——
“冯羽桑,你这睡死猪,我买了东西,你快起来吃呀!”巴箴叫了半天,就是没人答应;最后,她总算在浴室的浴白里找到了冯羽桑。
“冯羽桑你有病啊,干嘛睡这里?”巴箴劈头就问。
冯羽桑半睁着眼睛,嘴唇苍白。“我胃痛。”
“胃痛就得睡浴白啊?”巴箴双手叉着腰问。
“上吐下泻比较方便嘛!”冯羽桑答得有气无力。
“神经!”巴箴转头就要去找药给她吃。
“不要啦!”冯羽桑在后面喊着。“我们去……看医生。”
巴箴本想应该叫罗奇陪她去,但她忽然想起,罗奇应该没有这么早回来才对。几天前,她心情特别好,一时心血来潮,信口胡诌了个故事给罗奇听,内容大致是:如果在女孩十九岁这年,找齐十九朵不同颜色的玫瑰,送给女孩,从此,他们便会一生一世,纠缠不清——意指天长地久。于是,傻呼呼的罗奇,当下便决定就算翻山倒海;也要找到十九朵不同颜色的玫瑰,送给冯羽桑。唉,爱情果真是盲目的,这些日子他大概在忙这些吧!
“我最近胃很不舒服,你陪我去看医生嘛!”
从医院回来后——
冯羽桑以奇快的速度整理着行李。当她触及脖子上的项链时,手一拉就想扯下它;但不知为何,还是狠不下心。
她一咬牙,拉上旅行袋的拉链。一向慢吞吞的巴箴这次动作倒是比她快,已经在门边等她了。
“我问过航空公司了,十一点有个班次飞往台湾,经济舱。”
经济舱就经济舱吧!只要能尽快离开这里就好。巴箴门一锁,和冯羽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们生活、居住了好几年的家;离开了澳洲,也离开了罗奇。
“你的胃没问题,但是你的子宫里多了个东西。”冯羽桑永远忘不了那年近五十,留着小胡子的医生,如此绝妙地宣布他的诊断结果。
她忘了医生还说些什么,她的脑海中完全空白。“你要当妈妈了!”直至巴箴在她耳朵旁大喊大叫,她才恢复正常思考。
她没哭没闹没笑也没上吊。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怀孕?没道理呀!
接着,她急了起来。她要不要告诉罗奇?不,这是绝对不行的。以罗奇的个性,一定会马上跟她结婚。冯家上一代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叫她一辈子都视婚姻为畏途;不管罗奇多爱她,她都不能嫁给他,婚姻是不可信任的,与其将来感情生变离婚受伤,倒不如趁现在,别让自己陷下去。
还有,冯靖柔那临死前的可怕诅咒……她打了个寒颤,不寒而栗。如果今天,她并非生长在这种复杂而可怕的家庭,她可能会开开心心地与她所爱的人结婚,平凡而幸福宁静地过一生。但是,现实与她的梦想完全相反!
残酷!她只能如此说。
心软而善良的她,绝对不敢也不愿拿掉孩子。“用一根细细长长尖尖的勾子,伸进去把胎儿搅碎,再一点一点勾出来。”尤其在巴箴比手划脚地跟她描述流产的过程后,打死她她也不愿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可是,这整件事情很矛盾呀!她爱罗奇,罗奇也爱她;她不想结婚,她不想拿掉小孩;她不能告诉罗奇她有孩子,她想生下孩子;孩子没有爸爸……唉!般到后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讲什么,真是一团乱!
于是,善于逃避的她,逃上了飞机,只想先躲开一切再说。
在飞机上,她终于取得自己的谅解: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和他长相厮守;她仍爱着罗奇,但不愿让他知道。养育孩子不一定要两个人;如果真要两个人,她和巴箴加起来也可以算是两个人。离开时不一定要说再见;所以她悄悄离开,也是对的。省了时间、口水、饯别、吻别。
所以,当飞机抵达台湾时,她已决定,要永远、偷偷地爱罗奇,要付出全部的心力,来呵护她未出世的孩子。她不是董媚芝,董媚芝生下她,是为报复冯家;但她不,这是她与罗奇的孩子,也是她所唯一能保留的,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也许换一种方式,爱可以更简单、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