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微微透亮,双成便从床上一骨碌翻身下地。
一夜无眠,精神还是好得很。
她走到屋外,想打盆水来梳洗梳洗,只见天定已抱着可爱在水边玩。
“哎,双成姐这么早起!”
“是啊,你也早起。爷爷呢?”
“钓鱼去了。子虚哥大约还在睡。”天定神秘兮兮地要她附耳过去:“一会儿我和子虚哥要到城里去呢。”
“城里?”双成惊呼:“好不好玩儿?”
“当然好玩啦!街上人来人往的,有耍杂技的,有贩果子、贩泥女圭女圭的,热闹得很哪!我们每个月都要去一回的。”
听得她万分心动,跃跃欲试。
“我也好想去……’
“那有什么问题!我们去和子虚哥说一声。”
当下又携了手,砰砰砰砰地敲子虚的房门。
敲了老半天也没有回应,双成正猜想是不是没有人在,天定却已耐不住性子朝里面大喊:
“子虚哥,我知道你在里头,再不应门,我可要爬窗进去啦!”
这时,那老木房门才咿咿呀呀地打开了,子虚睡眼惺松地走出来,看得出才刚束发穿衣的样子。
“才交卯时呢,鸡都没你们俩早起。”
看他皱眉揉眼,呵欠连天的,双成和天定都忍不住笑。
“别这样嘛,子虚哥,”天定腻着他。“古人还闻鸡起舞呢,早起些也没坏处啊。”
子虚还是大打呵欠,他的动作慢,感觉上连打个呵欠也比别人长似的;
“一大早把我挖起来,就为跟我讲这个?”
“那倒不是,”天定忍住笑。“只是要和你说一声,双成姐也想和我们到城里去。”
登时,子虚像是清醒了不少,也不皱眉,也不打呵欠了,一双眼睁得老大。
“你也想去?”
“对呀,可以吧?可以吧?”她掩不住满脸兴奋之情。
“待我合计合计……”
他这一合计,就起码过了一盏茶工夫。
“怎样?”她焦急地问。
“不行。”
“啊?为什么?我是真的很想去叼!”她大声嚷嚷:“你们都去就我不去,那有多气闷!”
“就是嘛。”天定也帮着说情:“双成姐喜欢热闹,让她孤伶伶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可怜哪。”
“那么,天定你也留下陪她好了……”
“我才不要厂轮到天定哭丧着脸了。“我要和你进城,我们俩都要和你进城!”
为了要进城,两人都快吵翻天了,子虚还是不为所动。
双成愈想愈不甘,索性祭出最后一招:“你不让我跟,我就自己一个人去!”
看到子虚的表情,瞬间她知道自己赢了。不过,活了几千年,到底也累积了一些生活智慧,她很清楚事情不能做得太绝。
于是她立刻提出保证:“让我一道进城,我保证一定听你的话,只要看看热闹我就心满意足了,绝不添麻烦,也不会出乱子的。”
子虚又考虑了大牛日,这才一副勉强妥协的样子,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双成和天定都欢呼起来。
子虚却又插话:“真的都听我的安排?”
“一定听!”
“那就得先换个装束才行。你一身天衣实在太显眼了。”
这话很对,她当然照办。
“不过,要换什么衣服呢?”
“这里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衣服给你,”子虚走八屋内,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件青色的薄披风。“先系上遮掩遮掩吧。”
她满心欣喜地接过披风,才一系上,脸上就露出奇怪的表情。
“怎么啦?双成姐。”天定很担心。
“也没什么,”她皱皱眉。“只是肩膀有些酸。这衣裳……真重。”
“很重吗?”天定诧异地为她解下披风,随后轻巧地往自己身上一披。
“一点也不重啊。”
子虚看着他俩摆弄那披风,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双成穿惯了天衣,自然觉得这披风重了,它又怎比得上天衣轻盈?”
他趁机劝她打退堂鼓:“与其穿着进城,压得一身骨头酸,不如留在这儿吧,至多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些小玩意,好不好?”
奇怪,为什么他总是很不想让她进城似的?
双成一咬牙,非去不可!
