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琳坐在沙滩旁一块大岩石上,静静地看着海。
她穿著一件白色棉布洋装,没有戴上眼镜,头发披散,任凭海风吹拂撩拨。
她看起来非常单薄,似乎海风再强一些,她就会散去。
因此,高明德虽然看见了她,却不敢叫喊,也不敢跑过去,只有慢慢移动脚步,缓缓接近。
她的灵魂似已飘散,就连他在她的身后站定,她也恍然未觉。
斑明德强忍心痛,低声唤道:“夏琳。”
她没有反应。
“夏琳。”他绕到她面前,蹲下来,把手放在她的膝上,握住她冰冷的手,仰起头注视她,“我终于找到妳了。”
夏琳恍若末闻。
“黄钰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高明德哽咽,“夏琳,对不起,我不知道因为我而害得妳父亲……我真是该死!”
夏琳还是寂然不动。
“妳会恨我、讨厌见到我是应该的,我却不明白妳心中的苦,死皮赖脸的缠着妳,怪妳不肯响应我的心意。我真是该死的笨蛋!”高明德激动地自责,“没有人会愿意跟自己的杀父仇人有任何牵扯。我真是……”
他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
浪花反复翻腾,有节奏的拍打着海岸。
夏琳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
“夏琳,求求妳说句话吧!”高明德恳求,“妳打我也好,骂我也好,随便妳要怎处罚我都行,但是求妳不要这么沉默,不要伤害自己。既然我害妳失去父亲,就是妳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可以随妳处置,只要妳清醒过来,求求妳!”
“我不怪你。”夏琳终于有反应,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真的,因为那并不是你的错。”
“夏琳……”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的声音缥缈,“算命的说我命很硬,会克死所有至亲。我一出生,就害母亲难产而死,我得了无法根治的哮喘,因此害父亲车祸而亡。是我造成这些悲剧,我不能怪罪任何人。而现在……”
她的泪水悄悄地滑落,声音也变了。
“如果不是我,邱志辉现在也许进了家里的修车厂,开始当起学徒,帮他父亲的忙,再过几年,他当完兵,就可以继承父业,结婚生子,活得好好的。要不是我……他不会想继续升学,参加联考,要不是我打那通电话,他不会匆匆忙忙跑来学校拿成绩单,也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都是我!”
夏琳终于崩溃,掩面痛哭。
斑明德站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这么瘦小柔弱的身躯,究竟负载了多少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悲痛?
他的心为之纠结,怜惜地拥紧她,想给她力量。
她的泪水沾湿他的衣服。
“你一直问我,为何要对学生付出这么多,为什么我不能把心交给一个爱我的男人?一她抓紧他的衣服,“因为我会带给爱我的人不幸,所以我只能爱我的学生,因为他们终究不属于我,他们都会毕业,离开学校,遇到其它更重要的人,然后把我遗忘。所以我可以放心去爱,没有阴影,没有负担。”
斑明德心痛得快要裂开,原来她是为了怕给对方带来不幸,所以封闭自己的心灵,不敢接受幸福。
因为如此,所以她寂寞。但是她渴望爱人与被爱,所以把感情寄托在学生身上。
“但是我还是让我的学生发生不幸,都是我!都是我!”夏琳歇斯底里的喊。
斑明德俯,捧住她的脸,情不自禁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吻去她奔流不止的泪水。
“这同样不是妳的错,妳毋需自责。妳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没有人做得比妳更好。那是老天不长眼,妳不必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身上。”
夏琳第一次在人前敞开心胸,她张开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将伤痕累累的心交给他,放纵自己寻求温暖。她一直伪装坚强,以为自己会背负着罪恶感,在孤独中让年华虚掷,在寂寞中死去。
原来有个宽阔的肩膀可以依靠,有个厚实的胸膛可以栖息,被人呵护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夏琳哭得累了,渐渐平静下来,抬起头面对他。
“谢谢你千里迢迢来看我。”
“我不止来看妳,我是来带妳回台北的。”
“我不想回去。”
“邱志辉快要出殡了,他的父母交代我一定要带妳回去,因为阿辉在等妳。”
夏琳一怔,又想落泪。
“回去吧,好好地跟他道别。”高明德劝道。
她吸了吸鼻子,站起来,“是啊,至少我应该亲自向他道歉,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斑明德把身上的夹克月兑下来,替她披上。
他揽住她的肩膀,她自然而然靠着他,两人依偎着一起离开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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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怕耽搁,高明德将车子留在花莲,先跟夏琳坐飞机回台北。黄钰接到高明德的电话,立刻飞车前往机场接人。
她看到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友,心疼地拉起她的手。
“妳终于回来了!我都快急死了,妳怎么这么不懂爱惜自己啊?”
