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调情恶棍 第七章

屋内光线幽暗,厚厚的墙面将大部分的阳光阻绝在室外,阴凉的湿气、静穆的气氛与空旷的环境,都使得老房子的大厅显得格外阴暗。

宋恺琪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虽然不发一言,但眸子里映着火光,火光背后,依稀流露出一丝颓靡与抑郁。

他好像被激怒了,但激怒他的对象,却又仿佛是他不能报复的对象,因此,他只能沉默无言地生闷气。

贝贝站在破墙前偷偷打量着他。其实要他不苦闷也难,根据她的观察,从他自意大利回到台湾的短短时间内,他由服装界众所瞩目的时尚新贵落魄到公车钱都付不出来,甚至连自己家里的家具都保不住,这样的境遇任谁都无法接受。

但她还是相信,虽然目前他看起来很糟糕,但其实他还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拥有无比自信的宋恺琪。毕竟,沉默中的他反而更显威严,全身上下散发着不凡的气焰。

一个失败潦倒的人,不可能有那样的气势!

结论是他真的被某人整惨了!

贝贝被他沉思的模样所影响,禁不住同情起他,唉……看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真的很不习惯,很想走过去告诉他,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她帮忙,反正他们两家只有一墙之隔。他这里没沙发,她那里有,最多借他躺喽!他这里没有电视、音响,她那里有,借他用喽!大家是邻居,守望相助也是应该的。

不过——

一想到他老是跟她过不去,她就忍不住小心眼!恢复理智后,她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老觉得有责任照顾他!

她嫌恶的自责:关她什么事啊?!他家的家具被搬光,又不是她害的!何况他三番两次对她恶言相向,闯空门、拆她房子不说,还一点悔意都没有,这样恶劣的男子,就算长得再帅、再有才华,她、她也不屑一顾。而且修补她身后那片破墙的费用,还不晓得他付不付得出来咧。万一他不行,她还得自行吸收,那不就太倒楣了!

“当我没说过!”

厌弃的皱紧眉头,把心一横,贝贝决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转身准备回自个儿家里梳洗更衣上班。

“喂,你就这样走了?”

她正欲掉头离开时,宋恺琪低沉的嗓音忽然由她背后响起,她不明白地回头看他。

他不是忙着生闷气吗?怎么知道她在偷看?

不过都被发现了,她干脆跨过“国界”,挑眉好心地问:“不然呢?”

答案——付公车钱。理由——因为他的皮夹尚未要回,而他必须去工作室。承诺——他一定会还她钱,只要拿回皮夹。于是——两人再度一同搭上挤死人不偿命的公车。

“不……不要挤!已经没位置了!”贝贝神情恼火,不满地叫道。

这些学生简直不可理喻,不只一次告诉他们没位置了,还拚命往里面挤,拚命往里面推。害她……害她一直被推到宋恺琪的怀里去!

而宋恺琪也够狠,完全不懂怜香惜玉,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她被挤成肉干,他则视若无睹、自顾自地站着,全然置身事外。

车子动,载了一票沙丁鱼缓缓往区前进。

“啊!”

有人偷袭!趁她不注意,由背后推了她一把,这下子他们是得到了多一点空间,但她整个人已紧紧地黏到他身上了。

宋恺琪皱了皱眉头,凉凉地瞄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自己体恤她情非得已,所以就勉为其难让她靠着吧!

谢了!她可不领情,费了好大的劲,推开他的胸膛。

“你们不要太过分,我的位置已经够小了,再推你们也不到多大的空间!”

她回头就骂,气冲冲的瞪着后方的学生。

但那些学生根本不甩她,当她是疯狗乱咬人。

下一个站牌到了,公车靠边一停,车门一开,立即拥上另一群人。

贝贝在心中叫苦连天。不会吧,都已经挤成这样,还停车?!

这下好了,现在她已经不必因为挨在宋恺琪身上而感到不好意思,反正她也算完完全全塞进他的怀抱里了。她决定放弃。

只见宋恺琪伸长手臂一手紧抓杆子,一手扶握着椅侧的拉把,而莫贝贝则被四周围的人逼得站在他的臂弯内。两人紧靠在一起,车子稍一摇晃,就无法避免地开始摩擦、撞触。

一下是她撞他,一下是他抱她,烫人的体温不时透过衣衫传送,烧灼着彼此的毛细孔。

宋恺琪面无表情地站着,态度从容不迫,实则浑身不自在,因为她温润的呼吸正刺激着他的感官。

贝贝靠着他强壮的胸膛,感觉到他炙人的体温及规律的呼吸,不自禁心跳加速……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迷人气息——是混杂着烟草香的古龙水味。昨天他肯定在牢里抽烟了,那些警员是一堆烂好人。

但无可否认,那味道特别好闻,她不由得陶醉其中……

“扶着我吧。”

他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低下视线,抓起她的右手搁在自己的胸膛上。

贝贝僵住,双颊染上红潮,几乎快无法呼吸。

天啊!此时的他实在太体贴,太迷人、太有魅力了!

