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个星期六之后,朱晴晏曾经想过,是不是不要再去上烹饪课了?
她实在不想再碰见杨惟展。每次见他,她总被搞得心境大乱,这一点也不是件好事。
可是如果不去上课,她怎么对表姐交代?又怎么应付家中姐姐们不时询问的一句:“喂,什么时候可以做个一桌来给我们尝尝啊?”
只恨当时自己夸下豪语,这下如果学不好烹饪,脸真的是丢大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天烤的蛋糕,倒是把她对烹饪的兴趣给烤了出来,她觉得烤蛋糕满有成就感的,而且杨幼仪这个老师很不错,要她就此不去上课,她也认为可惜。
两相权衡之下,朱晴晏决定把星期六的课改成星期三晚上,因为她听说只有星期六杨惟展才会在。
打定了主意,朱晴晏立刻整个人都轻松了。甚至还打电话给彭典旭,告诉他星期六她有空陪他去挑选送给在美国结婚同学的礼物。
“可是、我、嗯……”彭典旭支支吾吾的。“已经买了耶。”
“已经买了?”朱晴晏有点意外,她知道彭典旭很不喜欢逛街买东西的。“你自己去的啊?”
“呃!”彭典旭期期艾艾。“也、不是。”
“那谁陪你去挑的?”朱晴晏想也没想就问o
“我、姐。”彭典旭的声音好像变得有点小。
朱晴晏问过也就罢了,并没有多想什么。“那就算了。”
“对不起。”彭典旭却很不好意思地说。
“叹,没关系啦。”朱晴晏丝毫没放在心上。
那好吧,不用陪彭典旭了。朱晴晏于是约同事去逛街,两人血拼了一下午,又跑去KTV唱歌,散会的时候却才晚上八点。
朱晴晏在走去捷运站的路上想起化粉水快没了,遂回头又投入闹市人群当中,拐进巷子去一家她常去的药粉店。
“晏晏!”
朱晴晏回头一看,竟是杨幼仪。
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这么喊她,所以听见杨幼仪这么叫也不觉得奇怪。在路上偶遇杨幼仪让她觉得很开心,她走过去,看见杨幼仪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哇,你女儿?”朱晴晏蹲去,逗着那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是啊,”杨幼仪笑着拉了拉女儿的手。“怎么不叫姐姐?”
“姐姐。”童稚的好听声音,铃铛似的。
“长得好漂亮,”朱晴晏由衷地赞。“跟老师一样。”
“四岁了,她的钢琴老师住这附近,我带她来学钢琴。”杨幼仪笑着。问她:“你逛街?”
“嗯。”朱晴晏站了起来。
杨幼仪又问了个挺严重的问题:“下午怎么没在课堂上见到你?”
真糟,才刚跷完课,就被老师逮到。朱晴晏硬着头皮道:“我正想跟老师说,我可不可以改成星期三上课?”
“应该可以,星期三的人好像没满。”杨幼仪想了想。“只是,为什么要改成星期三?”
“因为……”朱晴晏得想借口了。“星期六……有事。”
杨幼仪笑望着她,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你该不会是因为杨惟展吧?”
“嗄?”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拆穿的?朱晴晏吓到都快笨掉,一下子什么话都回答不出来。
“我猜的。”杨幼仪含笑的眼带点狡黠,看来是有其弟必有其姐。“因为那天你们两个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只要靠近我身边一百公尺,我就想骂人。”朱晴晏嗤了一句。
“是啊?”杨幼仪觉得她说的很有趣。
“你不觉得他很恐怖?”虽然杨幼仪和杨惟展是姐弟,朱晴晏却也不怕在杨幼仪面前数落他。“好像能把人一眼看穿似的,我不喜欢变成一个透明人。”
杨幼仪摇摇头,笑叹道:“我们家就只我们两个孩子,惟展又小我五岁,我跟他整个年龄层都不同,他几乎从小就是一个人。这养成了他喜欢站在外围,观察每一个人的特性,理智分析每一件事。”
她感叹地又说:“其实我有时候也很惊讶,他怎么能发展出这种能耐。我不敢说我有多了解他,毕竟我们两个几乎是各自成长的,但我能明白的是,他不是刻意要这样,这是他个性的一部份,是优点也是缺点。”她看着朱晴晏,像是带了点寓意。“你只要再多了解他一点,就会习惯了。”
“我为什么要习惯啊?”朱晴晏直接反应。
杨幼仪回答得很快。“你不是喜欢他吗?”
