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詠绮
兰谁奈春去春又还,花开花提残。星星鬢发容显黯,萧萧愁怎堪。
霜寒不入江南土,独留春盘桓;饒紫嫣红谁夺冠,争不遏花魁兰。
这是当年某个秀才书生迷恋上停春阁花魁绮兰之际,为她所作的词。大意是春去春回、花开花落,岁月毫不留情,直教人鬢发苍苍、容颜憔悴老去,此愁谁能消受?可是寒风从来不踏人江南,只剩春天常留此地盘桓;娇芙花朵得以常年競艳而不凋零老去,当中谁能夺冠称花中之王呢?谁也争不过花魁绮兰。
书生后来并没得到花魁的心,这闕词却成了歌頌花魁的代表作,人人琅琅上口。小莫初听时只当是风花雪月的无聊作,但当知道词中的花魁竟是刘逸扬所爱时,这闕辞便成了摧人心肝的利剑。
回到江南,花魁已易主,那么应该另有爱慕者重新为她填辞歌頌吧?小莫想起这闕武陵春,颇有所感。
想着想着,两人来到了停春阁。
停春阁前密密麻麻的挤满围观者。初来乍到的两人并没引起多少人注意,男女老少,人人引颈观望阁前临时搭架的亭台。
亭台上有一男一女,女子年的二十,珠翠华服,一身火红,容貌艳丽明亮,笑容娇媚自信,想来必是不可一世的丛雅姑娘了。
这样的美人确实少见。聪明的美人在这个年代本就不多,再加上才华与自信齐备的更是如凤毛麟角,胆大如斯敢设『才子宴』的丛雅,更是万中选一的奇女子,也怪不得她敢自认能替代『江南第一才女』,搞不好以后还想自封『天下第一才女』呢!
小莫好奇地看了看身旁的丈夫,想知道他对这位美人的评价:“怎样?”
倪夙潮不掩饰他的欣赏之意,细细将美人看了个饱。
“如何啊?你怎么还没看够?”小莫微酸嗔道。
老婆吃醋了!倪夙潮得意的像孔雀。
“是不错啦,不过……”难得看到小莫吃醋,他可要好好吊她冑口,把话拉的长长的。
“怎样?”
小莫眼白占眼眶的比例越来越高,倪夙潮知道该适可而止了:“比不上你。”
其实不管亭台上的美人有多美,谁都比不上他的老婆,他压根没想比较过。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只要丈夫认为她比不上自己,小莫就满意了,其他人怎么说,她一点都没兴趣。
再看那男子年的三十,相貌平平,神色猥琐,极不安份的盯着面前佺人,一双贼眼滴溜溜转,令人不舒服至极。
“周公子,您刚刚的答案小女子非常满意,算是通过。不过还有这最后一题,也是最难的一题请您答覆,先说清楚,此题至今无人能答出,您要是成功了,自然能得头采,贏下『才子宴』狀元称号。”丛雅缓道。
“请出题吧。如果小生得采,请姑娘别忘了采金及停春阁的招待。”周公子瞇着眼笑,彷彿佳人已在抱。
“当然。在场众人可为证。”丛雅道。挥手示意婢女亮出题目:
七妻泣乞亟棲谿
众人见到这从头到尾均是同一声母韻母的七字联,纷纷吓了一跳,从没听说过有人这么尝试的,是取巧?是才华?还是窮极无聊?
“只要您接得了下联,狀元头采便是您了。”丛雅带着春风拂面的笑,肚里却是厌恶此人之至。还好她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嬴,不必招待这个癩蛤蟆成为她的人慕之宝。
“这题目是难,要对上恐怕要花功夫找齐所有字细选。”倪夙潮细看后皱眉。他认为自己或许可以对上,但大概要花上个十天半月选字,就算对出了,意境恐怕也不太美。也难怪,限制实在太多了。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有这个题目?”小莫惊道。
“你也见过这题目?”倪夙潮问道。
“这根本是我小时候好玩自編的狗屈不通的上联,连我自己都接不出满意的下联,当然不会有答案。这个周公子输定了。”小莫道。
“那这个丛雅姑娘嬴定了?”倪夙潮问道。
“当然没这么简单。想抢才女称号也得靠真才实料,既然是拾人牙慧,我没理由将称号送给她。”小莫冷哼。
亭台上的周公子苦苦思索,亭下人议论纷纷。丛雅带着媚笑优闲等着,眼看胜券在握。
一炷香时间已过,周公子仍答不出。
“在场若有能接得出下联的,亦可得这狀元头釆。”丛雅自信地环视当场。
一炷香时间又过,周公子与在场请人仍无人答出。
“看来『才子宴』狀元从缺了。对不住,本姑娘这会便要自封『江南第一才女』,诸位可有异议?”丛雅志得意满地笑问。
“且慢!”小莫排开众人站出这:“小女子有话请教。”她神色客气谦和,气质不凡,貌胜芙容,紧紧吸引住众人目光。
“不敢。夫人如何称呼?”丛雅眼见一个高雅月兑俗的美人站出说话,颇为惊讶。
“夫家姓倪。”小莫欠了欠身,还不想自暴身分。
“原来是倪夫人,不知夫人可是来答题的?”丛雅精神一振。近日来挑战夺采的都是男人,一来是閨阁女子多半不愿她头露面,二来她认为江南名媛才女虽多,但再也没有人能及得上她与刘蔚云。当年胆敢隔帘选增的刘蔚云她也颇为神往,但既已失踪多年,空悬许久的『江南第一才女』之位,由她来接收是理所当然。
“非也。只想请问姑娘此题之出处为何?”