马上把披风重新系上,忍辱负重似——“我多穿一会儿就会习惯了。辰时将至,你和天定忙去吧,不用理会我,进城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了。”
看她如此决心,子虚也只能叹气。
就这么的,双成给那披风足足压了一个时辰有馀,肩膀都快垮了,好不容易盼到了进城的消息。
“双成姐,”天定过来通知:“我们要进城了。”
她很高兴,却做不出笑脸。
“真的很难过吗?还是别去了吧。”
天定见她给压得脸发青,已不坚持要她同去了。
“不,我要进城去。”双成努力舒展笑容:“比起方才已经好多了,没有问题的。再说,已经给这披风压了那么久,到头来还不进城,岂不白压了?”
这话却也不假,披风是重了点,但并非承受不住;此刻又是一心想进城,哪还管得了其它。
“好啊!”天定一拍手。“双成姐能来是最好,城里可比这儿热闹多了。对了,给你看样好东西!”
她实在举步维艰,干脆给天定拖着走,只见桃树下居然拴着骡子。
“这就是好东西啊?”她累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是好东西!我们进城路可远着呢,总要大半个时辰才到得了地头,若没有这骡子驮着你,不到半路,你肯定累摊。”
以她目前的情况来说确是如此。双成再看看那骡子,忽觉它简直是天下最可爱的生灵。
“果然是好东西!”她由衷称赞。“昨日怎么没见到它?”
“平日都养在那林子里嘛,每个月只用它一次,连我都很少见到她哩。”
这是什么养法?简直比她看管桃还随便!也真亏了这骡子还能活到现在。
她又伸手模模它脖颈。
“双成姐姐注意些,它脾性不好,小心别让它咬了。”
那骡子果然很不友善,瞧它目露凶光,直从鼻孔里喷气,四只蹄子看起来也不大安分,吓得她连忙缩手。想到等会儿要让它驮,双成就直冒冷汗。
天定看到她的表情,笑着安慰:“双成姐别怕,它还满听子虚歌的话,绝不至于驮到半路就把你摔下来——最多只是耍耍骡脾气,颠你两下罢了。”
她脸都吓白了。“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的感觉嘛!
这时子虚也过来了,看了看,又看了看骡子才缓缓道:“这骡子脾气很差……”
“够了。”双成挥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几乎是以哀求的口吻宣告:“我宁可和你走上一个时辰。”
子虚还不死心:“其实你也可以留在家里……”
“我一定要进城!”开玩笑,谁要放弃!“我们这就走了吧。”
子虚叹口气,没再说什么,只嘱咐天定:“扶着你双成姐姐些。”
一路上子虚牵着骡子,还是照他自己的一贯步调走着。天定在她身旁不时搀扶着,自然也走不快。唯独那头趾高气扬的骡子,左顾右盼神色骄傲,一副巴不得月兑缰飞奔的样子,子虚不得不时时扯住它。
不过也真亏了有那骡子催着,否则一行人肯定愈走愈慢;事实上,等到他们看见那座城时,已是近午时分。
“啊,想不到走了那么久。”天定以手遮日。“不过也好,这时候市集正热闹呢。”
双成已大致习惯披风的重量了,待见到高高的城楼,看到周围同样要进城赶集的老老少少,听见城内隐隐传来的喧哗声音,更是高兴得连肩酸都忘了。感受着这股热闹气氛,只觉辛苦了一场,总算没有白费。
子处把骡子随便拴在城外,便携了她和天定的手。“进城去吧,这儿人多,小心别走散了。”
城中的景象果然又比她想像中热闹了好几倍。只见四处房舍店面接连不断,陈列着各式南北货物、时鲜蔬果、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往来买卖者络绎不绝,酒肆、饭馆、茶店里更是人如潮水,那股子饮食香气弥漫着整条市街,真让人食指大动。
粉壁高墙的店铺之外,又有许多流动小贩,贩着各色糕点、童玩、脂粉钗环,吆喝声此起彼落,引人驻足围观。加上入城赶集的邻近村人,或有担着自家种的新鲜菜蔬,或有赶着乳猪肥羊的,更是把街市挤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看不尽那繁华升平的景象,乐得双成东瞧瞧西望望,几步一停一顾盼,两眼几乎要忙不过来。
子虚和天定却是逃难似地扯着她,怕她赖着不走似的,直把她扯得心里烦躁起来。
“你们两个!”她抗议。“难得来了,当然要看个尽兴,像你们这般拉拉扯扯的,好没意思!”
