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明月悠悠醒来,正是日落西山、万籁俱寂的时候,四周林阴茂密,透过树叶,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天边的残阳如血。
“你醒了。”萧强感觉出背后的动静,轻轻地问道。他正背着独孤明月走在林间的土路上——两个时辰了。
“这是去哪?”独孤明月双手扶在他的肩头,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好多了,想来,他又为她疗伤了。
“去洛阳的路上。”萧强脚步不停地答道,几乎是足不点地的,独孤明月感到道路两旁的林木飞快地向后掠过。
“酒肆这一闹,义父知道了我诈死,杀手很快便会追寻到我的踪迹,以后的路就更难行了。”独孤明月刚刚清醒,脑中的思绪即飞快地运转着。
“真没想到,刚行了半天的路就被发现行迹,若知如此我又何必诈死,多此一举呢?唉!一点时间也没争取到,还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独孤明月心有不甘地说道。
“或许……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萧强迟疑了一下说道。
“呵!你怎么跟菲儿那丫头一个语气?”独孤明月轻笑地说,“若她在我跟前也一定是这个话。”
“林姑娘心地纯善,悲天悯人,看似柔弱,实则刚强不输男子。”萧强淡淡地评价,能被独孤明月留下做贴身女侍,想必智慧、才情皆是不凡了。
“不错……”独孤叹息了一下,“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日日耳濡目染,她的眸光竟还是清澈澄净,有时……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了。”顿了顿,独孤明月眼望林阴深处,忽地冷笑道:“你为了灵石,想必把我身边的人也调查得一清二楚吧?”
萧强只是平淡地一笑,“我只知你身边有两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林菲儿及林静儿。而你与义父独孤天的微妙关系,只要稍加思考自会明白,不是吗?一山不容二虎。”
独孤明月收回目光,眼神雪亮地看了萧强一眼,然而,映入眼中的却是线条利落、俊美的侧脸,肤色红润健康,背她疾驰数里,竟无一滴汗珠溢出。
“你是萧强,还是萧飞扬呢?”独孤感叹地说道,“烟花一剑萧飞扬……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其实,当时独孤明月并非完全昏迷过去,神思涣散间自然也听到了长虚道长震惊的话语。强敌环伺左右,以独孤明月这样狡诈的人又怎会彻底失去知觉……就连萧强她也是不信任的。
萧强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眼神问了一下,许久,才淡淡地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叹息着,他并不想多谈。
“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奇怪……以你的武功,早该名扬天下了。”独孤明月疑惑地说,突然,又笑了,“想必,上次你与我交手时连五成的功力都没用上吧?不然……别说被我下毒了,就连你身边的一丈我都近不了。”
萧强也笑了,“我没想到你会下毒,而且,我也不想伤你。”
“你有凌厉的杀气,心中却无杀机,若遇到与你功力相当的人,死的一定是你。不过……”独孤明月感叹了一下,许久,才淡淡地道:“就我所知,当世也很难找到武功能与你匹敌之人了。”
“那又如何呢?百年之后都只不过是黄土一坯。”萧强忽然道,眼中流露出一抹看透世事的淡然。
独孤明月听后,哈哈一笑,“不错!不错!”忽然间又大声吟唱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声音惊飞了林鸟……
萧强没有再说话,只是心中感叹,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独特奇异的女子,时而豪爽洒月兑,时而狡诈阴险,时而忧愤郁悒,性情复杂难以预测。
而这样的性情竟出现在一位女子身上,独孤明月——林明月,林家的长女,不愧是林家的后人啊!