“自然是小女子所作。”丛雅面不改色道。
“那么请问姑娘可有答案?”
“这……作此联本是一时兴起,没有答案。”
“既然没有答案,怎能算是成功的题目呢?”小莫道:“此联规矩太多,顾虑平仄对仗之余,还得讲究声母韻母,所能变化的仅剩平、上、去、入等音,再加上首字是数字,能找出既对仗又与首字数字相同声母韻母的字更是少之又少,找出的字中要再能组成一个有意义的下联更是难上加难。”
众人交头接耳,台下败阵的读书人甚多,赞成者大有人在。
“倪夫人是认为这个上联毫无意义?”丛雅警觉到此女来者不善。
“不错。如果姑娘有下联便能算姑娘胜,若无下联,只能说这个上联失败,并不能证明此联是好联。”小莫继续钉她。
“就算不是好联,比试前已经说好能对上者得头采,无人对上我便自封才女,如今情形是无人对上,就算此联并非好联,亦算小女子胜。”丛雅笑容渐渐斂去。
小莫摇头批评:“此联不仅难对,意境也差,意义上更说不过去。『七妻』二字便不合理之至,一屋仅能有一妻,其余称妾,而不知到哪去找一户家有七妻,请姑娘指点。”小莫见她死皮赖脸,继续攻击她。
“当然是到停春阁去找嘛!”亭台下有个无赖男子大叫,存心吃豆腐。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丛雅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小莫亦皱了皱眉。
“就算泣乞,想找个棲身之处,大可选择破庙山洞,勉强还可遮风挡雨,何必选择避不了风吹日晒的谿壑岩床?”小莫幼时曾经花了好一番功夫作此联,又花了好番功夫作下联,然后极挑剔地找出一堆破绽,再宣布这对子是失败之作,揉一揉丟掉了。看过对子的大概也只有刘大人、少爷及小姐,丛雅有可能是透过绮兰从刘逸扬那儿弄来的。小莫猜测。
“倪夫人是不同意我自称『江南第一才女』了?”丛雅面色一寒。听她字字见血地挑出破绽,丛雅再难有半点笑容。
“若非拾人牙慧,你要称才女便由得你。”她冷眼直视,气势逼人。
“此话怎讲?”丛雅面色漲红。
“你心里自有数。”
“请你说清楚。”丛雅咬着牙。
“这上联明明是刘蔚云姑娘十一岁时的涂鴉,现在竟变成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所作,原来丛姑娘这么喜欢小孩子玩意啊?”小莫道出其相摇头道:“小孩子不懂诗词当以意境为要,只晓得玩弄文字游戏,所作出来东西不值一哂,丛姑娘竟还当是宝?”
“你有何证据证明此联非我所作?”她见众人已起疑心,心中颇慌乱,忙要小莫提出证据。
“是没有证据啦,不过当年不才小女子我亦跟着蔚云小姐涂了首下联,跟上联一样歪曲不通,可别见笑。”她说接不出满意的下联,并不代表没有下联,勉强要湊出答案还是有的。
她顺手拿起亭台桌上的纸笔一挥:
五騿栉谖笪铔@
五只蛞蛭?潞诙鴨柩剩?执硖?猎嗨?D上起舞,这算是什么句子?小莫在心底叹气,幼时的自己还真是窮极无聊。
虽然意境不怎么样,意义也差,但与那奇怪的上联简直相互辉映。丛雅面色立即刷白,人群顿时耳语四起。
“此联规矩多如牛毛,作诗时还得瞻前顾后,难以兼顾意境。小孩涂鴉尚可原谅,大人莫要跟着走火入魔了。”小莫叹道。
当年她初学诗词,年纪尚轻却悟性极高,专门作些旁门左道的歪诗,刘家无人能及,她也沾沾自喜。只是后来年纪渐长,感性加深,慢慢明白意境的重要,才放弃玩那些艰涩冷僻的文字游戏。如今重见当年的涂鴉,不胜歉吁,不希望见到丛雅步上她的后尘。
丛雅面色阴晴不定。到手的封号飞了不说,还在众人面前大大失脸,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看这情形她想要赖也赖不得了,只得道:“夫人教训的是,丛雅甘拜下风,狀元头釆便由夫人得。小女子自今后起不再妄想夺刘小姐封号。”
“谢丛姑娘美意,心领了。狀元头采招待停春阁食宿三日,敬谢不敏。”小莫笑着摇头。
“如此实在可惜。但不知夫人与刘姑娘是何交情,何以知道此联是由她所作?”
