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兴致勃勃地说:“那就一言为定了。”
陆湘灵望住杜青云,嘴角向上稍提,现出个甜甜的浅笑。
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们还未吃早餐吧!”陆湘灵站起来:“容我去弄点简单的面食出来。青云,你且陪江小姐小坐。”
待陆湘灵转身走进厨房,我立即乘机跟青云说:“她家中没有女佣吗?”
青云摇摇头,“只一个钟点的。她喜欢调理家务。”
“我这就进去帮帮她。”
走进厨房去,发现这儿光洁整齐,一尘不染。厨房尚且如是,可见这头家定必井井有条。
“陆小姐,别弄太多吃的,青云和我早上不能多吃。”
“是吗?以前青云很能吃。”陆湘灵随即补充:“当然,以前的许多事都已改变了。所谓今非昔比。”
“虽道时移世易,很多旧情往事,仍然忘记不了。是吗?”
陆湘灵还是低头切菜,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淡淡然答:“是的。”
“陆小姐,你前天到过晓庐吗?”
陆湘灵住了手,回望我,有一丝的尴尬。
“你认识湛晓兰?”
“是的。我们是老姊妹了。”
这么一句简单说话,不知透着多少沧桑与凄凉。
陆湘灵并没有再接下去,只重新投入她的厨房工作之中,我因而也缺了话题。
她并不想向我泄露分毫。
再明显不过了,如果她追问:“你也认识椹晓兰?”那我就可以乘势滔滔不绝地带出她俩的往事,轮不到她不在我面前正视她与父亲的关系。
然,她没有。
恰在此时,厨房门旁边来了可儿。
可儿把半张脸露出来,仍有起码三分的诚惶诚恐。
怎么会把这孩子养成这个样子的呢?
我小时候,还未满五岁,就蹬蹬的踩到学校的舞台上去讲祝辞、唱歌、说故事。七岁那年,穿条白纱裙子,穿梭于满堂宾客之间,早已成为核心人物。不像可儿,没一点好好站到人前去的志气。将来长大了,可怎么好算?最漂亮的样貌,一旦缺了大方的风采,立时间显出孤寒相。小家碧玉与大家闺秀,看在明眼人内,高下立见。若真是父亲的亲骨血,未免要丢江家的面子了。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容碧玉蒙尘,流离俗世才好。
我试逗着可儿说:“可儿,要进来跟姐姐和妈妈一道谈谈吗?告诉我,你在哪间学校上课了?读第几班呢?”
可儿只一味的抿着嘴,没做声。忽然她拉起我的手,把个红色的发夹塞进我的手里,就一溜烟地跑掉了。我好莫名其妙。
陆湘灵解释:“可儿就是这样,老畏羞,不晓得表达自己的感情,每逢遇到她喜欢的人就会把自己的心爱发夹呀、洋女圭女圭呀,丝带呀送予对方,从前,她老是这样对她爸爸!”
我看着手里的发夹,想起了纽约保险箱内的那个。形貌虽异,相赠的心意相信是同出一辙。
“可儿,可儿。”湘灵一边下面,一边扬声叫道:“把你画的图画拿来送姐姐吧,姐姐大了,用不着发夹呢而且姐姐不像你老喜欢红彤彤的颜色。”
话才出了口,我俩立即四目交投,都呆了一呆。
陆湘灵快快垂下头去,把三碗面捧着,迳自走出饭厅去。
这以后,她一直都显得非常的小心翼翼,一句是一句地答,完全地不发问。
我回到办公室去时,纳闷了一整天。究竟好不好开门见山地去问陆湘灵?看样子,她完全不愿意再重提往事。这不就跟父亲的遣书所言吻合了。换言之,我必须采取紧迫一步的行动,一就二口六面地对质,一就是引导她自行招供。
前者未必能见成效,她要是认真地坚持不提旧时恩怨,还缺借口与辩驳不成。
可又如何逼她自首呢?
晚上,青云跟我坐在江家大宅园子里的摇椅上头,我仍心事重重。
青云问,“你有心事?”
“嗯。”
“告诉我,让我替你分忧?”
“忧虑由你而来,还叫你分担?笑话了。”
“常言有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何不试试?”
我于是正式道:“青云,你仍然爱陆湘灵!”
“什么?”
我没有再做声,听他怎样解释。
“福慧,你就为这个纳闷。”
“理由不够充分吗?”
“筒直杞人忧天!”
“并不见得。大有可能是当局者迷而已。”
“我觉得你的看法迹近是对我侮辱,把我视为一个用情不专之人!”
“最低限度,我肯定陆湘灵还深探地爱着你。”
“何以见得?”
“女人的第六感!”
“可有觉得我什么时候发达了?”
“我们的嗅觉只能发挥到男女私情上去。”
“不可思议。”
“还有,也凭我的观察。今天早上,她露出太多马脚。”
“她又说什么特别的话?我都不觉得。”
“她如此迁就你,好端端的一间公司,完全不谈条件,双手奉送,理由安在?分明是司马昭之心!”
“湘灵根本从小到大就不知生意为何物。”
“你看,你急忽地替她辩护,无私显见私。”
“你简直胡说八道。”
“谁在老羞成怒呢?”
“要人家怎样向你证明?”
“为免牵线扯藤的后患无穷,我们取消利用伟力电讯空壳,重组上市的建议。”
“根本是两回事!”
“她若不爱你,那就是两回事,否则,从此以后老认为对你受恩深重,她跟我对你的爱护不相伯仲的话,我可受不了!”
“你竟是个小器人?”
“有哪个闹恋爱的女人会大方得肯跟对手平分春色?”
“你知不知道你敏感过度,正在语无伦次!如果我跟湘灵还是藕断丝连,既是男未婚,女未嫁,现下不就可以双宿双栖去,怎么还会有你的出现?”
“她未尝不作此想,只是自惭形傀!”
“今日社会的人,还会认为娶个处女才是光荣不成!”
“你原来不以我为荣?”
青云急得团团转,直跳脚。
把他的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在眼里,心实不忍。然,咬咬牙龈,势必要闹下去,图个水落石出,一劳永逸。
“福慧,你且平心静气地听我解释。”
“你说好了!”
“你先答应我,不可听了解释之后更强辞夺理。”
“好。”
“老实说,我自外国学成之后,仍然对湘灵未曾忘怀,如果湘灵愿意的话,我们早已成婚,只是她一直坚持不肯,老说她心如止水。福慧,不愿重拾旧欢的是她呢。”
“我不信。无证无裾,又缺理由,如何使人相信。万一有那么一天心血来潮,她姓陆的要求原壁归赵,那时你处于两个对你有恩惠的女人之间,也必为难,我才不冒此险。总之,伟力电讯的计划先行搁置!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是不是?”
