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直接坐在经纪行的交易大堂内,对牢几个专用的计算机终端机,台头接有直通交易所内出市代表的电话,随时指令买卖。
宋欣荣说:“楂盘经纪最捧的是知道何时出货、何时入货,又如何出货、如何入货,通通易学难精,必须小心观察时势,留意市场消息,再下来,就要看你是否性近,有股票买卖的敏感度,以及胆识!”
单是听这种分析,已经觉得头大如斗。
真不知至何年何月何日才登彼岸?
倒有一样最实惠的得益,一天的时间很快就打发掉。回到家里来,已是日落西山。
人更是疲累,胃口却很好。饭后还得额外留意财经新闻,斜卧在床上翻一翻金融杂志,又得摇电话回公司,听一听伦敦股市开市的蓝筹价位,就这样忙了一阵子就颓然入睡了。
竟然会无梦,一觉直到天明。
这才发觉,过去那半年的日子,实在寝食难安。
吃得固然少,夜里,总是辗转反侧,很艰难的睡着了。又似看见敬生出现在大同酒家的楼头,急急的拖着我走,才走到街角,一大班人涌出来,向着敬生拳打脚踢,吓得我尖叫,醒过来,一身是汗。
镑种怪形怪状的梦,只一个后果,都是把我跟敬生生分了。
又曾梦到自己老远跑到伦敦去,在那黯无天日的地下铁钻来钻会,几经艰辛,才到了那个要下车,走出地面来的终站,往贺杰的那间学校叩门去。对方严峻的目光在大门后闪动,阴恻恻的答:“这儿没有中国学生,更没有贺杰。”
然后大门就关上了。
我拚命的捶打大门,大声喊:“还我的儿子,还我的杰杰来!”
哭着哭着就醒了,果然一脸是泪。
慌忙的抓起电话就直摇伦敦去,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方便接电话的时间,事必要找到贺杰。
杰杰在那一头接听我的电话时,每有埋怨的语调:“妈,怎么呢?这个时候硬要我听电话?”
“杰,你还在那学院里好好念书吗?”
“为什么不呢?”
“杰,妈想念你。你放假回来看看我好吗?”
“妈,你忘了我这一连几个长假要到法国去学法文。”
“啊!是的,我忘了。杰杰。”
“妈,别担心我,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成。”
电话挂断了。
仍是午夜。
我已无法入睡。
现今呢,我不期然地笑了起来,在经纪行才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样子,虽不致于改为梦见市场内的风起云涌,股票大上大落,然,已能无梦、安稳直睡至天明。
既然梦里也并不能有一家团叙,夫妇重圆,又何必要梦?
我相当的安于现状,且视为一项生活上进步。
今早,直忙到中午收市,才稍稍静下心来。
这些天,外头盛传百达利企业有被澳洲帮建邦集团收购的消息,收购价突破性地创高峰,于是在它带动之下,各股也连起几个价位。
我问宋欣荣:“澳洲帮信得过?”
“很难预测。他们有银行支持,银根不成问题的话,真正能收购成功也未可料。”
收购成功抑或失败,固然是百达利股价的指针,同时也会影响大市短期向好或回落。
要赌这一铺就真要考心思和眼光。
我手上的股票买卖,虽全是个人的资产,但成败的关健其实表示我在这行业上头的成熟程度,这比现金的得失,对我还更有意义。
午膳时候,我没有外出,专心翻查着这几天的买卖记录。
不错,百达利企业连升多个价位,已经在外传收购的相差两个价位上落。换言之,就算收购属实,的而且确以三元八角承购,现今买下去,也只不过每股赚两毛钱而已。再说,这两个价位占股份的百份比实在细,大量本钱押下去,赢些少,划不来。
且审视建邦集团的股价已在这一两天回稳,会不会是见好即收,对收购也不抱绝对乐观的态度呢?
