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健无法说明,为何要扯了她,策马离开人群,来到僻静之处。与她独处的来得强烈,他望著怀里的女子,决心一探究竟。或许,将她的来历问得分明了,盘桓胸口的熟悉感,就会不药而愈。
绿水尽头,穿过层层垂柳,是一片凄迷的茵茵绿地。此处远离临湘城,鲜少有人迹。飞燕在此盘桓,低语不去,如剪般的冀,剪碎晴空。
原来,这儿还有燕子。
骏马停步,他俐落的翻身下马,将她抱到绿水之旁,重重掷下,而后居高临下的俯视著她。
“你是谁?”他冷冷的质问,眼底眉梢里寻不见任何感情。
她被推落在草地上,肌肤上传来刺痛,似乎已经擦伤。她没有低头采看,只是静默的仰望著他。
“我或许,该说是你的旧识。”她的笑容裒伤,眼底彷佛锁住了无限的秘密,那些令人哀恸的种种,她只能独自品尝,不能倾诉。
她的回答让他全身紧绷,低伏的动作缓慢至极,如一头逼近猎物的兽。每靠近一寸,黑眸中的杀意就增添一分。
“旧识?这儿不可能会有我的旧识,那些识得我的人早已经都死绝了。”风行健徐缓的说道,下了马踏住她的衣衫,压住她的衣袖,困住她如困住一只蝶。
倘若看得仔细些,说不定他会认出她衣衫上,那精致婉转的飞燕改样。
他的靠近没有让她胆怯,即使那显而易见的杀气,她也甘之如给,没有回避。她静静伸出双手,轻触他的衣衫,以及他强健的肌理,手儿有些颤抖。
许久不曾触及人的体温,由他身躯传来的温度,让她的血肉一点一滴的暖了,总算有了活人的温度。
[你记不记得我?记不记得我是谁?”芙叶低声问道,没有被吓退。她根开衣袖,只穿著单衣翻身跪坐在他面前,以双手轻抚著他冷硬的轮廓。
眼前,旧时天气旧时衣,已是最大的提示,她无法说得更多。倘若他想不起来,是否代表他早已遗忘了她?
这些年来,你年年在这里分送荷花。”他言简意赅,说出对她仅有的所知。
“那更早之前呢?”她询问著,望人那双没有情绪的黑眸,那深邃的眸子只映出她的面容,寻不见任何温柔,彷佛在他的魂魄中,所有悲欢都已经死去许久。
他怎么可能还记得?都是千年前的旧事了。
悠悠的,前尘往事都在脑中撩翠而过一件件、一桩桩,只有她记得格外深牢……
千年前的那日,戎剑的魂魄散去,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她寻不到他,魂魄随鲜血流失,侵入泥土,渗入水流。
百川聚集於九泉之下,在地底深处的黄泉口涌出。那条河,幽冥府底称之为志川,千魂万魄总从那儿来到地府。忘川之畔,在奈何桥边,有个渡口。渡口旁,有座古老的亭子。
芙叶在那儿,遇见了婆婆。
这婆婆是谁?她并不知道。
浑浑噩噩的坠入黄泉,来到这里,她仍在找寻著心中惦念的身影,口乾舌燥,喉间像是有火在烧。想捧起涓涓忘川水,水却穿透肌肤骨肉,流泄回忘川,永远捧不到唇边。
死去的魂,若无人奉祀,只能永世承受饥渴之苦,芙叶连一口水都喝不得。这种痛苦,无人能够抵耐,总逼得孤魂野鬼们匆匆再入阳世,不多流连。
婆婆走过来,不知已在忘川畔停驻多久,似乎日日在这儿,掬水给往来的魂魄饮用。她怜芙叶受苦,以青铜的樽舀了忘川的水,递来眼前。
“孩子,喝吧!”她苦口婆心的哄著,这些魂魄非要经她的手,才能饮水。
芙叶接了过来,双手在抖,颤抖的将水捧到唇边,渴得太久了,几乎要忘记水的滋味。只是,这是忘川的水,她有几分迟疑。那个忘字,如一枚针,戳刺在心上。
“我能喝吗?”她捧著铜撙,却不动。
“当然能喝,喝了之后,忘却前尘畜梦、了断前因后果,过了奈何桥,就入轮回合,六道之中寻个去处,不用在这里受苦了。”婆婆慈蔼的说道,将铜撙又推近了几寸,靠在她的唇边。
水的气息,让人心醉神迷。她多久不曾饮水了?
