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半晌的时间,两人只是无言的相望着,各自想起了花园里初见的那一日。
芙蓉几乎难以呼吸了,她能够感觉到他靠得那么近,在最私密的梦境里,她在梦中回忆着他的面容,以及替她包扎时,深邃黑眸里流露的些许温柔。就是那些温柔,让她像是溺水的人看见浮木般,捉住他不愿意放手,当他是可怕险境中的最后一线生机。
“为什么选择我?”他沉声问道,感受她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还带着些许似曾相识的馨香。这是她的气息,淡雅而温和,就像是她给予人的感觉,在柔弱中还带着一丝坚韧,不甘愿受到旁人摆布,更不愿意认输。
“你跟他们不同。”芙蓉轻颤着,因为透过衣衫感受到他的心跳而羞红了脸。除了丈夫之外,她不曾与男人有过任何接触,而与文弱多病的丈夫相较,仇烈是截然不同的典型。
他刚强而高大,任何力量都不能动摇他,全然的男性化。在斯文当道的如今,他的粗犷气魄被那些文人嘲笑着,他们暗地里笑着这个战功彪炳的将军只是一个粗人,连血都是混浊的。
但是在最危急的时刻里,当那些所谓知书达理、谨言慎行的人们都喧腾着要置她于死地时,她直觉的只能想到他。
芙蓉用手环抱自己,企图得到些许温暖,视线仍旧与他交缠着。“我们初见那一日,你在花园里的所有所行,让我知道你与那些人不同。你不会袖手旁观,更不会对我落井下石,你一定也听见那些飞短流长,他们像是疯了般寻找我,急着要捉拿我回去。”她的声音坚定,内心却充满了不确定。
只是当初那短暂的一面,她能够相信自己的直觉吗?孤注一掷的后果,不是全有就是全无,而她是输不起的。
“你就确定我不会把你送回卫府去?毕竟那一大笔赏金挺诱惑人的,再加上不少高官或是名人都迫不及待的加入指责你的行列,我要是把你交出去,对我的官途将有不小的帮助。”他逼近她的脸庞,冷笑的低语着,诉说那些最可怕的行动。
芙蓉的脸色变得苍白,却还是强做镇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的眼光如果真的错得那么离谙,那么活着也毫无意义了。”她平静的闭上眼睛,模样像是无辜的羔羊,等待着致命的屠刀挥下。
他猛然松开她,不悦的瞇起眼睛。芙蓉远比他想象中聪明,轻易的听出他刚刚的话全是虚言恫喝,知道他不会见死不救。如此简单就被她看穿,他在敬佩之外也有几分不悦。
“你果然聪明,我的一切反应鄱在你的计算之内,不是吗?”他扭唇一笑,笑容冷然而让人战栗。“你没有料到一点。你欺骗了我,而我不接受任何欺骗。”他随手扯上新郎官的礼袍,迈开步伐转身离去。
他并非愤怒芙蓉是已婚之身,而是愤怒她口口声声说相信他的为人,却又还要用计欺骗他,用假名才嫁进仇府。她让他担忧了如此之久,在他为她不安时,她却计画盘算要设计他。
“不!你不能走。”芙蓉匆忙从地上爬起身来,狼狈的喊着。
她必须撑到天亮,撑到茶蘼来到仇家府宅。临上花轿前,茶蘼就千交代万叮嘱,要她不论用尽任何办法,一定要在新婚夜把仇烈留在房里,不能让他走出新房半步。
仇烈回首睨了她一眼,无动于衷的打开黑檀门,高大的身躯眼看就要踏出门外。
芙蓉别无选择,伸手入衣袖里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纤细的手从来没有握过兵器,此刻颤抖得几乎要握不住刀子。
闪动的银光让仇烈机警的回头,他冷然的看着她手上的匕首。看她握着匕首的模样,不像是能够伤害任何人,反倒像是会伤到自己。
