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净月庵中匆匆一会,玉璇和天磊两人又是内外隔绝、不得相见。
而宝亲王府内却是流言四起,所有的侍仆和婢女都议论纷纷地传说,郡主和公子假借到净月庵烧香为由,实际上却是偷偷幽会。流言自何而来,已经不可考证,有人说是庵中的小尼姑口舌不谨;也有人说是王府的女侍,在柔仪轩捡到一卷诗笺,上面写满天磊和玉璇往来唱和的诗文手稿,因而泄漏了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终于连宝亲王和靖国夫人也都疑惑不安,但是当面询问,玉璇和天磊又不肯承认,宝亲王几番观察,也看不出玉璇和天磊是不是一对恋人。
最后靖国夫人想出个法子,表示为了训练玉璇早日成为气质高雅的大家闺秀,特地从京城高薪聘来一位曾经在皇宫里担任过二品女官,专门负责教导宫女的嫔妃礼仪的纪嬷嬷,来当玉璇的侍伴,实际上纪嬷嬷负责监视玉璇的行动,调查她是否和天磊暗通款曲。
纪嬷嬷很尽责,也许该说太尽责了,她不但白天寸步不离地跟在玉璇身边,提醒她各种走路起居的仪态,到晚上休息时,还自愿住到“柔仪轩”来,而纪嬷嬷的房间无巧不巧地守住了柔仪轩对外的通道,严密地监视着玉璇的行动。
“哼!靖国夫人是什么意思嘛!笔意派个纪嬷嬷过来,活像个牢头禁子,把我看得死死的,一步也不离。”玉璇不知私下对着绿云埋怨过多少回。“别人看宝亲王府,不知有多羡慕这种朱楼画槛、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我身在其中,却觉得像在坐监般活受罪。”
“小姐,放宽心吧!世子天天都有信来,想谈心也不一定得见面不可,有些话,纸上比当面更好出口。”绿云安慰着说。“我慢慢再想法子,总会设法让你见到世子。”
“绿云姐姐,要是你没有和我一起来金陵,王府里的日子我真是一天也过不了去了。”玉璇满腔幽怨。“如果不是为了娘的病,我早就逃出去,这辈子再也不回王府来了。”
“来!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前两天夫人不是才有信来,说她的病好多了,要小姐别担心她。”
“这是我唯一的安慰,至少爷爷很守信用,给了叶大国手一万两银子,要他一定要治好我娘的病。”
“啊!时候差不多了。”绿云从花窗中看见换花的小厮阿强,走进来又走出去。“我替二小姐去取世子的信过来,看了信,你的心情就会好多了。”
就像绿云说的那样,纪嬷嬷只能看住玉璇的人,让她无法偷偷溜去和天磊约会见面,但是绿云却贿赂了小花匠阿强,让他每天利用换花的时候,替天磊和玉璇两人充当传信青鸟使,当然纪嬷嬷对于暗藏花瓶底下的密简书札,完全不知情,所以玉璇和天磊仍然鱼雁往返、暗递相思。
天磊写来的信札通常很短,或者是一首诗,或者是向玉璇简略的说明他和西突厥国拥戴他的臣民联络复国大计的进展,或者叙述他对某件事的感触,偶尔甚至就只有几句问候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浓得化不开的情话,更没有不能在外人面前展示的蜜语。可是这每日必到的书信,却是玉璇在苦闷的王府生涯中最大的精神支柱,倘若哪一天信来晚了,玉璇就会茶饭无心,怅然若失,神思恍惚不安。
当然只凭一张纸、几行字,根本解不得相思之苦,善解人意的绿云和侠义热心的白昭青,也替他们两人安排秘密的约会,可惜却误了佳期。
第一次的约会是午后,王府里上上下下都有睡午觉的习惯,午后的花园人声寂静,正适合天磊和玉璇两人单独相会。玉璇等纪嬷嬷去睡午觉之后,假装睡不着,说要到兰花园中赏花,带着绿云溜到花园去。
一进园门,迎面而来就是一片潋艳的水光,玉璇立刻想到了有水城之称的苏州家乡,月兑口而出:“真像苏州的太湖,不过比太湖精致多了。”
“现在是秋天,荷叶都残了。”绿云说。“听其他的侍女们说,夏天时在这里划船,一朵朵荷叶像小伞似的,小船躲在荷叶下,暑气全消,人在船上逗鱼赏花,那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呢!”
