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淇同后母至诊所回家时,已近傍晚。
检验结果证实芬淇并未说谎,程太太诈不到钱,心有不甘,一路上凶着脸唠叨骂着芬淇。
程芬淇全当耳边风。她早过了那种发脾气、怨天尤人的阶段。
她只渴望能早日摆月兑这种看人脸色的生活。
一回到家,两人才入门,就看见程先生和他的酒伴林炳桐在客厅喝酒聊天。
林炳桐一见到芬淇,眼睛霎时一亮,随即兴致高昂的对程先生道:“你漂亮的女儿回来了。”
芬淇嫌恶地急踱回房。光看他那头油发,她即倒胃,再加上今日的波折,她不快地摔上房门。
程太太逮着机会立刻同程先生告状,说芬淇是如何如何的不检点,如何地令她在邻居面前抬不起脸。
程先生酒兴正好,懒得回嘴,只是敷衍地点点头,也不大搭理她。
倒是林炳桐一听起芬淇的事,特别有兴趣。
“她也快满十八了吧?”
程大太颇不以为然,塞了一口杏仁果,懒懒说道:“还没成年就成天和男人瞎混,她无所谓,我的脸可就丢尽了——还好不是我亲生的。”
程先生脸一沉,喝道:“你少讲几句会死啊?”他嫌她?嗦。
程太太气得扳起脸。
林炳桐陪笑道:“好啦!夫妻俩干什么臭着一张脸?”然后,他转向程太太讨好地软声道:“女儿的确比儿子难管多了。我呢,也四十好几了,不如今年程芬淇毕业嫁给我好喽!我也老大不小了,事业正好,就缺个老婆,老程和我又是拜把的,女儿嫁我,我聘金绝不会少的。”
一提起钱,程太太忍不住一阵心动,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反而是程先生有些顾虑。“喂!你们差二十几岁哪——”
“那又如何?她嫁给我,有房、有车,不愁吃穿,生活不知多有保障!”他尽力说服着。“再说,我内湖有栋房子空着,你们这旧房子也别住了,年纪大了搬到那里享福不知多好——”
有房子?程太太听得心花怒放,连忙说服先生答应下来。
然而这事件的主角程芬淇完全不知房门外客厅里的三个人,正在任意决定她的命运。
她折腾一天了,倒还不想睡,此刻正趴在窗口,探着楼下的赖宅。
她心里想着,明天去见赖彻时,一定要同他说声抱歉。
这夜,芬淇始终没睡好,人蜷在被窝里,不住地想起昨夜赖彻的吻、赖彻的拥抱……
她的初吻,被他轻易夺去了。
他的唇好暖,吻得她瘫在他的怀里。当他的手臂结实地抱住她时,令她仿佛跌进了一个安全的巢穴;当那厚实的手掌抚触她的肌肤时,她觉得自己被人宠爱、疼惜着。
喔——老天!她整个脑袋全是赖彻赖彻——她怎么了?一颗心好热好热……
她是否太不矜持了?芬淇希望自己当时能稍稍抗拒一会儿,至少别对他如此服从。
然而那股悸动,令她失去了理智,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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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淇失眠了,她整夜都在揣测赖彻对她的感觉和想法。她有些紧张,既期待快点放学,又怕真正见到他。
她惯于面对冷漠的父亲、刻薄的后母、无情的环境,她将自己训练得如此独立坚强,没想到一个赖彻即打乱了她所有的本事和防备。
她竟不知如何面对、应付这个男人——
程芬淇异常的行为举止全看进了好友席真眼底。
“你怪怪的——”她直言指出。“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这一问,芬淇一惊,立刻摇头。“没事,你别乱猜——”
芬淇怕好友看穿她的心意。她可不要人家来追问她初吻的感觉,而席真正是那种会逼问她的人。
王席真对她回避的态度颇为不满,她敢肯定一定有事发生。
“你说谎喔——”席真一双亮晶晶的眼逼近芬淇面前。“是不是和那姓赖的有了什么?”