“才不是!”朱晴晏差点整个人又要跳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杨幼仪脸上有着促狭的笑意。“因为你时常偷看他,又常常故意不看他。”
“哪有?”朱晴晏生怕来不及否认似的,十分紧张。“老师你别乱猜,我都快结婚了。”
杨幼仪自忖与朱晴晏还不太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
“抱歉,算我开玩笑。不过不管怎样,我只是想告诉你,”她的口吻变得认真,“你是真的想学奸烹饪不是吗?我听你表姐说,你不是跟家人下了承诺一定要学好什么的?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学,别在乎惟展。不管他在不在,你都学得好,而且都得学好,是不是?”
朱晴晏愈听愈自惭。
杨幼仪这几句话说的再正确不过。本来就是,她上烹饪教室是为了要学好烹饪,杨惟展只是一个插曲,而她竟然会为了插曲而忽略了主要的旋律,这不是本末倒责,分不清孰轻孰重?
“我知道了。”朱晴晏衷心地说。“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杨幼仪微笑。“那就星期三见了。”
“嗯,”朱晴晏怡然一笑。“谢谢老师。”
“别叫我老师,”杨幼仪亲切地说。“叫我仪姐吧。”
朱晴晏也很干脆。“仪姐再见。”
背包摔上肩头,朱晴晏愉快地朝她原来的目的地走去,仿佛解决了一件什么事似的,她的心情更轻松了!
***
这星期三上的课是巧克力蛋糕和椰子塔,可是朱晴晏情绪很低落……因为她的巧克力蛋糕失败了。
“为什么会失败呢?”看着那硬硬的类似发糕的巧克力蛋糕,朱晴晏十分沮丧。“海绵蛋糕我都会做了啊。”
“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你在量材料的时候量错份量了。”杨幼仪思索道。“否则不太可能会变成这样。”
“怎么办?”朱晴晏的模样,看起来很想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似的。“太挫折了……”
“再试一次啊!”杨幼仪鼓励。“不会每次都失败的。”
“可是我还没买烤箱……”朱晴晏懊丧道,后悔星期六为什么要去逛街而不去大卖场搬个烤箱回家。
“不然你留下来做吧!”杨幼仪好心地说。“如果你不急着回家的话。”
“可以吗?”朱晴晏一双眼瞳都亮了起来。
“可以啊。”杨幼仪点头。“只是我不能留下来陪你,我得回家顾我女儿。”
“如果仪姐信得过我,我是很想留下来练习。”朱晴晏认真地道。
“我怕你什么呢!”杨幼仪笑了起来。“这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难道你把锅碗瓢盆搬走吗?你走的时候,记得把电源关掉,大门反锁就行了。”
“没问题!”朱晴晏立刻保证。
于是当教室的人都走光了之后,朱晴晏一个人在流理台前面对做蛋糕的器具和材料,重新开始她的巧-克力蛋糕。
电子秤量材料的份量,打蛋器打蛋……朱晴晏小心翼翼地做好每一个步骤,务必没有任何错误,终于,面糊送进烤箱,也烤好了,她取出蛋糕,倒扣出来,只等它凉,就能验收了。
朱晴晏舒了一口气,动手清洗起工具。教室里十分安静,只有小CD音响里播放的钢琴曲,和一些卡卡的杂音……
不对,怎么会有那些杂音?朱晴晏仔细一听,还是从门口传来的,而杨幼仪走的时候把大门关上了啊!
懊不会是……小偷吧?
这个念头一跑进朱,晴晏脑里,她就骤然紧张了起来。糟糕,糟糕!这不是她家,杨幼仪放心让她留下来,她得负责任的;千万不能在她手上遭了什么劫
外面的杂音仍陆续发出,朱晴晏手慌脚忙中当机立断,抓起平底锅就冲到门前,避在柱子旁边,准备来人一进来就给他一锅——
“你在干什么?”