“说的跟真的一样,好像你来玩过了似的。”
“没有嘛!我是想要是夏天时,小姐和齐公子也能来划船,两人躲在荷叶下,说不完的悄悄话,真不知有多浪漫呢!”
“嘿!你想的恐怕不是我和天磊两人躲在荷叶下,而是你和白昭青躲在荷叶下吧!”
原来最近绿云替玉璇和天磊传情示意,渐渐和天磊的侍从白昭青熟络起来,而昭青也从不隐瞒对绿云的仰慕之情,只是绿云害羞,始终不肯承认这段若有似无的恋情。
“小姐,我和白护卫可没什么,你别乱说。”绿云红着脸,轻嗔薄怒地说。“算了,现在不和你说这些了,我先到绿水亭去替你和世子准备茶点。”说完,绿云就先往湖畔的六角亭走过去。
玉璇美眸转盼,痴痴地等着天磊到来,可是凭栏远眺,始终不见天磊高大英挺的身影出现,倒是跨越湖面的九曲虹桥上,出现了个玉璇千不愿万不愿见的人——纪嬷嬷抖着肥胖的身躯,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纪嬷嬷午睡到一半,一只猫跑进房里打破茶杯,吵醒了她。醒来后发觉柔仪轩人声悄悄,不见玉璇和绿云的踪迹,赶到亲王和靖国夫人的房中,却都说玉璇不曾来。纪嬷嬷一惊非同小可,沿路逢人就问,终于问到一个小丫头说,仿佛看见有人进了兰花园,于是纪嬷嬷急急忙忙找了过来。
“郡主,你教我找得好苦。”一见面,纪嬷嬷大诉委曲。“秋老虎的天气,可真热死我了。”
玉璇拉长了脸,很勉强地装出笑容。“纪嬷嬷,找我有事吗?”
“没事没事,就是担心郡主。”纪嬷嬷笑了笑。“唉!绿云也真是的,陪着郡主来逛花园,也该事先交代一声,多带几个服侍的人过来。”
“纪嬷嬷,你也真是的!有福不会享。”玉璇忍不住数落着说。“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大热的天四处找我做什么?难道还怕我在自己家里迷了路吗?”
“迷路是不至于,就怕郡主出了什么事,我担待不起。”
纪嬷嬷一味陪着笑脸,玉璇有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又看她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心里也老大不忍。“歇歇吧!绿云,给纪嬷嬷倒杯茶过来。”
“好,真该歇歇了。”纪嬷嬷坐在石凳上啜了一口茶,说。“找到郡主我就放心了。”
这句话又勾起玉璇的反感,不只觉得自己受到束缚,也因为纪嬷嬷密不透风的监视,让她无法和天磊见面,像今天辛辛苦苦安排的密约佳期,就被纪嬷嬷破坏殆尽,要不是绿云频频使眼色示警,玉璇当场就会和纪嬷嬷大吵一架。但现在她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誓:“总有一天教你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我,让你急个半死!”
“二小姐,起风了,我们还是回房去吧!免得受凉了。”绿云婉转的暗示玉璇,反正见不到天磊,就该早早离去,否则天磊来了被纪嬷嬷看见,一定会传到王爷耳朵里去。
“嗯,回去吧!”玉璇眼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里默念冯延巳的词句:“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自己觉得心湖中的波澜和涟漪,远胜于眼前所见。
不料她们才走到园门处,天磊和白昭青也一前一后的来了。
“咦?你们怎么要走了呢?”白昭青最先大呼小叫起来。
绿云急得满头大汗,怒冲冲地对白昭青说:“咦?您凭什么不许我们回去?”边说边向后努努嘴。
站在绿云身后的纪嬷嬷看看玉璇,又看看天磊,语带试探地问:“唷,这可不是世子和白护卫吗?难得两位也来赏花?可真巧!郡主也很喜欢这儿的兰花呢!一个人跑来看了半天。”
“原来郡主是来赏花的呀!”天磊警觉到纪嬷嬷狐疑而精明的目光,立刻装出他在人前那副潇洒不羁、风流倜傥的样子。“不知道我有没有这种荣幸,陪伴美女同游芳园,花下看美人,倒要好好比较一下是花比人娇?还是人比花娇?”