青云显然地不高兴。
今日要他所受的委屈,不久的将来,必可令他明白过来。我才不担心。
丙然,青云和我,多多少少为了这次的争执而有点貌合神离地过了好几天。
这一晚,我有个应酬,九时多才回家来。一踏进大门瑞心姨姨就迎上来给我说:“有位陆小姐来找你!她说是你朋友,且认识杜先生,我就让她进来,坐在小偏厅等候。着亚明在一旁侍候。”果然来了。
我直走进小偏厅去。壁炉前站了个风姿绰约的陆湘灵。我示意仆人亚明离去。
“陆小姐,对不起,不知道你来,让你久候了。”
“不相干,我正在浏览着,没想到,真能到江家来,看一看你们父女俩多年的起居环境,很有亲切感。”
这番话,自是用意深长,内里真真,差不多不言而喻。
我并不打算显得太愚蒙,只略略顾左右而言他,看她如何跟我交代。实际上,这重要关头,也鲁莽不得。切戒一厢情愿,必须抓着很独特的证据,才能相认。这年头,人心不古,社会上充塞着的虚虚实实,很难预测。
“陆小姐一定听青云讲很多关于我们的故事了。”我说。
“我见青云的时间其实并不多。重逢后的这些年,我跟他已不比年轻时,什么心底话也能说了。”
“也许是成长后的一份谨慎所致,跟感情无关。”
“一定有关的,如果恩情犹在的话,不论是何环境,均无界限,必会畅所欲言。只可惜,情怀已异,也就觉得不方便尽抒胸臆。”
“青云注意到你这种转变吗?”
“他并不愚蠢,男女之间的契合与仳离是心灵上的感应,传送出来的讯息有一方面已拒绝接收,更无回应,应该明白此路已不通行,至于线路发生故障的理由,可不一定需要交代和深究。”
“陆小姐此来是为了……”
“是为了向你解释我和青云之间,心灵沟通发生故障的真正理由。”
“你认为我会关心。”
“你会。我考虑过,不能为了个人理想,而令你和青云不得安宁。青云不错跟我是一同成长的儿时玩伴,情窦初开年纪时的爱侣,然,家变之后的这许多年。我跟他没有见过面,期间发生的事,他并不知道,并不明白。曾在他未回港来任事之前的那些年,我已有缘遇上另一位对我极端呵护备至的异性,发展了一段我意想不到的奇缘。可儿是他的女儿!”
“青云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江湖上,只知我在跟了这个大客户之后不久就金盆洗手,从了良了。”
“可几的父亲是谁?”
“我以为你已知道?”
“不。”我摇头。
“那么,你在我家时的言辞是试探性质?最低限度,你怀疑?否则不会提起湛晓兰来!”
“对。”我无须否认了。
“你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是的的确确。”
“真是父亲!”
陆湘灵垂下眼皮,豆大的泪珠,不断地滴下来,碎落,消失。
“他待我很好。”
“很好吗?你的生活还不过尔尔。”
“不,物质享受上,不致于登峰造极,然,也算丰衣足食,直至今日,我的银行存款,仍足够我们母女俩平平安安过掉
这一辈子。精神上的愉快,身分上的尊贵跟以前无可比拟。”
“身分?”父亲曾付与这个女子何种身分?
“江小姐,这不难明白呢?如今你走到人前去,也比以前更见光彩了吧?女人需要名花有主,那一种备受爱宠、袒护、荫庇与承担的表白,是护身符,是最尊贵的身分象征。
出身如你那般好,若是形单影只,尚且难免有孤伶伶的落寞与自卑,何况当时我是待价而沽,任人渔肉的货腰娘!你父岂只将我由零沽的身分变为批发,且珍爱我有如宝藏,一个女人,久历风霜,希望得到的也无非是这种归宿而已。真正的名分于我,从来是空中楼阁,我想都不敢想!”
“父亲既如斯爱你,从没有提出过要名媒正娶?”
“没有。你父亲不会。”
这真是的确老实的说话了,一点纰漏也没有,婉转地说,父亲的顾虑极多,要直接一点批评呢,唉,他其实顶自私,傅瑞心、程张佩芬、湛晓兰以致其他很多个他曾恋慕过的女人,都因客观条件配不上名流富户的一品夫人宝座,而只能在暗地里享受他的情爱,从无例外,又岂独陆湘灵?
至死,父亲才蓦然惊觉,自己欠负对方良多,这才留下了遗书给我。
“他这种态度,你认为可接纳?”我问。
“态度源于苦衷,我谅解。人与人之间有情爱,就不会计较太多的外表需求。我根本不忍强他所难,况且公开名分对我必造成压力,我并不认为我能适应,我一直沉醉于三人世界之内,不作他求。”
全部言之成理。可是,我这就能鉴定陆湘灵必是那父亲的红颜知己了吗?
“江尚贤在我最需要爱护的时候出现,我们感情关系弥笃,并不是少年十五二十时的一段纯情可能替代。故此,我和青云始终只如兄妹朋友,这也是缘分吧!江小姐,此来是向你交代清楚,请勿以此为虑。我多希望以我跟你父亲这段情的剖白换取你对青云的信心,继续帮他发展事业。无论如何,我们曾是交心的朋友。你父亲曾对我说,胸脯上有颗虹痣的人,象征着有无比智慧,你也必如你父,晓得分辨真伪,谁也骗不了你!”
真是大团圆结局了。
我喜不自胜。
陆湘灵连我和父亲的胎痣,都知道,还假到哪儿去呢?
将整件事想一遍,连她偶然泄露的口风,都与故事吻合得天衣无缝。我再没有什么好思疑的了。
“你会考虑让可儿跟我相认吗?”
“请原谅,可儿不错是扛家骨肉,将来她长大了,你做姐姐的要刻童给她发展的机会,就由她自己决定是否接纳好了。作为一个母亲,可儿之于我是跟你父亲感情的珍贵纪念品,我希望与她形影不离。况且,我只望我女儿平庸平安地成长,其实并不需要如何出类拔萃,富贵荣华不一定是女人的福分!”
此言虽有伤我心,然亦井非无理。
陆湘灵如无此信念,并不坚持这份执着,不会有今日。
“你知道父亲曾把可儿的一个红发夹及红丝带放到纽约的保险箱去吗?他实实在在地爱你们!”
“我知道。那一定是几年前,你父亲生日,可儿把自己心爱的发夹及丝带,送他作为礼物,他好好保存下来了。”
我送陆湘灵走时,我诚恳而郑重地说:“我们以后是一家人你和可儿需要什么?请让我知道!”
“我们希望你和青云快乐!埃慧,好好地爱青云,我和你父都会为此而安慰,他既已下了功夫在伟力上,就成全他的计划吧!更望你尊重我的意愿,让可儿和我一直以目前的身分,过愉快的生活。”
总算是个感人的故事。
从没想到父亲在爱情上能得着这么好的报应。
翌日,我才把整件事告诉青云。
他惊骇得张着嘴巴,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青云,有时真像个大男孩。然,永远可爱。
我这才提醒他,既已雨过天睹,就得好好部署伟力电讯重组之事了。我当然地无限量支持。
青云乐极之后,又显得有点迟疑。
我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因而劝勉他说:“大丈夫心怀磊落,何苦执着细节,诸多狷介!况且,好好收购了伟力,乘机给予陆湘灵母女一份资金,也是她以双重身分应该获得的,以后你真能大晨鸿图,既能酬报她往昔的深情,更能答谢我的青睐,一举而数得,何乐而不为!”
“那你以后不再妒忌她,思疑我了?”