此语一出,等于承认偷盜别人智慧财产,不过丛雅难以理解她从绮兰姐姐那儿弄来的举世无双的对子,天下竟有人能接上,并晓得非她所作,好奇心战胜了好胜心,忙提出问道。
“我本蔚云小姐帖身丫鬟。”小莫道。
仅一个丫发便能吃定她,别说小姐要是出马她会有多难看了,丛雅感慨地想。对于未曾谋面的刘蔚云又升起一分敬意及好感。原以为自己已是天下少见的才女,万万没想到当场被人拆了合。人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遇上对手前还真是无法领会。
“那不就是『关中第一才女』刘小莫吗?”人群中传来惊呼。
丛雅闻言大惊,起身为礼:“原来是御封才女,丛雅不自量力,倒叫夫人见笑了。”
小莫嫁人倪家又得封才女的消息不久前也传回了江南。刘家一门出了两名才女,刘逸扬也跟着沾了光,更重新炒热刘蔚云失踪悬案;而当年加诸在小莫身上的负面詆毀,也随着榮寵加身而渐渐洗去了。
“不敢。”
小莫与她客套了一番,在众人的惊艳赞叹下匆匆告别,与倪夙潮急往刘府去,一刻也不愿再耽搁。
★★★
“这是刘家新宅?”小莫站在富丽堂皇的刘府前,不可思议地惊问道。
扁是正门便有六扇,正中央的朱漆大红门上镶着两道金碧辉煌的圆环,闪着富贵逼人的光芒;门是两只巨大石獅威风凜凜地怒现四方,巍峨高耸的围墙,像是冰冷拒绝外界的屏障,小莫看这气势,不由得心底微涼。
“比起观海山庄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倪夙潮笑着道:“看来这几年,刘公子还真的是发了大财了。”
“希望他不要变得跟这屋子一样才好。”小莫叹道。
应门的奴仆不识小莫,却是一副狐疑的嘴脸,盯着服饰平常的两人许久,方才人內通报。
小莫见这阵仗,开始担心她会见到怎样的一个刘逸扬。不过她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小莫!”一声急唤后,跟着大门再度开启。刘逸扬急跨而出,一见到小莫,兴高采烈地拉起她的手,视他人如无物。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刘逸扬一听说她此刻正站在门口,连忙冲了出来,想一见这个他日思夜念的人。这个曾是爱人如今又似亲人的女人,是仅次于妹妹的牵挂。这此一年来他暗暗为她担心,如今见她毫发未損地站在他面前,容貌娇艳更胜往昔,他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公子,别来无恙?”久别重逢,小莫同样激动不已。刘逸扬微微发福,稍減往日风度翩翩的俊容,多了几丝市儈的俗气;只是见到她时不容造假的喜悦,令她相信她的公子仍视她为自家人,顿时一扫方才的怀疑。
“听说你嫁人了。”刘逸扬见她梳着妇人发髻猛然想起,心中油然而起一抹妒意。瞥见一旁久远的倪夙潮,连忙放下小莫柔荑,道:“好像过的还不错,真替你高兴。”他有些言不由衷。
倪夙潮忍着醋意,提醒自己别失控。上回的教训犹在眼前,要是再弄成误会,尤其是在刘逸扬的面前丟脸,他可万万不愿。
“谢谢公子,我在关中过的很好,只是有些想家。能回来看看是几年来的心愿,只可惜小莫有负所托,没能找到小姐……”
一提到蔚云,刘逸扬的脸有些变色。小莫与倪夙潮对望了一眼,均觉事有蹊跷。
“先进来再说,肚子一定饿了吧?饭桌上再和你谈谈。”刘逸扬随即招呼他们进屋,将刚刚的话题含糊带过。小莫和倪夙潮认定事情大概不简单,当下也不多问,等他想谈时再说。
沉甸甸的象牙筷子,极尽奢侈之能事,握在手中却非常不顺手,小莫暗叹刘逸扬的改变;但刘逸扬熟稔热絡的态度,也让她慶幸两人情誼未变。
饭桌上,刘逸扬向他们介紹了刘府的女主人绮兰。绮兰面容艳丽,谈吐风骚而世故,是个见过大场面的青楼女子,比起一般小家碧玉,自是别有一番韻味。小莫看了看她,又仔细看了看刘逸扬,能体会当年为何少爷捨她而就绮兰,两人气味相似,再配不过。
绮兰当年也听说过相公与这位小莫姑娘的腓闻,不过既然她已成为刘家女主人,而小莫又嫁了人,看来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她也就聪明的裝作不知道有这回事。
“说到蔚云,她不久前回来过。”刘逸扬突然开口。
“回来过?那她现在人在哪?”小莫急问。
“不知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好几天,到现在远是没找到她。”刘逸扬面色凝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回来了又离开?”