玉璇抬眼瞟了天磊一眼,两人眼神交会的一刹,已经交换了千言万语,知道了彼此的处境,在纪嬷嬷眼前,玉璇只能装出十分厌恶的表情,冷冷地说:“哼!绿云,我们走,别和这种轻薄无行的家伙说话。”
“郡主说的对!”绿云也配合得很好。“世子请自重,郡主是名门闺秀,并不是歌楼舞榭中唱曲侑酒、任人攀折的闲花野柳,请你以后说话尊重点。”说完,扶着玉璇头也不回地出了园门,径自回柔仪轩去了。
“世子,老身告退。”纪嬷嬷临走前,对着天磊怪怪的一笑,语气深长地说:“这么俊雅的人品,郡主偏偏会对你没好脸色?真是怪事了。”
接下来的几天,玉璇和绿云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纪嬷嬷瞧出端倪,惴惴不安了好几天,纪嬷嬷却一次都没有提到在花园巧遇天磊的事,玉璇和绿云才放心了,于是再度密议安排第二次的约会。
想不到,第二次的约会还是被纪嬷嬷阻断了。
为了确保成功,绿云特意将第二次约会的时间选在半夜,她满心以为深宵静寂、人声悄悄,再也不会有什么临时的意外,阻断玉璇和天磊之间的约会,谁知道天公不作美,半夜里突然风雨大作,纪嬷嬷亲自过来探视玉璇,并愿留在玉璇的绣房里打地铺相陪,须臾雨散云收,月色如玉,正是适合情话绵绵的花月良宵,但玉璇望着床前地铺上的纪嬷嬷,怕她一起来发现床上是空,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只能眼睁睁辜负花前月下、互诉衷情的大好良宵。
这一夜,玉璇辗转反侧,一直被纪嬷嬷的鼾声扰得六神无主、心思不安,又为了错过约会而气苦万状,到了早上绿云过来为她叠被铺床时,发觉枕上全是湿湿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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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时分,花匠又来换过室内的鲜花,虽然已经是漫天飞雪的冬季,但王府内的温室仍然供应各式各样的鲜花,白天是色彩艳丽的海棠、蔷薇、芍药等观赏花,到了晚上摆进来都是香味浓郁芬芳的香花,例如栀子、玉兰、月橘、晚香玉之类,玉璇和往常一样,在粉青的宋朝官窖大花瓶底下,拿到了一封密札,拆开一看,是一阙短词:
垂杨近远,玉骢行来缓,三里春风韦曲岸,目断那人庭院。驻鞭独自思惟,撩人历乱花飞,日暮春心惆怅,何时纫佩同归?
看完全词,玉璇心头又酸楚又甜蜜又火热,她现在才知道,不只她在为相思所苦,天磊也深深地思念着她。那首词中的“三里春风韦曲岸”,明明白白指的是王府,唐代长安的王族亲贵,大多在曲江畔建有高楼别墅,其中以韦侯的宅邸最豪华,以后称世家巨富都用“韦曲岸”来形容,而“目断那人庭院”,是哪一个人,也就不言而喻。
只是最后结语的“何时纫佩同归”,却让玉璇觉得不安,这句言词是用在离骚中的典故“纫秋兰以为佩”,可以解释做将玉璇看成是他的红颜知己,心中感佩不忘;然而“同归”的问句,是不是天磊有什么含蓄的暗示呢?
玉璇没有其他人可以商量,只有去问绿云的意见,想不到绿云却给了她十分明确的答复。“小姐,诗词我不如你懂,可是这整首看下来,我猜想,世子他可能是要告诉你,他最近就要离开王府了。”
“离开王府?”玉璇眼中含泪。“他……是要回去西突厥国了吗?”
“二小姐,你先别泪汪汪的难过嘛!这是好事,该高兴才对。”绿云说。“世子心心念念就是想复国雪耻,你不也一直这样鼓励他吗?现在他一定是联络好了拥戴他的军民,要一举复国雪耻,眼看他就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你该为世子高兴才对嘛!”