芬淇心虚地回避双眸。
“没有啦——”
“可是你的脸红了噢!”席真仍不放弃。
程芬淇耍赖地双手一摊。“唉!反正没有啦——”
“哼!没有才见鬼哩!算了,反正你这人啥也不会说。我最赔本了,啥都对你报告。”
不论她如何逼问,芬淇都不想和人分享自己心底的悸动和秘密。
她习惯隐藏心事,即便是好友也一样,这是无法更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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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程芬淇照常上赖宅打工。
在路上,她注意到邻人对她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肯定是后母同那些三姑六婆说了什么难听话。她不在乎,更不屑她们。
芬淇昂头挺胸,一派潇洒地从她们面前走过,然后打开赖宅大门,光明磊落地进去。
穿过庭院,芬淇在前廊阶梯下看见倚在门边的赖彻。
他懒懒地端着咖啡,打量着伫立在梯下的程芬淇。他的表情沉着镇定,看不出任何情绪。
反倒是她被他看一眼即心跳加遽。
“我来上班了,今天的草稿呢?”她回避他的凝视,一边步上梯子,一边喃喃往屋内走去,当她越过他身前时,他突然挡住她,并抓住她的手臂。
“今天没有稿子要撰!”他沉声道。
“那,我拿衣服去送洗——”
“不用了!”他简洁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正在思考什么,却又不直接开口。
芬淇仰头望着他,忽然间,她全明白了。
他肯定是不打算再雇用她了,芬淇的一颗心迅速沉到谷底。她勉强藏住失望和落寞的情绪,留住残存的自尊。
“我知道了——”她了解地点点头。不能怪他,任何人遇到那种麻烦都不可能再雇用她的。她真傻呵!只管想着要拿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他,却忘了他有可能辞掉她。笨蛋,真是笨蛋!
芬淇欲转身离去,但他又拉住她了。
赖彻扬眉问她。“你要去哪?”
她没好气地回道:“回家——”回家哭一场。但她绝不会在他面前落泪,她不需要他可怜。
“回家?”他笑了。“回家干吗?”
“你辞掉我了,我还赖在这里干吗?”她忿忿地瞪着他。
“谁说要辞掉你了?”他笑着走进屋,将咖啡搁在桌上,然后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霸道地拉了她就往门外去。
“走,我带你去深坑玩,今天休假——”
是一时同情吧?他觉得经过昨日的不快,她真该好好开心一下。
总之,他决定带她去好好玩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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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烧臭豆腐、清蒸臭豆腐、麻辣臭豆腐、豆腐豆腐豆腐……芬淇从不知道豆腐有这么多种吃法,令她看得眼花撩乱。
“想吃哪一种?”赖彻问她。
她皱眉沉思一会儿,然后抬起脸问他。“哪种最好?”
“没吃过吗?”
“吃过正统的臭三腐!”
他笑着点了麻辣臭豆腐。
“这种我最喜欢吃——”
他们被安排坐在靠窗的位置。小镇即将入夜,点点灯火亮起,点缀了蜿蜒的老街。
芬淇注意到赖彻今日心情不错,她希望那是因为她的关系。
他爱她吗?那告白是真的吗?她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的侧脸研究,可当他转过脸时,她立刻又别过脸,若无其事似地看着其他地方。
豆腐端上来了,他殷勤地递上筷子。“快!快吃看看——”
赖彻认定这是人间美味、迫不及待地催着她。但见她兴致勃勃地挟了一大块,迅速塞进嘴里咬了几下,倏地胀红了脸、张嘴呵气、泪盈于睫,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了!?”
“好辣!”她用力哈气,嘴里似有把火在烧。
没想到她如此不禁辣。他立即拿水给她。
她喝了一大杯水,还吸吸鼻子,一张脸红咚咚地,一副快哭了似的。
赖彻不禁有些担心。“怎样?没事吧!?”
她双眸含泪地盯着他。“好吃,真的很好吃,可是——好辣。”
他看着她,忽地笑出来。“要不要换吃‘清蒸’的?”