只是,启了这水,就必须忘却前尘旧梦?就连戎剑也必须忘了吗?她心中一震。
怎么能忘?她还想见他一面。
“不,我不喝。”她举起手,将水倒回忘川,宁可饥渴煎熬,也还要再见他一面。他说过的,谁人先死去了,就先在奈何桥畔等著,她怎能先走?
“不喝忘川水,可是不能渡过奈何桥的。”婆婆皴起眉头,摇头叹她太傻。
“我不过去。”
“像孩子,你知不知道,违逆轮?的魂魄,要遭受什么样的责罚?”
芙叶闭起双眼,坚决不饮忘川水,铜樽在手中握得格外紧密。
她就是不走,要等他。
婆婆的叹息,听来十分遥远,充斥在万古的幽冥问,徘徊不散。“违逆轮回的魂魄,白昼时需遭火焚、入夜后必遭水溺。你想得清楚了?哪个人、哪件事值得如此执著,让你受这样的苦?”
“戎剑值得。”她低语著,双手覆盖在胸前,想起他所说的誓言,在她心中烙得那么深切。
哪个人若先死了,就在奈何桥旁等著。不论生死,都在一起——
戎剑说过的一字一句,她都仔细的惦念在心中,如收藏著最宝贵的珍宝。
“但他恨极你、怨极你,怎么可能再信守的定?”
“他不守约定,我来守。”
放是,她站在奈何桥的这端,静静等待著,看尽了来去的魂魄,却总见不奢想见的那人。她日夜受著火焚水溺之苦,这么严酷的责罚,连最坚忍的男人,都要哀号哭泣,而她却默默忍了千年。
辗转的,在忘川之畔,她听见关於他的种种。他的魂魄不入地府,只在阳世夺取男婴的躯壳,罪孽一世比一世重上一分,他因为恨极她,所以不肯再见她一面。
花自飘零水自流,千年过去了,她总还记得旧日的约定,在飞燕缭绕的燕子居,在枕席间,他在她耳畔所说的誓言。
经过许久,心都要枯竭时,婆婆才开了口。
“你想见他?”
“是。”
“就算他早已忘了你,也要见他?”
“是。”
“那么,去寻他吧,一年给你七日,以他今生为限,或许,你能够拯救他陷溺於血海中的神魂。”
婆婆叹息的说了,她是仙人的心头血,生来精魂就该是痴情的。她全然不懂,只知道能够再见他一面,就已欣喜得神魂俱动。
千年前那藕蓬溅过她的血,结成的莲子,就是她凝成的魂。千年宿怨,光影飘蓬,连魂魄都隐约缥缈,她只能在花开的短暂七日出现人间。
但阴阳两隔,天有伦常,她不能将埋葬的记忆带来阳世。婆婆仔细的叮嘱,除非他触碰她,否则她不能触碰他;除非他开口,否则她不能开口;除非他想起旧日点滴,否则她提都不能提——
颈间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全身”颤,硬生生从亘古的回忆中惊醒。才一回过神来,望人的是他那双残酷冷绝的眼睛。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有力的双手扼住她的颈项,徐徐的用力,冷淡的表情犹如渲残杀妇孺的举止对他来说稀胡平常。
颈间的压力升高,截断呼吸,她艰难的挣扎著,却被他庞大的身躯压制在草地上,完全动弹不得,就连在生死边缘摆荡时,都未曾如此痛苦。她喘息著,连视线都迷蒙了。
眼前的男人,不是那个疼宠她的戎剑,而是身陷血海,早被血腥洗涤得无半点柔情的风行健。
