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雨陪了可蓓一夜,一大早可蓓硬是赶着念雨回家去休息,念雨拗不过她,只好先离开文家,想回家换件衣服,再去公司看看。
念雨一回到家中,还没走进客厅,就先听到忆萍尖锐的哭喊声。
"你们从来不关心我,你们永远沉浸在彼此的仇恨中,无视于我的存在。对爸而言,我只是一个名字,对妈而言,我只是一次阵痛,最疼我、最关心我的是念雨,可是妈却不许我接近他,你们存心想逼死我,对不对?"
"忆萍,爸爸怎么会不关心你呢?你是爸爸唯一的女儿,爸爸最爱的人只有你啊!"李念祖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好安抚住忆萍激动的情绪。
"不!表面上你对念雨不理不睬,其实你最关心的人是他,不是我,因为他是秦雨萍的儿子,而你的最爱是秦雨萍根本不是妈妈,所以妈恨你,恨念雨,而我只是你们仇恨下的牺牲品!牺牲品!"忆萍说完,转身冲出家门,正好在门口和念雨撞个正着,念雨心疼地看着忆萍,忆萍则幽怨地望了念雨一眼,就哭着跑走了。
而客厅里的争吵声并没有因为忆萍的离开而中断,寒梅铁青着一张脸高声地说:"李念祖!都是你,今天的一切全都是你造成的,连忆萍都知道我心中的痛楚!只有你完全无视于我的痛苦,宁愿一辈子活在过去的回忆中。"
"寒梅!你这么说公平吗?当初你嫁给我,是你心甘情愿的,谁知你却在嫁给我以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态度上就产生了大幅的转变,对念雨由疼爱转为仇恨,直到今天,我仍不知道原因何在?今天你这样指责我,公平吗?"念祖忍着气说。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好!我告诉你,当年我、你、雨萍和皓白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谁都知道雨萍和皓白是一对,你暗恋着雨萍,而我却深深爱着你。后来皓白的父亲碍于门户之见,逼迫皓白娶了思秦的母亲。而你却在皓白结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完全不顾我的感受,娶了雨萍。在你和皓白两人各自新婚燕尔的时候,我一个人却默默地承受着孤寂的痛苦,这些你知道吗?雨萍生念雨时难产而死,我看你又要忙事业,又要照顾孩子,分身乏术,所以我又默默地为你和念雨照顾这个家。虽然我知道你心里爱的人始终是雨萍,但是我依然对你无怨无悔地付出,我一直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我满心以为你是因为受了我的感动才娶我而沉醉在新婚的愉悦之时,你却残忍地让我发现自己像个傻瓜。我将念雨视如己出,全心全意地呵护他,万万没想到你娶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要找一个你最信得过的人来照顾雨萍和皓白的儿子。
寒梅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念祖,念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有想到,他自以为保守得很好的秘密,竟然被寒梅知道了。
谁是雨萍和皓白的儿子?念雨站在门外听得惊骇莫名,心中一片混乱。
"李念祖!这就是你为什么跟皓白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因。你自以为心胸宽大地娶了怀着皓白孩子的雨萍,却又懦弱地不敢面对他们的儿子,你怕对雨萍无法交代,于是娶了我来照顾他。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么吗?"寒梅一步一步地逼近念祖,念祖却一步一步地往后倒退着。
寒梅尖声地说道:"我最恨的是,我们的女儿出生后,你居然还把她的名字取做'忆萍',李念祖,你和沈皓白宁可用全部的生命去爱一个已经埋在地下三十年的死人,也不肯对我这个活着的人付出一点点的关心,你究竟把我置于何地,把我当成什么呀?"寒梅把郁积在心中三十年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全部宣泄出来之后,便开始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而念祖隐藏在心中三十年的秘密,一时被寒梅道破之后,他顿然像是心被人掏空一般地,也只能茫然地跌坐到沙发上。
念雨走进客厅,看着这两个跟他共同生活了三十年的人,他突然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觉得这座屋檐下的一切变得好陌生、好陌生……
念祖猛一抬头看见了念雨,吃惊之下,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惊慌失措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好一会儿了!"念雨平静地回答。
寒梅看见念雨,连忙用手拭去眼泪,整理整理衣服,正要转身回房。
"梅姨!"念雨诚挚的呼唤声,使她停下了脚步,但并不回过身望向念雨。
"梅姨!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给我一个完整的家,我欠你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才好,我只能说谢谢!真的,谢谢!"