她抬眼看着他微微忧郁的神态,毫无预警地心中一动!

她火速转开目光,紧咬着下唇不看他——

太危险了,贝贝,你快被他俘虏了!

她内心五味杂陈,恍如晴天霹雳。别这样快就迷住了呀!

然而从一开始她就错估了他的魅力,当一个坏男人对女人展开温柔攻势时,有谁能抵挡得住!

纵使心中千头万绪,但她此刻的表情是心花怒放的,双颊嫣红娇美,笑容甜蜜醉人。当莫贝贝一脚踏进书店时,表现的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书店同事见状,连忙拥上来关心。

“哇,你没事吧?”

“脸红成这样,是不是发烧了!”赶忙用手背试试她的体温。“是有比较热一些。”

“今天不是假日,客人比较少,你要不要回家休息!”

“不是发烧……”贝贝神情恍惚地低语。“是发生了意外……”

“意外!莫非……是那个姓宋的!”秀秀一针见血道。

同事们纳闷不已。“哪个姓宋的?”

“宋恺琪,就是那个从意大利回来的服装设计师,贝贝崇拜的偶像,昨天下班时间还追着贝贝上公车呢!”秀秀快狠准的解释。“说,在那个很丢脸的场面之后,你们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后续发展?”

进人逼问程序。

“难题,是难题……”贝贝两眼发出梦幻的光芒。

“什么样的难题?”同事不约而同的问,她的说法太含糊,令人模不着头绪。

“我有预感,我就快爱上他了……”贝贝懊恼地说,蹙眉托腮,今早的情境犹在她脑海里余波荡漾,她心里满满都是暖意。“可是他明明有很多缺点,任性、脾气坏、行为恶劣,我怎么可以爱上他呢!”

“说什么鬼话,喜欢就追啊,管他那么多!”

“就是嘛,你现在除了引起他的注意外,其他的事情都不用多想。还是……他其实也已经注意到你了?”

“唉呀,你们不懂。一旦爱上,就希望对方能有所回应,等待的心情是很煎熬的!”

“我们看你!现在就够煎熬了!”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贝贝愣住,甜蜜的心绪瞬间冻结。“真的吗?”

“不,我看你是印堂发黑!”

身后不知是谁接了口,霎时气氛凝结住,众人表情一愣,将头一转。“谁?是谁在乱放炮?”

她们问完,循声望去,只见收银机旁站了个秃头的老头子。

看他一手拿着书籍,一手拿着钞票,应该是要来结帐的。秀秀不明白地问:“我有没有听错!你刚刚是说我们谁印堂发黑吗?”

老头子伸手指着贝贝。“她。”

贝贝傻住。“我?!”

“她现在春心大动,红光满面,怎么可能印堂发黑嘛!老伯,你是不是搞错了?”秀秀严重质疑。

“我是道行高深的鹤仙居士,怎么可能弄错!”

大家半信半疑起来,贝贝抢先问:“理由呢?我为什么会印堂发黑?”

她格外重视这个问题,因为她早觉得自己这几天不太舒服了,常常全身发烫,双颊发热。还以为是恺琪加诸于她身上的魔力丝毫未减,而且持续发酵中所造成的,现在听这老头子一讲,又似乎有他的道理。

“对啊,理由,你倒是说清楚。”

老头子不慌不忙的说:“你家有道符破了。”

“符?!”

大家忙问:“贝贝,你家是不是真有一道符破了!”

“我家没有什么符……”贝贝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地恍然大悟地说:“难不成……你指的是我家的墙壁!”

那是她家唯一破坏的东西!

“你家墙壁破了吗?”秀秀问。

“哎呀!其实因为宋恺琪住在我家隔壁,所以我们才认识的。昨晚我在洗澡时,他在他家钉钉子,结果不小心伤到房子的结构体,我那一头的浴室墙壁应声垮下,现在破了一个大洞。”

众人直觉反应——“那你不他看光了!”