“你想用那把刀子阻止一个武将?”他讽刺的笑着,诧异她如此小觑他。
她摇摇头,华丽的凤冠摔落地面,珍珠四处飞散,黑亮如缎长发披散肩上,衬着她白皙而清丽的容貌,让她看来格外脆弱而惹人心怜。“我知道这把刀子阻止不了你,但是我不能让你走出房门。”她的手腕反转,锐利的刀子危险的接近她纤细的颈项。
绿萦偷偷跟她说,要是仇烈还是坚持要走出新房,那就在最快的时间内褪尽衣衫,相信仇烈要是看见她的身子,大概就动弹不得了。绿萦还塞给她这把匕首,说嫁衣难以自行褪尽,情况紧急时,干脆拿这把匕首从领口一刀割裂锦袍。
伶俐的绿萦投有料到,芙蓉一辈子没拿过匕首,用刀根本不知轻重。
当芙蓉将匕首转向颈项时,仇烈的眼眸转瞬一闱,他直觉以为芙蓉因为他的拒绝而打算自尽。他原本站在门边,却在转眼间以诡异的速度来到她身边,连忙想要打掉她手中锋利的匕首。
但是她用力过度,他的救援只是减弱了她下刀的劲道,锋利的匕首不但划破了嫁衣,甚至还划伤了她锁骨附近的肌肤,鲜血汹涌而出。嫁衣破碎滑落,而鲜血浸湿了她的白绸亵衣,她没有预期会遭来疼痛,在看见鲜血时眼前昏黑,软弱的倒下。
原本以为会跌落地面,没想到却跌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她吃力的呼吸着,闻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挣扎着睁开眼睛。仇烈的面容映入她的眼中,她因为失血而有些茫然,不太能够确定眼前这个面露惊慌的男人是不是仇烈。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低吼着,不敢置信的看着怀里面色苍白的芙蓉。当看见鲜血从她锁骨处伤口涌出时,他的心差点停止跳动。
“绿萦说不能让你出新房,我只是想褪下衣服。”她吃力的喘息着,觉得每次呼吸都是彻骨的疼。“疼,好疼。”她蹙着眉申吟。
仇烈点住她锁骨附近的穴道,简单的止血,随即站起身来准备找寻疗伤药品。才一动作,就感觉衣袖被微小的力量拉住,他低下头来,看见芙蓉努力瞪大眼睛,强忍着疼痛拉着他的衣袖。
这么一动,她锁骨间的伤口被牵动,再度汹涌出红得刺目的鲜血。
“放手,我必须要拿药来治疗你的伤口。”他吼叫着,失去了平日的镇定。
纵然在战场上见识过太多可怕的伤害,知道她所受的只是轻伤,不至于致命,但是当看见鲜血不停的从雪肤涌出,染红了她身上的白绸亵衣时,他的理智就已经飞到九霄云外。
“不——你不能——”她虚弱的摇头,仍旧不愿意松手,用尽所有残余的力量,她死命的捉着他的衣袖他皱起浓眉,瞪视着芙蓉,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扯开衣袖。“我只是暂时止住你的血,你的伤口必须要治疗。”他弯腰看进那双朦胧的眼眸裹,在她眼里看见坚决,他头一次见识到女人的决心。
“你不能离开新房——否则一切就都完了——”她仍旧喘息着,其实眼前已经一片昏黑,看不清他的容貌表情,她却还是不愿意放手。
这是孤注一掷,她输不起的。如果她今晚不能将他留在房内,那么婚礼将不被承认,他随时可能将她送出仇府,到时候她与殒星就真的会成为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疼痛轰然来袭,她的神智逐渐迷乱,彷佛又看见那些人冷然着脸,执意用冰雪掩埋她。
她喘息着,挣扎着,直觉的只能攀附仇烈。而不安的臆测在心中摆荡着,她的心如此忐忑。
他真的忍心将她送出仇府吗?她看人的眼光当真错得如此离谱?