“傻孩子,原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招数,我才不这么笨!”
“对,这人海江湖上,谁不如此了!”
青云情深款款地吻在我面颊上,露出个我从未见过的宽松写章的笑靥。
以后的这一段日子,我看青云和我,要各忙各的。我当然可以开始考虑备办嫁衣了。
至于青云,他量先要部署的是落实了美国韦迪逊电脑公司的合约,幸好对方并非上市公司,手续简单得多,八千万美金一经过户,除了美洲,全球的总代理权便能到手。
其次,当然要委托一家商人银行,代为处理伟力电讯重组事宜。准备妥当后,得向交易所申请停牌,向外宣称全面性收购,并向其上市部门及证监处呈交重组文件,清楚交代新董事局成员、资金情况,以及持控股权者的背景等等,重新申请复牌。
我和青云商量说:“既然伟力的控股权在自己人手上,我何不就借此良机,把收购金额提高,顺理成章地给陆湘灵一笔款项呢!”
青云不置可否,只道:“你要坚持,也无不可。只是收购成功,交易所批准复牌,我们才会把收购价过户,价格定高定低,无伤大雅。”
话可不是这么说呢,除非申请复牌不成功,否则分别还是有的。怎么青云好像对复牌与否,不大着紧似的?
回心一想,他也未尝无理。反正万一有什么意外,交易所不批准伟力重组计划,使之复牌上市,极其量是变为私有公司机构,真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只显示青云对伟力电讯重组后的前途有无比信心。今时今日,越来越多规模庞大的实力公司取消上市集资的念头,甚而越来越多公司采取私有化行动了。一则有分量,有信用的公司要筹措资金,根本不成问题,二则市场不断怨声载遭,证监处监管过严,集资与投资人士,都兴趣索然。问题的严重性,已使金融财经界人士的烦忧日重。
不是吗?谁个企业家不怕麻烦?闻说买卖一百几十万的股票,都立即收到证监处的电话查询,要求解释。还有,身为上市公司的董事身分,掣肘之多,难以形容,要公布自
己的持股量,已犯了商家一向的大忌,谁不喜欢暗渡陈仓?
谁喜欢把最私人的隐秘公开示众?这还罢了!竟要规定上市公司董事,不可在宣布业绩的前一个月作股票买卖,以免造成内幕交易。你说,这条例笨不笨?就以我江福慧为例,利通银行每年派息两次,我已有两个月被明令不可股票买卖,可是,除利通外,我一共是十多间上市公司的非执行董事,这条数如何计算了。
笔而有一天,代我买卖股票的经纪打电话来说:“江小姐,市场有好消息!我准备替你入货!”
我差点要讲粗口,气愤愤地说:“我正在坐股票监呢,你不去查清楚我的释放日期就来叫我买卖股票,是加害吗?”
荒谬不荒谬?
若用匿名大手买卖呢,三分钟后股票行就有可能受到证监处质询,要求公布客户真实姓名。
只有托个亲信出名交易,才可以安然无恙。然,如此扭横折曲,就有法律罅可走的话,不也更证明此条例实在形同虚设!难怪金融界中人甚多怨言,投诉每年花费投资者及证券界人士亿元以上的金钱,聘了一班英国专家来整治香港市场,就是建立这种虚有其表、架床叠屋,非但没有实效,寻且具阻吓股市活跃作用的条例,你说英国佬奇怪不奇怪?
敝事年年有,近年证券界特多。英国银行界出版一个精采的报告书,名为《伦敦如何会成为世界金融中心?》,报告内分析出最主要的理由是伦敦股票市场的监管相当轻松自由。
报告出版之日,香港有名的财经报纸《经济日报》以显著的篇幅详细报导此事,并且访问了刚在交易所理事会退了理事席位的洋鬼子,他对这个报告极表支持,并对香港市场运作的监管尺度提出质疑。
由此可见一样米养百样人,难怪市场认为有人处心积虑,运用手段在部署九七之后,仍能抱紧那只金融饭碗,控制香港财经市场,代替政治权力。亦有人,虽同是金发白脸,却义愤填膺,力持正义。
在这种市场饼分的监管下,我跟甚多企业翘楚的心态相同,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钱不一定要在股票市场上赚,英国帮要在证券活动范围内大权在握,华资机构亦可联成一气,消极对抗,甚而杯葛抵制,反正让整个香港股市死气沉沉,全世界的股票市盈利率均在几十或以上之时,香港的偏低至十甚而十以下,仍然乏人问津,正以此独一无二的现象向国际金融界明白宜示,谁是幕后凶手,谁意图于九七之前,重施历史上屡屡出现过的故技。
有史以来,殖民地从未试过皮光肉滑的物归原主,香港能幸免于堆乎?港人再不团结的话,身光颈靓机会等于零。
今时今日,将伟力电讯重组上市成功,亦未必是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反正七亿元的注资,我江福慧负担得起,如果什么交易所或证监处,诸多留难,不上市也罢。摊开近年上市的纪录一看,过往一年的淡静,已足够证明谁还在今天以为上市是无懈可击的金矿了?
青云当然明白这些背景因由,故此对伟力重组上市,亦抱相当冷静而中立态度,他旨在必得的只是韦迪逊总代理权,这才是日后生意滔滔的凭借。
在商场上最叱咤风云的女人,仍有甚多的妇人之仁。我尤其欣赏陆湘灵不贪图名位富贵的淡泊知足个性,因而决定以高出伟力电讯有史以来最高股价的百分之三十为收购价。
一切即将部署就绪,非但青云眉飞色舞,连我都感染着一份无比兴奋,来自一种执掌乾坤,大定扛山的骄傲心态。
三十年以来,只怕如今是我最得意的阶段了。既权倾我之天下,又复有深闺梦里人。
太阳底下最珍贵,最万人翘望的金钱、权势、名位,爱情,婚姻,健康,甚至青春,我完全拥有。如此际遇的人,连在梦中都会无端白事哈哈大笑。
笔而,当何耀基一脸凝重地晨早跑来见我时,我觉得难以甚解。会有什么事在世间值得愁眉苦脸?会有什么难题在江福慧的手上不能迎刃而解?犯得着如此的大惊小敝?
“市场已有传闻利通将收购伟力电讯?”何耀摹还未坐稳,就已发问。
我之于这位老臣于,永远是急惊风,偏遇慢郎中。只这一次,角色调转来演。
“当然不是。”我简单地答,利通银行是上市公司,如有这项收购行动,身边的几位执行董事,包括何耀基在内,非但会预闻此事,更应跟他们详细商议。我不是不知道规矩的,如此乾纲独断,自是我江福慧个人的事。
何耀基听我一口否认,顿时语塞,不晓得如何接腔下去。
我说:“怎么?如果真是利通意欲收购,你的意见如何?”
“万万不可。”
“何解?”
“且撇下目前香港证券界条例监管过严,英资华资经纪,证监处与交易所等之争执无日无之等重重忧患不说,今日上市已并非必定有利可图。何况电脑业在美已呈疲态,周围四出奔走营救妁电脑公司少说也有十间八间,连风闻与伟力电讯合作的韦迪逊公司在内。这等于说借壳上了市之后的生意,仍岌发可危,如何使公众有信心?希望你别是认真才好?”