兵子还没砸下,来人先认出了她,她慌忙移开挡住视线的锅子一瞧——杨惟展。
还好锅子没砸下去。不,早知道就该砸下去的,他来做什么?!
“不是下课了?你怎么还在这?”杨惟展看着手持锅把,十分滑稽样的朱晴晏,哑然失笑。“拿着平底锅等着打我?”
“我留下来练习。”朱晴晏懊恼地把锅子扔回柜里去。“没人告诉我你会出现,否则我绝对会在你来的前一秒消失。”
“我姐没说?”他把一个背包放在架上,习惯性地走向流理台。“我跟她讲了今天下课后会过来。”
朱晴晏像是漏听了前半,只注意后段:“上什么课?你这么老了还是学生啊?”
他哭笑不得。“我去教人,这样行不行?”
“你是老师?”朱晴晏还不知道他的职业。
“算吧。”他简单地回。
“教……”朱晴晏眼神飘了飘。“蛋糕?”
他瞟她—眼。“教英文。”
原来他是一个英文老师。也对,他看起来不像是太有钱的样子。
“我姐真的没跟你说我会来?”他不太相信似的又问了一次。
“没有啊!”朱晴晏理直气壮地回。“我干嘛骗你。”
可是这又有点古怪了。
杨幼仪既然知道杨惟展会出现,为什么不提醒她一下?她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想见杨惟展。
是杨幼仪忘了?抑或根本就是希望两人见面?
不只朱晴晏,就连杨惟展也想到了这点,两人不约而同娶回视线对望了一眼,那短暂而似是带着相通电流的眼光仅一接触,立刻又像是同极磁铁一样速速弹开了去。
朱晴晏继续回去洗她没洗完的器具,杨惟展打开柜子拿材料。
“你一个人留下来练习?真用功。”
“你是特地来称赞我的?”朱晴晏低头洗锅连抬都不抬。
“当然不是,我来交货,明天有人要来拿预定的蛋糕。”他找出的材料与器具说明他接下来的工作。
朱晴晏这才知道。“原来客人预定的蛋糕不是仪姐做的?”
他月兑下外套,卷起了袖子。“我姐怕麻烦,她才不想理。”
朱晴晏揶揄地说:“不晓得那些客人知不知道蛋糕是出自你手?”
他不愠不火地回应!“反正不是出自你的手就好。”
朱睛晏倏地停止了洗涤的工作。“喂,我很努力的,别小看人。”
“那我就来看看你的成果如何?”他放下自己的材料,走向朱晴晏的流理台,目标是朱晴晏刚做好正放,凉的巧克力蛋糕。他一伸手,蛋糕就被扭了一角下来。
“喂,别偷吃——”
朱晴晏急忙跑过去阻止他,不过来不及,蛋糕已经缺了一角。她气急败坏地正想骂人,却听见他慢条斯理地道:
“还不错,满像样的。”
朱晴晏骂人的话当下全吞回肚子里去,换上一副不置信的眼睛,眨着长睫毛:“你说真的假的?”
他看看她。“我没必要哄你。”
“还好,回收了一点自信。”朱晴晏相信了他,情绪一转,放心而灿烂地笑了起来。“你不晓得刚才在课堂上做的那个,真是惨不忍睹,根本没办法拿出去见人。”
她笑得好自然,双眼垒见,亮得像一颗琥珀宝石,如此魅人。他感觉心中有条丝线牵扯似的动了动……
他移开视线,专注在蛋糕上。“这个蛋糕想要拿出去见人,好像也欠缺了一点装饰。”
“仪姐还没教装饰,”朱晴晏报告进度。“她说得先学好基本的蛋糕体。”
“你的蛋糕体已经学好了。”他迷人的眸中有抹光在闪动。“让我们来看看它可以怎么变化……做成奇异果慕思怎样?”