贝贝双颊顿时暴红,腼腆的点了点头。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看着她。哇,原来他们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了,看来贝贝手脚快得很!

贝贝赶紧转移话题。“那不是重点!居士你说的符,是不是就是指我家墙壁?!”

“镇压妖孽的法物已破,首当其冲被冲煞到的就是你。结帐,谢谢。”他递上书籍及钞票。

贝贝手脚不听使唤地乱包一通,害怕的问:“那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可解?我不要紧吧?”

“在劫难逃,你好自为之。”

“啊?就这样?”贝贝呆掉。“等……等等!不要走,居士,不要走!”

贝贝连声呼唤,慌慌张张追出门口,却已不见居士飘忽离去的身影,心头登时蒙上一层诡谲的阴影。

*****

你是印堂发黑、在劫难逃,你好自为之!

虽然是白天发生的事,而现在都已经晚上八点钟了,不过贝贝依然被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给折磨着。

她的脑子里除了上午那位老伯说的话外,根本装不下其他东西,一整天下来魂不守舍,紧张兮兮。

如果不是秀秀阻止她,她现在可能已经带道士回家降妖伏魔了。

站在自家门口,贝贝胆小的个性作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门,两道眉毛耸得老高,害怕地瞪着手中钥匙。居士说她“首当其冲”,会不会她这一开门,就马上撞邪?!

可若是不开门,难不成要她在这里站上一整晚!

撑得过今晚,那明晚、后晚呢!

“唉!就算要搬家,还是得进门去啊!”她决定豁出去了!

把钥匙迅速插人钥匙孔中,扭转,开锁,推开门,动作一气呵成,贝贝把眼睛瞪得老大,勇敢地冲进家里。

放眼望去——四周静寂无声,乌漆抹黑,连只苍蝇也没有。

“虽然跟平常一样,但一定有鬼……”她喃喃自语,殊不知真正的鬼是藏在她心中。

放轻脚步,她模黑小心翼翼地往客厅电灯的开关走去,谁知只走到一半,她脚踝猝地被一个冷凉的异物扣住,她顿时全身冰冷,下一秒,已经颤声尖叫出来——

“哇啊——有东西抓住我的脚了!”

她吓得寒毛四起,闭眼叫个不停。

“哇啊——救命啊!”

拚命挣扎的她情绪几乎崩溃,但那异物仍紧着她脚踝不放。就在脚边的危机尚末解除之际,天外又飞来一股重力突然压在她的肩膀上。

她微侧身定睛一看。竟是一只手?“啊啊啊啊呀——”这下子她叫得更惨,还变本加厉地伸臂胡乱拍打挥捶。“走开!走开!”

“你干什么?!”黑暗中响起一个男音。

然而此时的她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忽地挥翻一袋温热的液体。哗的一声,温热的液体洒了满地,溅到她的脚,她这才回过神来。

“汤?”

“是啊,罗宋汤。”

她呆愣地抬眼,迎上的是面红耳赤、气喘如牛的宋恺琪,只见他提了两个便当站在她面前瞪她……

原来,在地上勾住她脚的只是一把伞,一把伞鼻末端有弯柄的雨伞!

开灯之后,贝贝皱起眉头看着地上的伞,下一秒则抓起抹布不情不愿地开始擦拭伞面的汤渍。

都是这把烂伞惹的祸,如果不是它的弯柄扣住她的脚,她也不会叫到快断气,更不会一手挥翻宋恺琪带来的罗宋汤。

白白糟蹋了人家的一份心意!

想到这件事,她抬头,见到面对面坐在小茶几前的他仍是一副不理不睬人的模样,不禁有些愧疚。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我……帮你擦干净。”

他低头瞄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不……”

“没关系,应该的!”

贝贝怕他不好意思,快速抢话后拉过他的手腕,手中的抹布已经准准地朝污渍擦去。

恺琪的眼睛猛然惊异地睁大。“你刚刚好像也用这条抹布……伞……”

“没关系,刚刚用正面,我现在是用反面。”

不是一样没卫生吗?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但也没有阻止,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清理他的衣服。“谢……谢谢……”

“不客气。”贝贝咧嘴笑着,表达友善。

宋恺琪却看得愣住了,她难得对他绽放如此和煦灿烂的笑容,一下子震到他的灵魂深处,好、好可爱!

“怎么了!”

“没、没事!”

他飞快地低头拆开便当盒,佯装没事样的吃饭。

“你不生气了?”

“啊?!”他没听清楚她的话。

“打翻你特地买来的汤,你不生气了吗?”