得出了这个分析与存疑之后,使我更决定下午一开市,就以热线电话接给出市代表,说:“三元八角,尽绷百达利五十万股。照价再沽建邦……”
我甚至连手上的二三线股都乘势沽出。
这些日子来,我天天对牢大利是的画面观察,发觉二三线股总是爱趁市场消息炒高炒低,不及蓝筹的稳定。
这些天来,大市被百达利带动指数上扬,无非是二三线股在旁摇旗吶喊所致。
既然已到了赢得满意的水平,就一并计数。
我记得敬生曾说过,他做股票很少在同时一只股票上沽出一半,留一半。因为如果眼光准确,值得买入一股,就等于值得买入一百万股,总之量财入货。同样道理,沽出十股是错误决定的话,沽出一股也不对。故此,他不作兴打保险章,老是尽情搜购,又是尽情沽出。
市场的承接力在下午开市半小时之后已慢慢露出疲态,可见有人跟我的想法相同。
眼看大利是画面,那百达利的一页,每有挂牌买入,立即有人挂牌卖出,货源不绝,即是看淡。
直至收市,已跌至三元一角。
明早我若以三元二角重故百达利,已赢了五角一股,比较等待收购时,只多赚两毫好得多。
心情由一轮紧张而变为轻松,还未及跟家欣荣说些什么,就有富华专管资料调查的同事跑进交易大堂来给我们说:“建邦宣布收购百达利计划告吹。”
谤本无须研究原因,结果决定成败。
明天股市一定大泻。
宋欣荣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膊:“细嫂,你今天战绩标炳!”
“纯粹幸运而已。”
“能这么说,是更上一层楼了。你大概具有天份。”
我笑。
罢有电话接进来给我。
“好吗?我刚回香港来了!”
是潘浩元。
“你好。啊,这么快,你就回来了。”
“已经两个多月。”
我完全不觉得。
有过一个时期,潘浩元留在本城,跟宋欣荣筹备经纪行开业,每天都给我一个电话慰问。那段日子,电话成了一日里头的生机与寄托。
没有听他的电话好一段日子了,大约就在每天到这儿来上班开始吧。
不经不觉,原来已有两个多月,感觉尤似昨日。
“你开心吗?”对方问。
我并不能算开心,然,也许不再伤心了。
开心的日子会过得飞快,不伤心的日子呢也不难过就是。
最低限度,我已不用每天抱着不辨惊喜的心情去等候潘浩元的电话,以致感情上无端敏感起来,是一大进步。
“我能请你吃顿晚饭吗?”
我答得异常爽快:“应该我请你。”
“股票场上,你大有斩获。”
“不是,借了你的学堂会读书,总应该交学费。”
“的确是好学生。”
我们约在跑马地的雅谷餐厅吃晚饭。
我比潘浩元还要早到,领班把他带到我跟前来的时候,他愣在那儿,人家替他拉开了椅子,他也不敢坐下。
“请坐!”我笑着欠欠身招呼他。
“我不知道容璧怡有位妹妹,你是小四!”
“如此恭维,愧不敢当。”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此言非虚。”
“总不如你,长春树,十年如一日那才叫好。”
“我们都好,真是太开心了,叫一瓶美酒庆祝,赞成否?”
“赞成。”
我们终于碰杯。
以前曾有的尴尬,似乎不异而飞。
颇难解释。
是为了我以一个新的角度去审视和处理我们的关系与相处吗?
正如潘浩元呷了一口酒之后说:“你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写意大方慷慨起来了。
不只是发型服装上的转变,是工作吧?”
会这么神奇吗?
我只知道这段日子,我学会脚踏实地,实事求是,我不作兴胡思乱想,实在也不大有多余的心思精力与时间。
于是,生活上没有了杯弓蛇影,疑云疑雨。我只知道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以前,我也算是个得体人,但跟现在是有点分别的。
二者之间,前者出于无可奈何,刻意修养;后者,是根本的心无城府,态然处之。
“浩元,我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潘浩元看住我,等我提出问题来。
“我这样子骚扰你,总不成话。”
“何必客气?”
“不,总应该在商言商。”
“好,我喜欢你的这句话。你认为如何?”
“我们合作好不好?我买富华经纪行的股权。”
“富华的经纪牌三个,生哥以最低价为我购入,现今已涨至十多倍,要以新价卖给你,我如何做得出?”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不必拖泥带水。”
潘浩元定睛的望住我。
“且,现今富华也有甚多港泰两地的大客,已是一间中型经纪行,以我们的财力,组织起信贷部门来,做的生意会更大。”
“客路是你供应的多,难道就不是我沾了你的光了?就算你认为不适宜双手把已成型的生意割爱个百分比给我,也是天公地道的事,反而是价钱呢,我们都无须狷介!”