“我是认真的。”
这些天来,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否决我们这个新计划,我颇不悦。
“什么意思呢?”何耀基震惊地问。
“我准备以私人身分收购伟力电讯。正正是因为韦迪逊除美洲外的全球总代理权已经到了我手。”
“福慧,怎么你不先跟我们商量一下,作过了市场调查才作考虑?”
“有这个必要吗?”
既已明言是私人行动,是与人无尤。
“为什么不等候这一两天美国出了全国电脑业服务报告,知道这行业内各机构的成效,始行作实?不能只听一面之辞,你到底是门外汗,千万不可感情用事。”
自我接管利通银行以来,这是首次何耀基不守下属之礼,而以长辈的身分对我说话。
我非常地不习惯。
尤其觉得刺耳的是柯耀墓竞暗示我动用几亿巨资作的一项投资是感情用事,连消带打,既侮辱我在营商上的智慧,也取笑我以权势收买情爱,正中我的要害。
我立即抹下脸说:“多谢关爱,如何调度我之所有,我自有分寸,这到底不是牵一发就动全身之事,何用紧张!”
“福慧,话正正不是如此说。每个人都背负着别人的名字,江福慧在公众心目中相等于利通银行户。如果你有何行差踏错,投资利通的信心会相对地减低,影响可大可小,实难预计。所有银行一向作风保守慎重,就是为了要给户大存户以安全感。”
这番话其实是说得再显浅没有的了。
蚌人的投资有所失败,公众一下子分辨不出来,以为利通蒙受重大损失,流言一旦四起,银行所要承担的险堪忧。
然,我要顾虑利通股东与本城股民的利益,则我的利益与幸福又有谁去关注了。
天下间没有永远不回头的单程路,我才管不了!更何况,如果一仗功成的话,扛福慧声名更上一层楼时,不又是利通股东的一重福分与荣誉。
“搭哪一条船就只好希望哪条船颗风顺水,其余多讲无益。是不是?”
我以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结束了跟何耀基的谈话。
实在,也赶着要到本城著名时装设计家练彩华的店上去,跟她商议婚纱的设计。
青云还没有向我正式提亲,这倒是真的。然,应是指日可待之事了,亦不过是形式而已。
昨晚,青云已跟我说:“让我赶完这阵子紧要功夫,就带你回家去见母亲,丑妇终须见家翁,是不是?”
我佯作气得什么似的,其实乐得心窝发痒。
青云还说:“将来你的小叔子小泵子一大堆,你当大嫂就得过五关斩六将,将他们逐个逐个折服下来,千万别在相处上出问题,害我为难。”
已经交带到这等关节儿上头的事情了,言下之意,可想而知。
江福慧的婚宴,少说也要筹备一年。现在开始拟定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在时间上是相差无几了。不要让大事到头来才显得时间匆促才好。
尤其是婚纱,我更紧张。女人一生之中,最隆重,矜贵,美丽、幸福就是披上婚纱的时刻。江福慧的那个时刻,必须在万众仰慕的目光之中,以艳绝人寰、精光四射的派头与气势出现。将一份人间的完美幸福放在富贵荣华的包装之内。
我拜访练彩华,就是跟她商议婚纱的设计。
当然不是由练彩华动手设计,全城最棒的时装设计家还是缺了国际声名。而我的婚礼将不惜功本,不只要震撼香江,且要趁此良机名闻寰宇。
有钱人要识得花钱、肯花钱、又有具意义的场合配合,才值得人倾慕。
“练小姐,要劳烦你花时间,替我跑一次意大利和法国,物色全套婚礼的必须衣服饰物,借助你的眼光,与人际关系,看谁个设计师的口味最配我的外型,事成之后,真要重重答谢!其实,你的设计已价值连城,不必外求,只是时兴欧洲手工,才劳你的大驾!”
“江小姐,太客气了。能有机缘为江小姐的大婚略尽绵力,既是光影,又是难得的生意,我非常地高兴。”
练彩华原来不只是艺术家,且是个有手腕的生意人。现今世界不同了,无人鉴赏与争取的艺术,不算是成功作品。艺术家也要吃饭,且懂得如何吃得讲究。
在练彩华的办公室一磨,就差不多已是半个下午,女人一接触到服饰问题,必定情绪高涨,难舍难分。
康妮的电话竟接到练彩华的店来给我,忙说:“江小姐吗?何耀墓先生十万火急找你!”
苞着是何耀基的声音:“股市刚收,利通银行的股份—直向下滑落,我真的担心,似乎不只是市场谣传收购伟力电讯一事有所影响,可能有人乘势出货。”
真是杞人忧天,控股权握在我手,不见得有人联同其他散户,一齐流放大批股票在市场内,造低价位,况且利通股票下跌,对我无益,对谁有利?
“股份时有波动,不一定有什么特别原因!”
“福慧,你太乐观了。我相信最大的可能性是美国电脑行业的报告风声甚为不利,大伙儿对你的动向有所衰示。”
荒谬!七亿元之于江福慧虽未至于是九牛一毛,要拿出来作一次私人投资,也是探囊取物。
若非父亲遗产仍未跟税局清算妥当,我能运用的资金岂只七亿?我需要利通股东与市场鄙民认可才能买卖我喜欢之物吗?没由来的自贬身价。
“福慧,福慧,还有更令我担心的,几间分行都报告,今天下午出现的提取存款客户比平日多,这现象我并不乐观。”
“你查清楚了,再说吧,我很累,这就回家去了,有事再找我!”
实在太扫兴了,我悻悻然收了线,根本再无心情回利通去。
摇了个电话至富泽商人银行去找青云,他又仍在会议之中,他当然忙,今天已经将巨款过户到他可以全权打理的信托户口去,他要处理的事务正多呢!
百无聊赖之余,我只好先回家去。
少有在园子里,乘着落日余晖,看浪涌千堆雪。
我嘱佣人泡了杯冰茶,坐在摇椅上,荡来荡去,增加我微醒的舒畅。
遥见瑞心姨姨正在园子的另一头,弯下腰身,剪理着我种的杜鹃。
夕阳斜厢下的这位年已花甲的妇人,动静显了一点憔悴。我忽然想起,要替她的晚年设想一下了。怎么父亲不曾留给她任何家产呢?一定是怕因此而引起世人的揣测。寻且父亲深知瑞心姨姨留在江家一辈子,于愿已足,并不需要再给予她什么物质的馈赠了。
然,为什么人总因为洞悉对方的要求底线,而不肯自动地宽容呢?以父亲的资产,就算拨个八位数字的金额给瑞心姨姨,又算得了什么呢?这样吧!待我出阁的日子来临,就趁机给瑞心姨姨一封一千万元的大利市,算是她带大我的报答了。
瑞心姨姨是无论如何舍不得离开江家大宅的了,但手上有丰裕资产,心情与身分总会安稳得多。
现今,那些打住家工的女佣声势不同凡响,无非是口袋里有个积蓄。瑞心姨姨在扛家多年,何苦要她孤寒若此!