“不,这真的很过瘾!”她吐吐舌,跃跃欲试地用筷子搓搓锅里冒着热气的豆腐,想吃又害怕——
他理智地建议。“我看你还是吃别的好了——”他花钱可不是要她那样“痛苦”。
可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可能多吃几口就习惯了!”说着又夹了一大块吞进嘴里。
涕泗纵横的事件再次重演。
他笑着帮她递水、递卫生纸。没想到她连吃东西都这样固执、这样“勇敢”,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一锅豆腐吃下来,赖彻只是忙着看她吃得“杀气腾腾”的可爱模样,自己倒没吃几口。
待买单时,她眼眶是红的,嘴是肿的、鼻子也红咚咚的。可是她还一劲笑嘻嘻地嚷着。“辣呀!好吃、好吃——”
他被她哭笑不得的模样逗得大笑不止。
“我真怕你承受不住,辣晕在店里!”
随后,他带她在深坑街上绕绕。
她好奇地东看西瞧。从小到大,几年没人带她出来玩过,所以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新奇得不得了。
可是她走得挺慢,因为肚子里装了一堆“辣水”。
她盯着百褶裙下隆起的肚子。“我肚子好胀——”
突然间,他将手放在她的月复上。“简直像个孕妇——”
他这个动作,立刻令她脸红心跳起来。
突然他说:“完了,现在不可以立刻回家,要不,被你妈撞见了,你肯定又要去‘检验’了。”
“那女人的确会这样想。”
语毕,他俩会意地相视大笑。
气氛好极了。赖彻不知为何,看见芬淇难得开心的笑颜,竟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能逗这个世故的孩子露出稚气的笑颜,赖彻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自私霸道的无情男人了。
于是他又说:“我们去基隆。”
“啊?”她歪着头看他。“去哪?”
“走——”他拉住她的小手。“我们先去平溪,然后坐小火车去基隆庙口逛夜市。”
“真的吗?”她开心得几乎合不拢嘴。
然后她被他迅速拖上车去。
他对她真好。好得令芬淇怀疑今晚是不是一场梦。
须臾,赖彻将车驶向平溪火车站,然后找了地方停车,即拉芬淇去坐小火车。
旧式的小火车只有两截车厢,又因平溪是个小镇,所以车上没有多少人。
他们俩并肩坐着,身子随着列车轻轻摇晃。一路上,芬淇不住地盯着窗外仿佛与世隔绝的山林。
一个时辰后,火车入基隆站,他们俩下车步行至热闹的庙口。
对着眼前热闹喧哗、琳琅满目的摊贩,以及不绝于耳的叫卖声,程芬淇惊讶地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好奇与兴奋全写在那张雪白的脸上。
他立刻买了一个艳红的糖葫芦塞住她那愣着的嘴巴,老马识途般领她穿越叫嚣的人群。
因为怕她走散,于是他捉住她的小手。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令她心中溢满了幸福、贴心的感觉。
她自童年起,就盼望有人会在纷乱争吵的生活中,伸手来握住她,安抚她、镇定她不安的思绪。
她把太多的渴望和需要都埋藏起来,埋得好深,深到她几乎都忘记自己也有这种需要。然而此刻,当赖彻紧紧握着她,领她前行时,她非但不抗拒他的碰触,反而顺从地任他带她东逛西走。
仰望他宽阔的背影,突然有一股悸动在芬淇心底漾开。那种甜甜的滋味不知该如何形容,仿佛四周忽然都无色、无声,只存留他——赖彻一人的身影……如此美丽、最醉人的风景。
芬淇突然好盼望他永远这样牵住她的手,不管他要带她走向哪里,只要他不放开她的手就好。
赖彻并不知道她心头的悸动,但他看得出她很开心。
他已经很久不再对人付出感情,自从美琳离开他后,他被恨意给淹没,成日只记得他失去了什么!