“好极了!一言为定,我让出百份之五十的股权。很多生意人一定手上有控股权才肯跟人合作。我呢,其实不大习惯有贸易伙伴,总是独资的多,一谈合作,就非有商有量的朋友不可。故而彼此平起平坐,最理想,你认为如何?”
“多谢成全!”
欣荣对这个新安排十分赞成,他对潘浩元和我说。
“再过多两年,我可以真正退休,告老归田了。反正到时,你们已足够资格申请为持牌人了。就是细嫂,真没想到她潜质如此优厚,活月兑月兑是生哥年轻时的翻板,豪气更似他。将来别说在富华能楂盘,坐到贺氏交易大堂上运筹帷幄也会绰绰有余。”
宋欣荣是偏心话,可也令我乐了好一阵子。
尤其贺杰在电话里头,很快慰地说:“妈,你的声音额外好听。”
“杰,别逗你老娘开心,是有求于我不是?”
“不,不,妈妈,你从未有过幽默感的,怎么现今能跟我讲笑话?”
“你要肯回港来探望你老娘一次,还会发觉我能打觔斗呢!齐天大圣般学齐十八般武艺,逗你笑个饱,这叫老来从子。”
贺杰笑得回不过气来。
晚上,总还是寂静的。
书就是看得多了,心上仍会有一丝的清冷在。
我当然没有忘记敬生。
惟其有他在心上,才深深感受到自己的责任。
我模索出来的路线,相信对贺杰的将来有用,对我也好。
现今似是太平盛世,然,谁知几时会横风扑面?
我不敢忘记宋欣荣曾对我说过的那番话。
贺家仍是复杂、难缠的。
谁个大家族不是了?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在这时刻,会不会是贺杰?
我抓起来听。
对方的声音极端微弱。
会不会是贺智?
我最关心她,总是防着她跟潘光中这样子苦苦纠缠下去,会闹出事来。
我只听到对方似在喊我:“三姨!”
我实在有点慌乱,只得对牢电话嚷:“我是三姨,你在那儿呢?告诉三姨,我这就来看你!”
我越是急急叫嚷,越是听不清楚对方的声音。
“你大声一点,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对方分明已气若游丝,只断断续续的说:“三姨……我就在车上……你家附近……三姨……”
“喂,喂,是三小姐不是?是三小姐……”
对方已经挂断了线。
我并不知道贺智汽车内的电话号码。
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好硬着头皮,摇了个电话过大宅,问接听电话的女佣:“三小姐在家吗?”
“三小姐还未回来,是细女乃女乃?有什么事吗?”
“刚有人留了口讯找我,我以为是三小姐。”
“或许她在外头给你电话吧!”
完全不得要领。
心乱如麻。
早晚要出的事,如今就在眼前了。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可能是贺敏。
上官怀文的秘密如果抖了出来的话,贺敏的反应,也是难以预计的。
然,就算是贺敏出了事,亦不会找我。
我跟她有嫌隙。
一定是贺智无疑。
如何是好呢?
我在睡房内转来转去。
头开始胀痛。
都是那潘光中害的事。
没有身份资格去爱女人就别胡乱示意,这种人罪该万死,连贺敬生在内。
我忽然恼怒了。
现今,如果敬生在世,看了贺智的情况,他会怎么想?
他的女儿才是女儿,人家的女儿就不是了。谁不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谁又比谁更尊贵了?干么如此不顾后果的为一已之私,害人终生。
假爱情为借口,贺敬生要找我容璧怡忍受的委屈还算少了?
敬生自知如此轻薄,应该全生儿子。
如今算不算报应了。
我气愤至极。
一把抓起电话来,摇到潘家去。
这阵子潘浩元已在山顶买了幢公寓,作为父子二人来香港时的居停。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有人接听。是潘浩元。
“光中在不在?”我怒气冲冲。
“我这才回到家里来,看样子,他还未回来。”
“请你肯定,看清楚他是在家还是不在?”我并不放松。
“你请等一等。”
电话在里仍传来潘浩元的声音,问佣人潘光中回家了没有?
然后,潘浩元才对我说:“他还未回家来。有什么急事吗?”
“当然急。”我差不多哭出来了。
“究竟什么事,要不要我马上来?”