夏琳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害妳担心了。”
“我先带妳去吃点东西,好好补补身子。”
“不,邱志辉明天就要出殡,我想现在就去他家的灵堂上香。”
“夏琳,妳这样子还能赶去吗?妳应该先回家好好休息。高明德,你还不帮我劝劝她?”
看到夏琳的脸比纸还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黄钰气急败坏的瞪着两人。
斑明德揽住夏琳的肩,投给她了解的一瞥,然后对黄钰说:“妳还不了解她的脾气吗?要是她不先去一趟邱家,是不会安心休息的,让她去吧。”
黄钰瞠目结舌,因为她发现高明德变了。
这个大男孩在短短几天之内忽然褪去大部分稚气,举止变得成熟稳重。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一棵高大强壮的杉树温柔地护着身旁柔弱的小草。
这个画面让黄钰感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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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家在巷子里搭起棚子摆设灵堂。
和尚仍继续诵经,正中央的放大遗照中,邱志辉微微咧着嘴,露出一个憨憨的微笑。
一看到照片,夏琳就悲从中来,若非高明德的扶持,她很可能支撑不住。
灵堂里只有邱志辉的大姊跟二姊,三姊上楼去请父母下来。大姊燃起香,递给夏琳和高明德。
夏琳站在灵前拜了拜,在心中默祷。
邱志辉,老师来看你了。对不起,都是老师不好,害你年纪轻轻就失去生命。希望你能原谅老师,安心往生去吧!
斑明德也在心中默念:阿辉,很遗憾不能再跟你继续打球了,希望你在天之灵也能找到热爱篮球的伙伴,并且保佑你的夏老师。
他们把香插在桌上的香炉里,意外地看到香炉下压着三张纸。
这时候邱志辉的父母走进来。
夏琳看见他们时,眼眶又开始热辣辣的疼起来。
邱志辉的父母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也瘦了很多。白发人送黑爱人的悲哀实在难以言喻。
“邱先生,邱太太,我……”夏琳说不出话来。
斑明德上前扶住她,给她无言的安慰与支持。他对邱家两老微微颔首。
邱母先对着儿子的灵位喊一声,“阿辉,老师来看你了。”接着转过来面对他们,操着台湾国语,“老师,我们阿辉等妳好久了。”
邱父在一旁抿着嘴,并不讲话,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
夏琳想起第一次上邱家做家庭访问的时候,为了邱志辉的前途问题,邱父几乎跟她吵起来的往事,心里的内疚更深了.
“邱先生,邱太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夏老师,不要这样讲。”邱母拭去眼角的泪水,“我们知道老师心里也很苦,我们找老师来,不是要抱怨老师。前两天阿辉跟他大姊托梦,说他一定要跟老师说谢谢。哎呀,我不知道要怎么讲,阿春,妳来跟老师说。”
邱志辉的大姊走到夏琳面前,低声说:“阿辉说,他希望能再见老师一面,因为老
师是他的大恩人,他要我替他向老师道谢。老师,这三年来,多谢妳对阿辉的教导,他本来是不喜欢上学的孩子,但是后来他天天都快快乐乐的去上学,连感冒发烧都不想请假,我们全家都看得见。老师还在一年级的时候帮他补习功课,让他跟得上同学,而且不收半毛钱,这份恩情,阿辉说他只有来世再报。”
夏琳捂住嘴巴,避免发出哭声,但是泪水仍不停的涌出眼眶。
邱父突然走到夏琳面前,“咚”的一声跪下来,把夏琳跟高明德吓了一大跳。
“邱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他们想扶邱父起来,但是邱父不动如山。
“老师,我不晓得该怎么讲。老师以前讲得没错,我们家的阿辉是有出息的。他不像他老爸,一辈子只能干黑手。我们邱家有这样的子孙,我也算对得起邱家的列祖列宗。妳真是一个好老师,多亏老师看得起我们家阿辉,他才能考上建中,让我们邱家扬眉吐气。老师的大恩大德,我邱阿茂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
邱父说完,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么一个高傲顽固的父亲,现在为了死去的独子,竟然朝老师下跪磕头。
夏琳揪住胸口,她的视线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她瞥见遗照里邱志辉的笑脸竟然清晰起来。
她还记得邱志辉自信满满的说:“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当上汽车设计师,而我设计出来的车子在世界各国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看得见。”
邱志辉,老师相信你做得到,老师会一辈子以你为荣!