“好啊。”朱晴晏几乎要像小女孩那样开心地拍起手来。“可是……”她陡地思索道:“奇异果是绿色的,配咖啡色的巧克力,那纵面切开看不是很怪?”
“我用的是金黄色的奇异果。除了奇异果的原味,还有点柳橙的甜,配上巧克力蛋糕的苦……”他看她一眼,慢慢说:“一种奇妙的调和。”
他每形容一种味道,朱晴晏就在心里想象一种组合,最后在脑海里聚成一个完美的画面,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教我吧!”她要求。
他微微一笑,动手准备慕思的材料。
巧克力蛋糕干切成三半,缺角的那块刚好不用。奇异果打成泥,加女乃油乳酪拌化,和上香瓜甜酒、打发的鲜女乃油,在模型中放人一层蛋糕一层慕思,冷藏凝固之后再一层蛋糕一层慕思,这是一种耗费精力与时间,需要细心与耐心的甜点。
杨惟展的动作很快,却解说得很仔细,朱晴晏忙着用纸笔记下重点,又勇敢地接下他做一半的工作,着实学了许多。
最后的冷藏时间结束,他从冷藏室里端出蛋糕,除去不锈钢模,立即呈现一个整整齐齐、光滑细致、淡金黄色的美丽成品。
抹刀沾上金黄色的奇异果酱,蛋糕转盘一转,蛋糕表面便呈现不规则而自然的线条,像一副写意的抽象画,是既浪漫又有气质的装饰。
一个普通的巧克力蛋糕,摇身一变,成为精致优雅,令人惊艳赞叹,垂涎三尺的奇异果慕思。
“哗。”朱晴晏怔怔看着那梦幻似的成果,喃喃自语:“真不敢相信。”
朱晴晏那梦般不置信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微笑。“你学会我的拿手绝活了。”
“是吗?”朱晴晏习惯性地糗他。“搞不好再过几个星期,仪姐就教我们做了。”
“不可能。这个蛋糕的配方是我创的,连她也不会。”他随手一扫,把用过的器材都扫进洗碗槽里。“我从来没教过别人。”
说的人随意,听的人却惊心。他只教她一个人,是否意谓着他待她特别?
杨惟展却像是根本没想那么多。他看看蛋糕,又看看朱晴晏,脸上有股难得一见的淘气。“我们就拿这个交给明天的顾客怎样?”
朱晴晏张口结舌。“可以吗?”
他笑,动手清洗洗碗槽里的器材。“没什么不可以。”
朱晴晏蹙眉。“我知道你做的慕思一定没问题,可是我的巧克力蛋糕……”
他迅速化解她的疑虑。“我不会拿失败的蛋糕给客人的。”
朱晴晏最后一点点的怀疑,终于在他太有把握的字句中消失殆尽。她脸上重新浮现笑靥。“真想不到,我做的蛋糕居然可以拿去卖。”
奇异果的酸、香瓜酒的香、女乃油乳酪的醇、巧克力的苦……奇妙的调和,奇异的和谐。朱晴晏看着那一半出自她手艺的美丽作品,掀起了她那薄薄细致的唇角,漾起了一个好灿亮的微笑。
杨惟展不经意地转头看她,抓住了她灵艳动人的神情,他的心似乎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又来了,那不知名的悸动。
他关掉水龙头,甩甩打蛋器上的水,放到架上晾干。碗架靠近朱晴晏站着的位置,他习惯性的靠过去放置……
那一刹那,他们离得好近。
清幽迷人的芳香。是她洗发精的味道,还是融合了她体香的特殊芬芳?她对他来说似乎有着奇妙的魅惑力,他不由自主更靠近了她,他的胸膛触着她的肩,脸颊几乎贴住她的发丝。
近在咫尺的颈脖白皙玉女敕,珠贝色的柔润肌肤,是那样的令人遐思。
两人间暖昧的距离,令空间缩小到仿佛只剩一寸。朱晴晏整个人像被魔杖点过一样木立着,只是怔怔任着他的气息轻抚过她的面颊,撩抚过她的心,那颗心不由得波涛动荡了,激荡着她的心湖。
她鼓起勇气转头看他,他的眼神变得好温柔,深深的,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在里头,她简直就要在他这样的眼光之下醉倒……
然而那魔幻般的时刻仅仅是一瞬,打蛋器因为太心不在焉的看放而掉了下来,锵地一声,魔咒破灭。
“呃,这个蛋糕,要不要找个盒子装起来?”朱晴晏掩饰什么似的,赶紧找个转移目标的东西。
她的心里全是他那双深黝如潭的眸子。刚才那一刻,她感觉他想吻她。是错觉吧?