当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天际时,四周又恢复了寂静,晚风徐徐缓缓地吹拂着,朦胧中增添了几分幽静与神秘。
许久,萧强开口道:“前面不远处有一家猎户,我与主人相识,今晚我们可以在那里住宿。”迟疑了一会儿,他又道:“我们可以变换一下装扮,或许……可以混淆杀手的耳目。”
若与杀手相遇,势必会有一番打斗,而他并不想参与什么江湖恩怨,露面越多,后续的麻烦就会越大。他只想拿到灵石之后,继续过自己的平静生活。
“若能躲过他们的耳目,那是再好不过。我倒是可以扮成女人,哦,不,应该是恢复本来面目才对,唉!真是当男人太久了,呵呵……”说到最后,独孤明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竟是女儿身,我要当娇滴滴的美娇娘,大模大样地从他们眼皮底下走到洛阳,哈哈……想起来就有趣,义父一路上撒下天罗地网,而我却平安无恙地回到洛阳,若有机会我一定要亲眼看看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哈哈……”独孤明月苍白的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
萧强也不由得被她感染,笑着月兑口道:“没想到你也有小孩心性。”
听到他的话,猛然间,独孤明月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了,“小孩心性”?竟然——不知不觉之间放松了自己,记得只有儿时在母亲面前她才会……
连静儿都不曾见到她这一面啊!她竟不自觉地对他露出了……
待心绪平静后,她忽然间说道:“你背我走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没关系,就快到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适宜使用轻功,若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又该咳嗽不停了。”萧强边走边说道。
然而,萧强却不知道,他这几句淡淡的话语,竟让独孤明月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烦乱不安。深藏在内心尽头的湖泊不再是一潭死水,它开始慢慢地。一点点地、悄无声息地荡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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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盘似的银月悬挂夜空之时,他们终于走到了茅屋。屋中亮着烛光,透过纸窗,隐约间可见人影晃动。
萧强放下她前去应门,门开了,屋内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后热情地大叫道:“是萧兄弟来了!婆娘,快出来,是萧兄弟……”
于是,独孤明月与萧强被迎进屋中。
猎户姓李,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黝黑汉子,他妻子略微年轻,不是很美,却有一种山野般的朴实与自然,肚月复微微耸起,是怀了身孕。
夫妻二人皆是热情爽朗的人,也不过问独孤明月的身份来历,只管拿出酒肉招待他们。
萧强始终面带笑容,眸光温和,与先前那个眼光凌厉的剑客截然不同。
独孤明月本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不到一刻工夫,屋中便气氛融融,消除了先前的陌生感。谈话中得知,几年前,萧强曾在虎口下救过猎户一命。
深夜,夫妻二人本意是让出内屋给他们居住,但被萧强婉拒。他们只好拿出两床被褥,萧强在厅中以桌椅铺床,让独孤明月躺下,自己则坐在椅中闭目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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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语,次日清晨,用罢早饭后,萧强开口向李嫂子借了一套女装,让独孤明月换上。
“萧兄,请进来一下。”独孤明月在屋中叫道。正在院中与猎户夫妻交谈的萧强,听到喊声后,眼神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迈步走进房中。
“如何?我总觉得别扭。”独孤明月皱着眉头,站在室中唯一的铜镜前,对迈步进来的萧强说道。
萧强怔然地看了她许久,才勉强开口:“还……还不错。”
李嫂的蓝色布衣显然宽大了些,加之独孤明月脸色苍白,这下更显得瘦骨嶙峋。头发则用一根木簪简单地固定住,总的看起来,倒还像……是村妇。
独孤明月见他为难的表情,不禁一笑,“想必萧兄从未见过如此别扭的村妇吧!女生男相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加之小时候潜意识里就把自己当男子看待,这么多年了,举止神情早已习惯,一时还真改不过来。”
独孤明月又在铜镜前照了照,嘲讽地笑道:“怎么都觉得是在男扮女装,看来娇滴滴的美娇娘是当不成了!”
“怎么会呢?你身形纤细,脸又白女敕,只是自己刚穿上女装,一时不习惯罢了,别人绝不会错认你是男子。你我一路上可扮作夫妻,掩人耳目……”
萧强话语陡然顿住,惊觉最后一句说得有些暧昧,疑惑——自己不说扮成兄妹,为何偏要说扮作夫妻呢?他先是怔然,然后,抬眼望向独孤明月。
幸好,她未有任何异样。萧强轻轻吁了口气,却不知道,独孤明月听到他的话后,反射在铜镜中的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嗯!萧兄的主意倒是不错,只是委屈你这俊俏的青年,娶的老婆却是这般的丑。我俩走在一起,外人看了一定会说不般配呢。”独孤明月轻笑。
“不——你很美!”