夏琳缓缓地跪下来,“邱先生,我担待不起,我只是尽一个老师的责任。阿辉是个聪明又肯上进的小孩,我也以有这样的学生为荣。邱先生,快请起来吧!”
“老师……”
两人面对面,邱父老泪纵横,夏琳掩面哀泣。
他们两人分别被旁边的人扶起来。
邱母走到灵前,从香炉底下抽出那三张纸,递给夏琳。
“我们决定把这三张东西烧给阿辉,先给老师看一下。”
夏琳接过一看,霎时又泪如泉涌。
其中一张是高中联考的成绩单,这张成绩单是邱家的骄傲,遗憾的是邱志辉无缘亲眼看见。
另外两张正是邱志辉最珍视,一直摆在皮夹里的评语纸。
斑明德看到那两张纸,想到那天他陪着邱志辉到处寻找遗失的皮夹,结果在垃圾场捡到已经被掏光钱的皮夹时,邱志辉那种高兴的表情。
“老师,阿辉非常宝贝这两张纸,我们全家都很感谢妳曾经做过这件事。”邱志辉的大姊含泪道。
夏琳喃喃地说:“没想到他还留着这两张纸……”
“我们全都留着它,老师。”
说造句话的正是三年二班的班长徐亮,跟在他后面的是三年二班的全体学生,还有校长。
“你们怎么都来了?”
“我们拜托高老师,只要找到妳,就要立刻通知我,我再去通知其它人。”徐亮解释道。
“而我也拜托过高老师,所以也来了。”校长向她点头致意。
徐亮从背包中拿出评语纸,“老师,妳看,我还把它护贝起来。”
“我是夹在日记本里。”
“我的压在书桌的垫子下面。”
“我影印了好几张,皮夹里放一张,要是破了就再换一张。”
大家都抢着发言。
“我们都保存了那张纸,因为那张纸让我们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活得很有价值。”徐亮代表发言。“老师,所以我们每个人也写了一张,列举老师的优点,然后装订成一本。”
徐亮从背包里拿出一本非常厚,用活页纸装订成的本子,绿色粉彩纸做封面,上面用很漂亮的艺术字体书写“MEMORY”,下面写“给最敬爱的夏琳老师,三年二班全体同学敬上”。
夏琳再一次掩面痛哭,感动不已。
“老师,一张根本不够写,我随随便便就写了三张,还双面的喔!”游家齐冒出一句。
“这算什么?我写了五张,来比呀!”王轼文不服气。
“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吵。”徐亮出声制止。
大家意识到这里是灵堂,立刻乖乖闭上嘴。
“谢谢你们。”夏琳将那个本子紧紧抱在胸前,觉得心好象气球一样,涨得满满的。
斑明德明白她此刻的感受,不禁拥她入怀。
“我想,这么多学生都可以证明妳是一个好老师。”校长上前一步,面容慈蔼,“所以这玩意应该用不着了。”
他从外衣口袋掏出一个信封,夏琳认得那是她写的辞呈。
“夏老师,我可以撕了它吗?”
