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肯放开心怀,从你为难之处着想,从而予以谅解和欣赏?
可惜,我们相逢恨晚!
“宝山,要不要下车走一会儿?”
我摇摇头:“夜呢!我要回家去了!明早要上班!”
这最后的一句话,仿如暮鼓晨钟,敲醒了所有劳工阶层的绮梦!
萍水相逢,偶尔相知,当如春梦!
谁不该面对现实地生活下去?
孙世勋把我载回太古械去。
互道了晚安,我静静地走回家!母亲已经熟睡了!客厅里留了纸条,嘱我记得到厨房去喝掉留给我的汤!
母亲是可爱的:
世界上可爱与爱我的人虽少,仍然有,值得安慰呢!
我睡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
多日来心中的愁苦与不甘,老早洗刷得干干净净,代之而起的分明是丝丝甜蜜之意,怎么仍是失眠?
做人当真岂有此理!失恋时睡不好、吃不下,恋爱时也一样.真是的,就如此辗转反侧几下,闹钟就响了。
回到孙氏去:办公室的柜面上放着一大束的星花伴住铃兰。没有字条,没有名片:
我甜在心坎里!
怎么说呢?女人真的不难应付吧?只那么老套的两三下功夫,就搞得你心情紊乱,不知如何是奸1
小冬妮推门进来见了花,惊叫:“哪个客户代理商如此大手笔?”
她不问情由地抱住花就插。
我不响。拿出化妆镜子来照一照,我象是个没有人送花的女人吗?
我虽没有大姊长得标致好看,可一点也不差吧!
想起大姊,心中立时有点纳闷!很有一段日子没跟她联络了,抓起电话来,摇去给她:“大姊?”
“宝山,是你吗?有什么事,快点说,我赶着出门去!”
“这么早:”我以为当少女乃女乃的人有权睡至日上三竿!
“对,对,司机在外头等着我呢,我要赶去开妇女会!我有空再给你电话!”
“大姊,你好吗?”
“好,好,好到不得了,你少担心我!照顾你自己是真,自己不照顾自己,没有人救得了你!”大姊匆匆忙忙地收了
线。
我望着电话发呆。真是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女人尤其多变!
避它呢!只要愈变愈好就成了!
想着想着,柜头的内线电话就响起来了I
“早晨好!你睡得好吗?”
才一个电话里头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的心就扑扑乱跳,节奏紧张明快,可绝不难受!
“还是老样子:”
“喜欢送你的花吗?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也从来没有买过什么花!”
这样的画蛇添足!
“多谢。以后别花这些钱!才搁着好看一会儿,就谢了!”
“今晚要开夜吗?”
“年报快要出版了!非赶不可!”
“那我在自己办公室等你,送你回家好了!”
他都没待我反应,就收线。
一整天的忙,竟没有见过孙世勋。
直至坐上了他的车子,他就对我说:“没见你三个年头了!”
再老实的男人追求起女人来,总有几道板斧傍身。
世勋看看手表:“真好,来得及到浅水湾酒店去喝杯咖啡!”
抵达餐厅时,在座的多数客人都已用毕晚饭,在吃着甜品。
世勋要了个香蕉船,大口大口地吃得开心。
我问:“你这么爱甜的呢?”
“对,所以很爱你!”
我没有造声,别过脸望出去,路灯下的浅水湾,平静得很,连海浪声都听不见,益发觉着我心涛汹涌,翻腾起伏!
世勋又握住了我的手:“你别多想!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去。我知道不能委屈你!”
我忍不住问:“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好女人,”世勋毫不思索地答。
这一刻我其实是感动的。最低限度,我不要听一个男人在我的面前数落他以前的女人!太缺涵养风度了!
在江湖行走多年,习惯了山水有相逢,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况。谁个塌了台,才三朝两日,又会翻身。千万别短视目前,落井下石,不然终有一日,自食其果,寻且,以前欣赏爱护过的人,到底有恩情在,何苦不留余地,肆意摧残?
我幽幽地说:“那你对不起她了了!”
“我对不起两个女儿!”
世勋老是在紧张时,就爱把我的手放到唇边去吻了又吻。
我看大庭广众,实在不好意思,缩回了。
“我试过控制自己,那天鼓起勇气告诉你,我是个有妇之夫之后,原以为可以帮助自己悬崖勒马,谁知刚好相反,竟然象防水的堤坝,凿穿了一个小洞,一发不可收拾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见笑。”
“什么事?”
