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每月下山采购一次,悦儿真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了。来到司徒所说的藏身处已经三个月。此地倒真是隐秘,除了山里的野兽,她还不曾看到过其他人。难怪宋勇的人马找不到了。
溶洞里的生活自然比不上山下,但近日被她收拾得也颇有些家的样子了。而司徒……
悦儿苦笑了一下,性情变成公子的时候,一般会在洞内深处的一块大石上闭目打坐;换成另一个人时,身上会多些人情味。连安儿也察觉到了。数月的相处,那晚血腥的阴影已经渐渐淡去,他已经不再害怕司徒了。但当他变成冷漠的司徒瑞安时,平安会自觉地躲开。
平安的理解是,爹爹的性格很怪,有两张脸,冷脸与热脸。他会挑时间与爹爹亲近。
悦儿知道的要比平安多些,当他只是司徒的时候,悦儿能很轻易地从他口中问出一些事情。这个司徒并没有公子那般沉重的心机。于是悦儿了解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并一点点地适应。
司徒瑞安的另一抹灵魂,也就是悦儿口中的公子,他自称是狼妖,悦儿偶尔还会有些怀疑,但见到他杀人时所使用的招术,已经高出了武功的范畴。心惊之余,也只得承认这个事实。
狼妖虽然侵占了司徒的身体,但若非他灵魂的进入,以司徒当时的情况连满月都活不到。司徒虽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但狼妖从小接受的一切,他同样可以学到。
八年前,司徒家被灭门。以狼妖的手段事先早就知晓。而他自然也知道了,无奈却无法通知家人,事后更加无法报仇。狼妖不会为他的家人报仇,严格算起来,他们司徒家其实也是狼妖的仇人。
二十多年前,江湖八大家,与一道士合作,得到了百年前的巨大宝藏,八家平分。本来许诺得到宝藏后将里面的镇妖图送给他。却在最后起了歹心,怕道士将事情泄露出去,而将其杀死,沉入潭底。而此道士便是狼妖幻化而成的。
他没料到人心会如此歹毒。他一不要财宝,二不要权利,只想得到镇妖图助他修炼而已。那些人却事后翻脸无情,将他沉尸潭底。此潭正是埋藏财宝的地方,潭底有镇妖石,灵力无比,专吸妖怪法力。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找那些人合作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逃出潭底,险些魂飞魄散之时附到了将要临产的司徒夫人身上,才侥幸保住性命。而司徒府正是当时江湖八大家之一。
二十多年后,江湖八大家却只剩其四。另外四家不是败落,便是莫名其妙地招到灭门。
他自然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人性贪婪,当年八家分财宝时便有了争议,分多分少,埋下了祸根。表面谦和,暗地里却争斗不断,互相蚕食,二十年后,江湖享誉胜名的八大家便只余其四。
仇人之间互相残杀,狼妖又怎会干涉。再次得到镇妖图后,寻到一处僻静之所,专心修炼。岂知某次打开镇妖图修炼时,一不小心,却让妖力外泄,被一游方的道士看见了。
狼妖的法力不能与之抗衡,受了重伤。意识陷入昏迷之时,身体内的另一抹灵魂,真正的司徒瑞安却可以控制身体了。他本是人,并不惧怕那老道的法咒,三拳两脚将老道打趴在地,便慌张地逃了。
此后,他便与狼妖轮流占用这个身体。狼妖发现,将灵魂藏入身体深处,疗伤修炼会事半功倍。因此,以后的时间,身体便大部分由司徒瑞安控制。
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想的第一件事自然便是报仇。他与狼妖灵魂相通,知晓仇人是谁。便迫不及待地赶来复仇了,途中收了一个土匪李五当下人使唤。谁知仇没有报成,竟意外地让他发现了悦儿的行踪。
狼妖以公子身份跟悦儿在一起时,所有的感觉,他都能感受得到。除了狼妖那抹灵魂,陪他时间最长的就是悦儿了,相应的自然也有了感情。当初悦儿伤心离开时,他无法阻止,如今他可以做主了,自然想把悦儿娶进门,让儿子认祖归宗。
以狼妖的能力,杀几个人不在话下。却因他修炼的乃是正妖道,杀人仍是逆天而行,而这个身体并非他自身修炼而成,因此每伤人一次,他的元气就会受损一些,所以他并不想跟人起任何冲突。
当然悦儿所知这一切皆是从司徒口中得来。每日与他们相处只觉怪异,安儿显然喜欢那位笑脸迎人的爹爹。而悦儿从十六岁开始由心底恋慕的人却是公子,那个占据司徒身体的狼妖。
不久前,司徒又提到两人成亲的事情,悦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抹灵魂存在一个身体里,而她嫁的究竟是这个身体,还是占据身体的灵魂啊?!