夏琳睁大泪眼,环视在场所有人,只见他们眼中充满期盼。
“老师,拜托妳不要辞职,不然以后我们以后就没有『娘家』可以回了。”孙大邦傻傻地说。
这句话让大家都笑了,包括邱家的人。
“夏琳,不要轻言放弃。”高明德在她耳边轻声说。“而且妳根本没有放弃的理由。”
这句话激励了夏琳,她点点头。
校长将那封辞呈撕成两截,“欢迎回来,夏老师。”
大家一阵欢呼,将夏琳和高明德团团围住。
“高老师,我们三年二班全体学生,把夏老师交给你了。”徐亮拍了一下高明德。“你要好好照顾她。”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高明德回敬他一记。
大家都笑起来,而照片里的邱志辉彷佛也灿烂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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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琳和黄钰相约在一家茶艺馆里。
“真高兴看到妳又恢复精神了。”黄钰仔细打量她,看见夏琳神采奕奕,十分高兴老友已走出阴霾。
“多亏了妳跟那些宝贝学生,天天都打电话来问候,我的房东太太都快烦死了。”夏琳笑着说。“我看我得找房子搬家啰!”
“搬去姓高的人家如何?”黄钰暧昧地眨眨眼。
“黄钰!”
“刚才妳只提到我跟妳的学生,对那个家伙很不公平喔!”黄钰咯咯笑起来,“妳以为我们怎么放心只用电话问候啊?当然是因为有他在照顾妳啊!瞧妳现在白白胖胖,可见他养妳一辈子绝对没问题。”
夏琳微笑不语。
“夏琳,他是一个不错的男人,虽然有时候孩子气了点,但是大体上来说,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如果还有什么恩恩怨怨,看在他这一年来的表现上,妳就饶了他吧!”
夏琳拿起茶壶,替黄钰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黄钰,妳要收多少媒人礼?”
黄钰大声嚷道:“妳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基于好心才劝妳的,我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吗?”
“黄钰,妳的脾气要改一改。”夏琳慢条斯理地说:“我是在问妳,妳『要收』多少媒人礼,不要话没听清楚就随便乱叫好吗?”
黄钰张大嘴巴,脑筋一时转不过来,等她终于想透夏琳的意思,又忍不住尖叫。
“妳的意思是妳决定嫁给那个傻瓜,请我当媒人吗?”
“瞧妳刚才还替他说尽好话,这下子又说他是傻瓜,妳说我到底嫁不嫁啊?”夏琳失笑道。
“废话,当然要嫁!”黄钰兴奋得差点手舞足蹈,“不过我要当伴娘,至于介绍人,应该留给妳那个老奸巨猾的校长。”
夏琳大笑,黄钰说得没错,若没有校长这只“幕后黑手”,高明德也不会进学校当代课老师。
“你们已经决定好日子了吗?”
“准新郎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夏琳摇头。
黄钰又大吃一惊,她对好友捉模不定的个性永远不了解,“换句话说,他还没向妳求婚啰!”
“他表白过一次,那是在阿辉的事情发生之前。后来他没有再提,我想是因为妳告诉他我父亲的死因。”夏琳叹了一口气。
“这不能怪我啊!我……”
“我没有怪妳。”夏琳微微一笑,“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人的心境会改变。我对他的看法也转变了。以前我虽然嘴上说不怪他,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做到。现在我是真的不介意了,不过他因为心里有罪恶感,对我内疚,恐怕不会再开口了。”
“那是他以为妳还在恨他,所以妳必须亲口告诉他妳的心情。”黄钰点点头。
“嗯,我会告诉他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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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山上飘着细雨,整个山区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夏琳撑着一把伞,提着鲜花素果,慢慢走上阶梯。
今天,她要到父亲面前,告诉他,女儿已经决定好终身大事。
她走进墓园,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父亲的墓前,双手合十,正在默祷。
“明德,你怎么会在这里?”夏琳讶异地喊。
斑明德也吓了一大跳,随即欣喜地咧开嘴,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的唤他。
夏琳走到他面前,把雨伞移一半到他头上。
“你看看你,全身都湿了。”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条手绢,踮起脚尖为他擦拭头上的雨水。
斑明德傻傻的张着嘴,他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好事,才得到这样的待遇。
“拿着。”她把伞交到他手上,然后继续为他擦拭。
目前的状况实在有点教人不知所措,而且心跳不已。高明德只觉得自己好象面对初恋情人的纯情少男,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不过她本来就是他的初恋情人。
夏琳察觉气氛有点尴尬,于是开口:“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哦,我是来向夏伯伯请罪的。”
“请罪?”
斑明德别过头,惭愧得不敢看她,“自从知道真相以后,我每天都睡不安稳,一想到我闯的祸,不但害夏伯伯丢掉性命,还害妳吃了那么多苦,甚至放弃梦想。我真的觉得我应该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夏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真的这样觉得?”