“嗯,放进前面冷藏柜就好。”他的声音似乎也没有了平常的力道。他仍不解刚才那一霎的迷思,他当真对她有感觉?
两人各怀心事,一样的心思。两人不约而同整理善后的速度都快了起来,似乎只想快快离开教室,收器材的收器材,关电源的关电源,有默契得很。
***
屋外是正冬的晚风,清寒而凉,两人深深吸气,都感觉清醒了许多,朱晴晏还打了个冷颤。
杨惟展注意到她身上不是太御寒的衣物。“你怎么回去?”
“去外面坐公车。”朱晴晏不在意地说。
从社区走到车站还要十分钟的路程,他没多加思考便答:“我送你吧。”
教室门口停着一辆四轮传动的休旅车,是他的。朱晴晏不懂车,不过她想这样的车应该不至于太贵吧?毕竟他只是个英文老师。
坐上车,朱晴晏讶异于车子的内装如此舒适而高级,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只不过她坐着坐着,总觉得椅子上除她以外好像还有什么……
她略略欠了欠身,从椅垫上抽出一张被她坐皱了的纸。
“啊,抱歉。”杨惟展意识到自己的迷糊,朝她笑了笑。
朱晴晏不介意地摇了摇头,试着把那张纸摊平。她看见那张纸上全是英文,她的外语能力不好,只看得出应该是份食谱。
研究食谱研究到英文的去了。朱晴晏忍不住转头问:“你是不是学烹饪的?还是只是……”
“兴趣。”他自动接下去。“我成天看着我姐做这些,觉得很有趣,就跟她学了。”
“虽然只是兴趣,你也一定花了很多工夫。”朱晴晏由衷地说,替他把那张英文食谱折好,夹在看物盒里。
“你呢?”他问。“又为什么这么努力想学好烹饪?”
朱晴晏微微昂起头,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决毅。“我答应我姐姐了,所以非学好不可。”
“你姐姐对你这么重要?”他很讶异。
“不是重要,也不是姐姐,是‘姐姐们’。”朱晴晏纠正他。“哎,你不晓得我家那些姐姐可恐怖了,我要是有什么不如她们,铁被笑个半死。”
他笑。“自家姐妹自相残杀?”
“差不多吧。”朱睛晏坐了个舒服的姿势,倒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事跟他说。“你知道我家有多少女人?我妈生了四个,我阿姨就住我们家隔壁,也生了三个。七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从小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比。”
他眉尖微蹙。“比什么?”
朱晴晏吸了口气,然后一古脑儿说:“小时候比功课,比谁的钢琴弹得好;到了高中就比谁漂亮,谁受男生的欢迎;现在则比谁的薪水好,工作职位高,谁的男朋友或老公有钱有地位——”
“你的未婚夫想必一定符合你有钱又有地位的标准吧。”
这话仿佛有点讽刺味道,但朱晴晏没多想,只轻描淡写地说:“他不错啊。家里有事业。”
他提醒她:“讲起自己的未婚夫,口气好像应该热络点,不该这么平淡吧?”
朱晴晏耸耸肩,不以为意。“我跟他一直就是淡淡的,我很习惯了。”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杨惟展从来不知道他是个这么好奇的人,尤其对这种事。“他追你?你追他?”
“都不是。”朱晴晏只好又去回忆。“他是我学长,经常一起混,好像是同学起哄起哄,我们也觉得对方不错,就在一起了。”
“真精彩。”
他这下的口吻是真的嘲讽了,朱晴晏听得出来,却好像没什么立场反驳他。
没错,她跟彭典旭本来就没什么浪漫痴狂迷恋的爱情故事好讲给人家听。她虽然懊恼,但也不得不接受这是事实……于是就更懊恼。
“别说我,那你呢?”朱晴晏把目标转向他。“你女朋友呢?”