而此刻,程芬淇的笑颜令他记起了给予和付出,是这般温暖和快乐的事。
于是他尽情地买下各种零食,让她抱在怀里,吃个不停。
经过汽球摊时,拗不过老板热情的促销,和她又亮又晶莹的祈求眸光,他买下一只特大的米老鼠汽球给她。
于是芬淇左拥零食、右手拿汽球的线轴,再也无手给他握了。
他们一路吃吃喝喝,东扯西聊,就像一对情人般,直到最后一班火车要开了,才不得不打道回府。
在回程上的火车厢里,程芬淇早已睡倒在赖彻肩上。
她向来紧抿的唇,此刻难得放松了固执的线条,有了微笑地弧度。
她放心地睡熟了,火车一个颠簸,她跌向他的双腿,却只微微一个挣扎,含糊又睡着了。
赖彻低头看她睡成那样,不禁笑了。
他情不自禁地拨弄腿上那又长又柔的黑发。
认识芬淇至今,他从未见她笑得如此开心,亦未曾见她对人如此不设防。看见如此一张纯真的睡容枕在他腿上,好似受他保护着,他突然有些感动。
赖彻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
此时此刻,他的心如此地舒适宁静,世界好似只存在这截火车里,和平地在黑夜里行进着。他的愤世嫉俗,他的霸道蛮横,此刻竟消失无踪了。
赖彻讶异、困惑不已。
为何他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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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交了女朋友。”
导演陈兴糗着好友赖彻,他约好今晚要和他看剧本,没想到赖彻忘了,害他在门外等了近一个小时,才看见他载了一个女孩回来。
那女孩一下车即走了,赖彻并未介绍她给他认识。然而,凭着导戏多年的敏锐度,他还是注意到芬淇那双清丽的眸子,以及那股特别的气质。
此刻他坐在沙发上,不住地埋怨着。“喂——不够意思喔!有女朋友也不介绍我认识。”
赖彻翻着桌上剧本,驳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是吗?那样子也不像欢场的女孩子呀!”
“她只是我雇来帮忙处理剧本、拟稿件的。”他简短答道,想打发掉他的追问和好奇。然而陈兴却更有兴趣。“她不是你女朋友?那更好,介绍给我认识吧!”
“干吗?”他不悦地扬眉,心头响起了警铃。
“那女孩很特别!”他一向风流,这会儿又起了追求的念头。
赖彻当然知道好友在打啥主意,他堵陈兴一句。“别想了,她未满十八岁,你小心惹上官司。”
“未成年?”他掩不住满脸的失望。“是嘛——怪不得个头那么小。”沉吟半晌,他又道:“可是未成年也有成年的时候嘛!先当当朋友也可以呀。怎样?介绍介绍吧!”
赖彻瞪着他。“你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
为什么?赖彻一时想不出理由,但他就是不想让一向风流花心的陈兴太靠近芬淇。
“喂——”陈兴睨着赖彻。“你很在乎她?”
“不,我谁也不在乎!”
陈兴不以为然地躺向沙发,喃喃道:“是是是,你谁也不在乎!”陈兴了解赖彻为何对人、事如此不在乎,他认定只要对啥都不执着、不在乎,就不可能被任何人、事所伤。
赖彻用不在乎来保护他自己,自私地不对任何人执着、用心。陈兴了解赖彻何以会变成如此,但陈兴不能理解赖彻拒绝陈兴靠近那女孩的用意。这有点反常,通常赖彻是不介意陈兴和他朋友相熟的。
陈兴还想追问为什么?然而赖彻已板着一张脸,令陈兴识相地闭上了嘴。
陈兴可不会笨到去惹赖彻生气。谁都知道赖彻一动怒,可是六亲不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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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疯了吗?”程芬淇对着她父母狂吼。她怒不可抑,再也无法用理智来对抗他们的无理作为。
他们竟要她嫁给林炳桐那个恶心的老男人?
原先和赖彻同游的欢喜,在踏进门,听见此噩耗后已全数消失无踪。
“老天,他几乎大我二十来岁呀!”
程太太早料到她会反抗,于是软腔调地说服她。“唉!年纪大有什么关系?最起码他有房子、有事业,你嫁他多有保障,他看上你也算是你的福气——”
“哼!”福气?芬淇明澈的眸子狠狠地盯着后母。“该不会那男人给了你什么好处吧?”
“养你到这么大,收点聘金不过分吧!”程太太理直气壮地。
程芬淇转而凝视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父亲。
“你呢?”她咄咄逼人地问她父亲。“你也赞成我嫁给那个男人吗?”