芙蓉狂乱的摇头,浑然不觉身子已经被纳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怕会伤着她,他没有扯开衣袖,只是用身躯制止她的挣扎。当他将喃喃呓语的她拥入怀中时,才发现她是如此的娇小,纤细秀丽的骨架彷佛随时可能折断。如此瘦弱的她,却又不可思议的有着坚强的意志,那让他有些惊叹。
芙蓉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他的衣袖,他只能出声传唤院落之外守夜的丫鬟,要丫鬟送来些许疗伤的药品。
她的身子在他胸怀里激烈颤抖着,像是正在忍受可怕的寒冷。她整夜不停的低语,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是不同的,你跟那些人不同的——”即使失去意识,她仍旧喃喃低语。
仇烈的浓眉整夜紧蹙着,在听见那破碎的低语声时,某种尖锐而细微的疼痛纠结着他的心,像一根细小的绣花针,穿透了从来滴水难长的自制。
简单的治疗她的伤后,他始终陪伴着她,一整夜都没有踏出新房。
※※※
天边的曙色方褪,仇家堡内就已经喧闹不已。
昨夜是主人仇烈的新婚之夜,但是才进房没多久,院落外的丫鬟们就隐约听见争执声,在门外徘徊半晌后,仇烈出声唤入丫鬟取来刀伤药,丫鬟捧着药箱进去,随即被挥退,但是也看清楚刚嫁进将军府的新娘受了伤,更看清楚了那新娘的身分。
简直不可思议,那个御史夫人送来的新娘,竟然是京城内失踪达一个月、有着最可怕名声的水芙蓉。
仇家堡内流传着各种臆测,众人议论纷纷。
一顶官家软轿在奴婢引路下,悄悄的来到仇家堡,绿萦站在门前迎接。一个淡妆素衣的美貌妇人在搀扶下轻巧的下轿,被扶入款待贵客的大厅内。美妇人雍容华贵,气度不凡,震慑了所有人。
“御史夫人。”陈总管弯腰请安。虽然对方摆了他家主人一道,让他气得牙痒痒的,但是终究还是官家夫人,他一个奴仆是得罪不起的。
“仇将军呢?我想见他,请他带着新娘一块儿出来吧!”茶蘼淡笑着,看出仇家堡内有不少人眼光态度有几分异状,猜想芙蓉的身分大概已经泄漏。
陈总管咬着牙,不知该如何回话,冷不防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回头一望来者何人,认清对方是谁后,忍不住放心的笑开了。
“沈先生,您来我就放心了。”陈总管低声说道,转身逃离大厅。
沈故宇轻笑几声,缓步走入大厅。他是仇烈的多年好友,伴随仇烈打过无数的战争,高大却斯文的他不像是武将,倒有几分文人的气质,熟读兵法战略,一向足智多谋。
“御史夫人真是好兴致,天刚亮就来到仇家堡,是急着把新娘领回去吗?”沈故宇微笑着,优雅的坐在酸枝椅上,只是斜睨着茶蘼,也不请她坐下。
“都拜堂成亲,也过了洞房花烛夜了,新娘成了不折不扣的仇夫人,我怎么能够带走她?今日前来,只是来看看新婚夫妇是否一切安好。”荼蘼接过绿萦递来的瓷杯,低头轻啜着香茗。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新娘情愿新房里见了血,也不愿意让仇烈踏出一步。”
沈故宇紧盯着茶蘼的表情。
她因为惊吓而松手,手中的瓷杯摔落,破碎成千万片,美丽的面容转瞬变得苍白。“见血?芙蓉她怎么了?”她连身分都不顾了,扯住沈故宇的衣袖。
沈故宇紧盯着她半晌,有些诧异她突然激动的情绪,声音不自觉的放软,彷佛在安抚。
“她没事,只是在阻止仇烈出房时受了点小伤。”他们认识许久,但是他从不曾见过她如此的柙色。
茶蘼因为身为御史夫人,聪慧而手段高明,京城中不少高官都清楚,年岁已高的御史长年沉迷,一些政令都是靠年轻貌美的夫人在暗中运筹帷幄。男人纵然对茶蘼的女子身分不以为然,但是莫不对她的一些高妙计谋而甘拜下风。