币断了线,才十五分钟的功夫,潘浩元就来到我家。
时已近午夜。
我完全没有想过要避嫌。
一颗心只在那神秘兮兮的电话以及贺智身上。
我把情况告诉了潘浩元。
他明显地比我镇定。
“我们现在就去找一找!”潘浩元建议。
“到那儿去找呢?”
“她不是说就在你家附近?走,事不宜迟。”
潘浩元让我上了他的车。
我们开始在美丽湾与碧瑶湾一带的沿海小山路搜索。
“浩元,要真弄出人命来,怎好算?”
我实在太怕了。
潘浩元一手开车,另一手伸过来握着了我的手。
一阵温热自他的手心传过来,我浑身有微微异样的感觉。“有纸巾吗?”我问。
潘浩元放开我,伸手往旁边取饼纸巾盒。
我把它抱在怀来,让两只手再没有腾出空来。
就在不远的转弯角处,停了一部汽车。
我们驶近。
我说:“那不是贺智的车!”
贺智的座驾是部白色的平治跑车。
这部是深色的宝马。
潘浩元说:“让我下车去看看,也许她开另一部车吧!”
潘浩元下了车,弯着身子望向车厢内,然后急急挥手叫我过去。
我跑前去一望。
天!天!
吓得什么似。
“怎么会是她?”
阮端芳。
人已经昏迷似地仰坐在司机位上。
面色完全苍白。
“来,让我们摇电话报警。”潘浩元说。
“不,浩元,事有跷蹊,家丑更不能外传。我们先送大嫂回我家去,成不成?”
潘浩元想了想,再俯身去探了探阮端芳的额,模了模她的手。
我在旁轻喊:“聪少女乃女乃,我是三姨,三姨来了。”
阮端芳微微张着嘴,想竭力说什么,不一下又紧闭着嘴唇。
“看样子没有大碍。”潘浩元说:“你开我的车子回家去,我开她的。”
我点了头。
回家的路上,我管自迷惘。
究竟是什么悲恸不已的事,教阮端芳如此深受刺激,以致于……我不晓得想下去。
我以为她差不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原来不是吗?
全都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而已。
因为人学晓了如何自舐创伤,自怜悲痛,自救危难。
我让潘浩元把阮端芳的汽车泊到车房去。
潘浩元抱了阮端芳到我睡房。
“我已用汽车电话通知了陈医生来看她,是我的好朋友,这一阵子就到了。”
“浩元,你到大门口守候好不好,免得过别吵醒下人。”
潘浩元下了楼。
我坐在床沿,迷惘地看着阮端芳。
那张白得像张纸的脸,依然写上太多不应有的愁苦的表情。
双唇紧紧抿在一起,像有很多苦衷,死忍着,不要泄露。
双目也合起来,两条浓密的、修剪得甚好的眉毛且皱在一起,完完全全表现出心上那打不开的结似。
我提起了她的手,轻轻的抚慰着,心里说:“醒来吧,醒来吧,再大不了的痛苦事,仍是会过去的。”
敬生不是已经去世近一年了?当初有过生不如死的日子,现今,不也是好好的活了下来。
不再开心不要紧,不再伤心已是大幸。
睡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潘浩元推门进来,带了位陈医生。
我跟陈医生打招呼,然后站到潘浩元身边去,看着陈医生替阮端芳把脉诊治。
陈医生示意潘浩元上前去,帮手搀扶了阮端芳进浴室。
看样子,他们不愿意我跟着进去。
也不过过了一阵子功夫,阮端芳被他们重放到我的床上,已能微微蠕动。
我立即走过去,阮端芳睁开眼,望我,又再闭上了眼。
“聪少女乃女乃,我是三姨,你在我家,很平安!你放心!”
阮端芳竟能点点头,神智似乎已经清醒了一点点。
陈医生又替她打了一针,嘱咐我们;“让她睡去,睡醒了就没有事了。刚才大概吞多了几粒安眠药,又灌了些酒,药份不多,没有大碍的,放心。”
潘浩元送走了陈医生,再回到房里来。
“就让她睡在你家一晚好鸣?要不要跟贺聪联络一下?”
“贺聪这阵子根本不在香港,且……”
我当然有顾虑。
若是阮端芳愿意家里头的人知道,也不会摇电话给我。
分明是走投无路,投诉无门的样子。我又怎么能未得当事人意愿,就将她送出去了?