萧强月兑口反驳道,又是不经大脑。然后,苦笑!他——这是怎么了?莫非自己真的……但可能吗?他忽然间直视站在自己面前,身着蓝布衣,村妇打扮的独孤明月,她——是美的。虽然她相貌平凡且过于苍白清瘦;虽然她全身上下无一丝女儿家的娇媚;虽然她声音偏低无女儿家的清柔悦耳;虽然……
但,那倔强不服输的韧劲,那坚强不屈的意力,那冠绝天下的智慧,那无论何时都放射出雪亮光芒的双眸,如此的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自然挥洒着夺人的魅力……谁能说这样的女子不美?世间又有哪个女子比得上?她根本不需绝世容颜,就已经夺去众人的目光了。
萧强忽然笑了起来,罢了罢了,承认了又如何?即使他们的缘分只有这短短的几天。等到了洛阳,他们便又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先是被萧强突然变亮的眼光凝视,接着又看着他不明所以的笑,加之萧强的身份与武功皆神秘难测,就算镇定如她也不由得退后一步。
“萧兄这是……”
“哦!没什么。”萧强面带微笑,目光中少了先前的冷漠,“你再整理整理,我去外面等。”说完,转身一掀门帘走了出去。
“哎呀!独孤兄弟扮起女人来还真像呢?”李家嫂子看到房中走出来的独孤明月,一脸惊诧地说。
独孤明月微笑地拱手道:“嫂子取笑了,不知萧兄与李兄去了哪里?”独孤明月出来,只看到坐在院中树下的李嫂,手中拿着针线,正在缝补衣服。
“哦!罢才还在这聊呢!谁知我这低头的工夫,就不知道去了哪了?”
“是吗……”独孤目光闪了一下,轻笑着向李嫂走去,眼中却淡淡地流露出杀机,“嫂子这是在做什么啊?”
“做小孩的衣服。也不知是男是女,只好多做一些了。”李嫂手模着凸出的肚子,幸福地笑着。
独孤明月看到她眼中的笑,藏于袖中的匕首不禁一抖,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及一闪而逝的迷惘,但又瞬间隐去了。她走到李嫂的身侧,夸赞道:“嫂子的手真是巧呢!”
在李嫂垂头之际,独孤明月眼神一变,不再迟疑,袖中的匕首急速划向李嫂的咽喉,寒光闪现间……
“啊!萧兄弟呀!”李嫂只觉眼前青衣一闪,抬头便看到了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萧强。
“你……”独孤明月望着被抓住的手腕,脸色一沉,没再说话。萧强在她动手之前的一刹那,突然出现,及时夺下匕首。
衣袖掩饰间,李嫂并没看出什么异样,自然也不知自己在低头与抬头的刹那,已在鬼门关绕了一圈。
萧强只是对李嫂轻笑着点了一下头,也不解释,便拽着独孤明月走出了院门,向林中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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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萧强拉着她走了很远,确定他们听不到后,才放开独孤明月的手,沉着脸冷声质问道。
独孤明月被他一路拖着疾驰快行,月复内气息翻涌,被萧强甩开手时,身形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她挺起胸,缓缓地吸了口气,冷笑地看着他,许久,终于开口道:“做什么?哼!你不是看见了吗?杀人灭口啊!我可不希望被人查到行踪。”
“你……你怎么如此狠毒!”萧强沉声说道,剑眉皱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个清瘦苍白的独孤明月,单薄身体下的心竟是如此狠绝,她竟——下得了手?