“你究竟是谁?”他稍稍松开手,却没有放开,重复退问。只要稍一用力,他的指掌就可以扼断她的颈项。
“只是一个你遗忘了的旧识。”芙叶轻声说道,连呼吸都困难。她的喉间疼痛,不由自主的颤抖,稍稍温暖的血液,此刻又冷了下去。
虽然以精诚致了魂魄,但在七日里她托了荷花而生,倘若他的下手狠绝些,她仍旧会在历经痛苦后,硬被驱逐回地府,重复死亡的过程。
“你知道我的身分?知道我的过去?”他眯起黑眸,望著纤弱的她,如望著一只可以随意摆布的美丽猎物。照理说,知悉他与魏家纠葛的人,早应该全都死尽,尸首没人滔滔湘江水中,在世上不该还有活口。
再都,倘若这女子真是他的旧识,为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她是谁?记忆上被蒙了一层雾,而她是雾里的花,望过去时,只觉得那绰约的身影是心上的一抹剪影,深刻却不清晰。
[我知道的,是更久远前的你。]芙叶喘息丰,吐出字句,气息几乎就要在他的手上断绝。眼前浮现红雾,她和全身软弱,双手却还执意攀住他,不肯放。
[多久前?十年前?十五年前?]他逼问着,将她拉近,凶狠的注视着她。??他与魏家的恩怨起源于十多年前,总以为她所指的,就该是那时的交集。哪里知道,这女子怀抱的秘密其实更加久远。
她紧闭温润的唇瓣,没有开口,连双眼都缓缓闭上。别说中不能将前世的事悉数告知,就算是能说,他又怎会相信?
然而,玄离掌管竹简书册,早将弑父杀兄的篡位丑事掩去,史册上没留下那场惨剧,翻遍史册也未必寻得见他们的名。古今中外,从来都是胜者写历史,没有例外。
风行健截断空气的残忍行径,让她为之昏眩,温润的唇微微张开,眼中所见的都是他冷酷的模样——
她会在他的手中,再一次历经死亡吗?她救不了他喝?
绝望涌上心头的瞬间,炽热的唇贴住她,哺人珍贵的空气,以及鲜烈的生命力,他的掌滑开,落入她的发中,强迫地迎接这热烈的吻。
她温润的唇柔软颤抖,却是冰冷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天地间只剩下他癫狂的吻,她喘息著,在他的狂乱下惊慌的低吟。四片唇似乎彼此寻找了千年,再也不愿意分开片刻。
他摆布她的生命,却又在最后那瞬间,不许她死去,将她从死亡的边界拉回阳世。
芙叶软弱的躺在他怀抱中,在他的唇移开后,仍旧难受的喘息着。
风行健拥抱着她,浓眉紧皱,冷酷的神色被懊恼取代。他是该顺从理智,当场就了结这言行难解的女子,但是当双手用力,掐得她近乎没有气息时,她眼中闪过的哀伤,偏又勾起他不舍的情绪。
他想不通,为何要手下留情。
[你知道我跟魏家的恩怨?]他将她扯到面前,冷漠的睨着她。???芙叶摇头,轻抚着喉间的伤,只是一下轻触,就疼得全身颤抖,似乎已经留下伤痕了,足见他用力之狠毒,在刚刚那瞬间,他是真心想置他于死地。
心间浮现深深的痛楚,他不是哀怜自己的命运,而是在痛苦着,眼前的他竟是如此残酷的人。是那些仇恨,让他变得冷血无情吗?