“她……”刘逸扬与绮兰对望了一眼,面有难色道:“她未婚生子,几天前带着个不足岁的婴儿回来,孩子的父亲是谁也不肯说,就又突然消失了,只留了这封情。”他自怀中模出一封已皱成一团的信,显然他曾读了不知多少次。他日理万机,纵然再奸巧的市儈,兄妹之情还是不会褪色。
小莫接过信来: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们兄妹一别四年,没能好好相聚,我就匆匆离开,是我不对,原谅我。这一去,是为了找孩子的父亲,如果顺利的话,我合屋了他回来见你,说明事情经通,否则,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有他的日子我根本遇不下去。
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你一定会去找他算帐的,虽然我与他有些误会,但我希望自己解決,哥哥如果插手的话,会议事情更复杂的。
如果小莫回来,代我问候她。这么多年不见,听说她嫁了好人家,我也替她高兴,我要谢谢她当年那么照顾我,代我祝她婚姻幸福。也祝福哥哥你。
蔚云孩子的父亲是谁,小莫心里大约有了个底。不过此刻她还不想说破,对倪夙潮使个眼色要他也别说,免得那对苦命鸳鸯会因刘家人的插手波折丛生。看这情形,这四年来,蔚云吃过的苦大概不亚于自己,娇弱的蔚云是如何承受的?
“那四年前的大火及命案呢?”小莫念念不忘刘大人之死。
“是钟清流干的。钟清流因为输不起婚事,一怒之下就挾走蔚云和上官君驊,然后放火逃逸。”
“为什么连上官君驊也被拖下水?”小莫奇道。
“还不是为了故布疑阵,掩饰罪行。”刘逸扬答道。
小莫与倪夙潮对望一眼。当晚如果倪夙潮乖乖待在房中的话,钟清流说不定也会对他下子。此刻倪夙潮慶幸白己不但逃过一劫,还在林中碰上小莫,改变了他的一生。
“上官君驊如今人在何处?”小莫明知故问,想试探出蔚云可曾对刘逸扬提过任何有关上官君驊的事。
“我打听过,他也失踪了四年,蔚云也说她不知道,连带她这些年的遭遇也提的闪闪烁烁,模糊不清。”刘逸扬叹道。
“那么钟清流呢?”