无所适从指的就是悦儿此刻的心态吧。
“娘,你这次下山买什么好东西了?”安儿坐在悦儿腿前,仰起小脸,笑呵呵地问。
悦儿从包里取出一包蜜糖递给他,“你最爱吃的,别多吃,当心牙痛。”
“太好了。”安儿一脸满足地捧住蜜糖,拿出一块递给悦儿,“娘,你吃。”
悦儿摇头,笑说:“娘不吃,你吃吧!”
安儿自己吃了一块,剩下的又仔细用纸包好,“娘,下次下山的时候,带我去好吗?天天待在溶洞里好闷。”
“可以去花谷玩啊!”悦儿道,花谷在溶洞的另一出口,谷底并不算大,却长满了各种奇花异草,四周皆是如刀刃般的峭壁,上面终年云雾缭绕。
安儿刚刚发现此地的时候,高兴了好久,只是时日一长便不再喜欢了。在漂亮的地方,整整待了三个月也会觉得闷。
“可是在花谷没有人跟我玩。”
悦儿有些心疼地看着安儿,“好,下次娘带你去集市。”
“一言为定喔!”
悦儿笑道:“放心,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安儿接道。
悦儿笑了笑,“安儿过来,让娘看看,你好像又长个子了……”她由包里取出一块布料,“应该给你做件衣服了。”
“哇!又有新衣服穿了。”
悦儿拿起衣料在安儿身上比了比,“嗯,颜色看来正合适呢……咦!你这是怎么了?”无意间看到安儿衣袖上有血迹,蓦地撸上他的衣袖一看,“怎么伤了?”
安儿痛得龇牙,“娘,你轻些,刮到了、刮到了。”
“怎么伤的?”悦儿又问了一句,手上的力道放轻,还好,伤口不深,只是蹭破了皮。自从那夜安儿被劫持之后,安儿身上一有伤痕,悦儿便觉得心惊肉跳的。
“是在花谷中追那只猴子,在峭壁上不小心擦伤的。”
悦儿轻叹口气,“以后小心些,你的功夫没练到家,别总爬悬崖,太危险了。”
“嗯。”安儿点头,又笑着说,“你的语气跟小爹一样。”
“小爹?”
“就是心情好时的爹爹。他也不让我爬悬崖,不过大爹说我笨,如果怕受伤不练习,永远也抓不到那只猴子。真不知道该听大爹的还是小爹的。”安儿露出苦恼的表情。
沉默了一会儿,悦儿开口说道:“以后注意安全就是了。”
“小爹也喜欢吃糖,我去看看他现在心情好不好。”安儿走了。
悦儿呆呆地坐在那里,大爹!小爹!她哭笑不得,怎么会这样?
“娘,小爹说你给我做的这件衣服很漂亮……”
正说着,司徒走了进来,往饭桌前一坐,“是啊!悦儿,你瞧,我的衣服也旧了,你能不能也给我做一件啊?”
悦儿将盛好的饭放到司徒面前,“你跟小孩子争什么?安儿正在长个头,衣服小了,不得不做新的,你的衣服还可以穿。”“哦。”司徒看了眼安儿身上的那件新衣,表情颇有些不平。
悦儿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这个司徒还真是有趣得很。
晚上哄安儿睡着后,悦儿坐在灯下看书。蓦地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公子……”
“跟我来。”
悦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跟了上去,如今只需一眼,她便可分清司徒与公子的区别了。溶洞的石壁每隔三米远便插放一根火把照明,是以并不见黑暗。
来到司徒所居住的地方,“这个给你。”司徒递给她一张纸。
“什么?”