无论如何,对程张佩芬与瑞心姨姨,总不应厚此薄彼。
所谓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也真只有身在福中之人,才有关顾爱人的心思情绪。
已然日落西山,夜幕逐渐低垂。
长空黯淡.哪儿有点点繁星?嫦,蒋帼眉不是说过“无须头上有星光灿烂,只要人生路途上长伴有人就好了!”
现今,不正好如此。
突然的想起蒋帼眉!
我竟有好一段日子没有跟她见面了。如今帼眉的情况会怎么样?我和青云的发展,她已经知道了?我们虽不招摇,却并没有刻意隐瞒。她,伤心吗?
说到头来,我俩还真是两小无猜、一同成长的闺中密友。感情亲如姊妹,我对她还是关心的。
帽眉从小到大都迁就我,爱护我,这份感情,我是无法忘记的。成长以后的那些朋友交情,实在不能跟帽眉的同日而语。
包何况,我的家势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障碍。自懂性开始,我就对任何人的友善,表示怀疑,怕一干人等都是带着机心而来,企图利用我的感情去建立他们的利益。
只有帼眉不同。
自五岁那年,我被老师选中了要在圣诞节联欢会上表演舞蹈,帼眉就在每天放学排演时,默默地抱紧了我扔下的书包,站在一旁陪伴我、欣赏我。除了我的脾气我从没有赏过她什么!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的日子,真想不到如今会为了一段男女私情而与这位挚友生了嫌隙。
这不是我愿意的。但望上天见伶,保佑帼眉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像我如今般踏实、幸福、开朗。
总要找个适当的时机,跟帼眉见面才好。否则,拖下去,更易惹出难以解释的误会。
“福慧!”
想得出神时,有人在背后轻喊我一声。
“帼眉!”我好开心,怎么生活竟会如此地得心应手,才省起曹操,曹操即在眼前。
“来,来,坐着,我刚想起,我们有好一段日子不曾见着了。……我很有点挂念。”
话说出来有点腼腆,仍怕帼眉心上有刺。
“福慧,我来,是有要事问你。”
如箭在弦,非发不可。奈何。
“你问吧!”
“福慧,你是真的决定以重金收购美国韦迪逊电脑的代理权,注资伟九重组上市吗?”
帼眉从来都不关心财经消息与生意,显然的,言而有物,旨在问我是否帮助青云打天下是真。
“是的。”我只能直言,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不能改变了吗?”帼眉的神情是紧张的,我当然可以理解。
“不能了。”我歉然而肯定地答:“明天一早就要向交易所提出申请。”
“可以稍缓吗?”
“帼眉,无论如何,这是正经生意。”我有一点点的沉不住气。
“福慧,事关重大呢!罢才利通银行将近收工时,多间分行都发觉提款的人刹那间比平日多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
“何耀基摇电话告诉我的。”说着这话时,帼眉的脸泛红,多少有点尴尬。
“为什么何耀基会告诉你?”
“因为……你父亲生前曾嘱咐他,倘若银行有什么大事故发生,而你的意见又跟他的相左,不妨找我商议,从小到大,在很多事情上,你都肯跟我推心置月复地讲,也肯听我的意见。”
这倒是真的。我的硬脾气,除帼眉使用她的温言软语,磨着跟我商量,可使我软化之外,没有多少人能有这份功力。
然,对父亲的细心,我仍有不满。原来还赋予帼眉—张密谕,仿如尚方宝剑似的,不致于叫我下不了台,可是,心上总像插了根刺。
要真讲到生意上头,我不认为帼眉的认识与意见,能起到什么建设作用。
这何耀基,今次也太武断,这样子下去,岂非要把帼眉抬举成个太上皇帝了!
看帼眉如今焦躁的样子,不见得尽是为了利通业务上的可能隐忧,我看,青云才是她心上的最紧张的一着。
“帼眉,银行提款的人多起来,我看只是事出偶然,跟我个人注资伟力,是两件扯不上边的事。公众会有什么误会,明天在提出伟力重组的新闻稿上,会有清楚的声明。我们是以另一家独立公司邦盛投资进行的,你放心!”
“福慧,请听我说!”帼眉脸色相当凝重,且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完全知道你的打算与心情。辅助青云创业是很应该的。我相信任何真心爱护你的人,包括柯耀基和我,都不会反对。就算你父在天有灵,也宜得有此良机。然,福慧,你们手上有的是资金与时间,何须急于一时?柯耀基是财经界的老行尊,他所拥有的知识与资料是宝藏,既认为美国电脑业走下坡,好几间电脑公司都正捉襟见肘,密谋营救之法,你们何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这番说话,岂只言之成理,且说得非常有诚意。我真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而羞愧。
突然地无辞以对。
“福慧,看样子,青云是个可造之材,年青,有学识、有干劲、有抱负,唯独缺经验。你如真心而认真地跟他走在一起,不应单单地附和他的建议,必须把支持他事业的用心与彼此纵容的轻举妄动,分得清清楚楚。不能怪青云求胜心切,而在生童的调查功夫上欠了深度。若真在投资上出了什么错,只能怪你置身边宝贵的劝谕与唾手而得的商场资料于不顾了。”
帼眉从小到大,遇事跟我商量,必定神情镇定和蔼,语音平静,有一种温文舒适的说服力。
她继续说:“既有你父之托,请别怪我和何耀基干涉到你的自由上头去。福慧,请千万别忘记,你如今能有这么多的自由与选择,全为你父毕生辛苦经营,对牵涉到他基业的稳定上头之一总事,你必须小心。”
君子爱人以德,我是感谢帼眉的。
可是,我说:“帼眉,辅助青云创业,是收购伟力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同时,也真是为了趁机报答父亲的恩情。你说得再对没有了,江福慧能有今日,全是江尚贤所赐,我能为完成父亲的心愿而稍尽绵力,是我求之不得的。”
“福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其中还有关键吗?”
我想了想,既已水落石出,但说个中实情也无妨。父亲不是也以帼眉为亲人,才会得嘱何耀基在紧张关头时,找她劝导我吗?这无非是晓得善用帼眉的细心冷静去补我的刁蛮任性吧。既如此信任她,时至今日,她还有什么不可与闻?
当然,我自知最大的感动,是帽眉这么自然而得体的接受了我和青云的发展。为此,我更有种对帼眉务必坦诚相向的冲动。于是,我重重握着帽眉的手,请她听我讲江家的这个离奇曲折的故事。
我把事情始末蝇蝇道来。
幅眉岜止听得神情肃穆,且渐渐的,眼有泪光。一额头,一手心,都开始冒汗。
直至我把事情讲完了,竟发觉我握着她的那双手在连连颤抖。
“帼眉,这儿风大,你冷了吗?”
帼眉没有答我,说话像卡在她的喉咙,只唧咕地有些微声响。
“怎么了?”我好生奇怪。
看着她的脸孔发白,又蓦然青红不定,教人有点心惊。
帼眉从不算是个漂亮的姑娘,但她得体庄重。如今的那副模样,更在仓惶的眼神中显了圣洁。我在感领之佘,仍有太多的莫名所以。
我摇撼着帼眉的手,问:“帼眉,你不适吗?还是……”
“福慧,让我静一静好不好?让我想想,细心地想想,才跟你说下去。”
“要一杯热茶吗?”