“我……是高兴。”玉璇的心情十分悒郁。“天磊这样子很好,他本来就是王子,是该争回属于他的王位,何况还有父母大仇要报。他如今想采取行动,一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我没想到他的行动这么快。绿云,你知道天磊什么时候要走吗?”
“不知道耶!”绿云叹了口气。“昭青告诉我,世子好像已经联络好了东突厥国的国王,同意借他二十万的强骑兵,助世子复国,而西突厥国也有许多的大臣和军事将领同意拥戴他,他们都在盼望着世子回去领导他们。所以昭青和我猜想,世子大概不会留在王府太久。”
“喔!那么他应该是在计划着如何逃出王府了。”玉璇低头看着天磊写给她的词,沉吟片刻才说:“何时纫佩同归?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小姐,你是说世子在词里面已经说了他要逃出王府?”绿云也凑上前。“他说了什么时候吗?”
“嗯。这里好几次提到玉骢、驻鞭,那是骑马的意思,可是他住在王府,就算徘徊在我的绣房之外,也不可能是骑着马过来,所以这一定是临去时的告别。”玉璇解释。“而最后这句‘何时纫佩同归’,字面上看是说想带着我一起去,但用了问句,就表示他无法携我同行,希望求得我的谅解。”
“啊?这样看来世子是真的要走了?什么时候?”
“咦?真奇怪,你倒是比我还关心天磊的行程,为什么?”
“那是……因为……”绿云未语脸先红,讷讷地说不出话。
“怎么啦?绿云,忸忸怩怩的一点都不像你了。”玉璇看着低头拈弄衣带的绿云,忽然明白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为了白昭青,他和这件事有关吗?”
“小姐既然猜着了,我也不再隐瞒了。”绿云的眸中泛起浓浓愁思。“昭青他……想和世子一起离开王府。”
“啊?他想和天磊一起走?”玉璇很惊讶。“可是他是王府的家臣,如果偷偷随着天磊走了,爷爷不会原谅他的。”
“昭青也明白,他知道这样是背叛王爷,但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该轰轰烈烈创立功业,留在王府里等着王爷提拔,就算升官发财,也没什么了不起,所以他想追随世子,将西突厥国治理成世外仙境,让西域的百姓安居乐业,这样一来大明的北疆就会永保和平。”
“想不到昭青有这么伟大的志向,天磊知道吗?”
“嗯,世子本来是不肯带他走,但是昭青苦求了好多天,世子才同意。”
“绿云,那么到了明年春天,这座王府里就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了。”玉璇幽幽长叹。“到时候别说再见,连传书递简,都是奢望了呢!”
“难道世子他们明年春天就走了?”绿云大吃一惊。“这么快!”
“我也是猜的,现在是冬天,可是天磊给我的词中提到告别,却都是春天的情景,所以我想他大概是准备春天走。”
“小姐,难道你不想和世子一起走吗?”绿云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能忍下这无尽的相思和牵挂吗?”
玉璇一愣,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和他同去,天磊此去是要作战,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到时候不但不能帮他的忙,说不定还要他分神照顾我,这样岂不是拖累了他?”
“小姐说的也对。战场上太危险了,小姐也不该去冒险。”
“绿云,你想错了,我不是怕自己危险,是怕给天磊添麻烦。”玉璇叹了一口气。“再说为了娘的病,我又怎么能离开王府呢?”
“可是世子一走,王爷要是逼你嫁到靖国公府,或者好一点是另外招个驸马,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是绝对不会让爷爷摆布我的人生,虽然他是我的爷爷,可也休想逼迫我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只怕王爷不这样想喔!再加上个靖国夫人在旁边猛敲边鼓,到时候我们俩怎能逃得出王爷的手掌心呢?”
“放心好了,绿云。”玉璇胸有成竹地说。“对付爷爷一点也不难,我有办法。现在我只担心天磊,你能不能设法遣开纪嬷嬷,让我和天磊见一面?这或许是他临走前,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小姐,交给我吧!”绿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安排好这场约会不可。“我一定让你如愿见到世子,至少你得亲口向他道别,而且世子也一定有不少话想亲口对你说。”
“绿云,还有一件事也要麻烦你呢!”