我永远都会惦念着你,把你放在我心中,烙在神魂里,直到沧海成了桑田,也不遗忘你。
他明明就说过,会永远惦念她的。千年过去,去梦大泽干涸成为田地,他的记忆里却已经寻不见关于她的点滴了。
[我所知道的,是你尚未想起的事情。]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双眸。[你若是不放心,担心我的存在会对你有任何困扰,何不把我留在你身边,随时监视着?]芙叶提议道,她必须留下,在他身边紧守着。??上苍给她的时间太过短暂,眼看就要来不及,她救得了他吗?
风行健瞪视著她,黑眸深黯。他杀不了她,却也不能放她离开。这女人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格外玄妙,是另有含意,或者她根本已经疯癫?
她如一道证,而他亟欲解开谜底。将她留在身边,一切就能昭雪吗?从触碰她,将她拉人怀中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跌入深深的迷雾中。隐约的知道,只有留住她,才能看清雾的另一端有著什么。
他握住芙叶的下颚,锐利的目光在她平静的表情上巡视著。
“留在我身边,就必须以死做代价。”风行健伸出手,将她圈人怀中,紧紧的贴在胸膛上。那位置格外的适合她,彷佛已经空虚了许久,就是在等著她来填补。
他总会杀了她,不论是她危及他的复仇计画,或是看完了整出复仇戏码,最终一切总会以杀她灭口做给。她难道不怕死?宁可付出性命来换取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她求的到底是什么?
她靠在他胸前淡淡一笑,无畏无惧,那笑容美得动人心魄,却也哀伤得让人心怜。
“死亡并不可怕。”她轻声说道,声音化为湘水的涟漪一圈圈的漾开。“许久许久之前,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风行健带著她前往魏府,白昼隐没,月出东山,一弯月牙悬於天际。都属们早已在魏府歇息,等待著他归来。
看见他怀中抱著那纤弱的女子时,众人眼中浮现诧异,却也没有多加询问,锐利的目光,在静默中全锁住了芙叶,估量著她的突然出现,有何意义。
芙叶的手紧握住他的窄袖,细看著城内的景致,这是她千年后首度进入临湘城。许久前的那一夜,为了躲避去离,一千人自长庆殿匆促离去,而后丧命於云梦大泽,这么长久的岁月来,她不曾再踏入这城一步。
这座城已经寻不见过去的模样,当风行健策马进人魏府时,她的心中却狠狠一动。
这座毛邸,依稀是旧时长庆殿的所在。她永远忘不了那座宫殿,曾居住著她最深爱的男人,她偶尔会逗留,在寝殿中伺寝。在玄离的计谋下,宫殿在夜里浴了血,无数的人躺卧在血泊中,无神的双眸都荃著她——
万万没想到,她会再度回来。是上苍注定,要让先前的种种,都在这一处做个了断吗?
何毅守在门前,接著缰绳,将骏马带人马厩。看见芙叶的时候,他的眉头蹙起,打从心里严防著这来路不明的女子,对她有著深深的芥蒂。仅从她能影响风行健这点看来,就够让他提高警戒。
“其他的人呢?”风行健翻身下了马,确定她能够站好后,才松开手。
“弟兄们都各有安排,居住在魏府内外,牢牢实实的把住每个出入口。”何毅简要的说道—抬头望向年轻的主人。
“很好。”风行健淡淡说道,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若非长年跟随在他身边,对他了解够深,就连何毅也难察觉,那黑眸深处闪过的惊人杀意。
“魏江在大厅里摆下酒席,说是您一回来,就请去赴宴。”何毅停顿半晌,抬眼望向大厅的目光里,也带著兴奋的光芒。“风爷,跟魏家有关的一干官员都到齐了,他们正为了盗匪的事,设席讨论著。”有意无意的,提及盗匪二字时,何毅嘴角一勾。
“再等等,时机末到。”风行健抬头,观见天边那枚月。斜斜的钩月,两端锋利得类似刀刃,期待著要饱尝腥甜的鲜血。
要尝的,想来该是仇人的血。
“风爷,是否该带这位姑娘去歇息?魏江已经命人收拾了您的住所,我可以领姑娘过去]何毅问道,视线转向芙叶。主人让这女子活著,就表示另有打算,他就算担忧,也不再开口过问。
“不必,她跟在我身边。”风行健看向芙叶,握住她细瘦的手腕,往大厅上走去。他跨步如风,她几乎等於是被他拖著行走。在行走时,他甚至没有回头,瞧瞧她是否能够跟上。
大厅之上,有著最吸引他前去的人们。他等著这些人聚集一堂已经有数年之久,等得望眼欲穿,在无数个深夜辗转,被恨意烧灼得无法成眠。
只有芙叶,察觉在踏入大厅的那瞬间,风行健全身散发的强烈兴奋。纵然他表面不动神色,脸庞依旧冷硬如石,但是他据著她的手,太过轻微颤抖。她抬起头望著他,有些诧异。
席上有谁是他格外在乎的吗?为何见到这些高官时,他的眼中有某种光芒一闪而逝?