“当然!”高明德回过头来,激动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妳,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却是世界上伤害妳最深的浑球。夏琳,我情愿牺牲所有的一切来换取妳的幸福,可是我却是造成妳不幸的罪魁祸首。我……”
他掉下眼泪,肩膀微微抽动。
夏琳不禁动容,她抬手轻触他的胳臂。
“所以你来看我爸爸,求他原谅你?”她喟然道:“就算你淋雨感冒,他也不会活过来,这又是何苦呢?你真是个傻瓜。”
斑明德凝视她,轻轻地说:“我宁愿当个傻瓜,至少傻瓜不会痛苦。”
夏琳迎视他的目光,两人就这么彼此凝望好半晌。
夏琳终于微笑,拉起他冰冷的手,“如果你真的想求他原谅,跟我来吧。”
她牵着他的手,转身面对墓碑,朗声说:“爸,我来看您了。”
雨丝仍然细细地落下。
“山上很冷吧?希望您没冻着。我来替您介绍,这位是高明德,他是我的小学同学,高中又同班,现在是我的同事。”
夏琳的声音轻柔如梦,飘散在雨雾中。
“爸,刚才他说的话,您都听见了吧?没错,他就是那个放狗追我的家伙,他应该为您的去世和女儿的幸福负全部责任,我们绝对不能随随便便放过这个该死的浑球,您说是不是?”
斑明德惊愕地转头注视夏琳,只见她一脸肃穆,不像是开玩笑。
“夏琳,妳……”
她白了他一眼,“我跟爸爸讲话,你不要插嘴。”
斑明德乖乖闭上嘴,噤若寒蝉。
“爸,为了要好好惩罚这个家伙,所以女儿决定了。”夏琳扬起嘴,“女儿要把下半辈子交给这个浑球,逼他负起该负的责任,为您的女儿以及您的外孙做牛做马一辈子,您觉得这主意可好?”
斑明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完全呆了。
“爸,这个家伙不太聪明,粗心大意,有点冒失,又很爱现,总之缺点很多,不过他就是需要一个像女儿一样聪明能干的老婆好好管教他,才能成大器,所以……”夏琳朝坟墓深深一鞠躬,“爸,只要您不出声,就代表同意这桩婚事啰!”
斑明德像一尊雕像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喂!你在干嘛?换你讲话啦!”夏琳忍住笑,戳戳他的胸膛。
斑明德喃喃的问:“夏琳,我在作梦吗?”
夏琳在他的脸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傻瓜,这是在作梦吗?”
斑明德结结巴巴的说:“妳……刚才说……说的是……是真的吗?”
夏琳看他一脸不敢置信,促狭地问:“怎么样?你不甘愿受这样的惩罚啊?那算了,我还是……”
斑明德丢掉雨伞,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摘去她的眼镜,猛然吻住她。
“哦,夏琳,我怎么会不愿意?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啊!”
一颗真心在陷人多年看似无望的痴恋中,历经漫长的等待,终于得到响应,那种狂喜的情绪如溃堤的洪水涌入他的心房。
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似乎想使劲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让两人合而为一。
“明德。”一夏琳找回了声音。“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你会不会介意我是白虎星转世?”
斑明德瞪大眼睛。“夏琳!”
“我的确是不祥之人,毕竟我的家人跟学生都因为我……”
“夏琳。”他捧起她的脸,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那不是妳的责任,妳不是不祥,而是不幸。从现在开始,我绝不会让妳有伤心哭泣的机会,因为我一定会给妳幸福。”
“可是……”
“去他的白虎星,去他的鬼话!”高明德抚模她冰冷的脸颊,“我绝对不信这个。不过要是妳还不放心,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小心开车,每次都系安全带,而且每年都做一次全身健康检查,这样妳可以放心了吧?”
夏琳眼眶涌出泪水,但是她并没有丧失幽默感,“我还是不放心,除非你的保险单上的受益人是我。”
斑明德紧盯着她,不放松地问:“这么说,妳真的愿意嫁给我了?”
“你说呢?”她俏皮地反问。
“我以为我永远等不到这一天,哦,感谢老天!”