“哎唷!小姐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从小到大你麻烦我的事还少得了吗?”绿云开玩笑地说。“这回又要差遣我去办什么事?”
“这件事其实你也想做的,可不能算我差遣你。”玉璇拉着绿云到衣橱前,打开橱门指着一件纯白狐裘说。“我没去过西域,可是听娘说起过,西域都是大沙漠,夜里比咱们这儿的冬天还冷,我……是想……”
“你想把这件狐裘送给齐公子?小姐,你没发烧吧?这件是女装的斗篷耶,而且齐公子比你高大多了,哪里穿得下?”
“笨蛋!谁说要这样子送给他了,当然要改嘛!”玉璇笑骂着说。“我是想在他离开前亲手改一件狐皮背心,让他可以穿在盔甲里面,既保暖又轻便。你也该帮白昭青做件背心才对呀!”
“这是好主意。”绿云想了一下,又有点为难地说:“可是现在到春天,不知来不来得及改呢?况且我也没钱去买布料。”
“哎!买什么布料?靖国夫人送来这么多的狐皮大袄和貂裘,拿出来改一改就可以了。”玉璇边说边动手,从衣橱中拿出一件又一件的皮裘。“绿云你快来挑一挑,看哪件适合改。”
“小姐,那是靖国夫人送来给你的,我怎么能——”
“哎呀!你和我还分什么彼此呢?”玉璇瞪了绿云一眼。“要不然,衣料算我送白昭青,你出手工帮他改成背心,这总成了吧!”
“可是靖国夫人如果发现了呢?那怎么办?”
“傻瓜!她又没理由来查我的衣裳,再说这么多衣裳,她哪记得了那么多?”玉璇漫不在乎地说。“有事我去抵挡,你只管挑衣料,帮你的‘昭青哥’赶着做一套皮背心出来就好了。”
绿云点点头,认认真真地在一大堆皮裘中挑选着,她和玉璇连忙了十多天,终于完成皮背心,给天磊的是一件紫貂,给昭青的则是一件白狐皮,手工都很精致,因为一针一线中都包含了两名少女的无限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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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和绿云一直想找机会将这两件皮背心,送过去给天磊和白昭青,却碍于有一个如同牢头的纪嬷嬷在,始终无法如愿,不过她们两人仍在耐心等待机会,而机会终于来了。
“小姐,请梳洗吧?”还不到初更,绿云就端了一铜盘热水,来到玉璇的妆台前。“白天上了一天课,也该累了。请小姐早些休息。”
“我还不想睡。”玉璇手里拿着一卷蕙风词谱,正看得津津有味。
“还是早点歇息吧!”绿云不但不理会玉璇的话,反而以半命令的口吻继续说:“白天上课,晚上还作诗填词,小姐真是太劳神了,我看你的眼睛都红了耶!去睡觉了啦!”
玉璇好奇地看着绿云,却发觉绿云不住地对她睐眼眨睫,立刻会意到绿云必有深意,于是也很配合地打了好大的一个大呵欠,伸着懒腰说:“喔?都没注意到已经这么晚了,还真有些倦了,可不是该睡了吗?”便和绿云一起走进教室的里屋。
“小姐,重新匀匀脸,再上个晚妆吧!”绿云递过来一条热手巾,很小声地在玉璇耳边低语:“和世子约了今夜。”
“真的?”王璇大喜过望,但很快指了指坐在外房的纪嬷嬷。“她呢?怎么避开?”
“放心吧!”绿云笑着作出打骨牌的手势。“针线房的李大妈和刘婶子她们,每夜都有赌局,纪嬷嬷最爱模骨牌,她玩上手之后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管,我已经交代李大妈,一定要过来约纪嬷嬷去模骨牌。”
“原来是你在搞鬼,我说怎么这两天你一到晚上就催着我早早睡觉呢!”
“二小姐若不休息,纪嬷嬷哪有空闲去打牌呢?”绿云笑着说。“现在她打牌入了迷,绝不会疑心咱们偷偷溜了出去。”
玉璇已经匀好脸,淡淡地刷了刷娥眉,又在唇上抹了点浅浅的胭脂,才笑了笑说:“那现在我做什么呢?难道真的上床睡觉?”