“不久后他死于非命,蔚云这才逃了出来。既然他死了,我也没找钟家理论,没再深究了。这些年来,钟家常派人上门要人,显然连钟家也不清楚他的死讯,要是把这事张扬出来,蔚云就非出面不可。依目前的情形看来,她若是一出面,难保不会重演四年前你遇上的麻烦,所以我没张扬。”四年前小莫公堂受辱,刘逸扬捨不得妹妹重蹈覆辙。
他也曾怀疑是钟清流欺负了他妹妹,不过钟清流死的早了些,孩子是在他死后三年多才出世的,因此不可能是他。
“我怀疑孩子是上官君驊的。”刘逸扬不笨,除了钟清流,最有嫌疑的当然是他。
“是吗?也说不定另有其人。”小莫为蔚云掩饰。
“也有可能,这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刘逸扬也不确定。
“不管到底是谁,既然小姐不愿明说,必定有她的苦衷,如果我们贸然干涉,说不定会议事情更糟,不如顺其自然吧。”小莫勸道。
“只是她带着孩子,孤身一人,我实在放不下心。”刘逸扬担忧道。
“只有等了。但愿她一切顺利,早日回到家里。”小莫裝作不知情道。
“这样吧,我倪家的人也帮着找找,也许可以早日找到也说不定。”倪夙潮也故作不知地插口。
重逢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即刻被刘蔚云的再度失踪而沖淡了。即使大家刻意表现出相见欢的模样,仍旧掩不掉彼此脸上的阴霾。
★★★
湖上的画舫飘摇,一派热闹,坐在画舫中的小莫惦着蔚云,心事重重。刘逸扬面对着她,满月复相思却诉不出。
“小莫,这几年来你是怎么过的?”刘逸扬难得趁倪夙潮外出,才得以和小莫独处,但她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当年迷恋他的神色。
“没碰上夙潮前,浪跡天涯,待过洞庭、汴京、西夏,途中经过的地方更是不计其数,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自由的一段日子了吧。”小莫微微笑道,想起了这几年她曾在各地留下的事迹。“之后进了观海山庄,日子过的就很稳定,将近一年后才嫁给了夙潮。”
她一语带过那风起云湧的半年。
“当年他对你一见倾心,何以过这么久才嫁给他?”刘逸扬没忘记倪夙潮曾经如何的维护她,即使闹出了连串排闻。
“因为他没认出我来。”小莫把改裝的事告诉他。刘逸扬对她而言像是亲人,她不认为有什么好顾忌的。
不过刘逸扬却不这么想。
“如果是我,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这个当然。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的声音、习性你自是清楚不过。”小莫微笑。略去当年他们纠葛的情債不提,免得尴尬。
“就算我们相处的时间再长,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单独面对小莫,他终于忍不住月兑口叹道。
面对这突来的感叹,小莫沉默半晌,低头道:“是命运的鬼使神差吧!如果没那场火,可能如今我已是你的一房妾了,也许快快乐乐,也许平平淡淡过完这辈子,谁晓得呢?”
“不过,要是没那场火分开了我们,我永远也不会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他不后悔娶了绮兰,却后悔放弃了小莫。不过,事到如今才打这齐人的如意算盘已经太迟了。
如果没那场火,她永远不会觉悟到年少的荒唐迷恋,原来不过是个错误,不过她可没说出口。就算是没能结缘,也没有必要当着他的面抹黑他们过往的感情。
“说这些于事无补,不如将它忘了吧。你我已各自婚嫁,谈什么都是多余。”小莫冷淡地打断。
忘得了吗?绮兰如今虽是他的生活重心,但还有谁会像小莫如此爱恨分明,绝世出众,敲得动他的心底深处?
其实小莫也忘不了。刘逸扬也曾是她一生的目标,纯真的爱恋哪有那么容易说忘就忘?
只不过如今已被倪夙潮炽热的爱情驅逐到心的角落,偶尔才会想起。
两人有默契地不再出声。刘逸扬先下了画舫,留下小莫仍在船上冥思。流水的声音伴着她,像是为她送走当年的遗憾,轻轻向过去告别;流水带不走的,便是那忘也忘不掉的绮丽年少。
冥思中,一阵轻缓脚步声踏上靠岸的画舫,似乎是刘逸扬去而复返,小莫心头奇怪他又有什么事,正打算开口问。
“你……怎会在这?”认清来者乃是倪夙潮,小莫暗觉不妙,该不会这回又被他误会了吧?
“我在等你们谈完。”倪夙潮这回没有拐弯抹角。
“你一直站在旁边?”小莫声音变了调。
“嗯。从你们一上画舫开始。”
小莫有种不被尊重的反感。
“难道你又以为我和他会发生什么?难道你忘了上回的事?”小莫冷哼。
“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怀疑,但太困难了。他毕竟不是上官君驊,不是天下其他男人,他是刘逸扬,你的第一个男人,叫我怎么放得下心?要说天下还有谁能动摇你,他很可能是第一个,也许还是唯一一个……”倪夙潮声音平板。
“他毕竟不是你,天下人也都不是你,要说还有谁能动摇我,你就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懂了吗?”小莫从不对他许下任何承诺,此话一出,无异剖白了她不轻易示人的真心,倪夙潮愣了许久,方才满心欢喜地拥她人怀。
画舫上重叠的人影落在另一人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滋味。
谁也没注意到刘逸扬果其去而复返。他恋恋不捨地想再次和小莫谈谈,眼前景象打碎了他的美梦。他再难欺骗自己说小莫仍是爱他的,再难私心期望他们夫妻感情破裂。奸诈巧计可以用在别人身上,对小莫,他可施展不出。
想和小莫重续前缘是不可能的了!他闭了闭眼。
半晌后他睁开眼,失神的眸子又恢复了精光四射的干练神采,这才转身离开。
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小莫伏在倪夙潮肩上,目送刘逸扬离去。
《全书完》
《敬请期待刘蔚云与上官君驊登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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