念雨真挚的语气,让寒梅感动不已,她流着泪转身走到念雨面前,歉然地说:"念雨,真对不起,我不该把对你爸爸的恨,转嫁到你身上,毕竟你对这一切原是无法选择的。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
"不,梅姨,如果这样能消除一点你对我母亲的恨,那么我愿意承受这一切。"寒梅悔恨交加,流泪不止,只见她心痛地指着李念祖说:"念雨,欠我的不是你,是他!你没有对不起我,是他对不起我!"寒梅话一说完,就转身奔回自己的房间。
只留下念祖和念雨互相注视着对方,念雨无奈地先开了口:"我不知道该谢您,还是该恨您?记得我曾经对沈伯伯说过,一个父亲能够做到对他的儿子完全不闻不问,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除非根本就不是他所亲生的,没想到这居然会成为事实。我到今天才了解,为什么沈伯伯对我比对思秦还要好,为什么沈伯伯看我的眼神中,永远都包含着关爱,而你却永远是如此冷漠。太多太多的疑问,今天都得到了解答,原来在这个家,我是一个真正的外人。"
"不!不是这样的!"念祖卸下了他对念雨长久以来所伪装的面具,他真心地说:"念雨!我是爱你的,我如果不爱你,我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来照顾你,只因为她是你母亲最好的朋友。我在娶你母亲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好好爱你,可是天不从人愿,你母亲难产过世,我心中悲恸不已,而你的长相却和皓白那么相似,至此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敢面对你,因为我只要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你是沈皓白的儿子,这种永无止尽的提醒我根本无法忍受呀!念雨,请你试着体谅我一点,我只是个平凡人,你不能用只有神才能做到的标准来要求我啊!"
念雨叹着气说:"我想我们都需要好好想一想,今后我们该如何面对彼此。其实您最对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梅姨,她对您纵使有再多的不满,再深的仇恨,但是她仍然用了她的一生守住这个家、也守着您,足见她对您的爱有多深。您不觉得该对她做些补偿吗?当然,我想我还是得谢谢您给了我一个姓,让我免于变成一个被人耻笑的私生子。"当念祖默然不语之际,念雨也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他决定先找回忆萍,因为忆萍才是整个事件中最无辜的受害者,他要把她找回来,让她和梅姨、爸爸这真正的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这也算是对梅姨、对爸爸的另一种回报吧!
念雨开着车。他找遍了忆萍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没能见到她的人影。找不到忆萍,念雨心里一片焦急,他深怕忆萍会做出傻事来。
他漫无目的地一条街找过一条街。却突然看见思秦和林明德在路边拉拉扯扯。他虽然对思秦让可蓓难堪的这件事感到极度的不满,但是思秦毕竟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他无法视若无睹地丢下她不管。
于是他将车子停靠到路边,下了车走近思秦和林明德的身旁,他正要上前问明原因时,却听到思秦说:"林明德!你不要太过分了,当初已经给了你五十万,而且你的职位也升了,薪水也加了,这几年又额外地拿了我不少钱,你还想怎么样?"
林明德低声地说:"大小姐,我最近手头真的很紧,你就先借我五十万周转周转吧!"
"借?你所谓的借就是勒索,就是敲诈!你简直就是食髓知味、得寸进尺,你如果太过分了,我会让你从此以后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林明德脸色一沉,威胁着说:"大小姐!我再怎么损失也不会比你的损失大,事情闹开了,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沈思秦恼怒地说:"事情闹开了又怎么样?强暴文可蓓的人是你,又不是我,跟我可毫无关系!"躲在一旁的念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却听见林明德又接着冷笑着说:"没错!强暴文可蓓的人是我,不过,如果让何绍文知道幕后的主使者是谁的话,嘿嘿!你猜,你会损失什么?我呢,大不了去坐个几年牢,而你却将永远失去你最心爱的人,大小姐!你自认你损失得起吗?"