“你得装睡一下才成,至少得熄了灯,看起来像睡了的样子。”
“绿云,那你可得快点回来,别让我在这儿干等。”
绿云笑笑不答,收拾收拾妆台,高声喊着:“小姐,你早早歇息,婢子告退了。”说完,吹熄了灯,留下玉璇一个人,自己捧着铜盘、手巾、香粉等物品,出了玉璇的绣房。
现在只剩下玉璇一人坐在黑暗中,房中静得让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促的心跳一下是期待、一下是紧张、一下是兴奋,玉璇自己都分不清是什么感觉了。
她感到口干舌燥,但不敢倒水喝,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会惊动了纪嬷嬷和其他的侍女,正在彷徨无奈的时候,窗下亮起一点荧荧红光,推窗一看,竟是绿云手持一盏宫灯,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绿云,怎么不进来?”玉璇推开窗子,不解地问。
“二小姐,我实在是没法子。”绿云站在窗外,苦笑着说。“纪嬷嬷真够狡猾的,她要去李大妈屋里打牌,居然亲自拿锁锁住了柔仪轩的外房门,现在只有委曲你爬窗出来了。”
“好,你等一下,我立刻出来。”玉璇搬过一张椅子,踩在上面,轻易地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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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的地点就在王府南侧的梅园,绿云只送到园门口为止,将宫灯交给玉璇。
梅园内种了上千株红梅,冬天一到开得格外鲜艳,玉璇手中的灯光,映出白珊瑚般的雪地,梅树上也堆满了雪,宛如玉砌银雕,让人就像置身在虚幻的仙境一般,而玉璇一步一步走进这片纯洁无瑕、洁净优美的琉璃世界,白皑皑的雪,是她和天磊相会的鹊桥。
天磊远远就看见玉璇纤丽窈窕的倩影,一步一步盈盈地向他走来,宛如踩着白云降临人间的仙女,是如此的清雅月兑俗、不染纤尘,深深牵动着他的心、他的情、他的灵魂。
“玉璇!你终于来了。”天磊跑上前迎接她,两人站在一株梅树下凝眸相望,天磊的斗篷上堆了不少雪花,显然已经站了很久。“我在这里站了一个更次,好怕你来不了。”
见到天磊丰神如玉、矫矫不群的身影,和他眸中深情专注的凝视,玉璇觉得恍若梦魂中,她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整个人紧挨着天磊的怀抱,委屈万分地说:“总算见到你了。你不知道,纪嬷嬷一直看得我死死的,出来一趟真的好不容易。”
“我知道,你是为我在受委曲。”
“天磊,你别这么说,我是自愿的。”玉璇柔声地说。“为你吃的苦,在我心里感觉起来其实都是甜蜜的。”
“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你选了任何一位王公贵族当驸马,都会是一桩受到各方祝福的好姻缘。”天磊歉然地说。“可是你偏偏选了我,为我担心受怕,甚至还要欺瞒自己的爷爷,我真是害惨了你。”
“天磊,我甘心如此,也从来都没后悔过。”玉璇真挚地说。“爷爷永远也不会明白,再多的金银财宝都比不上一颗真挚的心,你心里有我,我就什么都够了,也不再奢求其他了。你不必担心我,放心去做你的事吧!我总是永远、永远等着你。”
玉璇不只声音微颤,她柔弱的娇躯也在发抖,天磊紧搂着她,心里阵阵绞疼,忽然听见嘤嘤啜泣,低头一瞧,玉璇脸上早已爬满泪浪,眼睫一眨一眨全是晶莹泪光。
“别担心,玉璇。”天磊为她拭去泪珠,一边以坚定的口吻告诉她,他的计划很周详,这次举事复国可以说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你好好待在王府等我,我一定会回来迎娶你,去当西突厥国的王妃。”
玉璇微微摇头。“我不在乎王妃不王妃,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我答应你,一定平安无事回到你身边。”天磊心疼地拥紧玉璇。“我可不能死呢!有你这么美丽多情的未婚妻在等我,我怎么舍得死在战场上?”