“李嫂只是怀有身孕的妇人,她留你住宿,你非但不感激,反而下杀手!你……”顿了顿,压下心头那股莫明的痛,许久,他才说道:“而且,他们根本不会出卖我们。”
“这世上没有不会发生的事,只有死人不会开口说话。况且,我决定做的事情,还没人可以阻止。”独孤明月昂着头,目光傲然地直视着萧强,一字一句地道。
萧强沉默着,许久,他冷淡地道:“我不是你的属下。”
“不错,你不是。可你也莫要忘了,想要拿到灵石,就不要碍我的事。”独孤明月声音冰冷,目光如电。
萧强先是沉默,继而又笑了,淡淡的笑容中带有几分讥诮,“我在想,等到了洛阳,以你的心性也不会留我吧?毕竟,我知道你的秘密最多,在江湖中翻云覆雨的独孤明月竟是女儿身,传出去一定会轰动江湖吧!”
独孤明月一怔,她的确是这么想的,然而,当萧强这样当面质问她时,她竟迟疑了,有一瞬间,她想,她会给他灵石,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萧强没等独孤明月回答,话峰一转,接着说道:“你杀别人我不会阻止,只是他们是我的朋友,只是靠打猎为生的平凡猎户,并非江湖中人,你不该把他们牵扯进来。”
独孤明月冷笑,“晚了,他们已经被牵扯到江湖中来了。而那个人其实就是你哟!莫忘了,是你带我来这的。”
萧强忽然间觉得心中苦涩,他和她何止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机缘下得此巧遇,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他们的思想是如此迎异。
叹息着,他模向腰间的剑,剑鞘朴实无华,剑身冰冷锐利。这是把杀人的剑,死在这柄剑下的人很多,却都是大奸大恶之徒,独孤明月虽奸却不恶,她——是枭雄。
他不希望,有一天,他的剑沾上她的血。或许,是他退出江湖太久了吧?然而,他当初的退出,不就是为了逃避江湖的血腥吗?
仿佛过了许久,萧强才道:“无论如何,你不能伤害他们。否则……”他顿了一下,淡漠的目光陡然间变得雪亮,凌厉的眼神射向独孤明月。
独孤明月注意到他脚下的青草无风自动,疯狂地颤动着,像要被连根拔起一般。
“否则……即使得不到灵石,我也会杀了你。”说完,萧强毅然转身离开,陡然,他没回头,只手一扬,带出一抹寒光。
独孤明月只觉鬓角微凉,发丝飘落,“铮”的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齐根钉入独孤明月身后的树干,正是她的那把匕首。
独孤明月握紧双拳,盯着他渐行渐远的修长背影,脸上神色瞬息万变,咬着牙,久久,“哇”的一声,她喷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懊死的!他用真气就能把她震伤。若将来能收为己用,那是最好,否则,必成为她心头大患。
“咳咳……咳……”独孤明月终于缓过气息,神情萎靡地倚坐在一棵树下。许久,忽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却是萧强走了过来。
独孤明月仰头,眯眼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形,讥诮地一笑,“萧兄,去而复返,行动神速啊。”
“你的伤……”
萧强蹙眉,在看到她衣襟上新染的血迹时,眼光一变,心内有些后悔适才伤了她。
她做事狠绝,想来也不能怪她。毕竟,在险恶的江湖中,她心若不狠,行事若不果断,只怕早死了千次万次了,又怎么能驾御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黑道群雄呢?只是……
叹息着,萧强蹲,“还好吧?”伸出手搭向她腕上的脉搏,过了一会儿,放开手,淡淡地道:“没有大碍,三日内不要妄动真气。”
“原来萧兄还是位郎中啊!”独孤明月讥笑地说,眼神却冷漠如冰。
萧强苦笑,一侧身,倚坐在她对面的树下,“只是略懂一些医理而已,你尽可不信我,但我劝你还是多注意身体。你这伤,要想完全康复,至少得用一年的时间调养。况且,你还是……女子,将来恐怕会……”叹息着,萧强下面的话忍住没有说。
独孤明月听他停顿下来,抬眼瞅了他一眼,却意外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抹担扰,她疑惑地整起双眉,沉吟许久,陡然,双眼蓦地变亮……
“我好多了,可以走了。”独孤明月扶着树干站了起来,然而,脚下却意外地一滑……
“小心!”萧强及时地扶住了她。然后,放手,退开一步,说道:“不用回去了,我向李兄及嫂子打过招呼了。我们可以直接起程。”
“哦,这样啊。”
独孤明月慢慢地转个方向,拖着瘦弱的身子,脚步有些虚浮地向前走去。奇异地,她没有坚持要除去李家夫妇,或许是当真怕了萧强的威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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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等等!”