“那天我看见你连买件运动衣,都征求王子培的意见,我曾经切实地想过要把那小子辞退了了!”
我大声笑出来,邻座的人都回过头来看我。
我吐了吐舌头。
“你真夸张,”
“我是认真的,你不信!直到前天为止,我还是看他不顺眼!”
“那么,上星期我跟王子培一起赴你的约,你有没有想过要宰了他?”
可怜的王子培!
“当晚简直想把他碎尸万段,其后,倒心平气和了!因为我想通了道理。最不能挽救的关系,是无动于裒,爱与恨都是浓厚的一份感情,不爱你,或者不恨你,干嘛要气你?是不是?”
我满脸通红,差点无地自容得要挤出眼泪来!
“傻孩子!”世勋重新握住了我的手:“快别这样!我们现在不是很好的:”
气死人!
“我们走了!好吗?”他忽然看住我问。
“为什么呢?”
“因为在这儿我不能吻你!”
车子停在太古城家门口,差不多有半小时以上,我提了几次要回家了,世勋还是不让我走。
“再这样子下去,警察要巡到这儿来抄牌了!传出去多丢脸!”
“谁管呢?“
“人家会晓得你!孙家兄弟这阵子的社交风头太劲了!”
世勋的吻如春雨般细细打在我的脸上,挡都挡不住!
“你静静地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你说吧,我听得到!”
“这儿是太古城,你别把这么一辆劳斯莱斯当街当巷停在不准停车等候的地方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妥当?”
“左邻右舍偶然经过看到,还以为我改业当舞女了!”
“这么大年纪的欢场女子,不会如此受欢迎!”
“明大我要上班呢!”
“又是这句老话!吧脆现在辞职,我立即批准,”
“失业在家,谁养呢?”
“求之不得,不敢请尔!”
“世勋,这真是你的心声?”我正色道。
这么一句话,教我们都一下子伤感起来!车厢内一时间红晕引退,变得愁云惨雾!
“明天见!”
他目送我下了车!
我呆瓜般站在电梯里头不知多久,才晓得按动17楼的数字!
脚踏人屋去,电话钤声已猛地响个不停。
母亲被吵醒了,披了件毛衣,从睡房走出来。
“几点钟了,谁个这么晚还来电话?””妈,你睡吧!让我接听”
拿起了电话,对方说:“你怎么了?电话再没有人接听,
我就得冲上楼来了。吓得我以为你在电梯内遇上意外!”
“没有呢!”
“你平安吗?”
“嗯!你在哪儿?”
“车上!我还在楼下,”
“回去吧!”
“我想见你!”
“刚才不是见了吗?”
“现在见不着了!”
“明天再见吧。”
“要等好久!”
“别这样!我妈让你吵醒了!”
“代我道歉—声,告诉她,我很爱她的女儿!”
“世勋,你真是!”
“你不再下楼来了?”
“不呢!你好好地回去!”
“不会以后不见我?”
“怎么会,我还未辞职!明天见吧!”
孙氏今年的年报,资料额外丰厚,换言之,准备功夫双倍,忙得一干人等头晕眼花!
我只得早早赶起了,可以启程到伦敦去参加陶器家庭用品展览。
一连大半个月,有关部门没有早过11点收工。我这工头,当然也牵连在内,一则自己紧张,习惯亲力亲为,二则为着鼓励士气,以身作则,三则,有人陪在身边苦干,精神百倍。
老早说,小冬妮是鬼灵精:她看到每3天就有一大束鲜花送在我柜头以后,只管微微笑,一声不响地把花插好就算。
我偶然在她面前伸个懒腰,才喊一声:“累死了!不知道一身功夫何时得了?”
她再不同情我了,寻且会说:“看看插好了的花,就会觉得精神百倍,什么劳累都补偿过来呢:”
我气得什么似的,又不好意思骂她!
日子实在是不难过的,一眨眼,又是一天。
世勋和我都没有邀请过对方回自己的家里去,不方便,都有位老人家在。一旦带着异性朋友露脸,就有相亲的感觉,我尤其怕母亲问长问短,准会探查世勋的身分。不消几天功夫,必然弄至街知巷闻,她要是还年轻,应该任职报馆,专跑新闻。
因此之故,他的劳斯莱斯,变成了我们的小天地!
我曾建议过:“世勋,你应该买部小巴!坐在这儿一整个晚上上,腿都酸了!”