听见“死”这这个字,玉璇脸都吓白了,晶莹的泪珠滑落她的腮畔,她急忙伸手掩住天磊的嘴。“别说了!你一定会平安,也一定会获胜的,从今天起我天天都会向佛祖菩萨祝祷,求神佛佑你大获全胜。”
“玉璇,相信我!”天磊感动地握紧玉璇的双手,郑重地说。“我向天地立誓,一定会平安回来,以西突厥国新国王的身份迎娶你。”
“真的?你不能骗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答应我的话,要平安无事回到我身边。”玉璇仰头望着天磊,雪花飘飘落在她的眉间额际,瞬间和她的泪珠融化在一起,仿佛雪花也和她一起哭泣。
“我答应你。”天磊怜惜地拭去玉璇脸上的泪水,痴痴地看着玉璇的一身装束,秋香色的丝袄、墨绿的窄袖长裙,外罩一件黑色的狐毛斗篷,楚宫腰、小蛮靴,就像大漠中的部落郡主,心中怜爱横溢,又揽紧她一点,他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此刻相偎的感觉。
“出门在外,以后你要自己多当心自己。饿了或冷了的时候,千万别硬撑着,按时吃饭穿衣……”玉璇将那件背心交给天磊,一边殷殷叮咛。
“哪儿来这么多规矩?”天磊笑着问。“瞧你还没嫁给我呢,就已经管东管西,不怕把我吓跑了?”
“西域又是高山、又是沙漠,想到你要到那样蛮荒的地方去,人家就是不放心嘛!”
“傻玉璇,你忘了我就是西域人?”天磊笑着安慰她。“而且西突厥国虽然比不上江南,但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许多地方的风光比江南还好呢!从皇宫看出去,有座月牙泉,美极了,将来我一定要带你去看。”
“虽然这样,但你是去打仗,又不是去玩,教我怎能放心得下呢?”
“嘿!小姐,你太看不起我的武艺了吧!”天磊故意嘻皮笑脸地比划了几下,想逗玉璇一笑。“你的情郎可是曾经得过西域诸国武士大赛冠军的人喔!吧!大胆叛将,快放马过来,让本王子砍下你的狗头来!”
“什么时候了?你还尽彼着说笑话?”玉璇幽怨地瞟了天磊一眼。
“玉璇,你知道吗?你的泪水让我心痛得不知所措、六神无主了。”天磊温柔地抱着玉璇说。“别让我脑海中只有你哭泣的模样,好吗?别让我在战场上还要时时惦念着我的小玉璇,是不是又挂着泪,好吗?让我记忆中的你,是带着甜蜜幸福微笑的娇憨少女,好吗?”
玉璇含着泪强挤出一个微笑。“你放心,我不再哭了。”
“这才是我的乖玉璇,来!擦干眼泪。”天磊托起玉璇的下巴。“再哭下去,你当我新娘子的时候,眼睛一定变得又红又种,到时候西突厥国的老百姓还以为我从中原娶了个兔子精回来呢!”
“你才是兔子精呢!”玉璇横了天磊一眼,但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终于会笑了。”天磊放下心来。“玉璇,你笑起来的时候最美了,还有你那个用手拈拈辫梢,再一甩头将辫子甩到身后的动作,可爱极了。我永远都会记在心里。”
“那我以后常常这样做。”
“不,故意装出来的就不可爱了。”天磊珍惜地模模玉璇柔滑的长发。“对不起,玉璇,我们相识、相恋以来,我带给你的快乐那么少,痛苦和悲伤却这么多,我这一生都补偿不完。”
玉璇大恸。“不是、不是的。天磊,爱上你是我最快乐的事。”
“玉璇,我要求你等着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不是你要求我等你的,天磊,是我自己要等着你。”玉璇无限依恋地靠在天磊怀中,低低地说。“天磊,这一生我总是等着你一个人,你一天不来,我一天不嫁,永远、永远等着你——”
天磊不等玉璇把话说完,俯身轻吻她的额角、脸颊和樱唇,一片雪花在他们的唇间融化,仿佛他们如火般炽烈的浓情,融化了整个冬季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