我这么一迟疑,潘浩元也明白过来。
正踌躇之际,门铃声竟响了起来。
我吓得张着嘴:“谁?贺家的人?”
“别慌张!你且看看,可能是光中,我出门时留了口讯,请他赶来你家。”
我急忙走下楼去,刚赶得及喝止了女佣开门:“让我开门便成,是找我的。你回屋里去睡,这儿没有你的事。”
女佣望我一眼,低着头走回她的房间去。
我开了大门。
吁一口气,果然是潘光中,还有贺智。
“三姨!”
我示意她别张声,立即把他们带到睡房去。
贺智睁大眼,瞪着床上的阮端芳,久久说不出话来。
潘浩元把儿子叫出露台。
我也细细地把过程告诉贺智。
只有相对无言。
“我开头时慌乱至极,以为出事的人是你,对不起!”我对贺智说。
“我该说多谢!”贺智紧握我的手说:“现今我知道将来有难,要来敲谁的门。”
“快快别这么说,贺家的孩子无灾无难。”
贺智笑道:“三姨,你一回到贺家来,神情语气,所作所为完全像上个世纪的人,不知老多少!”
我愕然。
潘浩元父子进来。浩元说:“我们先走了,明天再联络。”
扁中拍拍贺智的肩膊,问:“你要不要回家去?”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
送走了潘家父子,仍回到睡房来。
我把被铺放到那张长梳化上,给贺智说:“你来躺一躺,不然,明天怎么有精神上班?”
“你不也一样”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已成职业女性,有工可返。
贺智说得对,我一回到贺家来,整个人的行为心态都似改不过来。
二者的冲击不能缓和的话,有一日要害自己伤神的。
“难得跟你谈心。”贺智说,像个乖乖的女儿、也像个多年的老朋友。
“你跟光中打算怎样?”她既如此说,我也就不怕直接问。
“他的妻已知道有我。”
“反应呢?”
“当然吵,吵得利害。一天到晚抱着儿子要生要死。”贺智叹一口气。“怎么我和你这种女人就没有一条大妇命,角色要是到转来演,天下太平得多。”
贺智看牢我,很认真地说:“不是吗?两情相悦,才值得长相厮守。一方既已移情别恋,留他在身边有啥子好处?公司里头的职员有了异心,立即请他另谋高就,免得阻碍进展,何况是配偶。”
“对。连真金白银的做生意,对方要抵赖,要推卸责任,要食言侮约,将追讨他还债的时间用在重新打天下上头,可能得益更多。这两天,我才跟你欣荣叔把个客户的一笔欠帐看成枯帐,在帐簿上撤除算数。早化此打算,还能有扣税的利益,幸运的,将来他良心发现,跑回来清还,皆大欢喜,没坏掉情谊关系,若从此一走了之。江湖上是他抬不起头做人,不是我们没面子见他。”
“真的,三姨,现今跟你一提起生意。你的态度完全现代化。”
“别来取笑我!”
“我是认真的。三姨,正想跟你商量,我把我的投资户口自贺氏挪动到富华去,由你和欣荣叔代我打理。”
“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
还没有待我解释,贺智就说:“三姨,在商言商。现今富华是打开门口做正经生意的。不偷也不抢。至于说,做客户的,不也绝对有权变心?谁个贸易对手最合心水,服务水准至高,就挑他了,有什么叫不可以?”
我轻轻叹一口气,不辨悲喜。
“老实说,我不致于完全偏心于你。贺氏真的今非昔比,爸爸在世时,客似云来,如今交到大哥手上,他的功夫手腕与人缘,全跟爸爸相去千万里。二哥呢,只管自己贴身利益,贺氏业务,他不知有没有放一半心进去。从前贺氏的股票生意占市场比例百份之二十五强,我赌明年,起码下跌至百份之五,你说,成何体统了?”
贺智越说越气愤,瞥了床上的阮端芳一眼:“看,连私事都弄成这个样子,是人不是人?”
“你看,是贺聪他,有另外一头住家?”我惊问。
莫非真的虎父无犬子。
“他才不会。”贺智说。
“我看你大哥也很注情事业的样子,大概不讲什么儿女私情!”