帼眉点点头。
我干脆自己走进屋子里,向佣人要了杯热浓茶,亲自再交到帼眉手上去。
接触到她的手,如冰一般地冷。
“帼屑,我们进屋于去坐坐!”
“不,不!”帼眉连连摇头:“太恐怖了,太不能置信的一个大阴谋!”
“什么?”我愕然。
“她为什么胆敢冒认?”帼眉切齿痛恨地说:“为了要骗取巨额的金钱,为了要雄霸江家天下?”
“帼眉,你在说什么?”简直急得我直跳脚。
“福慧,福慧!”帼眉重握我的手,用力地握着,弄痛了我:“听我说,相信我,陆湘灵不是你父的红颜知己,其中有诈!”
我耳畔嗡嗡嗡地连连作响,眼前一阵金星乱冒,要甩一甩头,才能再集中精神,听帼眉说下去。
“福慧,你听到我说什么吗?”
我点头茫然而下意识地问:“谁?那么,谁才是了?”
“我。福慧,对不起。”
这一次是我听不清楚了。
我久久没有回应。
园子已然幽黑一片。
靠着灯光,我仅仅能看到帼眉泪盈于睫。
“请原谅我,福慧,我并没有想过,隐瞒真相会出这个乱子,我万万地想不到。”
“怎么会是你?”
“福慧,请不要问。缘何会是我,过程与因由在今天并不重要,问题是如果你信我才是真的,那么,陆湘灵的假,便是个可鄙而恐怖的骗局。杜青云可能跟陆湘灵联手欺骗你了。”
我蓦热心惊:“不,不,青云不会!帼眉,是你为了得不到青云,而胡乱造谣。我不信你,我不要信你!”
牵连的后果太严重,我自问承担不起。损失家财是等闲事,如何有勇气面对一个利用我感情与自尊去换取财富的事实!
我,江福慧会如此地不值得轻怜爱恋吗?
“福慧,你得镇静点听我说!”
“不,不,我不要昕,你走,你走:”
我疯狂地走进屋子里,直奔回睡房,立即倒在床上痛哭失声。
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唤:“福慧,福慧,请相信我!我怎么会骗你,我怎么会?我是爱护你的,我怎会忍心伤害你?相信我,相信我,相信我…”
分不清楚那个微弱的声音是青云还是帼眉?
我急得嚎啕大哭。
良久,有人推门进来,坐到床沿上,翻起我的身。
杜青云!
“福慧,什么事?”
我用双手抹去眼泪,企图看清楚这个眼前人。
没由来的,我竟有勇气坐直了身子,对他说:“请告诉我,究竟陆湘灵是不是我父的那个女人?你是不知情还是串谋人?蒋帼眉告诉我,她才是真命天子,是吗?还是……”我已忍不住,又泪如雨下:“她只是因为得不到你,才出此下策?”
我多么希望答案是后者,青云当然能证明一切。
杜青云先是一憎,随而放开了我,冷静地说:“对,陆湘灵不是那个女人,她确曾为了养家而成为多个本城富豪的玩物,你父只不过是她其中一个客户。可是,不是她。陆湘灵何只对你父无爱无情,且有九重恨怨,须要报在一朝。”
我苦苦哀求杜青云,一边播着头,像要甩掉脑里的毒瘤似的,我整个头胀痛欲裂,说:“青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原是蒋帼眉恨我横刀夺爱而诬谄了你?请你,求你,告诉我……”
“因为她没有。自始至终,她只不过是在穿针引线,努力为你物色对象。她才是真心爱护你的,愚蒙的是你自己,混淆敌友,且私心膨胀,你是彻头彻尾的重色轻友。江福慧,事至今日,我无须再隐瞒。问你的良心吧,你若仍是心无疑虑,老早一厢情愿地为我找借口洗月兑罪名了,既问得出口来,只不过想我亲自证实而已。”
“我已再无利用价值?”我问杜青云。
“应该说,我们已经达到目的。今天下午我已向本城报纸发放重组伟力电讯的消息,与此同时,今晚,正正是美国时间,韦迪逊电脑会宣布新产品须要重新研究功能,始能适应市场需要。我们信托户口内的八千万美元老早在我和韦迪逊头头秘密协商下,名义与贱面上过户。换言之,伟力电讯未开锣鼓,已投资失策,市场人士哗然之余,必定风声鹤唳,最适合于此时加上流盲说利通银行不稳,只因江福慧这项失策将转嫁至利通头上去,故而连日利通股份节节下挫,如此一来,必会引致银行挤兑,层层相因,我跟某大经纪银行联手安排抛空利通,会很轻易地补仓过来,当然大大地赚了一笔!”
我并不以为自己在造梦。
因为我紧咬着口唇,有分明的剧痛,跟我的心一样,随着那清晰得无法逃避的痛楚,滴出血来。
“青云,你竟如数家珍地诉说你的天罗地网?”
“对。反正明天,一切真相大白。瞒也瞒不了。”
“为了什么?青云。”
就算我不值得人爱,都母须以此手段,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地狱之于我是如许陌生,恐怖到难以形容,我吓得惨叫。
“为了陆湘灵,一个我生生世世深爱的女人。”
“你有和蒋帽眉的一段情谊,自不难明白童年时代已孕育的感情,是何等牢不可破。小时候,我们家穷,一整栋大厦住的都是丰衣足食的人,没有一家人愿意孩子跟大厦看更的儿女混在一起。自懂性以来,我就知道什么是世态炎凉。最善心的住户,也只是把一些他们孩子穿旧的衣服、吃剩的糖果送到我们的小屋来,就期待我们感激流涕,三呼谢恩。
“只有陆湘灵的一家以朋友看待,湘灵放学必到平台上找我,把她用零用钱买下的糖果玩具跟我分享。湘灵父母晚上要外出应酬,把我请到他们家为湘灵作伴,是诚意地征求我的意见,请家中佣人备办两人用的晚膳消夜,好让我和湘灵款尝。
“原以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谊,加上我的勤奋上进,会为我们带来一个幸福的未来。然,就在湘灵的父亲陈尸血泊的那一天,我们惊觉好梦成空,为我们揭开丑陋人生的序幕者,竟是你的父亲!”
“你含血喷人!”我怒不可遏,对杜青云开始咬牙切齿地痛恨。
“我含血喷人?当年湘灵之父陆建通跟江尚贤是一同自大陆南下香江创业的知交,陆建通之所以创办伟力电讯,是江尚贤在幕后支撑的,那年头银行持牌人不能同时经营股票行,江尚贤看着七二年大市兴旺,舍不得白白放过发财机会,于是他着陆建通申请经纪牌,兼筹组公司—上市,所有资金都以陆建通名义申请,江尚贤批准,向利通借贷,原准备合伙赢个盆满钹满。一旦风起云涌,大市崩溃,江尚贤为了置身事外,保持银行家的稳健保守作风与声誉,明令斩仓,陆建通断了银行的支持,又遇上大批股票客户的不认账,内忧外患,一时急痛,顿萌死志。
“湘灵的母亲悲伤过度,精神不堪打击,已造成体弱多病,其后还突然患上肝病,全靠湘灵的皮肉钱苟延残喘,直至湘灵那个孽种出生,始撒手尘寰。”
“杜青云,罪不在后代,你别侮辱可儿!”