念雨实在没有办法再听下去,他紧握着拳头,不敢相信思秦会为了得到何绍文,而不惜伤害可蓓,让可蓓的身心受到这么大的创伤。他替可蓓感到心痛,也为自己感到悲哀。他在同一天内发现自己姓了三十年的李,竟然不是自己真正的姓氏,而最使他感到悲恸的,莫过于得知伤害可蓓最深的人,竟然又会是自己的妹妹。
念雨急忙逃回车上,却久久无法平复心中的震惊与矛盾,他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办法再去面对任何人了,他的心中对李念祖有恨、有怨,却也有着感激,对沈皓白有亲、有情却也有不满,对可蓓有痛、有怜、有爱,现在又加上满心的歉疚。他完全乱了方寸,只是一味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子在街上到处兜圈子,他知道他一定要设法把所有的事情给理出一个头绪来,否则自己一定会崩溃。
正当念雨下定决心要去沈家找沈皓白的时候,车上的移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总经理,刚刚医院来电话,说您的妹妹忆萍自杀,因为在她身上找到了您的名片,所以要您赶紧到医院去。"林秘书焦急的声音从电话的那端传入念雨的耳中,念雨只觉得脑子里轰轰作响,一时竟没有办法说出话来。
"喂?总经理?喂……"林秘书在电话中不断地喊了好一会儿,念雨才回过神来紧张地问:"林秘书,医院有没有说她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实际状况不是很清楚,只说她昏迷不醒。"
"好,请你再打电话去通知我的家人,我现在马上赶到医院去。"念雨挂上电话,整个心都纠结在一起,他在心中嘶喊着:老天啊!我是不是曾作了什么孽?为什么同一天内要我承受这么多打击?如果真要惩罚,好吧!那就单单惩罚我吧!请务必放过忆萍呀?我愿意承受所有的事,请千万让忆萍平安无事!
念雨一到医院,就直冲急诊室,他问护士说:"我是李忆萍的哥哥,她现在人在哪里?她还好吗?我能不能看看她?"护士小姐抬头看着念雨,对他说:"李忆萍正在急救中,她的肺部有积水现象,详细情形要等医师出来以后才能知道,你先在门口等一下吧!"念雨看见急诊室内的灯依然亮着,而他也只能焦躁不安地在门口走来走去而已。
不一会儿,李念祖和季寒梅两人也一起赶到了医院,寒梅一看见念雨,眼泪就无法控制地流了出来,她拉着念雨的手殷切地问:"怎么样?忆萍现在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秘书说得含含糊糊的……"
念雨心痛不已地说:"忆萍没有办法让你和爸爸不再憎恨彼此,让你们注意她的感受,感觉她的存在,所以用她的生命来对你们做最强烈的控诉,现在她真的办到了,你跟爸爸果然一起来看她了,可是,她自己却已生死未卜地躺在急诊室内,你们说这样值得吗?值得吗?"
"不!"寒梅痛哭失声地坐落椅子上说:"不!我爱忆萍,我一直爱着她,为什么她要这么对我。我为了忆萍,为了你们,付出了我一生的青春,守着这个有如冷宫一般的家,我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要给你们、给忆萍一个完整的家。我这么辛苦的过了一辈子,换来的就是这么残忍的回报吗?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心碎沉痛的李念祖也开了口:"所有的悲剧都是我造成的,你们全是因为我的自私、懦弱,而过了三十年的痛苦生活,最后居然还逼得忆萍走上了绝路,天啊!我实在不该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忽略了在我身边一直陪伴我的亲人。念雨说得对,我亏欠所有的人,尤其是你们母女。"
念祖一面说一面坐到寒梅的身旁,握着她的手满心歉疚地说:"寒梅,谢谢你为了这个家,为了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抱歉,冷落了你三十年,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吗?我希望能用我的余生好好地补偿我对你的亏欠。"
寒梅立时感动地趴在念祖肩膀上泣不成声:"念祖,我等这个时候等了三十年,有你的这一番话,我所有的付出、等待总算都有了意义,现在只希望忆萍能够平安无事,一同来分享我们的喜悦!"
念雨看着真情流露的一对养父母,心中不禁感到莫名的惆怅,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彼此心意相属、血肉相连,只有自己,今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医生出来了!"
突然念雨惊喜地喊着,一面且急急地跑向前去,一把抓着医生的手殷切地问道:"怎么样?她要不要紧?"医生看着眼前的三个人,问道:"你们都是她的家属吗?"