子虚居然有些冒汗。“别嚷嚷了,快走吧,你难道不觉得有很多人在看你吗?”
“会吗?我一点都不觉得。”
“你当然不觉得了,”天定也叹气。“你一下子看人家捏泥人儿,一下子看人家耍把式卖药,哪还有心思注意别的!可苦了我跟子虚哥了,给那么多人盯着瞧,真不好受。”
他又转头道:“子虚哥,我这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带双成姐。进城——她生得太俊俏、太引人注目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给他俩这么一说,双成顿觉背后好似一下子多了几十双眼睛。
生得俊俏自然是好事,但在这种情况下又另当别论了。
她也不禁心慌:“那——那怎么办?”
“办法是有,”子虚沉吟一会。“只是要辛苦你了,你怕不怕?”
“辛苦些也不算什么……”
“好。”
子虚缓缓踱进一家铺子,再出来时,手举着一顶斗笠似的东西,四边还垂下了青色纱缦。
天定一看就拍手:“好办法!”
双成却是暗暗叫苦,自悔失言。
子虚走来,为她拢了拢鬓边,而后小心地把那斗笠戴上她的头。
天!泰山压顶都没有这么重!
她连舌头都快被压得吐出来了,然而隔着纱缦,他们却望不见她的苦脸。
“你还真狠,”她忍不住抱怨:“想的这什么方法!我的头都快裂掉了。”
子虚一笑,看起来真奸诈。
“抱歉了,双成。不过这是唯一的方法响,还是说你想回家去?”
“不要!”
她一咬牙,看过这般繁华市景,叫她一个人先回家去,如何甘心?
“我想也是,所以只好委屈你了。走吧,这儿人多,我们到河边去。”
子虚说着,竟自顾自地走了,她和天定也只好赶紧跟上去。
披风的重量已是不轻,加上斗笠,双成更走不快了。天定虽时时扶着她,但他自己的身子骨病弱,人潮中又哪堪如此推挤?子虚竟视若无睹!
望着子虚的背影,更觉头疼欲裂,心头火起。
这时子虚已出了人潮,他俩却还陷在人阵中动弹不得。
“天定,你们先到河边去,我去办点事,待会儿再会合!”
子虚朝着人堆里大喊,喊完就走人了,双成甚至连叫住他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他俩才从人群之中月兑身,但已看不见子虚的踪影。
双成心里更气,也只能和天定牵着手往河边走去。
东风送暖,桃李缤纷。河岸边倒也花红柳绿,畅人心脾。河中有零星几只渔船画舫,岸边也聚着些买卖渔货的贩子和杂货摊,赏玩河景的游人虽多,却不像方才市集中那么拥挤。”
她没情没绪地往前走,天定望着她,突然问道:“双成姐,你是不是生子虚哥的气?”
“没有。”她哼了一声。
“瞎子也看出来了,还说没有呢。”
静了一会儿,天定又道:“其实子虚哥让你戴这斗笠,也是为了帮你隐瞒行藏……”
“你明知我不是气这个!”双成咬着唇,恨得牙痒痒的。“我们俩一个病着,一个头疼着,他好像连看都看不到,随便丢句话来就要我们在河边干等,自己却不知道溜哪去了!你身子病弱,他竟连你一起丢下,怎会有人如此凉薄!”
天定居然失笑。“你恐怕是误会了……”
“天定,你不用再替他说话!”
看她还在气头上,天定也不多辩解了,只委婉道:“我虽不知子虚哥去了哪,但我却很相信他,他绝不是那种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死活的人。子虚哥是很替人着想的,你说想进城,他明知不妥,但是看你想来,他还是想办法带你来了。他又怎么可能故意丢下我们不管呢?”