孙世勋每夜最爱抱住我的手,放在胸前,把车子座位斜斜放后,从车窗望向天空。久不久就俯身上前,看我一眼,吻我一下。
“世勋!”
“唔!”
“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你不喜欢?”
“世勋,我好想结婚。”
“我知道。”
“你真的不能离婚吗?”
“我不知道如何向她开口。”
“你还爱她?”
“你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你说呀!”
“女人真奇怪,事必要你亲口讲完又讲,才安乐!”
“那么,你就讲呀!”
“孙世勋第一百次声言,只爱沈宝山一个”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宝山,你不能稍等吗?”
“等到几时呢?”
“等到时机成熟。”
“那是几时的事了?”
“你做什么事也如此紧迫,咄咄逼人的样子!”
我没造声,别过脸去。这是世勋第一次投诉我。
“宝山,你别小器好不好?”
谁个小器呢?不是大方得明知使君有妇,仍然跟你来往吗,眼泪不期然地汩汩而下。
世勋坐直了身,把我的脸扳过来,吓一惊。
“怎么呢?谈得好好的,你这就哭了!”
他慌得用手揩我脸上的泪。
我拨开他!
“宝山,宝山,请别这样,真的,我心痛,我舍不得你受委屈!只是……”
“只是你也舍不得她!”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跟她结婚十多年了,她不是什么有过人之处的女子,父母是英国老华侨,她自己淳淳厚厚的—个中国女孩子,在彼邦长大,念了大学,半辈子躲在图书馆里安分守己地工作。我原也以为自己在英国,守着父亲的一些产业,加上在电子工程公司一份称职的职业,就过掉此生了,母亲希望我娶个淑慧平凡的中国女孩子,很艰难地遇上了她,30多岁才结的婚,一直无儿无女。母亲和她急了这许多许多年,突然的在去年,她才有了身孕,40岁的年纪第一胎,平安生了个男孩子,如珠如宝,现今还未满周岁。她要等儿子长得硬朗一点,才放心让他转水土,才这么半年的光景,我就……回去跟她说,要离婚……我出不了口……可又舍不得不爱你……我很为难呢!”
为难的才不只他一人!
无端端惹上一重恩怨,是幸还是不幸?事已至此,无从细想了!
大姊终于拨空约我午膳。
姊妹俩都觉着彼此的容光焕发。
是要这样子才好,走在街头,愁眉苦脸,谁会多看你一眼?倒不如顾盼生辉,反而旁人侧目!
“大姊,你好看多了!寻且瘦了不少!”
“刻意减的肥!”
“很见成效,一瘦下来,不知年轻几岁!”
“你大姊原本条件不差!”
“你心情轻松倒是令我最开心的!”
“老实说,进步是不可能的!谁个女人眼巴巴看着丈夫有外遇,会喜形于色!只是不再伤心下去,就已是一重功德了!”
“大姊,你想通了!”
“宝山,你提点得对,我别无选择!对方年轻漂亮,有学问,有才干,总之条件好到不得了!我重整河山,还差人家—大截,要把她赶走,谈何容易?但她要取我的地位而代之,可也不成!我尽力看得开一点,她要跟归雄年讲爱情,还只是他们两个人暗地里的事,外头准会知道?.还不都是把她看成横刀夺爱,贪幕虚荣的女人!宝山,就算归雄年晚晚不回家来睡觉,我不讲,就无人能证实,她不能以此为荣!只要我丈夫一日以我为妻,偶然回家来睡一宵,她就仍然矮我一截!说句最老实的伤心话,归雄年拥抱着她时,我难过至死,不见得归雄年跟我亲热时,她不丢脸!”
一定是刚才匆匆自孙氏大楼出来,在街上着了凉,我的头开始有点晕,心上郁闷得很!
大姊还是滔滔不绝:“宝山,我这些日子里,认真痛定思痛!决定由得他风花雪月去。讲什么山盟诲誓,此志不渝,我年轻时,一样经历过,怎么现今却又变成陈迹?男人一般是狠得下心移情别恋,却狠不下心抛妻弃子!我何必逼他抉择?”
大姊忽然止住了话,我随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见有位时髦女郎。剪一头极短的发,身上套了华伦天奴的紧身毛线上衣,刚朝我们这边方向走过来。
我当然认得她,国际地产发展公司的主任技师袭芷苓,跟我还是先后届的大学同学。
她原是走进餐厅来找朋友,瞥见我们姊妹俩,微微一愕,尴尴尬尬地点头招呼,转身快走。
大姊问:“你认得她?”