芙叶认得那种眼神,千年前他偶尔带著她前去秋猎,每每将猎物逼到无路可退,在亲手了断猎物性命的前一刻,他眼中就会浮现那种光芒,兴奋而炽热,陶醉得热血沸腾,格外享受著猎杀的快感“风爷,总算等到您了,各位大人们可都久候多时了。”魏江殷勤的站起身来迎接,拱袖站在席前。第一客席早已空出来,就等著风行健落坐。
风行健跨步而入,没有半点回应,甚至连轻微的点头都没有,迳自在客席上落坐。
斑官们纷纷蹙眉,不满风行健的高傲态度,倒是魏江不以为意,挥抽哂笑,将宽阔的袖反剪到背后,偏头看见了芙叶。他挑起一双月眉,盯住她不放。
“风爷,这荷花精……”
“我的。”风行健冷冷的说道。
魏江又是一笑,继续审视著芙叶。他本以为风行健带著这女人离开,是要去找个地方享用,之后就会任意扬弃,哪里知道竟会大费周章的带回魏府。莫非,这女人如此销魂,让风行健一尝之后就难以舍弃?
在灯火下端详,竟发现这女子看来更加清丽动人,比白昼时更加令人惊艳,从一踏入大厅起,就吸引了所有视线。
“风爷的眼光果然高超,连挑的女子都是一等一的。”一个高官说道,一面抚著自个儿怀里的美貌家奴,仍隔空觑著芙叶,毫不掩饰眼中的色欲。
芙叶咬著唇,本能的靠近风行健,在他的庇护下,躲避其馀男人的觊觎。这是千年前的旧习,她至今仍未遗忘。
大厅上歌舞酒肉正酣,美貌的歌妓穿著曳地的罗缎纱绢裙,舞著堆绣宽袖,唱著前代的情诗。芙叶听不懂,静默的坐著,双手握住他的衣角,不放手。
诗词歌赋倘若说的都是女子的心事,那么格律皆可抛,千古只需压一个“寂”字做韵。
拌妓描眉画目,个个打扮得妩媚娇柔,取悦席间的达官贵人们。不论何朝何代,男子奴役女子似乎总是理所当然。这样的行径,何时能够改变?
风行健低下头来,望见她不安的神情。在烛火下瞧著,她看来更加纤弱,肤色白皙得接近透明,他手掌一紧,紧握她的手,那纤细的双手冰冷得如浸了水,让他皱起浓眉。
“喝。”风行健将酒杯凑到她唇边,命令她饮酒。喝了这烫热的酒,她的血会暖上一些吗?!