她静心寻思,也觉天定说的不无道理,于是不再说什么,气也平了些。
“是不是?”天定微笑。“我说得对吧?子虚哥怎么想都不是那样的人。至于他到底去了哪,我也很好奇……双成姐,前面锣鼓喧天的,想是在唱戏,不如我们先去看看戏,等子虚哥回来,再好好问问他。”
天定说着,便牛推半拉把她拖到戏台前看戏。台上唱的是“八仙过海”,是出热闹戏文。
虽然是野台戏,台上角儿的作功、唱腔却颇具水准,加上围观群众捧场,气氛就更热络了。看着台上八仙扶醉过海,各展神通,众人都喝起采来。
双成看得忘情,一时也月兑口赞道:“台上吕洞宾的扮相,可比真正的洞宾仙人还俊了。”
坐在她前方的一个男子闻言,转头向她看来,见她戴着斗笠看戏的怪装束,倒也没说什么。
可巧的是,此时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双成只觉顶上一凉,斗笠已被风吹起,待要伸手挽住,斗笠早吹上了树枝头。
“糟了!斗笠……”
她正心焦,天定却暗暗扯了她一把,示意她快快离开。
“怎么?”
双成才想要问,才发现眼前的男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好像连魂都丢了。
这下她才知道紧张。
快走!
她忙牵住天定,那男子身手俐落,已翻身上前阻住她去路。男子笑吟吟地望着他俩,没有让开的意思。
双成皱着眉,悄声问天定:“莫非你们认识?”
天定苦笑。“这里除了你,又有谁不认得他?他是本城第一财主孙大少。唉,双成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见到你的容貌。”
双成闻言,再仔细打量,才发觉此人果然与众不同。这里人人站着看戏,只有他自备了锦绣灿烂的一张雕花座椅,身边更是僮仆无数。此外,长椅上还坐着几个艳色逼人的女子,都是满头珠翠,遍体绫罗。
她又瞄了孙大少几眼,这人倒也是脸如冠玉,潇洒局傥,可不知怎地,他瞧着她的眼神,就是让人打心底自在不起来。
双成还未来得及表示不满,孙大少已笑着开口:
“唐突了佳人,是我不是。在下孙彬,适才见姑娘俊俏的姿容,实在令人惊艳,不知能否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天定抢先回答:“她叫董双双,是我远房表姐,初到此地,我带她进城来玩玩。如果方才有什么冲撞了公子之处,也请公子海涵,别为难我姐姐。”
好个天定!
她心中正暗赞天定机灵,孙大少手中褶扇一挥,却又挡住他们。一时议论纷纷,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
“姑娘哪有什么冲撞了我的,倒是孙某方才多有失礼,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这样,让我请姑娘到前面的易牙居坐坐,开席摆酒,好好儿给姑娘陪个礼,如何?”
这孙大少总之就是不肯放人走了,双成当下反感,冷着脸相对:“那也不必,你别为难我们就成了。”
孙大少身后的几位丽人忍不住窃窃私语,他的僮仆们却吆喝起来:
“不识抬举的小娘们!”
“你是什么身分?对着我们少爷,没规没矩地称什么你我!”
“还不快给少爷陪罪!”
双成愈听愈是气恼,要当真认真起来,她难道会怕这班仗势欺人的刁奴不成?
孙大少骂道:“你们这帮奴才嘴狸胡说些什么!双双姑娘若给你们吓着了,回去我每人赏你们二十板子!”
僮仆们不敢言语,诺诺而退。
孙大少又满脸堆笑。“我这帮下人不懂事,姑娘切莫吓着了
她冷眼旁观,早看出是怎么回事,反而觉得好笑。“所以呢,这回你想在易牙居开席摆酒,为我压惊?”
见她笑得妩媚娇俏,孙大少又掉了魂似的连声道:“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姑娘赏不赏脸?”
“又是陪礼又是压惊的,我可担当不起,”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台上戏已散了,你和你这帮人演的戏又不好看,我还是到别处玩儿去吧。”
孙大少闻言瞬间变了脸色,沉声道:“姑娘不肯接受我的赔罪,现在只好请姑娘向我赔罪了。”
吓!真面目露出来了!
“我要向你赔罪?”
“我邀姑娘是出于诚心,但姑娘方才那番话分明是在毁坏孙某声名。我孙彬可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姑娘言语伤我,难道不该有所表示吗?”
他一挥手,示意背后僮仆:“把她带走!”