沈故宇是仇烈的军师,打从第一次见到茶蘼,两人就唇枪舌剑不曾断过。而此刻奇异的气氛,倒是两人之间的头一遭。他静默的看着眼前这个惊惶失措的女子,诧异的发现,其实茶蘼十分的年轻。
仇烈走入大厅,沉稳的步履触地无声,像是森林里的野兽,危险而致命。他怀里抱着用锦被包裹的芙蓉,在行走间也是小心翼翼的,紧紧将她护卫在胸前。
“芙蓉!”茶薕轻叫着,看着芙蓉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雪。
芙蓉的眼睑轻轻颤动,像是听见了姊姊的呼唤,挣扎着睁开眼睛。因为失血而虚弱,她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的。”她轻声说道,抬头看见仇烈正紧盯着她。
“怎么会弄成这样?我不是只要你留住仇烈吗?”茶蘼询问着,看向面无表情的仇烈。
她有些不安,难道她看错人了,仇烈是那种会伤害女人的小人?“是你伤了她?”她逼问着。
仇烈只是挑眉,没有开口,坐回大厅的主位上。芙蓉挣扎着要下地,而他却不允许,手上微微用动就制止了她的蠢动。
“让我下来。”她因漏失血而苍白的脸庞,在挣扎后有了几分血色,犹如带着淡淡微红的芙蓉花。
“你受伤了。”他淡淡的回答,不容许她离开怀抱。
芙蓉咬着唇,不知他为何那么固执,她受的伤并不重,只是因为失血而虚弱,他却当她是重伤垂危的病患。没有办法,她的手重新回到他的衣襟上,轻轻的捉握着好平衡身子。
“姊姊,是我不小心伤着自己,不关他的事。”她解释着。
“姊姊?对了,你们都姓水,是绣坊水家的女儿。我早该想到你们是姊妹,在你介绍新娘入府时,就该想到你会要计谋把这位名满京城的卫夫人送进我们这儿。”沈故宇恍然大悟的击掌,似笑非笑的看着茶蘼。
茶蘼原先惊慌的柙色收敛许多,转眼又镇定如常,她重新坐回酸枝木椅,敛眉啜饮着已经微凉的香茗。“芙蓉不是卫夫人了,我想所有人此后都该改口称呼她为仇大人,毕竟她昨晚巳经与仇将军拜堂成亲,经过洞房花烛夜,相信不会有任何人对她的新身分质疑。”
门帘外传来几声惊喘,躲在门外偷听的奴仆忿忿不平的低骂着。仇烈冷然的看了一眼,奴仆吓得全缩回窗棂下。
“这就是你们的计画?把我留在新房内一夜,然后要我俯首认罪?”他淡淡的问道,锐利的目光回到芙蓉的面容上。他厌恶所有的欺骗,而知道芙蓉与那些欺骗扯上关系时,他更加的不悦。
“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你不会否认吧?”茶蘼微笑着,握紧手中的团扇。她知道这些手段不怎么高明,但是为了芙蓉的生路,她是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仇烈的目光冷冽,一如万年不化的寒冰,瞪视着茶蘼。“御史夫人,请别逼我无礼,仇烈是不接受威胁的。”他轻描淡写的警告道,却带着最可怕的威胁。
衣袖又感到轻微的扯动,他低下头看见芙蓉盈盈的双目。
“别怪姊姊,她全是为了我。”芙蓉忍着锁骨处细微的疼痛,仰头看进那双黑眸里。
“我没有其它的办法,纵然你的行为说明了你与那些人不同,我有把握你不会弃我不顾,但是没有把握你会不会嫌弃一个寡妇。”她诚实的说,双手因为紧张而握得更紧。
“嫌弃与否,你是否该先问问我?毕竟要娶妻的人是我,会不会嫌弃的问题,跟我比较切身。你应该询问,而非耍弄计谋,让我不得不接纳。”他不留情的说道,语气里有几分责怪,抱着她的双手却仍是温柔的,像是怕伤着她。
“耍计谋的人是我,不是芙蓉。”茶蘼也急着帮芙蓉月兑罪,她的目光轮流在仇烈与妹妹之间打转。不知是不是因为期待而眼花,方才的瞬间,她似乎在仇烈的眼里看见些许的怜惜。
茶蘼仗着丈夫的声名在官场闯荡,看过的男人不计其数。在面子以及色欲面前,男人们通常都是一个样儿,她知道身为武将的仇烈不同,他自制而诚实,但是至于有多么不同,她则看不真切。