河边的渡口,艄公摇橹正待离岸,忽听岸边有人大喊,抬头一望,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
看装扮像是夫妻,男子身形修长,脸面却黝黑似铁,一双粗陋的眉毛更是浓重若炭,女子则脸色苍白消瘦,一副病弱模样。男人先踏上船板,转身,伸手扶女子上来。
两人在舱中找个空位坐下。船身微微一晃,离岸的客船缓缓向河心驶去。
“喂!听说没有?独孤明月被慕容云打败了,差点连命都保不住了。”开口说话的是坐在船舱东侧,一群劲装大汉中的一个,嗓门很大,整个船舱的客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慕容云武功虽高,但要说他能打败独孤明月,我可不信!”另一汉子说道。
“张兄,你别不信,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长虚道长亲眼所见。只可惜,半途杀出个神秘青年,将他救走了,唉!人言‘独孤公子’狡诈残忍,报复心极重,这次被‘他’逃月兑,他日卷土重来,非江湖之幸啊!”这次说话的人年纪稍长了些。
身着布衣的年轻夫妇听到后,彼此对视一眼,眼中各有深意。此二人正是改过装扮的萧强和独孤明月。
独孤明月在萧强耳边低语,轻笑地说道:“有没有后悔救我啊?他日卷土重来,我可不会对那些伤害我的人心慈手软哟!”
萧强只是淡淡地回道:“江湖上的是非恩怨,我并不想参与。”
独孤明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无语。而耳边又传来那些汉子的谈话声。
“……听说那个神秘的年轻人,武功高深莫测,当今世上,恐怕只有盟主孙天涯的武功能与之抗衡了。”
“这次召开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选举下一任盟主,你说那个神秘的年轻人会不会去?”
“谁知道呢?”劲装汉子耸耸肩,“反正我们参加大会,也只是为了增长些见识,若那年轻人去了更好,我们也可开开眼界。”
“武林大会……”独孤明月喃南地自语着,突然心思闪动,眼光变了一下,轻声道:“萧强,这里太闷,我想到外面坐坐。”
“好。”萧强点点头,扶她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船头。
河水清清,独孤明月坐在船头,怔怔地望着河面……神情悠远,许久,她好似想起了什么,侧首看向站在船头、衣裾飘飞的萧强。蓦地,她笑道:“你这双眉毛真是难看至极,一个本来俊逸风流的剑客可是被它彻底毁了。”
萧强下意识地模了眉眼一下,笑道:“我本就普通,再变丑点也无所谓。”
独孤明月淡眉一扬,嘻嘻笑道:“萧兄为了得到灵石,真是煞费苦心!嗯……萧兄能否告知,你取灵石何用?”
萧强目光错综复杂,似在沉思,许久,才淡淡地道:“一次,我练功不当,以至走火入魔,真气阻塞经脉。只有……只有灵石能助我,否则……会双腿残废,再难站起。”
“哦!”独孤了然地一笑,“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总是喜欢站着。”
萧强眼望江面,目光辽远,神色怆凉,幽幽地道:“能站着的时候站着,总是好的。”
“能站着的时候站着,总是好的……”独孤明月喃喃地重复,忽然感叹道:“是啊!人总是失去了之后,才知道珍惜!”
两人陷入沉默,一片寂静,船舱的嘈杂,船工的喝声,鸟声、风声、水声……仿佛都停止了。这一刻,他们两人的世界是寂静宁谧的。
许久,独孤明月打破沉寂:“灵石是修炼武功的圣品,但却没人知道它有疗伤的功用,你是从何得知的呢?”