他诧笑。“我哪来的女朋友?”
“认识我表姐的那一个啊!”朱晴晏不平地大声嚷,才不准他打糊涂仗!“你跟她去参加我表姐婚礼的那个。”
“散了。”两个字,他简单地回答朱晴晏。
“说的这么轻松……”朱晴晏全是怀疑的眼光。“你这人一定很花心。”
“错了,从来没有人说过我花心,我也不这么认为。”他的声音低沉沉的,很认真。“我只是一直在寻找最适合自己的那个女人。”
朱晴晏实在管不住自己要再问下去。“那个女人要有什么条件?”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东西是言语讲不出来的,我没办法很具体化的把它条列式或条件化,我只明白一件事,当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会知道。”
“如果找不到那个女人怎么办?你就一直不结婚吗?”朱晴晏的想法一直是结婚至上的。
他失笑。“找不找得到,跟结不结婚好像没什么关联。”
她闪了闪睫看。“你是不婚论者啊?”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婚论,不过我想我是不容易结婚的吧。”他的声音沉沉稳稳的,说得十分有把握。他像是那种很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男人。
那我呢?朱晴晏忽然问自己。我能这么清楚地说出自己要什么吗?
***
朱晴晏还没找出答案,她家却已经到了。车子停在她住的大楼前,她转头对杨惟展说了句:“谢谢。”
一打开车门,却看见她小表妹站在楼下门口,看见朱晴晏回来像看到救星,连忙大喊:“晏姐!太好了,你回来了!”
“怎么了?”朱晴晏赶紧跨出车门。
“阿丁啦!”小表妹迎上来,回头指指蜷缩在角落的一条狗,焦急地道:“我刚回来,看它那样子觉得它要难产了啦,想送它去医院,又找不到人帮我。”
“宝薇呢?”朱晴晏的三个姐姐和表姐都嫁掉了,家里除了表妹跟她就是温宝薇了。
“不知道跑哪去啦!”小表妹埋怨地说。“最近不晓得在忙什么,整天不见人影。”
“先送阿丁去医院吧。”朱晴晏当机立断。“车……”
她回头,看见杨惟展还没走。
“抱歉,”朱晴晏奔回休旅车,脸上都是着急的神色。“你可不可以帮帮忙送狗狗去医院?就在前面而已,不很远。”
杨惟展没说话,他只是开门下车,替两个女人抱那只大狗上车。
“谢谢。”
朱晴晏重新坐上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跟杨惟展解释:“阿丁其实算是我们这栋楼的邻居共养的,我们给它打了预防针,也植了晶片,平常大家都会喂它。它前阵子生了场大病,体力不是很好,加上又怀孕了……”
朱晴晏紧张得似乎有点语焉不详,不过杨惟展至少听懂了。
兽医院果真就在不远处,只不过他们到的时候,医生正准备出来拉下铁门
“等一下——”
朱晴晏跑百米似的急冲过去,医生被迫加班了。
手术房里,阿丁被抱上手术台,两姐妹又急又担心地看着狗狗被打了麻药,奄奄一息似的躺在那,医生持手术刀,一刀划下去,血肉模糊……
朱晴晏一阵心疼,扭开了头。
“我看不下去了。”她离开手术室,走出了医院。
杨惟展出来寻她,发现她的眼里已经盈满了泪水,他笑她也不是,糗她也不是。
“你干什么?只不过是开刀罢了,等下伤口会钻回去的。”
“我知道,可是看了会舍不得嘛……”朱晴晏眼睛低低的,努力抑止住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它会没事的,你放心。”她的样子楚楚可怜,他竟有种想将她搂在怀里哄的冲动,声音也变得温和。
“晏姐!”表妹突然兴奋地从医院里冲了出来。“已经生出来一只了,你去看,好可爱!”
话说完,她却想往对街冲,朱晴晏破涕为笑之余,连忙拉住她:“你去哪?”