芙叶温润的唇贴著杯缘,只是静默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反抗,低头细细啜饮温热的酒,一点一滴,艰难的将温酒饮尽。
魏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倒是没想到,风行健会如此在乎这女子。
“可惜了我前些日子从西域购来的美酒,全让盗匪能却去,那酒能滋补养身,倒是能让这位姑娘喝上一段时日,好滋补身子。”魏江叹息道,使美的眉目上浮现惋惜,视线扫过宾客们。
“那些盗匪,早该”个个抓了戮首示众。”一个男人喝得半醉,愤怒的一槌桌子,双眼腾得通红。那些盗匪劫了他数次,让他几年来攒的财富,全都见了底,怎不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钱财是身外之物,失了只是小事。”另一个男人,穿著锈以云雁的官服,头戴儒巾,是湘地最高的行政官。他一向老谋保算,看得比其他人长远。“我更为担心的,是那群盗匪在劫完财后,似乎打算冲著我们这些人来,前次那趟劫货,还杀了我一个属下。”他顺手拍抚著身旁的掌酒少年,无言的安慰著。
少年勉强微笑,脸上却闪过深恶痛绝的表情,握著酒壶的手,收至最紧,关节因为用力而苍白。被杀的那人,是他的孪生兄长。
“那些盗匪想做什么?要了钱后,如今想来要命?!”
“怕的,就是要命。”
这句话一出,让大厅上变得寂静,别有保意的目光,在无言之中交替。这些人,似乎都有著共同的秘密。
魏江轻敲桌面,引了众人的注意。“有风爷所领的马队在,各位大人可以高枕无忧,这府宅内外,都将由风家马队驻守,防卫得滴水不漏。”他微笑说道,稳定人心。
风家的马队为保镖护院接镖随护,这队人马由风行健率领,身手矫健得不可思议,几年来从没出过岔子。就连朝廷都听过风家名号,这两年淮南水患,朝廷赈银就是交托风家马队护送。
绿林好汉们听见风家的名号,莫不心惊胆战,名副其实的合“风”丧胆。
魏江可是花下钜篑,才请来风行健,一为安心、二为保命。他也是个聪明人,当然早已看出,那群盗匪来历绝不简单。
只是,不知为什么,亲自聘回风家马队后,他心中的不安却没有减轻半分。只要一接触到那些男人的视线,他心中的不安就逐步萌芽,似乎在暗示著某段宿命的了结……
“说得正是。”那个身穿云雁官服的男人,举杯向风行健敬酒。“风爷,盗匪一事就全权交给您了。”
风行健难得的举起杯。“是的,交给我。”他淡漠的说道,眉目低敛。
只有芙叶瞧见,那抹曾在何毅嘴边浮现的笑,如今显露在风行健唇边,那笑显得更狰狞了些,令人战栗。
他为什么这么笑?他把猎物通到角落了,就要动手了吗?
哪里来的猎物?芙叶顺著他喀血的目光看去,只看见满室的达官贵人,争著向他敬酒。
“别净说那些话题,先把盗匪忘到一边去,有风家马队镇守著,盗匪们还能猖狂吗?今日各位难得齐聚一堂,不如好好的享用佳肴美酒。”魏江不理会心头的不安,佯装微笑的举起酒杯,挥袖示意,终结这令人不悦的话题。
下人扛来一具鼎获,鼎镂中香气四溢,莱蔬鱼羊共烹,美貌的女仆以珍贵的景德瓷盛起佳肴,分送到宾客面前。
魏家的筵席名满天下,据说连当今天于所享用的吃含、所使用的器具,都比不上魏家奢华,也难怪众多高官,全都乐於做魏江的座上客。
女仆将一瓯鲜羹端到风行健的桌前,多瞧了这男人一眼,随即被那冰冷的模样震摄,端羹的手都有些颤抖,连忙匆促退开。这男人的冷酷神情,与他一旁的娇柔美女形成强烈对比,一个如寒冰二个如春水。
斑官们迫不及待的举箸享用,发出赞叹之声。大厅上只有风行健不为所动,食物不曾动过半口。从头到尾,他静默的以目光审视著席上的人们,一个看过一个,看得格外仔细。
在众人大快朵颐的时候,大厅上却听得一阵令人难受的喘息声。
芙叶以双手捣著唇,脸色惨白的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踉跄的奔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