“当然!香港有哪几个锋头女人我会不认得!”
“因为你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希望你不是物以类聚!”
“大姊,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道那姓裘的是谁?哈哈!你姐夫归雄年如假包换的情妇!正是要跟你大姊拗手瓜的一个人!”
我吓得回转头来,再看她一眼!
“她?”
“你稀奇些什么?”大姊很不以为然,继续说:“不是我数落你们这些女强人!没有相当年纪,挣扎不到如今的名位!一旦擦梅已过,怎么寻对象去,谁个象样点的男人不是有家有室的!于是只好当人家的情妇了!时光倒流,现今大把女人甘于作妾!”
大姊的话,有如穿心寒剑。
“男人嘛!说不定就是看准了这种情况,趁机占尽便宜:就象你姐夫,我跟着你教我的方法,一旦迁就放松他一点点,就能相处下去了!谁个男人不渴望妻贤妾艳,两全其美?宝山,你可留心点!”
“留心什么?”我蓦然惊叫。
“留心别上男人的当。自己有头有脸好人儿一个,犯不着走在人前给指指点点,说些难听话,我和那姓裘的一同出席场合,看谁的脸上更有光彩?所以说,有个男人能名正言顺娶你的,你就别嫌三嫌四的了!有切实的归宿是正经!”
“多谢大姊关心!”
“姊妹一场嘛,正如你说过的,最紧要是自己争气,你是看得通彻的人,到如今我可也明白过来了!”
今儿个午膳特别长,回到办公室去差不多3点!
冬妮一见我,就说:“孙世勋先生按了你的内线电话几次,请你回话!”
言犹在耳,内线电话又响起来了:“宝山吗?你偷懒,吃了个两小时的午膳!”
“有什么事吗?”
“今晚能否早点下班,我们一起吃晚饭!”
“不,今天晚上我有应酬,别等我,”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对不起,我刚来了客人!”
放下电话,独个儿坐在办公室内,欲哭无泪!
从未试过准时5点下班。今天例外。才5时10分,我已坐在地铁,回家去。
母亲竟然外出未返。
我拔掉了电话,关起房门,倒在床上,突然胸口一阵委屈,放声狂哭。
不知道如何哭累了就睡去的,醒来,看见母亲坐在床沿。
“妈!”
我象小孩子般扑到她身上去!
母亲拍拍我的肩膊,问:“饿吗?”
我摇摇头。
“要不要洗个澡,再睡?”
“不!”
“我在这儿伴着你一会儿。”
“很晚了吧!你也要休息了!”
母亲点点头,站起来,替我带上了门。
我没想过她能如此体贴,真有错怪她的地方。
勉强坐起身来,跑到浴室友洗个脸。往镜子上看,真吓一大跳。
我双跟哭得红肿,脸上象长了两个大核桃,丑得不能见人!
母亲分明地看在眼里,可没有问我半句。
真难为她呢!心里明知女儿受了委屈,不愿说出声来,
她老人家也只好忍着,闷在心头。
我突然想辞职不干,以后也不要再见孙世勋的面了!
五湖四海,哪儿寻不到栖身之所。
可是,多年以来胼手胝足,血汗交加地打下了江山,竞这样子就葬送掉吗?还要孤魂野鬼般在人海中浮来浮去,寻藏身之地?
这年头,哪间机构都缺人才,可是高薪行政人员要另谋高就,也不见得轻而易举。人与事,总得其时其地,聚在一块儿,才能一拍即合。否则,老是阴差阳错的彼此错过下来,也是司空见惯的。
今时今日,还要我奔波劳碌地去找份糊口的工作?想着也会打从心底里抖出来!
包不甘的分明是人负我,还要自己诸多迁就!
孙世勋有什么大不了?男人一个而已!
晨早9点,我就摇电话回去给冬妮,说我有事,下午才回办公室来。
打起精神跑去做了头发,再到名店去,刻意地搜购了多袭新装。还跟两个女友舒舒服服地吃过了午饭,才回孙氏去。
才一脚踏入办公室,就吩咐冬妮:“把各部门的头头逐个安排到我办公室来开会。所有内线及外线电话,给我一律挡驾!包括章董事总经理,以及一干人等在内。”
有工作就有这份方便,总有一大群人在你左右,陪着你厮混过去!