"是的,是的,我们是她的父母!"念祖指着寒梅和自己说。
"放心吧!她没什么大碍,肺部的积水已经清除,不过人还很虚弱,需要多休息。你们父母应该多注意,年纪轻轻地就自杀,做父母的恐怕也难辞其咎。好了,现在你们可以进去看她了。"
他们三人急急地走进病房,先是念雨心疼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忆萍,然后就又生气地骂她:"忆萍,你怎么这么傻?你真的能这样无情地舍我们而去,毫不留恋吗?"忆萍无力地看着念雨说:"对不起,哥,我当时只想让爸、妈终身遗憾,没想那么多……"
"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么你才真是要遗憾终身呢!你看谁来了?"念雨指指自己的身后说。
念祖牵着寒梅的手走到忆萍的床前,寒梅上前握住忆萍的手说:"爸妈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们吗?让我们一家人从今以后真正地团聚在一起好吗?"忆萍看到父母恩爱地站在一块儿,不禁高兴得热泪盈眶,并且用力地点着头。
念雨看着他们一家人终于和乐融融地团圆在一起,便悄然地退出门外,仿佛也退出了那一片不属于他的欢乐……
"你们两个到底为了什么事,闹得非离婚不可?"沈皓白不高兴地问。
"爸,是绍文跟他以前的女朋友藕断丝连,我不过才说他几句,他就动手打我!"思秦啜泣着说。
沈皓白望向绍文问道:"绍文,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的,爸,我跟思秦解释过了,可是她就是不听。"于是绍文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沈皓白,包括可蓓的遭遇及自己抛弃可蓓娶了思秦的种种来龙去脉。
沈皓白越听脸色越难看,他忽然惊觉得三十年前的事,似乎又在他眼前重演了,所不同的,是雨萍因难产而死,没有给自己任何一点补偿的机会。而可蓓虽然遭遇了不幸,但是却能有念雨真心爱着她,陪伴着她。而绍文就像自己当年的翻版一样,因抵不过父母的压力,竟在自己心爱的女人最需要他的时候,弃她而去,娶了自己所不喜欢的女人,而衍生出许多无可弥补的遗憾。
沈皓白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思秦,你也实在太过分了,你已经像天之骄女一样地拥有一般人所没有的一切,为什么就不能厚道一些呢?"
"爸,这怎么能怪我?我是为了念雨的幸福,怕他被骗,才会想去揭发文可蓓的过去,而且,我也是因为太爱绍文了,才会气得口不择言嘛。我不要绍文和那个女人牵扯不清,但是他却可以为了那个女人而动手打我,你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嘛!"思秦一边说一边就哭起来了。
"思秦,当初你说什么都要嫁给绍文,可是嫁给他以后,又不肯好好跟他相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像什么话呀?"
思秦被沈皓白骂到了痛处,眼泪越发不可收拾。她伤心地说:"我当初费尽心思地嫁给他,是因为我全心全意爱着他,现在我对他百般的刁难,处处作对,也全是因为我仍深深爱着他。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却始终有个禁区,我根本走不进去。那个禁区里有的是他和文可蓓满满的回忆,也就是说,他娶的是我,每天面对的是我,心里想的却全都是文可蓓,这才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而且绍文从来不想来了解我的感受,他觉得愧对文可蓓,他就算已经在上背叛了她,可是他仍然愿意为文可蓓在精神上守节,他根本就无视于我的付出、我的心碎,甚至于我的存在,他只想守着他和文可蓓的回忆过一辈子!"皓白和绍文对思秦这番深情的剖白都不禁为之动容,绍文甚至有点后悔动手打了她。他原以为思秦嫁给自己,只是为了和可蓓赌一口气,没想到,她对自己的用情竟然如此之深。
而此时的皓白,也从思秦的身上看到了寒梅的影子!只是思秦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情,让绍文可以知道她真正的感受。而倔强的寒梅,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念祖走出过去的日子,来了解、接纳她的感情。
皓白上前拥着思秦说:"好了!别哭了,爸都知道,以前你都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绍文怎么会晓得呢?你一味地争强好胜,绍文又怎么受得了呢?"思秦低声啜泣着默然不语。
皓白转而对着绍文歉然地说:"绍文,思秦是被我宠坏了,才会这么任性,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以及思秦这么爱你的份上,再给你们彼此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呢?"绍文看着皓白期盼的眼神,又看着趴在皓白肩膀上泪流不止的思秦,他不觉心软地点了点头。
皓白高兴地拍着思秦的肩膀说:"好了,思秦,爸这次帮你留住了绍文的人,以后要怎么留住绍文的心,就完全得靠你自己了,知道吗?"思秦点点头。
皓白把思秦推到绍文的身边说:"绍文,带思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