“药材,你明日下山,按照上面所写买齐了。还有这个,没事的时候你教安儿,我不希望再看到他被一只猴子戏弄。跟在猴后边追。”
悦儿眨眨眼,“哦,好。”
“你走吧。”
悦儿转身正要离开,公子突然开口道:“我觉得身上这件衣服有些旧了,你明日下山时顺便买件新的吧!”
“……”
两人虽然性格不同,但与安儿争比的样子倒是挺一致的!
悦儿沿着洞壁走回来,见安儿睡得正熟,被子都踢掉了。给他盖上,一转身,“公子……司徒你……”
司徒拉起悦儿便走。
“司徒,什么事?”悦儿一脸莫名其妙,三转两转,又被拉到了司徒的房间。
司徒道:“他回去修炼了,”突然抱住悦儿,眼中闪着,急切地说,“悦儿我们是夫妻……”
悦儿一把推开司徒,“我们还未成亲。”
司徒突然生气地道:“你喜欢的是那个狼妖吧!自从知道真相之后,你就再也不让我碰你了。”他此刻的表情就像一个妒夫,“如果他今晚让你留下侍寝,你一定不会拒绝吧?”
悦儿抬头,惊讶地看着司徒,呆怔了半晌,“安儿会踢被子,我走了。”
司徒没有拦她。
回到安儿身边,悦儿的心才觉得踏实了些。她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司徒,如果公子真的提出来让她侍寝,她会如何做?拒绝吗?她不敢违抗公子的命令,唯一的一次便是生下了安儿。遵从他的命令好像已成了习惯。
而司徒,虽然跟公子拥有同一张脸,却并不让人惧怕。最重要的,她已经把他们当成两个人对待了。若他们真是完完整整的两个人就好了,她只需在如何取舍间做出选择就好,可是现在……悦儿用双手抱住疼痛的脑袋。
“娘,大爹说,他要素色的衣服;小爹说,他要鲜艳点的。我们到底该买哪种布料啊?”站在店里,看着各色的布匹,安儿仰起脑袋问娘亲。
旁边的伙计听得一怔一怔的。大爹!小爹!便又看看这位漂亮的妇人。
悦儿嗔怒道:“多嘴。”刚刚将公子交代买的药材买齐,便带安儿走进了这家布店,正寻思着买哪种好呢!安儿便插话了。
大爹!小爹!悦儿真有些头痛了,遂对伙计道:“这个、这个,还有那边两个,都各扯六尺。”
“好,夫人稍等。”伙计爽快地应道。
“娘,你买好多啊!”
“省得下次再买了。”悦儿笑说,回去让他们自己选颜色好了。
买完布料,悦儿又给安儿买了一些好玩好吃的小玩意。午时在镇上最大的酒楼美美吃了一顿,下午便往回赶了。将采购的东西都放在马上,安儿同样被悦儿放了上去。牵着马,走出小镇。
由于天没亮,安儿便起身跟悦儿下山,觉睡得不足,现在有些困了,没过一会儿,便在马上打起瞌睡来。悦儿时时提防着安儿别摔下马。
山路崎岖,等到马儿都不能行走的时候,悦儿停了下来,“安儿,醒醒,下来该走路了。”
“哦。”安儿打个哈欠,跳下马背。悦儿将东西卸下来,背在身上,他将自己的一些小玩意像娘亲那样背好。
悦儿将马儿打走,“安儿走吧。”
母子两人施展轻功在陡峭的山路上行走。走不多久,安儿便累得气喘吁吁了。早晨来时,安儿是被悦儿背下山的,如今却要他自己走了。
“娘,我觉得大爹的话是对的,我该好好地练功。可我每次受伤了,小爹便说先不要练了。”
“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悦儿笑着问。
安儿认真地想了想,“我想练功,我想变得很厉害,再也不会被坏人抓住。”
悦儿笑了笑,“那就努力练功吧!”她并不想安儿将来变得如何厉害,可是以他们现在的境况,学好武功或许是唯一一种自保的方法吧。