“不讲儿女私情,不等于不花夫酒地。三姨,你行走江湖的日子尚浅,没有听过贺家大少爷的规矩,没有一个女人会爱上多三个月,且跟贺勇最大的分别是,贺勇喜欢借小明星出锋头,乐孜孜的去当名公子。贺聪不肯花这个钱,要平又要靓,名气最好等于零,免张扬。他的宣传预算全用以栽培自己成财经巨擘上头。”
“都不像敬生。”我感慨。
“说得对。爸爸其实不是个用情不专的人,他几时花天酒地过?”
原来贺智什么都知道。
“贺家三个男孩子,只有杰杰最像爸爸,三姨,这是你修来的福份。女人的幸福不能靠表面看,你瞧大嫂,就知道一二。大哥家里头,阮端芳只不过是菲佣领班而已。孩子生下来了,她的责任就已完成,可以告老归田!”
我摇头叹息,不知如何答腔。
“妈对大嫂好,也只不过是从比较的角度看上去而已。她娘家呢,怕问题比贺家要多百倍。”
谁说不是呢!多个香炉多只鬼。
我们贺家,两房妻妾五个孩子,都已乱纷纷。阮云龙妻妾如云,进了门的与未正式承认的一大堆,孩子共十二个,天天似第三次世界大战,烦都烦死。
真难为了阮端芳。
翌晨,贺智回大宅去梳洗之后,我作了个决定。
把群姐叫到小偏厅上,我说:“阿群,通通给现今那班下人补贴三个月的工资,请他们立即走,我要换掉班底。”
群姐喜形于色:“早就应该如此了,都不知道谁是人谁是鬼,连我买那只股票都会知得一清二楚。可是,不致于急到要他们立即散班吧,何必贴补这么多钱!”
我没有时间解释,只道:“你且照着办,叫他们立即离去,一个不留。然后,去跟你那班姊妹说一说,看那位有空档,权且过来帮一帮,再另外雇用一批了。”
“这倒不用担心,大少爷不在,你又整天上铺头,这儿的功夫一点都不紧,我自会编排。不过,三姑娘,劳工署也只不过规定贴补一个月的工钱而已,他们又不算是高级职员。”
我没她好气:“事不宜迟了,你等下就明白。叫各人毫无心理准备的就掉了工,没有多个余钱在手总是慌乱的,也替人家着想。”
群姐应命而去。
没办法不这样安排,等下传出去,阮端芳出了事,真可大可小。
惨在喜欢拉是扯非的人根本常常不分敌我,谣言是不讲白不讲,只消半刻钟功地,就街知巷闻,且会歪曲事实,夸大其辞。
要是一传十,十传百,怕不传说阮端芳自杀,那还怎么得了。
泵勿论她是否有此意图,也别管那贺聪是不是狠心狗肺,贺家的名声一定要保住。
我守在阮端芳的床边,直至她微微转醒过来。
我轻喊:“大嫂!”
“哦!三姨,三姨!”她抱紧了我的手,喊着,立即眼泪汪汪。
“你息着,在我家很安全!”
“有没有人知道?”
我摇摇头。“放心!我连下人都通通辞退,这儿只有群姐和我!”
“三姨,多谢你,我以为我死了。”
“年纪轻轻的,别说这种傻话。你还有三个孩子在海外念书,你责任未完呢!”
“我对他们不起!”
苞着阮端芳就嚎淘大哭。
看样子,事有跷蹊,不只是贺聪花天酒地所致。
我先让她哭个够,哭出来了,委屈去掉一半,才好说话。
冲了杯热茶,又绞了条热毛巾予她,我终于让阮端芳稍稍安定下来。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我,羞于启齿,错得很多。”
“快别自责过甚,这世上谁永远没有行差踏错?”
“贺聪他待我不好,不等于我应该以牙还牙。”
事已至此。我只好鼓励她把事件讲出来,始能解结。
我说:“贺聪是有责任的,你连名带姓的给了一个男人,他应该令你生活安乐,精神畅快。”
“他没有,他没有。从来都没有。我只是贺家最见得人的一个花瓶。在外头,好看好用,百般炫耀。回到家里,他没对我拳打脚踢也只因为他不屑。”
闻言惊心,好可怜的阮端芳。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俩年纪轻轻就结了婚,为了上一代的意愿。
“我痛苦、孤寂、难过。因而有人乘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