杜青云冷笑:“你以为可儿是你什么人?你亲生妹子?真笑话了!连陆湘灵都弄不清楚她的生父是谁。你的亲属情意结倒真要命!”
脑海里回想起可儿瑟瑟缩缩,有失童真的举止,回想起青云严厉地对她瞪眼,着她谨记教训的情景。我连连冷颤,连牙关都难以控制地抖动起来。
“杜青云,你冷血安排的一切!”
“对,我安排的一切,连你回港见湛晓兰之前,我已在长途电话里嘱陆湘灵到晓庐去亮相在内,还有我等在赤柱的餐厅,碰我的运气,还有我们从不替可儿装扮,为了你,给她买了一总红彤彤的发饰,还有……”
“杜青云,你住口!”我狠狠地喝住了他,之后竟无力气再作言语。
排山倒海的打击,使我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临于崩溃边缘。
青云还在冷笑:
“请别告诉我,你曾深深地爱上我。
“我当然经历过什么是深情与挚爱。我这么个条件的一个男人放在你江福慧跟前,是太受用了。
“请别忘记,在你委身待我以后,我在你心目中的价值还只是一亿元而已,这占你身家之百分之几?
“我考进利通去,就为看不得湘灵经年的委屈,不得萱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伺机行动。真没想到,天赐良机,你双手奉献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让我们了断这十多年的恩怨。原本打算骗你一亿,然一亿与十亿,你一样会觉得我们罪该万死没有分别了,既如是,我们就不必再手下留情了。富人不知贫人苦,当年江家不仁,就别怪我们今日不义了。”
我抓住了床头几上的一个花瓶,用力地敲在几角上,使之断为两截,我紧握着碎瓶的一截,向准杜青云,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
“你立即离开,在我未改变主意之前离开,否则,我会跟你拚命。”
杜青云没有停止冷笑。然,他终于慢步走向房门口,再回转头来说:
“如果你经历过真爱,就会知道置生死于度外是怎么一回事了。你要杀我,防得你一朝,防不了一世。我告诉你,我不怕死,我只怕跟陆湘灵分离,只怕她心头的积怨无法宣泄,只怕她半生的屈辱不能平反,又怕我们无法富贵奢华地双宿双牺下去,此外,我什么都不怕!
“我并不像你,江福慧,你怕寂寞,你怕人言,怕得要死!
“以你的才具,不配有这副身家,我们聪敏勤奋的人分你的一杯羹,有何不可?
“我走了,还有什么你想知道而我又未曾交代清楚的?
“对了!你大概情迷童乱,未曾想过,我和陆湘灵联合起来,自然知道江家父女不为人知的胎痣。这倒是我要向你说声多谢的。
“你要好好保重,因为利通的苦难不绝,自明天起,还须靠你!”
杜青云开门走出去,再关上门时,我猛力用手上的花瓶向手腕一割,眼前猩红一片,跟眼泪一样如泉地涌出来。
再醒来时,周遭白茫茫一片。
饼去的一切,一时间寻不回来似的。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福慧!埃慧!”有人在我耳畔不停叫喊,像出力地把我自迷惘的、遥远的一方硬拉回人间来。
啊,福慧!我原来叫福慧!埃慧是我!
对,省起来了,自小到大就听父亲说,女孩儿家,最重要是福慧双修,故而以此命名。
我疲倦地微笑。一切一切都渐渐地回复记忆了。
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的睡房,都站满了人,何耀基、胡念成律师、瑞心姨姨以及蒋帼眉,还有佣人、护士。
我蠕动着身子,意图挣扎着坐起来,竟没有成功,人还是虚月兑的。
护士忙于替我垫高了枕,让我可以略略平视各人,很舒服了点。
我以听来犹似微弱,但仍清楚的声音问:“利通如何?”
“福慧,别管这些,你休养要紧!”瑞心姨姨说着眼泪就掉下来:“医生给你打了镇静针,休养才一天功夫!”
我摆摆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人一下子回复了知觉,就等于要活下去了。
死不能死,又生不能生的话,更辛苦,更凄凉。
一种浓郁的劫后余生的衰伤,刺激着我的思维,我正视了自己的身分。有身分的人,也必有责任,我萦念着利通,怕它已面对危急存亡之秋了。
我拿眼看何耀基,再问:“利通如何?”
何耀基讷讷地答:“今天伟力一经宣布停牌,美国那边又传来坏消息……”
我又摆摆手,听不下去了,一下子记忆全部回笼,无须他再重复预知的噩耗,杜青云的计划已在逐步实现。
杜青云,这个名字,于我,突然地由迷糯而至清晰,血淋淋似地呈现在脑海里,使我又似有一阵晕眩。
我闭一闭眼,再竭力睁开来,心上开始鼓励自己,只能迎战,不要逃避。
“市场上的谣言四起,都说利通运用资金受到重创,挤兑情况相当严重,你又出了事,我们只得向外宣称,你仍在加拿大未回。”何耀基报告完后,垂手而立,整个人看上去老掉十年。
“银行的现金周转能否应付挤兑?”我问。
何耀基皱皱眉:“如果明后天继续如此,必定力有不逮。如今要收回放款的话,更惹风声鹤唳。”
“利通的股价呢?”我气若游丝。
“跌至三年来的最低点,跌幅达百分之六十。”
“胡律师,父亲的基金,我能借用吗?”
“福慧,基金规定只能供你每年自由运用利息。”
“我手上的游资有多少?”
“不多。遗产仍在核算之中。”
“福慧,英资银行的头头曾跟我接触过,他们诚意地提出相帮的条件。”何耀基说这话时,眼睛泛红。
能有忠心耿耿之士若此,利通肯定命不该绝。
我自明他之所指,哪间英资机构不长盼这些危机,以图鲸吞有潜质的华资生意呢?趁我们有难,以市价盈利率百分之五至六计算,去对利遇握手吗?荒谬。
我登时气愤得腰肢一挺,稍微坐宜了。
太多人要我栽我倒,我江福慧偏不就范。
“你放心,利通的股份不会贱价出让,让英国银行有机可乘!要卖,卖富德林银行给加拿大人!”
此言一出,除了瑞心姨姨与护士,其余各人都好像打了一支强心针。
“耀基叙,请代表我播电话给富德林银行主席皮尔德林先生,商谈条件,把我们须要周转的现金作底价。”。
何耀基拿眼望住胡念成。
胡律师道:“我跟你一起到书房去办这件事,合约上订明跟遗产核算不抵触的条件便可。或甚至,在成交条件上注明正式股份移交日期在遗产过户之后。”说完便偕何耀基离开房间。
“瑞心姨姨…”我握握她的手:“我没有事,你别担心。”死不掉的人,应更坚强。
“福慧!”
“你出去给我弄点小食好吗?我肚子有点饿。且,我想跟帼眉讲几句话。”
瑞心姨姨于是领着护士、女佣离开了睡房。
房内只剩下我和蒋帼眉。
帽眉坐在床沿,温婉地说:
“别担心,医生来过,只说你皮外伤,幸好没割到血管上去,很快就能康复过来了。福慧!”她紧握我的丢“请振作,利通需要你!太多人需要你!”