“因缘巧合吧,半年前,我心灰意冷之际,遇到一花甲老者,他给我开了副方子,可保我一年内行动如常,并告知,若要真正治愈,惟有林家灵石。”他顿了一下,“你该了解,人若有一线希望,是不会放弃的。”
“你竟知我是林家的人……”叹息着,独孤明月眼波流转,清澈的河水映出她苍白清瘦的脸——莫测高深。
“独孤明月不愧为林家的后人!”萧强语气是诚挚的,江湖对独孤明月的传闻,远不如这几日与她相处来得印像深刻。
据说林家人个个聪明绝顶,精通诗词歌赋、骑马射箭、奇门遁甲、兵书史册,皆是将相之才。林家先祖曾是开国功臣,却在天下平定之后,突然间看破仕途世情,举家归隐山林了。
“林家……林家没落了。”独孤明月神情凄凉地一笑,许久,忽然自嘲道:“你知道林家的祖训是什么?是林家后人永不得入仕。什么明君明主?什么忠臣良将?呸!这世上多得是忘恩负义之徒。”明月咬着牙,恨声道。
“幸好,祖宗遗训并没说不能入江湖,哼!祖父不知,其实这江湖打杀起来也是很刺激呢!人性的贪婪丑恶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比朝野上的伪善君子要强得多,也有意思得多……咳咳……”或许由于激动的原因,明月又咳嗽起来,眉头因疼痛而紧紧皱起。
“怎么了?”听到她的咳嗽,萧强脸色一变,急忙蹲到她身侧,握住她冰冷的双手,用真气给她疗伤,眸中露出焦虑与担忧。
好在船夫认定他们是夫妻,看到他们亲昵的模样也未觉不妥,只当做是妻子发病,做男人的关切一下也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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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见独孤明月面色缓和后,萧强才松了口气道:“从未见你如此激动过。”顿了一下,“进船舱吧,这里风大。”
然而,就在独孤明月起身之际,却望见河中三艘大船迎着风向他们这边行驶过来。帆上的大旗上写着三个大字——天水帮!
萧强剑眉微蹙,寻思道:“天水帮是这条河上的霸主,这样兴师动众不知又为了何事?”
“你就不怀疑他们是为我而来的吗?”独孤明月轻笑着道。
萧强也淡淡地一笑,“我并非草木皆兵的人。”两人正说着,天水帮那边已有人喊话了,命令船只靠过去。艄公还要在这条河上讨生活,自然不敢违抗。
“姓陆的!你给爷爷滚出来!”
天水帮的船头上站着一位满脸虬须的大汉,还没等船身停稳,便飞身掠上了船。萧强与独孤明月一直站在船头,汉子跳到甲板上后,扫了他们一眼,见二人衣着、相貌皆平凡无奇便不再搭理。陆续又有几名天水帮的汉子跳了过来。
叫嚷声刚落,船舱里立即有人回吼道:“该死的!以为陆爷爷怕你们天水帮不成!”紧接着也冲出来几人,正是适才在船舱里谈论独孤明月的几位劲装汉子。
萧强淡漠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本不宽敞的甲板被几个人占满了,他与独孤也只好先委屈地站在船头,看他们厮杀了。
船上有几个胆大的客人躲在船舱门口偷看。
独孤明月在风中站得久了,忍不住又要咳嗽起来。她不耐地皱皱眉,附耳说道:“如果我让你把这些讨人厌的家伙统统撵下河里,你会不会做?”
“不会!”他冷声拒绝道。
“看来只能希望他们快点了结了。”独孤嘲讽地说道,冷眼观望着江湖中天大会发生的场景。
双方先互相对骂一阵,随即便要动手了,然而,天水帮领头无意间的一句话,却引起了独孤明月的兴趣。
“……我们天水帮就要加入青龙堂了,到时,有了独孤公子做靠山,哼!姓陆的,看你们长恨帮还能嚣张多久?”
独孤明月不由得好笑,不屑地轻笑道:“这样的草包,我可不会要。不过,他旁边的少年……若好好栽培一下,倒是有些价值。”
萧强的目光一变,看着身侧的独孤明月,感叹道:“在你眼中,除了价值还有什么呢?”