程先生不敢抬头正视女儿的双眸。他早因她的母亲自私的背叛,而放弃去爱这个女儿。
他可以自怨自艾地告诉自己,这个女儿不值得他付出爱!他和她没有建立任何感情,因为她的母亲扼杀了他和这女孩的任何情分。
尽避如此,为何此刻他心底仍有一丝内疚?在她忿声的逼问下,他竟惭愧地不敢面对她。这么多年来,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可能做得太过分了。他的良心正在鞭打着他。
见丈夫沉默不语,程太太倒先抢答。“你爸也已经答应林先生了。”
“是吗?”她再次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她是如何地微不足道,甚至连自己的婚事都要任由他们做主,没人在乎她的感觉。
她昂着脸,坚决地说:“我绝不嫁他——”这事她绝不让步!
“你一定得嫁!”程太太大声道。“我们已经收了他一半的聘金。”
意外地,程芬淇笑出声来。
荒唐,太荒唐了!她瞪视他们。“这根本是变相卖女儿——”
“随你怎么说,反正等你一毕业,就得嫁给林炳桐。”
程芬淇凝眼忿忿一瞥,而后兀自回房,用力摔上房门,不理会程太太在外头的叫嚷声。
门都已摔上了,却仍关不住后母的威胁!
她疲倦地倒在床上。
林炳桐?
那个有着一头油发、一口黄牙的男人?
嫁给他?夜夜同他睡在一张床上?
哦!不——她掩嘴欲吐。
程芬淇侧身蜷在床上,双手环抱住自己。
她又要孤单无助地抵抗宿命吗?
她摊开掌心,恋恋地望着今夜被赖彻紧紧握住的手。她用右手食指去画左手的掌心,缓缓合上眼,想像赖彻正温柔地碰触她手心……
那似乎给了她一些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人坚强那么久了,为何此刻的她,如此渴望能躲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
是的,只有赖彻的碰触不会令她讨厌,其他的男人,休想碰她一根汗毛。
即使赖彻并未真正给过她什么承诺,或是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她的心似乎已偷偷许给他了。是他启发了她的爱情,是他赐给她莫大的快乐,是他令她了解到什么叫脸红心跳。
在她对赖彻已然动心的时刻,怎么可能要她去嫁另一个男人?这简直是扼杀她的春青。
不,她绝不会妥协,宁死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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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的另一端,漆黑的房里,赖彻辗转难眠。
陈兴早已回去。他一个人待在床上,竟睡不着。
今夜,他为何觉得特别空虚?这张床刹那间似乎大了一倍。
左肩上仿佛仍留有程芬淇脸颊的余温,以及她枕在上头的重量,眼前好似仍看见她拉着汽球,满足地微笑……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早已把自己的心埋得够深了吗?他不是早已看破情字了吗?他不是早已抱定不再对任何女人动情了吗?
为何今夜他竟想念起她?
陈兴的话依然清晰如在耳畔——
“你很在乎她?”
不!他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曾被情伤得多重?他怎么能忘记那教训?
那种爱上一个人、执着下去的可怕,当那人违背誓言时,那种毁天灭地的痛楚,他再也不想尝第二次。
对一个人付出越多,用心越多,自己便失去越多,也变得越脆弱。虽也有幸福的时刻,但恋情一旦失败,却更可怕。
赖彻喜欢能自己做主,偏偏感情这事的成败系在两个人身上。只要有一方决定先放弃,另一方再有心也是枉然。
他跌倒过,所以他知道那种心被人捅了一刀的痛苦。
黄美琳当年捅他的那一刀,虽已不再流血,但那无形的刀口仍留在他的心上。
他怎么可以再受到爱情的诱惑?怎么可以?
他反覆挣扎,直到累了,才终于入眠。
然而,就连在梦中,他都躲不过爱情。
那是一个鲜明的梦——
黄昏时分,前廊的屋檐下,背对着他的女孩坐在廊上晃着双足,阳光洒在她纤瘦的身子上。那女孩突然转过脸,对他绽开笑颜,向他直直伸出手来,示意他上前握住她。
那女孩是程芬淇。
她对他笑得那样温暖,并且摊开手心邀请他。
而他却看见,黄美琳神情忧伤地伫立在她身后。
于是,他怎样也没有勇气上前去握住那只期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