“不生气了,不生气了。”

她的模样这么迷人,睁着大眼睛内疚地望着他,铁汉都被她感化成多情种子了,哪还生气得起来?

有种异常的情绪在他心底酝酿。不自觉地,他的视线顺着她的鼻梁落到她的唇瓣,然而顺着唇瓣往下移……白细的颈项、锁骨,最后是——胸部!

他还记得它们有多软、触感有多舒服。回想起在公车上两人紧紧相靠的情形,他不禁失神……

“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听到她开口,他心头震了一下,赶紧仰头猛灌茶。

惨了!他怎么越来越低级了!

他瞬间换了一张严肃的面孔,郑重澄清。“我刚刚才买了便当回我家,便当都来不及放下呢!突然就听到你的尖叫声,我急得从我家大厅跑上二楼,二楼穿过那面破墙,直接冲到你家客厅来,哪知道看见你一个人在那里叫得欲罢不能,一靠近你,我手上的东西就你一手挥开了!”

所以汤打翻了,现在两人都必须吃便当配白开水。幸好汤是温的,否则两个人说不定还会烫掉一层皮。

“难怪你气喘吁吁、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贝贝暗自缩了缩脖子,装死地打开便当挟菜吃饭。

“对了,你拿回自己的皮夹了吗?”不然怎么会有钱请她吃饭?还顺便还她公车钱。她好奇的问,瞪大了清澄的眸子。

“是啊,皮夹要回来了。便当好吃吗?”

“好吃。”

“我也觉得不错。”他牵动嘴角,漾开柔和的笑。“吃惯了饭店里的菜,我都不知道小吃店的便当这么好吃,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他从容的言谈,散发出迷人的气息。

“是吗?”

贝贝笑弯了后,看着他吃饭的动作,发现他就和她一样,肚子饿时就大口大口吃饭;口渴时就大口大口的灌茶,再也不管什么气质、形象问题了。

突然间,对他感觉亲近了许多。

在她的印象里,他其实大多时间都是高傲难以亲近的,但现在却和蔼可亲地和她闲聊、和她吃着一样的饭菜,感觉好神奇……

贝贝不自觉地着迷看着他,陶醉在他的一举一动里。

恺琪这时候刚好抬眼,正好对上贝贝的视线,贝贝顿时觉得呼吸困难,胃部打结,急忙别开视线。

“说……说真的,你明明是有名的设计师,为什么会落魄到连公车钱都付不出来!”她结结巴巴的说,胡乱扒饭,企图化解她的不自在。

恺琪回以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把我家的老佛爷惹毛了,现在正在接受惩罚。”

“你家的老佛爷?”

“我妈。”他解释道。“我连续三年的生日礼物都送她空白支票,她一气之下,冻结我全部的资金,把我打回贫穷的原形,说这样我或许能领悟,在这世界上有比钱更珍贵的东西存在。”

“那你领悟到了吗?”

他潇洒一笑,笑得好有魅力,令人心神荡漾。“根本没有,我反而更加体会了钱的重要性。”

“唉,你妈的心血都白费了!”有道是朽木不可雕也。

“大概吧!”他霍地深深地凝视着她。“不谈我了,谈谈你吧,刚才你为什么叫得那么恐怖?”

“因……”她本来要全盘托出的,但在最后一秒打住。“嗯……我问你,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先试探的问,确定他不是无神论者,才不至于被他取笑死。

“不对劲!什么不对劲?”他皱眉地问。

天啊!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是!“没什么!吃菜、吃菜!”

她蒙混的笑嚷,没多想地把眼前的豆芽菜挟进他的饭盒里,态度自然地开始吃饭。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着自己饭盒里的豆芽菜说不出话,世界仿佛在这刹那间安静下来。

他的心紧缩,眼里闪过一丝极深极深的感情……

吃菜!多吃一点菜!

你们四个兄弟多吃一点菜,才能长得比别人高、比别人壮,以后才能高人一等……

妈,弟弟偷挟人家的排骨!

乱讲,我哪有?

有……你明明就有……

“莫贝贝……”

夜里,躺在床上的恺琪咀嚼般地吟念着她的名字,眼底尽是温柔。

她不会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竟勾起他许许多多的儿时回忆。

一个小动作与一张空白支票之间的差别,应该就是老妈一直试图传达给他知道的意念吧!

她不就是希望和她几个儿子再次好好的吃顿饭吗?

笑容在他脸上浮现,窗外的夜色好深……好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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