姊妹俩都在忐忑着,知道若是看错了仇烈,芙蓉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就如此相信我会留下你?”仇烈冷笑着,逼近怀中的娇靥。
“你是善良的。”芙蓉轻声回答。
“善良?”他仰头大笑,像是听见什么可笑的话。他是征战沙场的武夫,人们只传诵着他的善战与无情,只有她会说他是善良的。
冷不防角落窜出一个仆人打扮的小男孩,抡起拲就对仇烈乱打。“放开我娘,放开她!”男孩喊叫着,像是只愤怒的幼狮。
“殒星。”芙蓉紧张的唤道,挣扎着想要下地,仇烈却仍旧紧抱着她。
沈故宇的眉挑得更高了,揪着卫殒星的衣领,把努力挥拳的男孩提到半空中,感兴趣的看着。“仇烈,你的新娘子还附带了很活泼的嫁妆入仇家堡呢。”
“你连卫家的继承人都带来了?”他看着芙蓉,不可思议的问道。原以为水芙蓉急着再婚是为了要躲避卫家的迫害,但是任何女人都知道,带个孩子再婚有多么不智,而聪慧如水芙蓉,他不相信她会没有考虑到这点。
而看芙蓉紧张担忧的柙色,他不由得猜想,她再婚的原因,有极大的原因是为了想要保护卫陨星,不让男孩回到那阴森的卫府。
“我不会舍下殒星的。”芙蓉坚定的说道,在他的眼光下没有分毫的退缩。
她也知道自己太过分,怎么能够要求一个男人在接受一个再婚女子后,又要求他接受一个毫无血缘的男孩,成为他的儿子?
“这要是传到京城里,那些卫道人士铁定会口诛笔伐的。”沈故宇把殒星放下来,看见男孩站在原地,愤恨的瞪视抱着母亲的仇烈。“仇烈,这倒是标准的雪上加霜,京城里那些人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是再让他们知道你娶了她,你的处境可是会更加艰难的。”他有些幸灾乐涡的说道,语气十分轻松。
“我还没决定是否要留下她。”仇烈缓慢的说道,看着芙蓉的脸色在转眼间变得苍白。
茶蘼火速的站起身来。“你要见死不救?别忘了在先前的征战中,是我向众高官求情,你的军队才没被懦弱的相国给断粮——”她口不择言,甚至提出先前的恩情,就是要仇烈就范。
“姊姊,别再说了。”芙蓉轻轻一挥手,制止了茶蘼。她深吸一口气,在感受到锁骨虚的疼痛时微微蹙眉。“请放我下来,你这样抱着我,我们无法谈话。”她坚定的要求,笔直的看进他的黑眸里。
就算是被深锁在阴森的卫府里,她也曾经听说过他的传言,在那些高官口中,他被传说得犹如恶鬼般可怕,他们说他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挥舞着巨大的刀剑,扫荡乱臣贼寇;他们还说,没有人敢看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但是当芙蓉此刻看进他的眼里时,她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她会惧怕的,反倒是京城里那些口里喊着仁义道德、眼里却充满杀意的男女。
他静默的看了她半晌,久到芙蓉几乎要停止呼吸了,他才缓慢的松开怀抱,将包裹着锦被的她放置在酸枝木椅上。他退后几步,环抱着双臂俯视她。
芙蓉轻喘着,用冰凉的空气平静过度激动的血脉,她转开视线,不再与那双过度锐利炽热的黑眸对望。她朝殒星招手,拥抱着儿子的身躯,心中更加坚定了先前的意念。她不能够认输,为了自己,也为了殒星,她还有一场漫长的战役要打,如今这一切仅仅是开端。
“欺骗了你,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后悔,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她缓慢的说道,紧抱着殒星,纤细的手在儿子的背后发抖着,只有殒星知道她此刻的紧张。
他静默的看着她,一瞬也不瞬的,心中在疑惑,何时曾经见过如此勇敢的女人?