放工前,冬妮递给我一大叠字条,全部是要回的电话。
小秘书神情骇异,我当然没有向她诸多解释的必要。
只说:“陪着我走到地铁站去!”
冬妮默默地跟着我一道走!
在大堂,老远看见孙世勋在送客,他一见我,急急地跟客人道了别,就追上来。
我拉着冬妮转了个弯,走进一家小型女服店里去。
冬妮无奈地叹口气,望住我:“这儿没有合你品味的服装!”
“看看人家的口味也是好的!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这话对极了!有些人分明做着口不对心的事,早晚要拖垮自己,”
我没有再跟冬妮说话,下属总是三分颜色上大红的多。
回到家去,才6点多。
母亲在厨房里烧饭,给我说:“公司的孙先生来了3次电话,有什么事总要交代清楚才好!你要真的不愿意接呀,就拔掉电话好了!免得吵!”
连母亲都跟冬妮一式一样的难缠。
我如言把电话拔掉!
坐在床上,把电话留言一张一张地细看,上午9时3分,孙世勋、10时10分,孙世勋、11时正,孙世勋…”.
我把字条统统都撕得粉碎,扔到垃圾桶去,年报出版了!
鲍司里头,每人一份。
人人都赞不绝口。
那两帧历史图片,甚出锋头。职员们莫不拿来做话题,个个都没想到章尚清年轻时如此倜傥俊秀:
我把年报翻来复去看,诚这些天来最赏心悦目的一宗事!
投资在工作上头,永远是赢的多。
冬妮叩门进来,说:“周太刚来电话,请你这就立刻到章总经理室去!”
大概是章老看到年报,要给我说上几句话。
我匆匆就到。
一推门进去,差不多迎面就是孙世勋。房里没有其他人,我立即转身就走。
世勋捏住我的手臂,痛得我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的?”
“我正要问你这句话!”
他分明见我痛得眼眶都湿濡起来,就是不放。
“说呀!吧嘛要避开我。有话为什么不说得清清楚楚?”
没见孙世勋才3天功夫,他竟憔悴了,两眼布着血丝,胡子渣跑出来,颔下脏脏的,不象是个正正经经上班的人!
“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挣扎着!
“我们到此为止!你放开我!”
孙世勋望住我,一副要把我吞到肚子里去的表情。
我毫不回避。
我没有做错,我要光明磊落地生活,我要名正言顺的婚姻,我要在人前人后说话响亮,站得毕挺正直!
自出娘胎,奋斗至今,我知道金钱万能,名位可贵,权势要得,但加起来不及我沈宝山的自尊!
“我只要你答一句话。”孙世勋说:“你答了我,我就放你!这句话,你问过我千万次,我可一次也不曾问过你,因为我以为我知道,现在,我糊涂了,所以要你清清楚楚地给我说一遍!”
“你问呀!”
“你究竟爱不爱我?”
“不!我只爱我自己!我珍惜自己,故此不要做你孙世勋发泄的对象,不要无名无分晚晚躲在你的车子内跟你鬼混!你娶不起我,就别苦苦相缠!这些年来我刻苦挣扎经营才有的今日,不甘心被你两三句甜言蜜语就赴诸东流!你的苦衷,我没有责任承担!你听清楚了没有?”
章尚清的办公室突然回复一片宁静。
孙世勋放开了我。
他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我呆呆跌坐在沙发上,干睁着眼。
人好象突然陷入了无底深渊,一直往下掉。全世界的人与事都已跟我分离。
直至人声稍微嘈杂,我才有些少知觉。
推门进来的是章尚清,他一见我坐在办公室内,愕然。
最奇怪的是孙世功母子都跟了进来。
孙廖美华怒容满面,一瞥见我,顿时杏眼圆睁,怨毒之气,毫不掩饰地吁到我面上来:“巧得很,沈小姐就在这儿!”
我还未定过神来,更加不知所措!
“年报是你的杰作?”
“是的,孙太太。”
“谁给你的上海旧照?”
章尚清抢着答:“是我给她的,是我下令要她放在历史那章里头的。”
“章尚清,你是明知故犯!”可以看得出来,廖美华恨得牙痒痒。
“我今年70岁有多了,为孙氏服务50年,退休前留个纪念,你何必还在今日斤斤计较,令后生的一辈难为情?”