斑明德再次吻住她。他的嘴唇灼烫,让她的心也跟着燃烧,不知不觉踮起脚尖响应他。良久,他才把脸移开。
“妳为什么会改变心意?”他喘息着问。
夏琳把头靠在他胸前,“这很重要吗?你不是只想要结果吗?”
斑明德拥着她的手加重力道,“我想知道为什么,因为这像是一场梦,我的心不踏实。”
她听出他的恐惧和不安,于是她仰起脸面对他。
“我承认,过去我对你是有偏见的。”她伸出手轻轻抚模他的脸颊,“但是这一年来,我们为了学生,成为并肩作战的盟友。你的表现让我不得不修正心中对你的评价,可是当我后来反省我以前为何会对你有这么大的成见时,发现那是出自于恐惧。”
“恐惧?为什么?”高明德有些困惑。
“我一直提醒自己,你是我的仇人,其实是一种自我催眠。”她继续分析,“我爸的死影响我至深,这件事又与你有关,我认为若我不继续恨你,与你保持距离,就是背叛我父亲。但是其实我真正的目的是逃避自己的感情。”
斑明德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心跳开始再次加速。
“你曾经质问过我,我是否对自己的感觉诚实。”她微笑道:“你的洞察力不算太糟,因为你的恋情从来就不是单行道。”
“哦,夏琳,妳这家伙把我折磨得好惨,我绝不饶妳!”
他又狠狠地吻住她,甜蜜又粗暴地惩罚这个让他痴心苦守、爱得死心塌地的小女人。
夏琳感到晕眩,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脖子,手指插入他浓密的发中。
当他吸吮她的颈子时,她不禁逸出申吟。
斑明德突然放开她,他的脸涨红,不住地用力喘气。
她苍白的脸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双眼水亮,唇办红肿,明艳不可方物。
爱情能让一个平凡的女人成为倾城倾国的美女,在她身上得到了实证。
“明德,你怎么了?”刚才甜蜜激情的气氛犹在,乍然失去了温暖的护翼,她不由得感到强烈的失落。
“夏琳,别高估男人的自制力。”高明德痛苦地抑制体内的骚动,“我不能冒犯妳,让妳留下恶劣的印象。我不想再让妳讨厌我。”
夏琳的脸更红了,羞怯的低下头。
“不过,我也不想再忍耐太久。”他深情地凝视她,“虽然刚才妳说遇了,但现在是我正武向妳求婚。原谅我来不及准备戒指,但是请妳答应嫁给我。”
夏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仰首望天。
“夏琳?”高明德有点担忧。
她举起手指向天际,“看,雨停了,有彩虹呢。”
“夏琳,妳还没有回答我。”他焦急地喊,唯恐她变卦。
“我想,这表示我爸爸答应我们的婚事了。”夏琳脸上充满愉快的笑容。
斑明德呆了呆,望向那道彩虹,随即露出会心的笑容。
他立刻改口,“爸,我一定会让夏琳幸福,请您放心吧!”
“说到要做到喔!”夏琳脸上带着小女孩的顽皮与娇羞。
“相信我。”他重新把她抱在怀裹,“不过妳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知道妳心里向来把学生摆第一,但是以后我不许妳拿这个当借口冷落我。”高明德郑重地警告。
夏琳失笑,他竟然会吃起那些学生的醋来。
“原来你担心这个啊?”她拍拍他的脸颊,“我说过,他们终究不属于我,他们都会毕业,离开学校,遇到其它更重要的人,然后把我遗忘。”
“可是……”
“别担心,今后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怎会冷落我的丈夫呢?跟你比起来,他们算哪根葱啊,你说是不是?”她嫣然一笑,调侃他神经兮兮。
“哦,夏琳。”高明德申吟一声,“以前妳让我受烈火煎熬,现在妳又让我差点被快乐淹死。妳把我的心脏折磨得接近衰竭,我……”
“有吗?你的心脏还满健康的嘛!心跳声好大。”她把耳朵贴在他的左胸上。
“因为它现在是为妳而跳。”他满足地将她拥紧,“夏琳,我会爱妳一辈子,至死不渝。”
“我也是。”她低声呢喃,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静静聆听他的心跳声。
太阳在天上露出温暖和善的笑脸,彷佛一个慈祥的父亲看着这双心爱的小儿女,赐予无限的祝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