我闭上了眼,泪水仍汩汩而下。
微微睁开眼,见着床头父亲的照片。我心欲碎!
蓦然发觉一个平生的偶像,原来有许许多多的污点,积累而成一滩非偿还不可的血渍,竟由他毕生最疼爱的女儿一力承担。
是他始料不及,最极尽报仇雪恨之能事的一个安排。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体内流着江家的血,且承江家荫庇,责无旁贷。
可是,那个爱父亲的女人呢?她对江尚贤只是施予。
我回过头来,看着帼眉,说:
“帼眉,告诉我,你跟父亲的爱情故事,一定很动人!”
“将来吧!将来让我从他给我买的第一个红色发夹及那条红色白点的丝带开始,讲给你听。”
帼眉已然一脸是泪。
“那年,你几岁?”我问。
“十一岁。”
“我并不知道。”
“不敢让你知道。”
“为什么呢?”
“因为你曾当众发过很大的脾气。只为你父从你千万个洋囡囡中随手取了一个送我,你就呼天抢地地哭个死去活来。我当时吓得什么似的。我从没有看过一个小孩曾如此伤心过!”
“我记得,你瑟缩在墙角,佣人们要抢你手上的洋固囤,你吓得把洋囡囡掉在地上。”
“对,真的很怕人人们的眼光利毒得像要把我割切成一片片而后已,他们以极度鄙夷的态度责备我,误以为我恩将仇报,辜负你对我的好。你可知道,此事之后的很长一个时期,全江家的佣仆没有一个对我客气。我曾有过连连恶梦,梦见凶神恶煞的人来抢我手上的心爱的洋女圭女圭呢!”
“帼眉,是为了那次的经验,烙印在你心上,因而造成你日后的坚持,不让我以致任何人知道你跟父亲的交往吗?”
“过去的,不必再提了。”帼眉拍拍我的手。
“是谁发现我出事的?”
“我。”.“是吗?”
帼眉点点头:
“我恐怕口讲无凭,一古脑儿跑回家去,取来了你在纽约保险箱见过的发夹和丝带,那原本是一对的,还有那张有你父亲签名,始终未填上数目的瑞土银行支票,再回到江家来。谁知静谧一片,当我步上你的睡房,推门进去……”
“很吓人是不是?”我苦笑。
“福慧,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放心,不会了!上一代的恩怨,已如昨日死!”
“你答应!”
我点点头。
何耀基与胡念成再回到房里来时,向我报告,将我手上的富德林银行股权出让,以换现金周转,绝无问题。
“但,在商言商,对方出的价格甚低。”何耀基气馁地说。
“留得青山在就可以了。耀基叔,答应他吧,事不宜迟。
再立即发新闻稿,郑重宣称利通银行财政健全,欢迎存户随时的来取回活期与定期存款!”我说。
“定期存款,就不必了罢!”
“用人莫疑,疑人莫用!利通并不需要对我们没有信心的客户。如果可能的话,跟政府有关部门打声招呼,看他们肯不肯从旁协助,反正英资银行无论如何不会捡到便宜,他们未必不以稳定大局为前提,出口相帮。”
“好的。我这就立即去办吧!”
我模索着床头的电视遥控器,这么巧,正正是新闻简报。
电视的画面,令我肝肠寸断。
“福慧,不要看!”帼眉自己先垂下头去。
我没有理她。
画面出现一条条围住利通银行大厦的人龙,新闻报导员在人龙面前报导实况。
难为他,依然撑着,笑容可掬地答:
“恶性谣言要对扰乱香港金融与民心负责。利通实力雄厚,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何耀基说得对,自今而后,利通银行一定要显示实力,雄霸天下。
我,江福慧誓死不忘今天今时的这个场面,这番耻辱!
我发誓,上一代的仇恨,昨日已矣。我这一代的,必须自今日始!
瑞心姨姨给我弄了些非常清淡的食物。
我坚持要将这份早来的晚餐,开到园子上去。
帼眉扶着我,慢步走到栏杆边,在摇椅上重新坐下。
才是黄昏。
“怎么只过了二十四小时,像足足过了千亿个光年似的?”我问帼眉。
“一场重劫,排山倒海而来,你能承接褥住已是一场难于想像的福分。”
“我叫福慧,是不是,”我笑。
“你怪你父亲吗?”帼眉竟问。
我没有答,不想伤帼眉的心。父亲一总的忘情弃义,已然父债女还。我只说:
“帼眉,你一定要读一读父亲给我写的那封遗书,他早有自知之明,曾写道:
“‘慧慧,只怕你百般可爱,千种德行,都被雄财劲势所掩盖,相形失色,变得黠然无光!包怕你满途的荆棘,全是势利小人,连将爱你与爱江家财富划上等号也不甘愿,他日伤了你的感情与自尊,我在九泉之下,仍会歉然自疚!’
“帼眉,你说,一切不都已是意料中事!如今想起来,真是天意,我竟疏忽得不曾想到其中一个甚大的破绽!”
“什么?”
“父亲遣书上清楚地写明:毕生最爱者只有两个女人!如将可儿算在一起,应成三人父亲怎会忘记?”
“没想到青云会如此!”
“他跟你其实殊途同归,毕生浓烈的一份挚爱,以不同的方式表达与处理而已。”
“福慧,难得你胸怀大量,你竟能从如此宽容的角度去看青云!”
我微笑,没有解释。
让帼眉误解下去吧!
正如我一直以来犯过的错误,太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曲解着对手的行动,老从一个健康而自己喜欢的角度着眼,于是揣测错误,以致万劫不复。
自今日始,我在每一句说话与每一件事的各种可能性上,只会挑最恶劣、最不可能的角度去揣度,予以防范。
至于我的心思,言语与行动,亦只会向自己解释。
因此,没有必要让帼眉知道,我认为杜青云的行为可以谅解,并不等于我能接受,而予以宽恕。
我重复,上一代的仇怨已如昨日死并不表示我们这一代的斗争不能自今日开始。
不少人很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寻借口,进行良知合法化,加强作奸犯科、赶尽杀绝的信心,正如我父亲,也正如陆湘灵与杜青云。
将来,也会正如我。
世上无人有当然权利,为着他的伟大苦衷,而可以任意加害别个生命!
在我悠悠转醒过来,发觉自己未曾死去的一刹那,已认定了我的无辜被害,必须索偿!
这是个非常公平的世界,生而为富贵人家,没有无故蹂躏压迫穷人的特权;然,也不等于可以胡乱承受毫不相称的刑罚。
我当然曾有轻率鲁莽骄横幼稚,可惜,加起来的拙劣,仍不等于我值得接受这番侮辱,不等于我应该承担如此刻骨铭心的挫败!
穷人的自尊不可侮,富者亦然!
穷人的债要讨迅富者并不例外!
江家与利通银行经此一役,不错金钱与声誉都损毁甚重,然,要重整河山,我还是心力俱全,精神抖擞!
那腕上的一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惜得很,杜青云与陆湘灵打蛇并未打在七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