“去买电毯,”她指着对街一家连锁电器行。“医生说阿丁身体太弱,可能没办法养小狈,要靠我们喂了。小狈太小,晚上需要电毯,我现在赶快过去买,免得等会儿人家打烊。”
朱晴晏不拦她了,她甚至没时间再说话,立刻又奔回医院。不过她还是不敢进手术室,怕看阿丁被开膛剖肚的样子。护士小姐拿了纸盒,把小狈放在盒里拿出来给她看。
“应该还有几只。”护士小姐说。
罢出生的小狈软软的,手脚短短的,紧闭着眼睛,很倔强似的,朱晴晏不敢抱,却开心得话都说不出来,不停用手指逗逗它、模模它,笑得忘了眼睛里还留着刚才的泪水。
杨惟展似乎也感染了她那分喜悦,陪着她看小狈。他问:“以后小狈打算怎么处理?”
“送人。”朱晴晏笃定地说。“我们会找一些好人家,绝对不会再让它们变成流浪狗的。要是送不掉;我自己养。”
杨惟展笑了。“我认养一只吧。”
“就它吧,你看着它出生的。”朱晴晏转头看他,一脸笑靥。
他笑叹。“刚才紧张得都快哭了,现在又笑成这样。”
朱晴晏不好意思地敛了敛笑容,但那开心的情绪怎么挡得住,那又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湿湿雾气的美眸瞅着他,楚楚可怜水水媚媚的,又带了点调皮。
他神思一恍,几乎挡不住她如此魅人的眼神,他明显感觉心里那不知名的什么又在牵动他的心……
这回,他不再想问为什么,只想放任他的心。他轻轻拉住她,俯向她,把唇覆在她沾着晶莹泪珠的眼睫上。
她整个人像被下了魔法般怔住,惊讶到连眼睛都忘了要闭,直到他的唇顺着她小巧的鼻尖移向她的樱唇,一种迷惑她神思的奇妙感觉……她沉醉地合上了双眸。
湿润柔软的唇瓣相触,他强烈的男性气息猛烈地眩惑着她,她浑身发颤,意乱情迷,心中有道无名的火线顺着她的四肢百骸焚烧。
他的手扶着她的颈,手指顺着她跳动的脉搏轻抚,他的吻温柔、缓慢,勾引她的唇,挑逗她的牙关,她痴然晕厥,几乎不能呼吸、喘息……
她从没有过这么狂热的吻,双唇接触的那一刹,她全部的一切全被掏空,再填进去的只有他。从前所经历过的,包括彭典旭,甚至再之前的一些经验,自此刻开始全不算数,在他之前,她等于算是没吻过。
医院大门倏地被推开,门上系的铃铛敲醒了沉醉的两人。
“怎么样?生几只了?”表妹的心思全在狗上,显然没看见什么精彩镜头,朱晴晏暗自庆幸,好险。
“嗯,去手术室看看。”朱晴晏和表妹一起走向手术室。她不敢进去,还是站在手术室外的玻璃门向里头望,而她的眼光连闪也不敢闪一下,怕看见杨惟展。
罢刚那惊心动魄的感觉,仍在,她的唇上还留有他炽热的温度,她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一时兴起?一时冲动?
她的心又烦又乱,因为她不晓得自己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既然如此,她干脆选择不面对他。她一直巴着表妹不放,直到阿丁生产完,三只小狈放在纸盒里,杨惟展仍然送她们回家,她借口要照顾狗坐到后座。
其实就算她坐前座,杨惟展也不可能说什么吧,因为表妹也在,可朱晴晏根本就是心虚。
到家的时候,表妹抱阿丁,她抱小狈,匆匆说了句谢谢,杨惟展却在车里喊住了她。
朱晴晏止住脚步。可是表妹已经先走了,惨啊
她把眼睛埋在纸盒后面,偷偷看他想做什么,只见他找出笔,又撕了一片烟盒的纸写了什么,递给她。
“打电话给我。”他说,低沉磁性的音频、深邃魅人的眼睛,她这回没躲掉,而且被催眠似的伸出手接过了那张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