在这草木皆兵的紧张时刻,突然由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个慢条理昀声音:
“哎,你们俩到哪去了?教我好难找。”
回身一看,正是子虚。
子虚懒懒地立在他们身后,背上扛了一大箩筐东西,满眼的无可奈何。
天定简直快要喜极而泣了,直往子虚怀里奔去。
“子虚哥来得正好,我和双双表姐来河边看戏,孙公子见了,想押她走呢。”
“双……双表姐?”子虚一皱眉,但很快就了解了。“怎么可能如此……哎呀!”
他奔到她身旁。
“我给你的斗笠呢?”
子虚及时赶到,双成心下也松了口气,之前生他的气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听见他问,遂委委屈屈地回答:“让风吹到树上去了。”
可不是?那斗笠还在枝头飘飘晃晃哩。
“这就难怪了……”
子虚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孙大少。
“大少,久违了。”
孙大少也恢复了笑吟吟的神态。“原来是子大夫。”他欠身一揖。“年前家母染病,多亏了子大夫的回春妙手,孙某至今感念大德。”
双成这一惊着实不小,料不到子虚和孙大少竟是相识!
“老夫人贵体康泰否?”
“老人家身体还好,就是前阵子心跳快些,睡得不安稳。”孙大少一笑:“改日还要劳烦子大夫为老人家诊诊脉。”
“大少言重了,老夫人若有恙,在下自当效力,只是双双姑娘这件事……”
“这件事再也别提。双双姑娘既是子大夫的朋友,方才的事本是孙某失礼,还当给姑娘赔罪。”
孙大少朝她一揖,这回笑得没那么讨厌了。“请姑娘原谅孙某鲁莽。”
“只是误会——场,”双成的口气也软了下来:“公子这么说,双……双双可不敢当。”
“难得姑娘大量。”
他一使眼色,背后已有人领命而去,上树取那斗笠。
一会儿,斗笠取下,孙大少将之交付她手,笑道:“这斗笠飞了,我本该为姑娘另责一顶,但一来这是子大夫所赠,二来又恐我买回的不入姑娘眼,故此只有请人为姑娘取回斗笠,权当赔个不是了。”
“我也不打扰三位,先走一步了。”
孙大少褶扇一挥,僮仆们开始抬椅的抬椅,收箱笼的收箱笼,几个丽人盈盈地来到孙大少身边,侍候他上轿。
子虚微笑。“公子虽年少风流,自己身体也该保重些才是。”
孙大少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子大夫,人生贵适意啊!”
说着,一群人前拥后簇,孙大少扬长而去。
双成和天定都吁了口气。
围观者还未散尽,子虚重新为她戴上斗笠,三人一起离开了河边。
“子虚哥,现在往哪儿去?”
“到上元馆吃饭去。你们也该饿了吧?”
“真是有些饿了呢。子虚哥,幸亏你即时赶到,否则双成姐就要被孙大少抢走了。”
双成怔怔地,忽然插口:“其实我倒觉得,孙大少也并不算什么坏人。”
天定吃了一惊广你吓傻啦?他那么恶霸霸地要押你走,你还说他不坏?”
“我不是指这个。孙大少虽然风流放荡,但一提起母亲,态度就恭敬异常。所谓‘百善孝为先’,他能事母至此,可见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是啊,”子虚接着道:“孙老夫人年轻守寡,辛苦守着孙家家产并养大了孙大少,所以孙大少纵使放荡,对老夫人却是非常恭顺。”
天定静了一会儿,才道:“我努力读书,将奢出息了,也要好好奉养爷爷。”
“这才是好孩子。”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上元馆。
上元馆虽只是间小饭馆,受了市集的影响仍是忙碌喧嚣,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座位,点了菜,又过了许久,饭菜才送上。
三人当下开动,双成夹起菜送人口中,老实说味道不怎样。
“这菜比不上昨晚的好吃。”
“双成姐姐别挑嘴了,就是易牙居、陆羽楼的掌厨师传,也做不出昨晚的口味啊!子虚哥的菜人人吃了揉着肚子叫好,这儿的菜只要别让人揉着肚子叫胃疼,那就不错了。”
听得她头皮发麻,胡乱吃了几口,就不动筷了。
天定却意味深长地笑看她一眼,而后佯怒对子虚嘟哝着:“子虚哥,你方才去哪里逍遥啦?也不带着我们,只叫我们在河边吹风空等。”
“我哪里逍遥了?你没见地上这一大箩筐东西?我是到西市去采买用品,顺便力、点儿药材。”
“去西市?”天定夸张地张着嘴:“为什么不带我们一道去?”