从来女人看到他都是惊惶失措而恐惧的,贪权的烟花女虽然巧笑倩兮,却是带着企图接近他;而像是芙蓉这样高贵出身的女子,通常对他不屑一顾。那些女子,从前在看见他时,总用手绢掩饰着嘴角的冷笑,一双描着粉黛的眉目里尽是嘲弄,而如今他位高权重,那些女人就全然变了态度,诚惶诚恐的低着头,有着矫揉的温顺。
而芙蓉的举止让他迷惑,她固执而勇敢,虽然恐惧却从不示弱,像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儿,坚持要向狮子挑战。他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竟然胆敢与既定的命运抗战,那娇小的身躯里究竟蕴藏着多少勇气?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去找寻其它男人的帮助?”他询问着,这个可能让他十分不悦,就像是感觉到某种酸涩的情绪在胸间发酵。他不曾感受过这种情绪,所以不知道那样的感受就是嫉妒。
她叹息着,缓慢的从殒星的腰间绣袋里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绢布,在众人的目光下展开。“从事件发生之后,姊姊要我想出个人选,我就只能想到你。”她略略松开殒星,紧张的咬着唇。她的脸色嫣红着,感受到羞赧却不肯退缩。“别怪我不知耻的坦白,我没有矜持的权利。”她诚实的说道,知道他不容许欺骗,她已经犯过一坎,欺骗过他,如今不能一错再错。
他信手取饼那块绢布,认出是初见那一日他替她包扎用的绢布。黑眸里锐利的光芒稍稍柔和了些,他记得那日的一切,甚至还为她的安危担忧了好一阵子。
其实心中是愿意留下她的,毕竟芙蓉如此的不同于他以往所见的女子,美丽勇敢的妯,是他心中最美好幻梦的化身。纵然不悦于她的欺骗,但是在她的要求下,他无法坚持多久。
殒星沉不住气了,愤怒的扑了过来,举脚踹向仇烈,但是身手根本就不是仇烈的对手,轻易的就被躲过。他嘶喊着,见不得有人欺负娘亲。“娘,我们别求他,现在就回京城去,我可以保护你的。”
仇烈难得的流露几分笑意,薄唇往上微勾。“保护你娘?凭你这等身手,要是一回京城,你娘一定马上被拖回卫府。要保护她,不如在我这儿把拳脚练好。”他拍拍殒星的肩膀,转身离开大厅。
听出他话中的含意,芙蓉松懈的叹息,整个身子软弱的瘫坐在木椅上。他愿意留下她了,她可以不用回到京城,不用再见到那些可怕的人,她跟殒星都安全了。
松了一口气了,泪水不争气的滑下粉颊,芙蓉此刻才知道,自己其实有多么紧张。伤口隐隐的感到疼痛,她轻咬着下唇,用双手环抱自己有些发冷的身躯,恍惚想起昨夜这双手如何紧密的扯着仇热的衣袖。
茶蘼却对仇烈的态度不甚满意。“仇烈,回来,这还不够啊!你必须承认芙蓉在这里的身分,承认她是仇夫人,不能让其它人欺侮她——”她急切的喊着,还想追上去,冷不防手腕被人握住。她蹙眉回头,却看见握住她的人竟是沈故宇,他站得太近,让她几乎忘却呼吸。
“放过他吧,你就不知道什么是乐观其成吗?做什么事情都要把人逼人绝境才甘心?”
他脸上还是那抹似笑非笑的柙情。
茶蘼的脸毫无理由的红了,她急忙甩开他的手。“放肆,无礼的人。”她愤怒的用团扇扑打他的手,转身快速的逃离,有些怕逃得慢了,会遗失什么她付不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