“有什么难为情不难为情?名不正,言不顺,才是难为情。我就是要责问你们,为什么偏要在今时今日,只放孙世勋母子的相片在年报里头?我倒要算算这笔帐!”
我试图开解这个结,讷讷地说:“孙太太,我们并没有偏私的心理,只是难得找到一张孙氏百货在上海面貌的照片,有代表性的是那幢建筑物!而且,听说,孙太太没有保留任何旧的相片,也就只得放这两张了!”
“孙氏企业内的传闻,沈小姐你还听得不少了吧?你有没有听说过章先生为什么几十年来忠心耿耿!”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现实生活里头有过象这孙廖美华的一副嘴脸,活月兑月兑是《家》,《春》、《秋》、时代的歹角!晚上睡不宁,在电视台的粤浯残片小看得多了!
站在一旁的孙世功,一直缄默,到这时才开腔说话:“算了算了!谁会有兴趣多看历史之篇!茶杯里的风波,弄大了只有贻笑大方!沈小姐,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我跟章老招呼一下,就走出去了。
孙世功到底是受过西方高等教育,且有城府的人。当日下午在走廊上碰见我,还殷勤地把我扯到一边,说:“请体谅家母的心情!她年轻时,婚姻不如意。你是女人,想必明白女人的醋意,丈夫被别人抢去了,一辈子硬要无可奈何地跟人平分春色,老象抬不起头来似的,故而脾气被多年压抑得变坏了!你千万别见怪!”
我能说什么呢?
在这孙氏企业逗留多半分钟,就要给这两代的情仇恨怨逼疯了!
我要冬妮给我尽快订好前往伦敦的机票,依照原定计划去参观国际陶器家具展览会。
非要跑到外头去吸一口新鲜空气不可。但愿回到孙氏时,再看不到我不要见的人和事。
几天没有见到孙世勋。
我没有刻意躲避他了,只是见不着。
那敢情好?
冬妮问我:“你的铃兰谢了,要不要给自己买一束?”
“不要,本来就是没有的!”
“有过的东西忽然没有了!总会挂念!”
我没有答她。
“你知道人事部的副经理许小敏要辞职了?”
“不知道,为什么呢?”
“到英国升学去!提早几个月启程,在那边当散工,兼修英文,才正式开学!同事们今天下班后替她饯行,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我有个惯例,举凡有同事辞职,必定参加饯别宴,否则,也送对方一个小小纪念品。因为我最崇尚好来好去。
没有人有责任一辈子留在同一机构服务,最紧要是合作和分手都同样开心见诚,以后有来有往,公私两方面都有援引关系,同样互相作出贡献。
小冬妮知道我这习惯,所以有此一问。
小敏是个顶好的女孩儿,勤力,对人有礼貌,最难得是从不在同事背后放冷箭,只会替人家挡灾顶罪,我好喜欢她。
我问:“早些时不是说奖学金告吹了,故此不能成行吗?”
冬妮但笑不语。
我再问:“问题解决了吗?”
“是出路遇贵人!”
“那真好,这孩子很值得栽培,下班时提我一道去跟她说声再见!”
人事部塞满了人,因是小敏人缘好的关系。
年轻同事一大堆,个个堆着笑容,给小敏亲吻。
小敏一见我,就催前握手。
“恭喜你,小敏,”
“谢谢!”
“好好念书,学成了还是要回来看我们!”
“当然当然,孙氏如果还能用得着我的话,巴不得再回来!虽然孙世勋先生义助我求学没有谈条件,我们还是愿意有图报的机会!”
我回身望了冬妮一眼。只见她抿着嘴得意地笑,好象说:孙先生是君子,你小瞧人家了!
我才这么想,门口就出现了孙世勋!
小敏兴高采烈地把他拉过来,跟我并排站着:“我们拍个照!你们都待我好!好到了不得,我把照片放在宿舍床头,一定读得额外勤奋。”
孙世勋很大方地把手放在小敏的肩膊上,笑着拍了照,然后把封信再递给她:“这是我给韦特先生写的信,他会安排你偷偷做散工可是别只顾赚钱,忘了念书!”
“不,不!我定必立好榜样,让孙氏上下的同事将来领了孙先生的恩惠,也知道勤力念书图报!”
“你言重了!”
孙世勋很大方地周旋在各同事之间,吃蛋糕时,也无分彼此地招呼着我。
完全象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气在心头!
这男人说的什么山盟海誓,转头就是投事人一个,谁说他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