此刻,甲板上的人已经打了起来,独孤明月淡淡地回道:“我只知道强者生存。唉!可惜了……”原来她刚刚看好的少年被人一剑挑落水中,想必是活不成了。
双方力量悬殊。不一会儿,长恨帮只剩下两人还可应战。独孤明月见萧强对眼前的杀戮自始至终漠然视之,神情淡漠,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萧兄好像有些厚此薄彼呢,山中猎户的性命你会救,这些人你为何不管呢?难道就因为他们不是你的朋友?”
萧强微不可闻地叹息一下,淡淡地回道:“这条血腥的江湖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我无权干涉,即使关系到他们的性命也一样,江湖事我不插手。”
“原来冷血的并非我一人哦!”独孤明月冷嘲地道。
这时长恨帮只剩下一人了,且边战边退,正是那姓陆的汉子。此刻,他已浑身带伤,退到舱门口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对方兵刃砍到之时,他情急之下,顺手在门边抓一个人挡在身前……
然而,却不知为何他不但没有抓住那人,身形反倒往前冲了过去,一声惨叫,刀刃穿胸而人。
独孤明月看到萧强淡漠的眼中凌厉一闪,知道是他暗中动的手脚。再定睛望去,那个适才差点做替死鬼的人竟是一位面貌姣好的妇人,瑟瑟地缩在原地,梨花带雨。
她忽然轻笑地调侃道:“原来萧兄是个爱花惜花之人哪!”
萧强不觉莞尔,但仍淡漠地说道:“她无辜,所以,我救。”更多的,他也不想解释。
独孤明月的眼中闪现出一丝迷惑,望着他,本想再说些什么,然,听到他的回答后,却沉默了。
天水帮的人将断气的尸体直接踢入水中,其余的捆绑起来押上他们的大船。一场厮杀到此结束。而适才那个被剑挑落河中的少年又爬了上来,脸色惨白,左手抚着受伤的胸口,右手仍紧紧地握着兵刃,无一丝疲惫。
天水帮的领头,得意洋洋之余却没发现,那两个一直站在船头观望的平凡夫妻,从头至尾脸上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慌之色。反倒是那个少年在临走之时,怀疑地望了他们一眼。
独孤明月心中暗笑,她没看错,此少年果然有几分栽培的价值。
危机解除,船客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议论开来,声音由小到大。
看着甲板上残留的血腥,萧强微不可闻地叹息一下,却听独孤明月说道:“我们在下一个渡口上岸。”
“上岸?”萧强淡定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不去洛阳吗?”
“不,我改主意了,去白集镇。当然,我们的交易有些改变,只要护送我到白集镇,灵石就是你的了。”武林大会,千载难逢的机会,若错过岂不可惜了?明月目光雪亮,江湖该大大地热闹一场了。
独孤明月仰望苍穹,淡淡地微笑着。独孤天,你当初既然有胆逼我改姓,今天,就该好好享受一下义子孝敬你的大礼吧!炳哈!可是你让我尝到权力的滋味呢!
萧强锐利的双眸仿佛能洞彻人心般,看到明月的表情后,神色一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在心中暗暗地叹息。他发过誓,不再过问江湖事。
“江湖若无血腥就不是江湖了……”曾有一个老人临终弥留之际这样对他说过。他不想被人牵扯进入江湖,然而,这个人却是独孤明月啊!二十六年来,第一个颤动他心弦的奇特女子。
“你知道灵石对我有什么特殊意义吗?”转身返回船舱之前,独孤明月神色有些古怪地问道。
“呃!”萧强怔了一下,才道:“它是你先母的遗物。”
独孤明月淡淡地一笑,“不错,但这只是其一……”她顿住,没有回头,语气淡淡的,接着道:“最重要的是,它其实——是我的嫁妆。”
话落之际,她已走进了船舱,而萧强却停住了脚步,表情怔然地站在舱外,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