子虚很莫名其妙地看着天定。
“西市的人潮比东市还多上好几倍,带你们去,你们怎么受得了?河边等着岂不是很好?清幽风又凉,又有戏可看,难道还会无聊吗?”
双成这才知道自己这回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了,一时羞愧得面红难当。
天定却还追问不休:“这箩筐真大;东西也多——怕是有六十斤重吧?”
“错了,八十斤重。待会儿只怕那骡子驮了都觉得吃力。”
天定故作天真状:“咦?今天怎么重了那么多?”
“没什么,我给双成买了些衣服用物,”子虚转头看她。“等回了家再拿出来看看喜不喜欢……嗯?怎么了?”
双成以手掩面,根本不敢看他。
“没什么,”天定忍着笑。“双成姐说她也想去西市……”
“去西市?”子虚诧异道:“你难道没告诉她上回你在西市热昏的事?”
好哇!这个天定,原来他早知道了!干嘛不跟她说清楚,害她误会了子虚,还在他背后泼妇骂街!
棒着指缝,她恨恨地瞪着天定。
天定笑着吐吐舌。
“双成姐姐别瞪我了。你想想;当时你在气头上.我说了你也未必听,不是吗?”
臭天定!
子虚看着两人,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你们俩弄什么鬼……算了,吃饱了吗?”
“饱了!饱了!”天定一叠声地说。
“那就走吧。”
子虚弯身扛起那竹箩筐。双成看着,心下实在过意不去——八十斤呢,连骡子都觉得吃力,何况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壮汉。
想到埋头还有他买给她的用物,双成不觉心虚。“我帮你提一些吧。”
子虚却已背起箩筐,淡淡一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今天也让这披风和斗笠压得够了,哪还提得动这些东西?”
他又叹气:“斗笠戴着吧,别再飞了。我只担心……”
“担心什么?”
子虚露出苦笑。“今天孙大少这么一闹,你双双姑娘的名头只怕是响亮得很了。将来会不会有人慕名而来,故意寻事,就难说了。”
她真是又愧疚又难受,垂下头去低声道:“对不起,我都说了不会惹麻烦,却还是……”
“别放在心上,我并没有怪你,”他柔声安慰:“这事本也不能怪你,就是‘巧合,二字罢了。多想无益,见招拆招就是啦。以你我二人能耐,大概也没什么难题是解决不了的,是不是?”
他又笑。“走吧,天定催着我买画糖人儿呢。”
“嗯。”
出了上元馆,天定已是等不及了,腻着子虚往画糖人儿的摊子走去。
画糖的老头子头也不抬,只专心拿着竹枝在糖浆上勾涂,她一看,在描绘齐天大圣,不觉笑了。
“这个孙大圣真活灵活现的!”
天定看了也很喜欢,缠着子虚:“那我就要这枝!”
岸了钱,天定心满意足地接过糖人儿,把玩了半日;子虚又拿了两串糖葫芦。
“上元馆的饭菜不够好,这里的糖葫芦却是一绝,冰甜薄脆,天定向来爱吃的,你也试试。”
看天定一手孙大圣一手糖葫芦,吃得有滋有味,她也跟着吃起来。
午后人潮略减,他们轻易地便穿过东市来到城外。
骡子还没精打采地踢着蹄子,子虚拍拍它脖颈,将箩筐分装成两布袋让它驮着。
“回去吧。”
“什么?这就要回去啦?”天定闻言好生失望。
“今天还是早点回去吧。”子虚缓缓道:“双成再给压久些,只怕受不了;何况刚才在集里我买了些新鲜材料,早点回家才来得及烧莱。”
“烧菜?太好了!”天定有了新的期待。“我们这就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不怕有人盯着,双成索性摘了披风和斗笠,乐得轻快。一路上说说笑笑,三人都是兴高采烈步履轻盈,唯有骡子背上荷了重物,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莫愁湖畔,桃树亭亭如华盖,远远便看见周老丈在树下等着。
双成心情也放松了起来……今天真是不得了的一天啊!她忍不住吁了口气:“呼,回家的感觉真好。”
“家吗?”子虚望着她,温柔一笑。“真高兴听见你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